【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一不做,二不修 作者:醉酒微酣 文案 天赋异禀的大胸少女,捡到了英俊迷人的病弱书生。 少女立志:我要修道!我要成仙!我要上天! 书生轻蔑:天宫不收胸大无脑之人,你慧根不足,此事难成。 少女泪奔:呜呜呜……怎么办? 书生沉思:其实还有个方法…… 少女雀跃:什么办法?! 书生勾唇:古籍记载——千年道行,始于双修。 这个故事依旧狗血乱洒、遍地JQ~~~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情岫,左虓 ┃ 配角:姑姑,叔叔婶婶,一群禽兽 ┃ 其它:醉酒微酣,欢乐文 ☆、第一章 桃花源,喜相逢   在东晋、西越、南楚三国的交界处,有一狭长峡谷。      万丈沟壑平地起,峡谷两侧奇峰峦叠,峡底洪流奔泻,滔滔流水不舍昼夜的冲刷开辟了山道,改变了路向。      天然的地势隔开了三国疆界,加之悬崖深谷陡峭险峻,是故此处像是个被世间遗忘的角落,鲜有人烟往来。      无边无际的幽谧,仿佛笼罩在了这里千万年,甚至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山顶云端,有一只白鹤正在翱翔,随风逐日。忽然,它好像受到什么召唤一般,振翅就往峡底冲去,俯直而下。白鹤穿透谷中迷雾,飞越千层叠翠,最后掠过惊涛水面,落在一块草地上。      滟滟桃林,花开得正好。流莺舞蝶穿梭花丛,几多红艳浅深。      “咻咻——咻咻——”      一位挽着袖子的中年农妇从不远处冒着炊烟的茅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大声喊:“咻咻——快回来,开饭了!”      咕咕,咕咕。      回应农妇的只有房顶上鸽子的叫唤,她又喊了一阵还是没人应,气得她把锅铲一扔,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大吼道:“情岫!快给老娘回来吃饭!不然我宰了你家小鹤!”      刚刚落地的白鹤被这吼声一震,差点歪脚倒下。      洪亮的声音如水纹般晕荡开来,穿过桃林,来到松林小瀑水潭边。      “哗啦”破水声响起,从清澈潭水里冒出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她张嘴“噗噗”吐掉口中泉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婶婶好像叫我了?”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却又毫无动静,仿佛刚才在水底听到的声音只是一场错觉。      清露涟涟映照之下,衬出水中少女一张与年纪不符的妖媚脸蛋儿。乌鬓低垂,秀脸朱唇,水剪双眸,眼梢微微上挑,自带一抹风流色。她孤身在这荒山野岭间,倒像是谁画的一幅美人图,画中人儿疑似天来,不知缘何跌落此间。      情岫咧嘴一笑,长长舒了口气,慢悠悠游到潭边靠在大石上,叹道:“婶婶真凶,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每次吼得我耳朵都要聋了……真奇怪叔叔怎么受得了?难道他真的可以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换我可不行,巴不得每天躲得远远的……松松,你说是不是?”      四周并无其他人,可情岫还是一个人说得起劲。      “松松,你去过外面吗?我是说除了这片树林以外的地方。反正我就没去过,叔叔说我还太小不能出去,要等到长大以后……可是我现在都长大了,他们还是不让我出去。我好想知道村子外的世界是什么样……”      “松松,你见过你爹娘么?他们是不是和你一样?灰灰的,有条大尾巴?反正我看你们模样都差不多。可是人就不同了,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儿,模样差很多。唔……我爹娘会是什么样呢?我是女孩子,应该像娘多一些吧……可惜我没见过他们。”      “松松,我偷偷告诉你。其实除了叔叔婶婶和村里的人,我还见过其他人。”      “哎呀,她应该不算是人。她总是穿着又白又软的漂亮衣裳,一尘不染,就像天上的云朵,还有她说话声音很好听,我想她应该是下凡的仙女吧。”      “我叫她姑姑。以前她每年都会来看我,给我带很多外面的东西,她说等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会来接我出去。松松,我下个月就十六岁了。我马上就能出去了,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或者是天上仙宫……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只是,姑姑已经好多年没有来……她是不是忘了?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我看书上说有人修炼以后得道成仙,最后升到了天上去,住在了天宫里。要不我也去修炼?这样可以找姑姑……”      “婶婶老笑我做梦。我才没有胡思乱想呢!你看,我跟别人都不一样,我能听懂你们说话……松松,说不准我上辈子和你一样,也是住在林子里的!”      情岫趴在池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无人回应。在她面前只有一只身灰毛尾的小松鼠,两只前爪抱着一个松果,啃得开心。      “臭松松,不专心!”情岫不高兴它只顾吃,伸出指头弹了小松鼠脑门一下,嗔道:“以后我再不给你栗子吃了!我自个儿全吃光!”      小松鼠一听,赶紧扔掉松果,“吱吱”叫了两声,还拿毛茸茸的大尾巴去扫了扫少女藕臂。      情岫咯咯直笑:“现在知道讨好我了?小坏蛋!你要是对我不好,我以后就不带你出去,我带鹤鹤、吼吼、斑斑它们去。斑斑跑得快,吼吼力气大,它们都可以保护我,叔叔说外面很多坏人的。你看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能干嘛?”      唧唧,吱吱。      小松鼠又蹦又跳,胡乱叫唤几声,尾巴不停动来动去。那模样好似很焦急。      “安啦安啦,我吓唬你的,谁叫你贪吃不理我来着?好了我要起来了,这水可真凉。”      情岫作势起身,小松鼠赶紧两爪一伸捂住脸,连忙转过身去,三两步躲到石块后面。      芙蓉出水,娇姿乍现。少女窈窕的身影跃出水面,羞煞了芳草碧波。她原本长相就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妖娆,现如今胸脯处的玉峰更是高耸非常,使得媚相又重了几分。      奇怪了,明明生就一副媚骨,可偏偏眼神纯净无邪,格外清透。      情岫刚刚穿好衣裳,正准备带着小松鼠回家,突然嗒嗒蹄声传来,冷不丁从林子里蹦出个活物。      它有马驹大小,通体栗红,背脊和身躯两侧镶嵌了许多白色斑点,形似梅花,头上还顶着两个大大的分杈犄角。      “斑斑!”      情岫看见梅花鹿兴奋地招招手,然后拿起石头上放置的葛藤枝条,走过去喂给它:“你都好久没来找我了,松松说你找媳妇去了。怎么样,找着没有?她漂不漂亮?”      梅花鹿“哧哧”了两声,对近在眼前的嫩草并不动心,而是张嘴咬住情岫的衣袖,使劲把她往林子里拽。      “诶诶!慢点儿慢点儿!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嘛……”      古藤深林,蔓草沃沃。情岫跟随梅花鹿灵敏的脚步,穿过大片的松林,最后终于来到了石崖底端的灌木丛。      梅花鹿停下,跳到情岫身后,拿角去抵她的背,意思让她朝前走。      情岫看见大片齐腰高的草丛中间有个地方塌进去一块,她刚才听斑斑说了,草丛里有个奇怪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斑斑又说不清楚,只是叫她自己看。她心里有些害怕有些好奇,鼓起勇气慢慢靠近那里。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情岫扒拉开野草,终于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奇怪东西。      咦?好像……是个人?      不过这人浑身脏兮兮的,全是泥巴,脸上还有血渍,遮得眉眼鼻子都看不清了,活像块烂泥糊的石头,难怪斑斑会看不出是个人。      情岫仰头看了看上方寸草不生的笔直石崖,不禁咂舌。      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情岫跪下,俯首靠在这人胸口听了听,察觉到还有心跳,登时大喜。她轻轻捧住这人的头搁在腿上,唤道:“醒醒,醒醒呀……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叫了半晌这人也没睁眼,只是眼皮轻轻动了动,干涸嘴唇微张,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嘴皮都干裂了……”情岫见状眉头皱了皱,随即又把人放下,对着松鼠和梅花鹿说道:“松松你去把吼吼叫来,斑斑你留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拿水。”      她说完就匆匆跑开了,临走还不忘扯上一片厚实的大树叶卷成漏斗状装水。      不一会儿情岫捧着水回来,小心翼翼在这人身边蹲下,轻轻洒了些在他唇上润了润。      这人兴许是渴得狠了,一沾到水就把嘴张得大大的,想要攫取更多。于是情岫把厚树叶戳了一个小洞,清水立即如小泉般徐徐流进他口中。      喂完他,情岫把剩下的水用来给他洗脸,擦干净了血污。      真好看!      一张年轻的面庞跃然眼前,皮肤白净鼻梁英挺,眼睛虽然闭着,可眉宇间隐隐有抹不羁的风度,十分英俊。      情岫看得很专注,除了村子里的十来户人家,她可是第一次看到别的男人。她歪着头,心里猜想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漂亮好看?      视线下挪,情岫发现这人手里好似捏着样东西。她掰开他的手掌,看见一块圆形的绿色石头,上面还写得有字。      “九……虎……这是你的名字吗?那我以后就叫你九虎好不好?”      情岫正自言自语得高兴,躺在地上的这人喉咙里发出浅浅呻吟,幽幽转醒。      “呃……”      情岫闻声雀跃,俯身凑到他面前,笑着说:“你醒啦!”      这人刚睁眼,眼神还有些涣散,等他回过神来看清情岫,不觉一怔,显得有些迷惘。      他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不太确定地问道:“狐妖?”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笑眯眯~(@^_^@)~这是个欢乐的故事,我保证。 不要被女主的外表欺骗,她就是个能和禽兽交流的二货。 猜猜,吼吼是什么动物? ☆、第二章 牵牛藤,幽密洞   “狐妖?哪里哪里?!”      情岫大惊,起身左看右看,脑袋摇摆得像拨浪鼓。      左虓对于坠崖一事本已不抱生还希望,谁知待他睁眼却发现面前杵着个妖娆的绿衣女子,长发披散,发梢还在滴水,身上一股青草般的清新味道。      恍惚中他以为灵魂出窍,见到了阴司美艳女鬼,可后背传来的剧痛又提醒他肉身未死,是故他揣测自己是不是跌进了什么妖魔洞穴,见到了由妖精化成的人类。      不过一看情岫这反应,还有摔飞的思绪逐渐汇拢,左虓不禁暗自嘲叹。他这是怎么了,糊涂了不成?世上哪儿有艳鬼狐妖?横行作恶的,全都是人。      “姑娘……”左虓撑着想坐起来,“请问这是何地?”      情岫急忙去扶起他:“这里是石崖底呀!九虎你不要乱动,你腿受伤了,走路会很疼的。”      “我知道这里是悬崖下面……我意思是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你住在这附近?”      左虓对情岫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有些无语,他又耐着性子换了个问法再问了一遍。      情岫很认真地点头:“嗯,我家就住在林子的那一边。我们就叫这个地方叫崖底,没有其他名字。”      左虓眼皮一垂,神色带了丝凝重,有喜有忧。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这里有人家,纵使他现在拖着一身伤,也能勉强存活。可同样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消息,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他还没死,找上门来……      情岫见他发愣,唤他:“九虎?九虎?”      叫了好几声左虓才敛起思量,不解抬眉:“九虎?你叫我?”      “是呀,你不是叫九虎么?”情岫把手中之物还给他,指着道:“喏,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虓。      左虓看着这块玉佩,眼神晦暗不明。山间少女不识此物,倒也算件好事,不过这东西留在身上委实太危险了。      突然,左虓抬头冲情岫笑了笑,把她的手推回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块玉就送你罢,权作答谢之礼。”      “我不要。”谁知情岫却不肯收,“叔叔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再说……这种石头我都有好多,拿来也没用,硬梆梆沉甸甸的,还占地方。”      此女的想法……倒是挺奇怪的。      左虓被她这一拒,倒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过他马上又找到了说辞:“这样罢,那就劳烦姑娘先帮我收着。你看我现在这样身上也没地儿搁,等过几日我好了能走了,你再还给我,怎么样?”      情岫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把玉佩收进怀中,爽快答应:“行!”      野兽嗷呜的咆哮声震撼树林,一群鸟喳喳叫着腾飞逃跑,紧接着从林子里奔出一团黑色的庞然大物。      左虓定睛一看,顿时哀叹“天要亡我”。他赶紧推了情岫一把:“姑娘快走!”      情岫倒是很识时务,站起来就跑。不过左虓很快就发觉不对劲,这姑娘怎么主动往猛兽身上扑去?      他焦急大喊:“姑娘不可!往左边逃!”      这一瞬,左虓差点热泪盈眶,古有元帝婕妤挡熊,现有这素不相识的好心姑娘舍命相救……没想到临死之际,他还能有这番际遇,真是死得值了。      “吼吼!”      情岫大笑着扑向来者,一把搂住熊头,揉着它头顶的毛,道:“让我看看,睡了个冬天是不是又胖了?瞧你这身膘,啧啧,肥嘟嘟的……”      黑熊似乎有些不悦,它本是四肢着地,这会儿两只前爪扬起,竟然直直站立起来,露出胸前一道白毛。情岫搂住熊脖子,就这般挂在了它的身上。      左虓大骇,暗自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真的不是狐妖?真的不是?      情岫亲昵地蹭了蹭黑熊,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来。她赶紧从它身上下来,指着左虓道:“他摔坏了腿走不了,我又背不动他,吼吼,你帮我把他背到洞里去好不好?”      巨大熊头一偏,黑熊鼻腔哧哧,不情不愿的样子。      情岫抱着它粗粗的臂膀撒娇:“你就帮帮忙嘛,吼吼你最好了……这样!我家还有罐蜂蜂给的蜜糖,明天我拿给你!”      在她的死缠烂打和蜂蜜诱惑之下,黑熊低低吼了两声,然后慢悠悠朝着左虓走近。      左虓看着眼前近千斤重的猛兽,不觉浑身肌肉紧绷,额角都渗出几颗汗珠。      “来,我扶你坐上去。”      情岫过来搀起左虓,左虓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波闪动,试探问道:“这是你家养的?”      情岫否认:“不是呀,吼吼住在林子里,自己会找东西吃,不用我养。是我看你受伤了,叫松松去把它喊来的。”她扬手一指梅花鹿和小松鼠。      左虓刚站起来就一个踉跄要往后倒去。      他一定是摔坏脑子了在胡思乱想。媚胜狐妖的少女,听得懂人话的动物,人兽|交谈……他一定在做梦!      情岫赶紧把身子凑过去垫在他手臂下,支撑住他:“小心小心!慢慢走,不急。”      好不容易把浑浑噩噩的左虓弄上熊背,情岫待他坐稳,又叮嘱了黑熊两句,这才带着几个家伙一摇一晃地进了林子。      杂草掩盖了洞口,花藤蜿蜒,开出朵朵紫白小喇叭。      情岫用树枝扫去洞口障碍,接着令黑熊把左虓放下,过去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搀扶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洞里。      潮湿水气扑面而来,左虓仰头打量着洞内林立的怪石,还听见了水声滴滴答答,他问:“姑娘这是你家?”      洞内有块平整巨石,情岫让左虓在此坐下,抹了把额头,喘着气道:“我家在村里。你先歇着,我回去找叔叔拿些药来治你的伤。对了,你别乱跑,村里的人不喜欢有外人来这里的,他们看见你一定会赶你走。”      左虓笑着指了指右腿:“你放心,我现在可是有心无力。”      “呵呵……”情岫捂嘴笑道:“哎呀我都忘了!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她提着裙摆轻快地跑出去,到洞口又忽然回眸,眼睛弯起:“你要是饿了渴了,就叫松松给你拿吃的,我会叫吼吼在洞口看着,不让别人进来!”      清甜声音随着少女身影的远去渐渐消失,左虓想起刚才无意中触摸到的柔软,举起手掌看了看,挑唇一笑:      “手感还不错……”      情岫到家的时候,一轮明月刚刚从山头升起。农妇站在院门外,双手抱胸倚靠在树,脚下扔了一根鞭子,看见她皮笑肉不笑地飘出一句:      “玩够了?舍得回来了?”      情岫偷偷吐了吐舌头,耷拉着脑袋故作乖巧地走到农妇面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婶婶您听我说……”      农妇虽然布衣荆钗,可眉目间英气勃勃,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风范。她目光一凛,凌厉喝道:“把手拿出来!”      情岫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背手藏到身后,使劲摇头:“不要不要!婶婶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农妇不吃这一套,脚尖一撩挑起鞭子,抓进手中抻了抻,说:“快点,不然待会儿加倍。”      情岫撅着嘴,极不情愿地伸出手,缓缓摊开握紧的秀拳,诺诺道:“您轻一点……”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农妇训着就要落鞭,情岫不禁脖子一缩,紧紧闭上了眼,咬牙准备挨这一下。      啪——      一声皮肉相接的脆响,情岫“嘶”了一下,心想这回惨了,手心非烂不可。谁知还不等她觉着痛,农妇便大声嚷嚷起来。      “要死了你!挡什么挡?快给我看看!”      情岫睁眼,看见面前已经站立了一道修长身影。她雀跃喊道:“叔叔!”      中年男子回首,露出一张儒雅的脸庞,他噙笑问道:“咻咻又闯祸了?”      情岫有些委屈:“我就是回家晚了些……”      农妇赫然打断她,瞪眼斥道:“晚了些?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姑娘家家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就知道满山乱跑,成何体统?!”接着她又叉腰训斥中年男子:“还有你,就知道护着她!回回这般,你说她怎么会改?!”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为夫一定谨记,断不敢再犯。”      中年男子抱拳鞠躬,深深一礼。趁着农妇未觉,他偷偷冲情岫眨了眨眼。      “嗯。”农妇依然气势十足,口气却软了几分,她率先转身走进院子,松口道:“快进屋吧,饭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逃过一劫,情岫耸耸肩,在背后不住偷笑。      中年男子摸着她的头,柔声道:“走吧。”      情岫看见他手臂上一条绽开的血口子,赶紧捧起来吹了吹,心疼道:“叔叔疼不疼?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惹婶婶生气,害你遭殃。”      “小伤而已,没事。”中年男子满不在乎,反而安慰她,“你婶婶就这脾气,嘴巴厉害心肠软,你要多顺着她,这样才不会吃苦头。记住了?”      “知道啦!叔叔我们快进去,我给你伤口敷药。”      夜深了,寂静院落灯火熄灭,只闻低低人声。      “相公,手还疼不疼?”      “没事,咻咻给我上了药,都包好了。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发火,当心吓坏她。”      “唉……这丫头是愈发难教了,我也是希望她多学些东西,不然以后回去可怎么办?她这样的心思,如何敌得过那些人?可你看她,玩性太重了,一点也没有……”      “娘子,”男声打断她,“其实咻咻这样也未必不好,贵在纯真。一切都看天意罢,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这样安排是不是错了?”      月上中天,主人寝房传出微微鼾声。忽然从一侧的厢房钻出个小小人影,猫着腰抱着团包袱,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遛了出去,一溜烟儿跑远。      “九虎!”      情岫兴冲冲地跑进山洞,却没看到左虓的身影,只见地上燃着一个小火堆,几根柴都快烧没了。      她顺手添进去两根树枝,抽出一根粗的当火把拿着,往洞里走去。      “九虎你在哪儿?九虎?”      走了一截,火光照耀出一道人影。只见左虓坐在角落面色苍白,脸颊全是汗水,咬着牙很痛苦的模样。      情岫急忙凑过去:“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是只大笨熊,哈哈哈~~~ 这个故事吧,就是一个衣冠禽兽忽悠一个大胸小白那啥的过程,我的WS魂爆发了,乃们懂滴。。。 PS:今天出门吃饭就把文放存稿箱了,谁知道JJ居然把我文吞了!勒个去,我使劲才刷出来新章节~喘口气~~~ ☆、第三章 海棠香,迷魂汤   “没、没……事……”      左虓像是被人掐住喉咙那般,从嗓子眼儿憋出几个字。      情岫听了颇感凝重,她架着左虓就走:“你是不是伤口疼?我带了药来,马上就给你敷上,你忍忍。”      “姑娘,你先放开我……”      岂料左虓却是扶着石壁不肯走,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情岫不解,瞪大眼睛:“为什么?”      “我、我……”左虓“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情岫眨眨眸子,凑近又问:“你要做什么?你看你都摔跤了,还是让我扶着吧。”言毕她再次伸   手去搀左虓。      左虓更急了:“方才喝了水,我现在想……那个……姑娘你先出去,求你了……”      情岫屡次好意被拒,更加摸不着头脑,追根刨底:“你到底要哪个?”      她探究好奇的目光直直盯着左虓,把左虓看得都快烧起来了。      她绝对是故意的!存心的!还嫌他出丑出得不够是不是?!      左虓心一横,也不管什么风度面子了,脱口而出:“我尿急!要方便!”      “哦——”      情岫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人有三急。可是九虎,你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方便,反而往洞里面走?”      左虓眼梢一抬瞟向洞口黑熊,咬牙切齿:“那么大个家伙堵在那里,你瘸着腿出去一个给我瞧瞧?”      ……      洞外,左虓躲在一棵树后面,情岫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拿树枝逗小虫子玩儿。      “九虎,你好了没有?”      “别催!”      左虓一想到背后有双眼睛,就浑身被针扎似得,怎么也释放不出来。      “好慢……”      情岫等了许久还不见左虓好,突然“哎呀”一声。      “九虎九虎,你是不是把那里摔坏了?所以出不来?”      左虓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愤愤磨牙,吼道:“我好得很!”      竟敢诅咒他的命根子?臭丫头,等他腿好了就把她办了!看她还敢不敢怀疑他那里坏了!      不过被这一气一激,左虓这下倒是舒坦了。他穿戴好后唤来情岫,搭着她肩膀又走回山洞。      一路上,左虓故意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情岫身上,专门压她。他还仗着身高优势,从上往下打量情岫。      脸蛋儿巴掌大,下巴尖尖,丹唇小小,长相倒是过于妖娆了一些,不像那些闺秀淑女,但是眼睛很好看,姿色算上乘。个头不高不矮,刚刚到他肩膀,合适。至于这身材嘛……嗯,蜂腰丰峦,很有料!      荒山野岭活色生香,左虓素来为人洒脱,没那杞人忧天自怜自艾的情怀。这会儿佳人在怀,他突然心头一动。      “姑娘,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左虓刻意放柔声线,浅笑一问。      情岫咧嘴一笑:“我叫情岫,小名咻咻。随便你叫哪个。”      “情岫,情岫……嗯,禽兽?”      左虓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唤道:“小禽兽?”      情岫没听清,以为他叫自己“小情岫”,眯着眼欢快应声:“诶!”      回了洞里,情岫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木盆打上一盆水,然后翻开包袱,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抖了出来。      她伺候左虓坐下,蹲在他跟前,拿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右边裤脚,把伤处露了出来。整条腿都有擦伤,血痕道道。膝盖上方腿的内侧,还有个铜钱大小的血洞窟窿,肉都翻出来了。      情岫拿绒巾浸了水,轻轻地揩拭掉边缘血污,自言自语道:“这个好像不是摔的……”      “嗯,是箭伤。”左虓忍着疼,淡淡说道:“我怕箭上有毒,就把箭头拔了下来。”      “哦。”情岫在伤处撒上药粉,痛得左虓眉眼拧作一团,嘶嘶倒吸冷气,却硬是没有抱怨一声。      清洗了伤口又包上,情岫问:“咦?你怎么会受箭伤?你不是自个儿从山崖掉下来的么?”      左虓摇头,眼中神色凌厉起来:“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受奸人所害,若是让我回去,我一定把他们……”只说了一半,他忽然把余下的话语咽了回去,对上情岫清澈的眸子,道:“反正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掉下来,更没想到我命不该绝,居然还被你救了。”      “叔叔说得果然没错,外面很多坏人。”情岫感慨一番,之后很同情地看着他,安慰道:“好人有好报,九虎你是好人,老天不会让你白白死掉的。”      左虓忍俊不禁,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唔……长得像好人呀。”      左虓更乐了:“好人难道有固定的长相?”      情岫点点头:“相由心生。有些人一看便觉得有善缘,有些人一看就不想亲近。九虎,我觉得你是好人。”      左虓本是有心逗她,没想到情岫说得头头是道,且平白话语中透出几分哲寓。他微怔片刻,笑道:“好罢,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要当个好人。”      收拾完伤口,情岫去洞底捣鼓一阵,翻出些被褥,还拿出包袱里的衣衫递给左虓:“这是我叔叔的衣裳,你俩身材差不多,应该能穿。”      “谢谢。”左虓接过道谢,继而打趣道:“小禽兽,我瞅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情岫托着腮,有些得意:“那是当然。这个地方是我和姑姑约定见面的地方,我要把所有东西都备齐了,等下次姑姑来留她多住几天。”      “又是叔叔又是姑姑的,小禽兽,你家亲戚还挺多。”      情岫摇摇头:“我就只有叔叔婶婶和姑姑,没有其他亲戚,我连爹娘也没有。”      左虓闻言赶紧收起玩笑口气,正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这些。”      “嗨,没事。”情岫倒是很大度,丝毫不介怀,很快扬起笑脸冲左虓打听起来,“九虎,你是住在外面的哦?外面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玩?”      “外面?你指的哪里?东晋、南楚还是西越?”      情岫糊涂了:“外面不就是外面么?还分哪里呀?”      左虓看她一脸懵懂,遂问:“小禽兽,你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里?”      情岫耷拉下脑袋,眼神颓然:“就是没有出去过。我生下来就在这里,都好多年了。”      左虓追问:“那其他人呢?也没出去过?”      他如今心里咚咚似雷鸣鼓,倘若此地当真与世隔绝,那他岂不是这辈子都被困这里了?      情岫想了想,不太确定:“我不知道……印象中好像大家都没出去过,不过叔叔每年会有一个月不在家,我猜他应该是偷偷出谷去了……”      左虓压下心中惊涛,故作无澜地随意问道:“那你们吃的穿的从何而来?还有这些器皿用具,应该是从外面买的罢?”      情岫否认:“不用买。村里家家都要种地栽树,还有养鸡喂鸭,我们有吃的。李叔叔会打铁造农具,王婶婶会织布裁衣,还有张爷爷会烧窑做碗盘瓶罐,赵大伯是木匠……反正你想要什么就拿自家的东西去别人家换。”      “就算你们吃住用皆无须发愁,可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这更不用担心了,我叔叔就是郎中呀!会看病医人的,刚才的药就是从他那里拿的。”      左虓越听越觉得奇怪,如果说是一群人有意避世,隐居在了此地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里的人家几乎囊括了存活于世所必需的所有行当,是一个完美的桃花源,只要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这里什么也不缺,自然也不需要和外界联系。      太巧合了。      左虓方才的一点旖思一扫而空,心头被一团巨大疑雾缠上。      “九虎?九虎?”      情岫看他又开始发愣,喊了两声,说:“你是不是累了?那你睡觉罢,明天再给我说也一样。”      左虓被打断思绪,很快敛起疑问,唇角一勾,冲着情岫招招手:“小禽兽过来。”      情岫不明所以地坐到他身旁,然后冷不丁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左虓搂着她,俯首在她颈窝一嗅,陶醉说道:“真香……小禽兽,你擦了什么?”      情岫抬起手腕闻了闻,纳闷道:“我没擦什么啊。”      “小禽兽,要对我说实话。”      左虓双目灼灼,用炙热又专情的眼神盯着情岫眸子,好似蛊惑:“你喜欢我么?”      情岫凝眉想了想,点头:“嗯,喜欢。”      她喜欢叔叔婶婶,姑姑,还有松松斑斑吼吼……现在还多了个九虎。      左虓继续引导,声音绵柔入心:“那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情岫信誓旦旦:“我从不骗人的。”      左虓黑亮的瞳孔犹如无底漩涡,诱人步步沉沦,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情岫眼皮渐渐发沉:“情岫……我刚才不是说过了……”      “我还想再听你说一次。”左虓看着她被睡意侵蚀,抿唇微笑,“对了,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请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好吗?”      情岫闭上了眼,弱弱应道:“好。”      “有没有人指使你接近我?那人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      情岫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没有……没有人,没有目的……没有……”      皎月冰凉。      外面传来野狼对月的嚎叫,情岫已经深眠不醒了,左虓还坐在那里盯着火堆发呆。      从他接到信踏上归途,就一步步走进了那些人的圈套,直至跌落悬崖,他以为一切猎杀就此结束。谁知又落进了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还碰到了个似妖多过像人的古怪女子。一切种种,使得左虓不得不多个心眼,对身边的事物都疑心起来。      只是……方才连迷魂术都用上了,他还是没能套出有用的话来。      左虓侧首看了眼睡容恬静的情岫,依旧对她的心思深浅持有怀疑。      “不管了,白白浪费了本公子的力气,困死了,睡醒再说!”      左虓有些丧气,索性也躺了下来,紧紧挨着旁边的情岫。夜风又把一缕芬芳送到鼻端,他挪了□子,转头过去在情岫脸颊碰了碰。      “真的很香,像海棠花……”      左虓忽然张开手臂把情岫揽进怀里,轻轻在她嘴巴上啄了一口:“看在你长得还行又尽心尽力伺候本公子的份上,本公子特允你暖床。你想出去是不?等我好了就带你出去,到时候赏你做个贴身丫鬟,小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想拿把刀切了JJ的小JJ!抽得shi去活来!我更新了看不到啊看不到!!! 童鞋们,来了的都冒个泡吧,和小酒双修哟~~~双修~~~ ☆、第四章 杏树芳,静养伤   疏疏晨光自洞口投射进来,照在情岫脸上,卷长睫毛微颤,她徐徐睁开眼来。      头顶不是房间水粉色的绣帐,而是长了绿苔的岩壁,耳畔还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情岫眨眨眼,转头一看,一下坐了起来。      “哎呀!”      左虓睡得正酣,被这一声尖叫吵醒,不悦揉眼埋怨道:“小禽兽你干什么,大清早就乍呼呼的……”      情岫赶紧跳下石床,嘟着嘴都要哭了:“要是被婶婶知道我晚上没回家,她非拿鞭子抽死我不可!”      左虓看她双目盈泪,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头一软,坐起身好言安慰道:“现在还早呢,你婶婶不一定起床了。趁她没发现,你赶紧溜回去。”      情岫弯腰穿鞋,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九虎我走了,晚些再来看你!”      她穿好绣鞋提着裙摆就飞快跑了出去。左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双臂张开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唉声叹气:“哎——”      忽然想起昨晚上和情岫相处的情景,他不觉嘴角高高扬起,很回味地自言自语道:“呵呵,小禽兽……”      洞口响起簌簌的声音,左虓耳朵一动,顿时蹭起身来,十分警觉地看向外面。      只见情岫又跑了回来,手里捧了张大叶子,里面装了几个不知名的青红果子。      左虓愕然:“你怎么……”      情岫一股脑儿把果子塞进他怀里:“你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等我晌午过来给你送饭。记住,别乱跑啊!被人看见就糟了!”      来去如风,眨眼间丽影又消失了。左虓木然看着手中还沾着露水的青果,表情傻傻的。      他抓起啃了一口,暮春季节的鲜果并不丰腴甘美,入口微涩,可他却嚼得津津有味,很快吃完一个。      “什么果子?怪好吃的……”      情岫刚进院子就碰到婶婶从厨房出来,端着一钵乳白羹汤。      她一见情岫就道:“一大早又想往哪儿跑?洗漱了没?好了就来用饭。”      情岫紧绷的双肩松懈下来,偷偷喘了口气,笑脸回道:“好嘞,我这就来。”      三人围着红木圆桌坐下,虽只是用个朝食,桌上吃食却有十来盏,样样精致可心。玲珑牡丹羹、单笼金乳酥、二十四味素馄饨、水晶双鱼红枣糕……      情岫很乖巧地盛了两碗长生五子粥,依次双手奉给叔叔婶婶,最后才轮到自己。      “乖。”男子颔首称赞,他率先动箸,情岫也才随后拾筷用膳。      情岫喝着粥,悄悄拿眼观察叔叔婶婶的神色,琢磨着怎么才能在两位长辈的眼皮底下寻些吃食给洞里的左虓带去。      “叔叔……”      情岫方才唤了一回,叔叔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虽然平时是婶婶比较严厉,可情岫却是怕叔叔多一些,断不敢惹他生气。是故被他这么一瞅,情岫赶紧埋下头,把说辞吞进腹中。      好不容易熬到大伙儿都吃完了,婶婶收拾碗筷去洗,叔叔才转过身来问情岫:“咻咻,刚才你想说什么?”      情岫垂着眼,道:“叔叔,我想拿些吃食出去,可不可以?”      “拿去给谁?”叔叔猜测是那群动物,“你树林里的那些朋友?”      “嗯。”      情岫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底极了。九虎是在林子了碰见的,那他也算是树林里的朋友了哦?她可没说谎骗人。      “今早我发现少了两瓶治外伤的药,也是你拿去用了?”      情岫不敢诓他,承认道:“他被人弄伤了腿,我拿去给他敷伤口。”      “这样啊……要不要我帮忙给它看看?”      情岫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擦了药已经好很多了。我就是怕他没吃的饿着,所以想带些吃的去,又怕婶婶不同意……”      叔叔笑了,摸摸她的头:“去拿罢,我给你婶婶说一声。不过不是现在,我要先考你功课。”      杏花结子,春深树芳。      情岫站在庭院杏树下,中年男子坐于竹椅之上,儒雅风度一贯。他眼神虽柔却面无笑意,手中还捏着一把戒尺,面前搁着一册书,蓝封黄纸,墨味浓浓。      戒尺敲书,他正式发问:“虚实篇说‘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后面的是什么?”      情岫暗自庆幸此章是看过的,背道:“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      ……      一场考问下来,情岫后背都湿了一片。大错没出,小错却有两三个,所以她还是被戒尺打了掌心,红楞肿起,火辣辣的。      她惧怕叔叔的原因也就在此,平日里叔叔虽然脾气好,可在功课一事上却铁面无私,惩罚起人来毫不留情。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听到这话,情岫如遇大赦,差点都想跳起来拍手叫好。但她不敢如此表露心绪,反而还谦虚道:“让叔叔费心了。”      卸下夫子头衔的叔叔格外亲切,他拉起情岫的手,放到唇边吹了吹:“打疼了吧?待会儿抹些消肿的药膏。”      情岫嘻嘻笑道:“没有没有,这回才打了三下,已经算很好了。有次才惨呢!整个手心都烂了,我连指头都不能动一下,要不扯着伤口疼死!”      儒雅男子眼浮愧疚,怜爱地看着情岫,无奈叹息:“咻咻,无论我和你婶婶做什么,初衷都是为你好。平时之所以对你如此严厉,也是为了你日后回……总之你别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便好。好了,你不是还和朋友有约?去罢,早些回来,别玩太晚。”      “对哦,我差点忘了!”情岫一跺脚,赶紧进厨房收起吃食,提着篮子奔出门去。      “我天黑前一定回家!”      少女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农妇从屋内出来,问:“咻咻提着一堆吃的要去哪里?”      男子笑道:“那头黑熊受伤了,她去看看,这孩子……”      “成天跟群脏兮兮的飞禽走兽打交道,都快变野姑娘了,真是!”农妇努嘴嗔怪,有些不满,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相公,咻咻真是很像那人,简直一模一样,如果那人还在世上……”      “以前的事莫提了。”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悲色,负手在背,仰头看着枝头青杏,喃喃道:“一晃眼都十多年了,快到头了……”      情岫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变走为跑,不歇气地冲进洞里,累得气喘吁吁。      “九、九虎……我、我回……来了……”      她扶着石壁弯腰歇了好一阵,然后才直起身来,提着竹篮走到石床边。      左虓静静躺在上面,双眸紧阖,毫无反应。      情岫放下竹篮,凑近唤道:“九虎?九虎?醒醒,我给你送饭来了。”      喊了几声,左虓还是睡着,不声不响,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听不见。      “九虎,你别睡了……”情岫渐渐有点害怕,试着拿手去推了推他肩头,却依旧没把人弄醒。      她眼眶一下就红了,颤巍巍伸指去探左虓鼻息,带着哭腔道:“我不是故意来晚的,你不要死……”      就在情岫嘤嘤哭泣的时候,躺着的左虓猛然睁眼,张嘴“嗷呜”一声,作势要去咬她的手指。      “啊!”情岫吓得赶紧缩回手,跌坐在了地上。      左虓坐起来,眉开眼笑地得意嘲道:“小禽兽,胆小鬼。”      情岫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直勾勾望着他。      左虓摸摸脸,纳闷道:“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哇”一下,情岫抱着左虓哭了起来:“九虎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左虓没好气笑道:“哪儿有那么容易死?你当我泥捏的啊?”      情岫抹泪,哽咽道:“我、我这么晚才来,你一直饿着肚子……我怕你饿死了嘛……”      “哈哈……”左虓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捏了捏情岫脸颊,“瞧你这傻样儿……一般人没吃没喝怎么也能活个三四天吧,我嘛,饿上七八天也不成问题。”      “真的?”情岫难以置信,泪眼迷惘,“可是上回我养的鱼,才一天没有喂就死了。”      左虓不信:“怎么可能?小鱼自个儿会在池子里找吃的,你就算十天半个月不喂也没事儿。”      情岫急忙辩白:“真的死了!上回叔叔带我去山上,我怕来不及回去喂鱼,就刻意给它扔了很多食料进去,谁知回家看它肚皮翻起飘在水面上……”      左虓一听,忍不住弹指给了她脑门一个爆栗:“笨蛋!你家的鱼不是被饿死的,是被你活活撑死的!鱼儿吃东西不知节制,喂多少吃多少,你一下喂了几天的食量,不被胀破肚皮才怪。”      情岫咬着唇,又要哭出来:“原来是我害死它的……”      “诶诶,别哭别哭!”左虓见状赶紧哄人,“你当时也不知道不是?算了,大不了以后再养新的就是了,你喜欢什么鱼?锦鲤好不好?我家多的是,以后整池子的鱼都给你养。”      情岫憋着泪,很认真地说道:“每条鱼都不一样的,就算以后养其他的,也不会是原来那只。”      “我看都差不多,反正杀了吃进肚子里还不都是鱼,顶多就是红烧和清蒸味道不同……”左虓嗤之以鼻,小声嘀咕了两句,随即嚷嚷道:“小禽兽你带吃的来没有,我饿死了!”      情岫赶紧把篮子里的东西都端出来:“带了带了,你快吃吧,不够家里还有。”      左虓看盘碗里的东西倒是挺精致漂亮,不觉食欲大盛,先夹起晶皮儿包子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口就囫囵吞下。      只是……待他把所有吃食都过了一遍,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禽兽,怎么连馄饨都是素的?”      左虓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找了找,愣是没发现一丁点儿肉末。      情岫答道:“我从来都吃这些,我家不吃荤的。”      她从小便能听懂飞鸟走兽之语,无师自通,她天生喜欢动物,动物也不视她为异类,愿意和她亲近,所以她绝不沾荤腥。      “唉——”      左虓顿时没了胃口,把筷子一搁,托着腮死气沉沉的样子。      情岫关心:“你怎么不吃了?”      左虓抬眉斜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道:“我要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九虎君瓦对不起乃~~~乃在叔叔婶婶眼中就是一头禽兽o(╯□╰)o 本文的目标就是发展JQ,再发展JQ……最后,窗帘一拉蜡烛一吹! 九虎的目标就是忽悠咻咻,再忽悠咻咻……最后,他把自己绕进去了。 咻咻的目标就是先得道成仙,再上天找姑姑……最后,她双修了。。。 ☆、第五章 迎春黄,不知愁   “没有肉。”      情岫摇摇头,继而很真切地劝起左虓来:“佛家说众生平等,故而不管是鸟兽还是鱼虫,也属芸芸众生之中。既然我们同出一脉,为何要自相残杀?所以不可杀生,也不能吃肉。”      “不吃肉我会死的!到时候我被饿死了,你不一样算是杀了生?”      左虓眼珠子一转,“小禽兽,横竖都要杀生,你不如弄只烤鸡来给我填饱肚子,佛家不是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你救了我可是积了天大的功德了!”      情岫很坚持:“不行不行。哪儿有不吃肉就会饿死的道理?你还可以吃饭吃菜,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肉,现在不也好端端的?九虎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左虓自然不肯妥协,脑中转了个弯,把套下出来:“小禽兽,既然你说众生平等,那这些花花草草果树蔬菜什么的,应该也算世间众生的一类了?”      “这个我不确定……”情岫歪着脑袋想了想,诚实答道:“应该算罢。”      “那不结了!”      左虓一拍大腿,辩驳道:“既然这些东西也是众生,你为什么要吃它们?你吃了它们就等于杀了它们,一样是犯了杀戒。所以啊,你从小到大只是没杀鸡鸭鹅,但死在你嘴里的果子豆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情岫急了,赶紧解释:“不算不算!它们不一样!它们不会说话,它们没有生命的……”      “诶诶,小禽兽,这可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刚才明明承认花草蔬果也是众生的。”      左虓看她着急的模样就想笑,强逼自己压下笑意,他故意板起脸说道:“你以为不会说话就没有生命了?那鱼会说话么?蚂蚁会说话么?你以为你吃果子的时候它们不会痛啊?咬破果子皮,就等于撕掉它们的皮肤,果肉果汁就是它们的骨血。吃的时候咔嚓咔嚓脆脆响,其实是它们因为痛在哭在叫……小禽兽,你看你多残忍……”      他边说边叹气摇头,讲到后来顺手拿起石床上的红果子,放到嘴边张口就咬,淡红的汁液立马渗了出来。      情岫本来被他这么一糊弄心头就凉凉的,现又见他手里的果子被啃得烂糟糟的,登时觉得可怕极了。      她一把从左虓手里抢过吃了一半的果子,藏到背后,气呼呼喊道:“不许吃不许吃!”      左虓手上一空,炸毛了:“喂喂,小禽兽你干嘛!肉不准我吃,果子也不准我吃,你是不是成心要饿死我?嗯?”      “我……”情岫赧然,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说话含含糊糊:“反正、反正不能吃……它们会痛……”      “你就只关心它们痛不痛,那我呢?你难道就忍心看我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最后干瘪瘪的死掉?”左虓眼中写满幽怨,很“痛心”地把手一挥,“罢了罢了,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为了你心爱的飞禽走兽还有果子菜苗,我死便死了……”      情岫看他“舍生取义”的架势,眼中饱含泪花:“九虎……”      左虓捧住她的手,目光恳求:“小禽兽,我死后若是有人来寻我,你就带他到我坟前,告诉他我是因为不愿杀生而被饿死的。我也不求什么了,往后你给我立个牌位,每天早中晚上几炷香……生前吃不饱,死后香烛什么的多喂我一些,不要让我在阴间也是个饿死鬼……”      左虓扮起可怜来有模有样,情岫本来就没那些花花肠子,这会儿便于心不忍了,心中纠结了半天,终于又把手里的果子递了回去。      “吃吧……”      左虓很是“惊喜”地接过:“你不怨我杀生了?”      情岫咬着唇摇摇头:“都被你吃了一半了,它早就痛死了……不如让你吃完,好歹还能救你一命……它也算不枉此生了……”      “通透!”左虓竖起大拇指夸奖情岫,“小禽兽你最明白事理了!一说就通!”      他嘴里含着果子,得寸进尺地问:“既然果子都可以吃了,那肉也可以吃了吧?小禽兽,你看我流了那么多血,身子还虚得很。你是不是有条梅花鹿?鹿肉活血,鹿茸补身,鹿筋更是好东西,吃了强健腿骨。干脆你把梅花鹿弄来,我杀了烤鹿肉给你吃怎么样?”      一听他想吃鹿肉,情岫“蹭”一下就站起来,跳脚道:“不准吃斑斑!不准不准……”      左虓托着腮,黑亮亮的眸子盯着她,指着自己伤腿道:“我失血过多要补,否则后半辈子都是废人了,走路都成问题。小禽兽,我真羡慕你能又蹦又跳的。”      他就是抓着情岫纯善又没心眼儿这点,把“难题”抛给她。      “你……”情岫颦眉,片刻后诺诺问道:“必须喝血吃肉才能好吗?”      左虓郑重其事狠狠点头:“必须如此。”      “这样啊……”      情岫眉头紧锁,低下头去绞着衣袖踟蹰不定。左虓在旁期盼地望着她,就等着她心软松口,接着饱餐一顿。      猝不及防,只见情岫忽然把手一伸,撩起衣袖送到左虓面前,豁出去的架势闭着眼喊道:“吃吧!”      左虓一怔,没料到她有此一招。      “我吃你干什么……”      情岫虚开一只眼,迷糊说道:“给你治伤啊……我医好了你,你答应我不吃斑斑。”      左虓又好气又好笑:“小禽兽,我只知道鹿血是好东西,这人肉人血嘛……我没吃过,不知功效如何,万一吃了你不顶用怎么办?”      情岫抿抿唇,心头害怕却挺直腰板儿辩驳道:“你不试怎么知道?试试嘛,说不定吃了就好了呢!”      莹洁白皙的藕腕横在眼前,美艳少女秀色可餐,加之她的盛情邀请……      左虓眯起眼,伸出两指拈住她的手腕,声调上扬问道:“真的让我吃?不后悔?”      情岫缩着脖子摇摇头,怯怯道:“我说话算话,一言九鼎。”      “呵呵……”左虓轻轻笑了笑,作势就俯首去咬,“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客气了。”      情岫粉拳紧紧捏起,吓得死死闭上眸子,愣是没有退缩。      谁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到腕上,接着……湿漉漉的?      情岫睁眼,看见左虓在她手臂亲来亲去,遂开口:“九虎你干什么?”      左虓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先尝尝味道。”      晶肌如玉,鼻端芬芳沁入心脾,他几乎快要松不开口,真想就这样吞纳入腹。      “咦——”情岫使劲缩手,十分嫌弃,“好痒,湿湿的好恶心……你要吃就吃,不要舔我。”      左虓扬眉,笑意朗朗:“你这么大一块,我总得想下从哪里下口吧?”他拉起她手臂晃了晃,摸着下巴摇头道:“瘦肉太柴了塞牙,这小胳膊细腿儿的,八成不好吃。”      继而他目光放在了情岫的胸前,不过只看了一下便迅速挪开了眼神,脸颊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个地方倒是很丰腴……但他居然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下口!      “咳咳,”左虓清咳两声压下心中悸动,然后伸手挑起情岫的下巴,故意敛眉正色,一本正经地品评道:“嗯,让我看看。眼眶红红的像兔子,吃了我怕得红眼病,这鼻子太小了,一口不过瘾……唔,嘴巴好了。小禽兽,准备好了么?我要吃嘴巴了。”      情岫微微仰头,眸子低垂,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左虓唇角一勾,毫不犹豫就凑了过去,衔住唇瓣儿,吮吸啃吻。      情岫被柔软堵着双唇,不知也不敢反抗,只是紧紧咬住牙关,憋着眼睛里的泪。      左虓屡次伸舌欲入不得,有些不悦地直起身来,劈头盖脸就质问:“你把嘴闭那么紧我怎么吃啊?喂……”话还没说完,他看见情岫眼里亮晶晶的,氤氲一片泫然欲滴。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你怎么了?反悔了呀?哎呀!不吃就不吃嘛,好端端地哭个什么?好了好了,我不吃你了,你甭哭啊,来,给我笑一个,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不说还好,一说情岫瘪瘪嘴角眨眨眼,泪珠子就哗啦啦掉了下来。      左虓赶紧低声下气哄人:“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成不?我以后再不吃你了,我发誓!小禽兽,漂亮的小禽兽……”      抽泣一阵,情岫终于平复了心绪,抬起手背抹掉眼泪,哽咽道:“我、我不是怪你,我是想着以后见不到叔叔婶婶还有姑姑了,心里难受……”      “傻乎乎的,白长一副狐狸精明样儿,不知道你脑瓜子里装了些什么?”      左虓拿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得了,我左……咳、我九虎从不强人所难,既然你舍不得,我就不吃你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真的?!那你的伤怎么办?”      “君子一诺千金!”左虓拍拍胸口,然后抱住情岫在她颈窝蹭了蹭,道:“我的伤要是好不了,腿也走不动,没法赚钱,也讨不到媳妇儿,到时候我就只有靠你了啊,小禽兽……”      情岫很仗义地爽快答应:“好呀,我养你一辈子,九虎。”      暮色笼罩下,黑夜渐渐来了,情岫许诺了天黑前要回家,于是帮着左虓把洞里收拾了一番,给他打来清水备上柴火,便提着篮子匆匆离去。临走还不忘唤来黑熊守在洞口,以免谷中其他野兽前来骚扰。      篝火红光,左虓解开腿上绷带换药,看着伤口边缘有些化脓的迹象,眉目间凝起沉重。      不知何时伤好,出谷更是遥遥无期……那边的形势如何了?希望他回去还来得及。不怕血雨腥风,只怕回去什么都已结束,一切早成定局。      唧唧、吱吱。      正当他出神之际,灰色松鼠窜进洞来,嘴里衔着一张纸笺。松鼠跳到左虓肩头,张嘴一松纸笺便落进他手中。      左虓打开,是一张薛涛笺,上面字迹谈不上娟秀,却也有几分难得的洒脱。很像情岫其人。      情岫在信里说洞底箱里有多余的被褥,叫他冷了就去拿来盖上,晚上注意保暖,她明天会早些过来看他。      “呵呵……”      左虓看了不觉心情大好,眉眼都飞扬起来。他随手从火堆旁拾起一小根木炭,在岩壁上磨了磨,在纸笺背后写了两句话,然后叠好又塞回小松鼠口中。      春夜已深,柴门外迎春花瓣似被镀上月光,黄澄澄的。情岫躺在房内绣床之上,十六年来头一回失眠了,辗转反侧。      方瓷枕下,一纸薛涛笺。      “生小娇憨不知愁,今生缘愫几世修。”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那么快就吻了,进展好快,捂脸! PS:谢谢悠若清风的地雷,还有个不知名童鞋也扔了雷,但是瓦看不到名字,泪……JJ这货太抽了~~~ ☆、第六章 桑叶发,白蚕胖   翌日情岫果然早早就来了,手里拿着根木拐杖,背上还背个竹篓。      “九虎!”      情岫大老远就举起拐杖,有些炫耀地喊道:“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左虓见了登时双眼一亮:“快拿来!我这两天不是躺就是坐,身上都快痒脱皮了!”      情岫雀跃跑近,兴冲冲把拐杖递过去:“昨天我去找了木匠李叔叔,央他帮我做这个,今儿个一早我去看,已经做好了。喏,我这就拿来给你了。”      左虓接过瞧了瞧,是整根梨花木做的,材质结实表皮光滑,甚好。他把拐杖支在腋下,试着走了两步,虽然不快却还觉得挺顺手。      情岫主动牵起他的手,把人往外拉:“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一溪新绿涨晴沙,岸旁疏篱八九家。      左虓借着晴光,从洞口向远处一望,只见一条溪流从山涧溢出,贯穿整个平坦峡谷,绿影疏疏,姹紫烁烁。      情岫牵着左虓,慢慢走离山洞,来到一片矮树林中。      嫩叶新芽,枝条袅袅。情岫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把乌铁剪子,扯下树枝便开始剪叶子。      左虓挨着棵矮树站着,搞不明白:“小禽兽你干嘛?这叶子能吃?”      情岫咔嚓嚓剪着,片片巴掌大的叶子掉下来,被她扔进篓子里。      “这是桑叶,喂蚕用的。它们可乖了,又白又胖,待会儿我带你去看呀。”      “蚕?会吐丝的?”      左虓颇为好奇地摘下一片桑叶,只见其和杨树叶有些相像,不过却要小一些,大体呈圆形,叶尾有个尖角儿。      他顺手就把叶子丢进竹篓:“以前只是听闻,倒没亲眼见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呵……”      情岫回眸一笑:“蚕者不得衣,不蚕者得衣。”      左虓目露惊讶:“小禽兽,看不出来你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这是叔叔教的。他说民间疾苦,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却不知一衣一饭皆来之不易。如果亲力亲为知晓了其中艰辛,便会珍惜了。”      左虓颔首赞同:“言之有理,未想这山野之间,倒也有如此高士……”言毕他忽然想起个问题来,“小禽兽,你成日在家都干嘛?一个女儿家学这些作甚?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别人都是学女红做针线,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能识几个字作两句诗便算顶尖了,谁会知道这些。”      情岫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反正我从小都是这般,读书识字学棋品茗……我不会女红针线的。”      左虓扑哧一笑,打趣道:“那你可惨了,娶妻娶贤,你连针都不会拿,以后嫁不出去咯。”      “嫁?我为什么要嫁?”情岫纳闷,“我可以娶啊,婶婶说我以后喜欢谁就娶谁,多少个都成。”      “哈哈哈哈……”左虓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哪儿有让你娶的份儿?世间都是男子娶,女子嫁,这是伦常,颠倒过来岂不乱套了?不过说起女娶男嫁的事倒也并非没有,除非……”      情岫追问:“除非什么?”      左虓顿了顿,笑着去捏她的鼻子:“除非那个男人脑子坏了,心甘情愿坐上花轿当新媳妇!”      “嘁!我才不要娶个傻子。”情岫不高兴努努嘴,妥协道:“大不了我不娶了,我嫁呗。”      说笑一阵,左虓主动提出帮忙摘叶,揪下几片叶子丢进竹篓。      谁知情岫却把叶子拣了丢出来:“这些不行。幼蚕要吃嫩叶,这些长毛的已经老了,不能吃了。”      待到两人采好满满一篓子桑叶,情岫便搀着左虓穿过桑林,去了旁边的木头屋子。      木头屋子不大,长宽丈余,木门竹窗甚是简陋,不过待到开门进去,左虓发现门背后都盖了很厚的稻草,窗户也被糊了数层厚纸,密不透风。      房屋中间长凳搭起,上面放了两个圆形竹篾,里面孵出没多久的幼蚕爬着,约莫是喂养得好,体型已经逐渐肥胖起来,有情岫小指粗细了。      情岫把篓子里的桑叶倒进墙角瓷瓮中保鲜,又从另一瓷瓮抓出几把叶子,摊在案上用铡刀细细切碎,预备撒给幼蚕食用。      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清理竹篾内废叶粪便,情岫招左虓来帮忙。      “九虎你来帮我把蚕拣出来,我要把里面的脏东西倒掉。”      左虓却靠在门口磨磨蹭蹭,把脸都转向门外,吞吞吐吐说道:“那个,小禽兽你自己弄吧,我……腿有点疼。”      情岫正拿着双长竹筷在夹蚕,一听连筷子都来不及搁下,急忙跑到他面前,关切问道:“怎么又疼了?是不是路走太远伤口又裂了?”      她手掌扶着左虓臂膀弯腰下去看伤,一双竹筷就直直翘在左虓眼前,箸尖上还沾着一条幼蚕。      左虓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推开情岫,缩脖闭眼喊道:“拿开!把这软不拉叽的东西拿远点!”      情岫看了看在筷上蠕动的蚕,恍然大悟:“九虎你怕它呀?”      左虓平素虽然胆大不羁,又有武艺,自诩铁骨铮铮七尺男儿。但他却有一处死穴,因他幼时被蛇吓过,故而极怕这些绵软无骨的东西,其实白蚕还好,起码他见了只会起身鸡皮疙瘩,若是碰上蚯蚓等又长又细的东西,恐怕直接晕厥过去了事。      左虓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要面子:“我堂堂男人,会怕这条小虫?小禽兽你胡说八道!”      情岫把蚕放进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抬到左虓鼻子下面:“九虎你看,它都长好胖了,不像才孵出来的时候,白白细细的,跟米虫似的……”      左虓想象了一下蚕幼时细细一条在叶子上弯来弯去的模样,头皮都阵阵发麻,避之不及往后一退:“知、知道了……”      情岫咧嘴笑得开怀,又凑近一些:“你摸摸它,很软很舒服的。”      左虓心头叫苦,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强撑着所谓的男人胆魄,皱着眉头伸出一根手指,飞快在蚕身上戳了一下。      “好了好了!”      左虓把手一甩,心头泛起恶心,几乎都要吐了。      情岫眉开眼笑,把蚕放回竹篾里,继续挑拣了起来,倒是没再叫左虓帮忙。左虓暗自里抹了把冷汗,斜倚在门边静静看着情岫做事,目不转睛,渐渐都有些痴了。      这小妮子,心软、好骗、死脑筋……真有趣儿。      不知不觉暮日西沉,情岫打扫好蚕屋,又扶着左虓往山洞走去。路经那处小水潭,左虓停了下来。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闻到身上一股子酸味,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眯眯眼,道:“小禽兽,我想洗个澡。”      情岫不依:“可是伤口还没好,最好别沾水,还有你腿也不方便……“      “再不洗我都快发霉了。”左虓计上心头,对着情岫提议道:“要不你帮我?”      水潭旁,左虓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坐在岸边,一只腿浸在水里,伤腿横在岸上。情岫挽着袖子,半跪在他身后,用手绢给他擦背。      左虓眯着眸子很是享受,惬意地指挥道:“左边,唔,使点劲儿……”      情岫脱了鞋袜,雪白莲足踩在石头上,她一边认真擦背,一边还问:“这样合适么?”      “嗯……”左虓舒服地沉浸在体贴的伺候当中,随口就道:“小禽兽,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情岫清洗着手绢,反问:“跟着你?去哪里?”      “自然是我家啊。”      左虓转过头来,拉着她坐到身边,“你就跟我住一个院子,方便我随时喊你。我告诉你,每年元宵的时候我家自个儿办灯会,几百盏挂在园子里,通宵明亮。我祖母喜欢听戏,经常请梨园班子来家里唱,你喜欢就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听。听腻了就跟我去群仙绘福楼打马球,到时候京中有头有脸的公子都会参加,我也要上场的。你就坐在楼上看着,给我呐喊助威,赢了的话有彩头,多数是些脂粉首饰,专是为了各家公子讨中意女子欢心备上的。往年我赢了都没人送,随手就给了家里小妹,都被他们笑好几回了,这次要是有你在,我看谁还敢笑我……”      情岫听得津津有味,既懵懂又向往:“打马球是什么?”      “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一两句说不清楚。”左虓冲着她露出迷人的笑容,诱惑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      “听起来好是好,可是……”情岫有些为难,“叔叔肯定不答应。”      “笨!”左虓伸指一点她眉心,恨铁不成钢地说:“谁叫你给他说的?我们悄悄走便是了,神不知鬼不觉,事后等他发现也没辙了。”      情岫皱着眉头:“不告而别?叔叔会生气的,不行。”      “难道你不想出去了?不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      左虓扳过她的肩膀,继续劝说:“你都被他关了十几年了,该够了。你要实在舍不得,大不了以后安定了再差人回来接你叔叔他们出去一起住,尽尽孝心。反正我家宅子大,多住十口八口不成问题。”      情岫心中腾起渴望,出谷的念想蠢蠢欲动。经不住左虓一再鼓动,她终于点头答应:“好。”      左虓这下满意了,昂起下巴颇为豪气地问:“既然是我的人,你想要什么想去哪里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跟着我在吃穿用行方面,那是铁定最好的。”      情岫听言,眸子顿时一亮,崇敬又赞叹的眼神望着左虓,祈盼问道:“那我想上天找姑姑,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 咻咻和九虎祝大家节日快乐,甜甜蜜蜜!~\(^o^)/~ ☆、第七章 樱桃谢,交心谈   “上天?”      左虓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你说你想上天?!”      情岫毫不觉赧,认真点点头:“我很久没见姑姑了,我想去天上找她,可以么?”      左虓眉头拧作一团:“你上天还不到时候吧……”      凡人成仙只是痴人说梦而已,世上哪儿来神仙菩萨?上天?一刀抹了脖子上西天还差不多!      可是情岫一点也不认为这样怪异的想法有悖常理,反而追着左虓问:“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左虓用古怪的目光探询着她,心里思量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一天到晚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随口回道:“我看你面色红润福泽丰厚,恐怕还有个七八十年。”      “啊——”情岫失望地哀叹一声,“还要那么久?好难等,我现在就想见姑姑,很想很想。”      左虓起了好奇心:“你姑姑是谁?现在在哪儿?”      情岫理所当然:“我姑姑是仙子,自然住在天宫啊!”      “啊哈哈……”左虓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拿手去捞水泼情岫,道:“仙子?我还是天王老子呢,家住凌霄殿!”      他本是讥笑情岫异想天开,岂料情岫不仅不恼,反而兴冲冲搭上他肩头,眼睛一溜儿亮光:“真的真的?九虎你也住天上吗?”      左虓看着她布满期待的眸子,愣了一愣,眼中精光一掠,摸着下巴道:“我乃玉皇大帝座下一大将,前些日子逢妖魔来犯,我外出战敌,可是寡不敌众,便被打了下来。”      情岫惊讶:“从天上被打下来?”      左虓正色颔首:“没错。要不你想,寻常人从那么高摔下来能活么?我没被摔死不是命好,是因为我有仙气护体。”      “是哦,神仙是摔不死的。”情岫来了兴趣,缠着左虓问东问西,最后还嚷嚷着叫他使些仙法来看。      左虓本就是玩性起了存心唬弄她,怎么可能真的会法术?他眼珠子一转便想了托辞出来,哀叹一声,抚着伤腿说道:“可惜我受了重伤法术全失,现在连路也走不了,更别说呼风唤云回天上了……”      情岫虽觉失望,倒是很通情达理,还来安慰左虓:“没关系呀,把伤养好了法术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九虎,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嗯?哪一句?”      “就是你说带我回家。”情岫扳着手指认真说道:“既然你也住天上,应该离姑姑很近。只要去了你家,我就能挨着打听姑姑的消息,到时候便能找着她了。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回去,九虎,你可别扔下我先走了。”      左虓抛了个“你放心”的眼神给她,得瑟说道:“我才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这么好,我肯定会报答你的。小禽兽,快把衣服给我拿来,坐久了冷飕飕的……”      时间过得飞快,半月光景转眼而逝。左虓一直在山洞养伤,每天情岫偷偷过来给他送药带饭,和他说说话谈谈天,倒也过得挺开心。而且伤口愈合得出奇好,慢慢的他已经可以扔掉拐杖走路了。      只是日子过得再怎么惬意,左虓还是觉得美中不足。因为他已经很多天都未沾过荤食了,顿顿素菜,肠子都寡淡了。      这天,左虓站在洞口舒展筋骨,老远就见到情岫提着个小竹篮,晃悠悠徐徐走来。      左虓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置于食指尖上,瞄准以后拇指一弹,“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哎呀!”      情岫被从天而降的石子打中额头,痛呼一声,随即抬起头来左看右看,寻找肇事之人。      左虓猫腰躲在灌木丛后,捂嘴无声偷笑,然后他弓着身子,又悄悄溜回了洞里,装作若无其事。      “九虎。”情岫撅着嘴走近洞里,一手还揉着额头。      左虓见状“诧异”问道:“小禽兽你脑袋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来打到这里,好痛呵……”情岫松开手,指着额角一小块红印嗔怨道。      “来,给我看看。”左虓看见光洁的皮肤微微肿了起来,没料到自己下手居然这么重,顿时心生赧然愧疚,立马很疼惜地说道:“有些发肿,我给你揉揉。”      “好痛好痛……”情岫被左虓按住,又不许逃,只能苦着一张脸使劲嗔唤。      左虓钳住她,一边按揉着那处淤肿,一边数落道:“你怎么走路的?青天白日都能撞伤脑袋,本来就够不灵光了,再撞两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变多笨……”      情岫很委屈:“又不是我自己撞的,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飞过来,我没躲过去,就被打到了。不知是谁那么坏……”      “咳……”左虓窘迫脸色发红,更加不敢承认,只是默默揉着,手上力道愈加温柔。      “小禽兽,还疼不疼?”      情岫试着摸了摸额角,依旧隐隐发疼,蹙眉道:“嘶……还是有一点。”      左虓捧住她的脸蛋儿,笑眸弯起:“那我施个仙法给你瞧瞧,保证药到痛除。”      说着,他嘟嘴覆唇过去,在伤处落下一吻,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情岫只觉额上温暖湿濡,还软软的很舒服。她伸手环住左虓的腰,惊叹道:“真的没那么疼了,九虎你好厉害!”      左虓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      “九虎,你教我仙法好不好?我也想学。”情岫扬起脸,崇拜地看着左虓,开口央求他。      左虓握拳捂嘴掩下笑意,一本正经拒绝:“不行,成仙须有慧根,你还差点。你还是乖乖当小禽兽比较合适,听话。”      情岫失望地“哦”了一声,虽不甘心却不好强人所难。转而从篮子里端了吃食摆出来。      左虓见她敛着秀眉,郁郁寡欢的模样,眼角又瞥见从崖上掉下来时随身带的小布袋子,计上心来。      布袋子里装的是味蜜饯果子,名曰云英炒。是用藕莲、芋头、荸荠、慈姑、百合等物洗净取肉上笼蒸烂,干晾两日,再用石臼捣得极细,和上蜜糖炒熟做成团子,待凉了变硬便可随意切食。      左虓爱食此物,故而家中厨子隔三差五就会炒上一些,然后切成方丁儿状装在干净布口袋里,方便他随带随吃。      左虓去过袋子,从里面摸出两粒云英炒,双指拈着对情岫说道:“小禽兽,张嘴。”      “干什么?”情岫一头雾水看着他。      “叫你张嘴就张嘴,哪儿那么多废话。”      左虓板起脸,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情岫不疑有他,听话张开了嘴,随即一粒藕紫色丸子就掉了进去,沾在舌头上。      情岫一抿,双眸灼灼欣喜非常:“好吃!这是什么糖?”      左虓又逗她:“这可不是糖,这是太上老君炉子里炼出的仙丹。”      情岫一听,赶紧想把丸子吐出来看看仙丹长得什么样,可惜她已经把糖咽下去了,白白着急一场。      她抓着左虓袖子,宛如稚幼小鹿般问道:“这个仙丹吃了有什么用?能变成神仙么?”      这傻丫头,还做着成仙梦。      左虓暗地嗤笑,面上却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摆摆手道:“若是有慧根的人吃了,自然是能悟出几分道机。不过你只是个寻常人,吃了的话……顶多也就是能变聪明点儿,成不了仙。”      情岫气馁,抱着双膝把下巴支在上面,道:“我不想变聪明,我只想到天上去,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只要能找到姑姑。”      “姑姑姑姑……”左虓见自己逗了半天她也不买账,依旧闷闷不乐的,有些生气了,“就知道姑姑来姑姑去的!真是,白费本公子一番苦心,没良心的小禽兽……”      情岫未曾抬眼,只是略带伤怀地问:“九虎,你没有姑姑吗?”      左虓想想,道:“姑姑我倒是有好几个,不过只有一个是我亲祖母生的,其他都是我祖父的妾室所生。反正她们早就嫁人了,几年也回不了家一趟,我没什么印象。就算是亲姑姑,我也难得见上一面,再说见了她我还得行叩拜之礼,话也不能乱说……反正烦死了,我可不喜欢她们。”      “我姑姑不一样的,她对我很好。”情岫定定看着足下,眼神有些悠远,回忆道:“每年我生辰都会来看我,还送我东西,给我讲外面的见闻……我有好多跟你一样的绿色石头就是她送的……不过她都好多年没有来了。我总是想她应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又或者,她把我忘了……”      萧萧凉风动云鬓,樱雪照影感新白。      雪白樱桃花瓣夹杂在情岫鬓间,在她低头敛眸的一瞬掉落下来,给这满身落寞又添一笔。      美人怀情,就像是好不容易修炼成形的狐妖熬过了千年等待,却发现世间早已沧海桑田,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左虓心间一颤,犹如吞下一枚青梅那般酸涩,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情岫脸颊,柔声安慰道:“你姑姑没有忘记你,她会回来这里看你的。再不然,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情岫想起往事已经偷偷哭了,她赶紧擦掉眼泪,闷声闷气问:“真的?”      “我们的小禽兽这么漂亮,谁会舍得忘掉?”左虓笑道,“再说,神仙从不骗人。”      情岫嘟嘟嘴:“那也不知道要多久了。你看你伤没好回不去,我又成不了仙……”      左虓继续绞尽脑汁哄她:“虽说你先天不足,但常言道勤能补拙,后天努力努力,说不准也是能行的。”      情岫低迷的情绪因为这句话瞬间高涨起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急迫问道:“真的行么?那要怎么个努力法?”      左虓未料自己的随口胡诌能有那么大的作用,一时骑虎难下。他不忍驳了情岫的期待,硬着头皮编下去:“修炼。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说的就是这理,只要静心修炼,一定可以成仙的。”      “修炼……”情岫咀嚼着这两个字,久久沉思,凝眉苦想,“可是九虎,我根本不懂修炼啊,叔叔没教过这个……诶对了!你是神仙你一定懂修炼的对不对?你教我好么?”      左虓垂眼,对上那双漂亮纯澈的眼睛,没来由喉间一紧,产生了莫名悸动。灵光乍现脑海,他忽然想到一个词。      “好,我教你。”      顷刻间,左虓唇角一勾,“古籍记载,千年道行,始于双修。小禽兽,这第一课,我就先教你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姑姑……看见咻咻如此执着的要找姑姑,我好想给她改名过儿啊~~~哈哈哈 酒壶伸出了狼爪子o(╯□╰)o ☆、第八章 柳枝摆,不速来   柳枝拂水千万里,水去柳枝还却回。      河边新柳细叶长长,随风而舞窈窕娉婷。树下一道青衫人影,几乎融入了四周翠绿之中,若不仔细寻找,当真还看不着。      中年男子风度儒雅,负手在背望着脚下这条小河流水,声声低叹。      “相公。”      农妇从后走来,年华虽逝却不减眉间英气,她走到男子身边,并肩而立,道:“时日将至,你可是在怕?”      男子眸中一缕忧色:“并非是怕,我只是担忧……我唯恐自己把她教得不够好。”      农妇握住他手掌,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还有咻咻很好,这里人人称赞,说再也没见过比她心地更好的女孩儿了。”      “那个地方,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心善心软。”男子自嘲勾勾嘴角,“以前我总是希望她可以胜人一筹、出类拔萃,现在我却想着若是能让她一辈子住在这里也好……亲手把她带这么大,又要送她走,我……舍不得。”      “不管你舍不舍得,咻咻始终是要回去的。”农妇感慨,“一晃十多年,我们也老了。”      “阿晴,”男子反手握住农妇的手,“这么多年都把你缚在这里,是我对不住你。”      “你都很久没叫过我名字了,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农妇呵呵笑着,眼里尽是满满幸福,道:“我辛晴此生能嫁与你为妻,是我的荣幸。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是有你的地方,我便欢喜。在此多年,你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早已胜过世间其他夫妻不知多少倍,我并不觉得委屈。”      中年男子浅笑,拥她入怀,道:“我柳逸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柔情脉脉,两人温存一会儿。辛晴微红着脸推开人,嗔怪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来这套,被咻咻看见一准儿笑我们老不正经!”      “呵呵,”柳逸噙笑说道:“若被撞见我便正好教她一句诗。”      “哪句?”      “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便是如此。”      柳逸难得风趣一回,笑过之后他问:“说起咻咻,我发觉这丫头最近常常往外跑,去树林也去得频繁了些。阿晴,你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辛晴不以为然:“还能干什么,八成又是和那群东西混在一起。”说罢她停顿片刻,想起一事来,“不过近来倒真是挺奇怪的,咻咻老拿吃食出去,有时甚至一天好几回。还有,前两日李木匠告诉我,说这丫头不久前央他做了根木拐杖。相公,按说咱们家又没人需要这玩意儿,拿来玩儿也不应该呐……咻咻她到底想干什么?”      ……      山洞中,情岫一脸懵懂地问左虓:“什么是双修?”      左虓解释道:“双修是仙家练法的一种,意思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修炼,这样的话比独自修行进展快,能够相互促进相互弥补,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哦。”情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要怎么个修法?”      “别急,我慢慢教你。”      左虓舔了舔唇,狩猎的目光黏在情岫脸上,扬指一勾:“过来,先学第一招,吐纳之道。”      情岫跪坐在石床上,水灵灵的眸子专注望着左虓,眨都不眨一下,十分端正。      看着那张媚胜狐妖的小脸儿近在咫尺,左虓不禁口干舌燥,轻挑起她小巧的下颔,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情岫乖巧点头:“嗯!”      “首先,我要给你渡两口仙气,你要乖乖的,不许乱动。”      左虓说罢,缓缓倾身靠过去,亲吻上情岫的双唇。情岫睁大眼看着他,一瞬想起那日他要吃肉的情形,吓得赶紧把脖子往后缩。      左虓一掌按住她的后脑不许她乱动,唇齿相贴,喃喃说:“叫你别乱动,听话,把嘴张开。”      情岫纵使不情愿,但一想起成仙后便能去找姑姑,也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下来,樱唇轻启,檀口微张。左虓趁势探舌而入。      情岫先是只觉唇皮柔软温暖,这会儿湿濡的异物骤然入侵,她情不自禁有些抗拒,下意识就抬手挡在身前,推搡了左虓肩膀一把。      清香、甘甜、味美……      左虓正沉浸在美人芳香之中,冷不丁被这一搡,登时不悦起来,眸子一凛,道:“小禽兽你到底要不要学?不学就罢了,我还懒得费工夫。”      “我要学的,可是……”情岫撅嘴,低着头有些委屈,“这样好难受,一点也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会不舒服?他就觉得很舒服!      左虓纳闷之余质疑着情岫的感觉,眼神瞟过红润的唇瓣,愈发欲罢不能。      “小禽兽,我们再试一次,这回保证你舒服。”      薄唇轻轻贴上,没有强取猛夺,而是细细舔舐,徐徐品尝。如轻盈花瓣掠过上面,微微地跳动一下,留下余香。      “怎么样?”左虓笑眼眯起,“舒服么?”      情岫咂咂嘴,品味着刚才奇特美妙的感觉,老实承认道:“舒服,这样比刚才好多了。”      “呵呵,”左虓得意起来,大喇喇招手命令情岫,“学会了罢?那现在换你试试看,你来给我渡气。”      “好呀。”      情岫爽快答应,蹭起身搂住左虓脖子,毫不犹豫就亲了上去。      左虓心里跟裹了蜜似的,又甜又腻。唇上也是一抹酥|痒,直接从嘴皮传递到全身各个角落,渗透骨骸。      当前旖旎透香肌,左虓正盼好景到来,却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他垂眸一看,只见情岫瞪着一双媚眼拼命望着他,好似在询问,就像一位急需得到师傅肯定的稚徒。      果不其然,情岫停下来撤回嘴唇,眼巴巴看着左虓,问:“九虎,我刚才做得对不对?”      “马马虎虎吧。”左虓随口一说,接着寻思下一步。      情岫摸了摸自己嘴唇:“九虎,渡气有什么用?我怎么没什么特别感觉。”      “小禽兽,你觉得热么?”      左虓眨眼间就凑到情岫眼前,几乎都快贴到了她的脸上,“循循善诱”:“有没有觉得呼吸变快,心跳砰砰,从后背腾起一股子热气,还出了些汗?”      茶香味微醺,醇厚气息洒在脸颊,撩拨微痒。情岫不知为何脸颊烫了起来,觉得衣领都变紧,仿佛透不过气来。      她无意识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一抹惹眼锁骨,拿手扇风,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奇怪,好像真的有点热……”      左虓趁势再近一步,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噙笑道:“热就对了,这是仙气起了作用。那……我们接着学?”      情岫不知不觉耳根子都红了,粉粉的煞是好看,左虓趁机在耳垂上亲了一口,激得她猛打一个颤。      “九虎……我觉得有蚂蚁沿着腰爬上来似的,好难受……”      左虓覆掌在她腰间,沿着曼妙曲线蜿蜒而上,“好心”问道:“是这里么?”      掌下莹润柔软,馨香一片,他不怀好意地慢慢把手往上滑,同时还说:“真气在筋脉中流动,觉着痒是正常的。待会儿等真气贯穿周身,你会更热。所以小禽兽,脱衣服。”      谁知一向听话配合的情岫听言,却赶紧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断然拒绝:“不行,婶婶说不能在男人面前脱衣裳,就算是叔叔也不可以。”      左虓一怔,未料居然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碰了钉子,一时气结。他马着脸,沉声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学?不想成仙就算了。”      情岫贝齿咬唇,显得很纠结:“我想学的,可是我也要听婶婶的话……九虎,我们换个其他的修炼方法好不好?不用脱衣服的那种。”      见识过了这丫头的死脑筋和固执,左虓知道硬来肯定不行,再说他这人虽然风流,却还是要对方心甘情愿才可。纵使连哄带骗,也要别人点个头应允不是?      于是左虓又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好声好气劝道:“小禽兽你看,双修是最快的成仙办法,我这般教你也是为你好,可谓用心良苦。你也不能逆了我的一片苦心不是?乖啊听话,把衣裳脱了。”      情岫紧紧抱着双肩,拼命摇头:“不脱不脱,不然被婶婶知道会打死我的。”      左虓一阵头疼,心想这丫头明明一副又好骗又好吃的样子,可为什么就是那么难啃?      不过只消眨眼功夫他就又想了主意出来:“小禽兽,你婶婶除了说不能在男人面前脱衣裳,还说了其他人没有?”      情岫歪头想了想:“没有。”      左虓一抚掌,窃喜道:“那就没事儿了,你尽管脱。我不算是你婶婶说的那类人。”      情岫惊讶:“九虎你不是男人?!你是姑娘么?”      “胡说八道什么呢!”左虓气得给她一个爆栗,乍呼呼吼道:“你忘了我是神仙了?神仙!自然不跟凡人是一类,所以你婶婶说的不包括我。你安心脱衣裳,保准无妨。”      左虓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骗,嘴皮子都磨破了,终于说服情岫“想通”,乖乖褪下了外衣。      淡匀双脸浅匀眉,青衫透玉肌,寸寸生香。      情岫只着小衫坐在左虓对面,垂眸略显羞赧,道:“我觉得有点冷,都不热了……九虎我把衣裳穿起行不行?”      不知为何,左虓一见她怯怯的模样,满腔欲念都淡了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可恶。      他是想借机一亲芳泽,反正这丫头也说要跟着他了,大不了日后回府给她个名分。只是如这般欺她无知,当真有些……失了品格。      “唉,罢了,我看你也累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我们改日再学。”      左虓叹气,伸手去捡衣裳给她披上。      “你们在干什么?!”      始料未及,青衫柳逸骤然出现在了洞口,看着衣衫不整的二人,怒吼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_^@)~ 叔叔及时砍断了酒壶的狼爪子,哈哈哈 ☆、第九章 玉兰娇,相公俏   天还没黑,谷中柳家院门房门紧闭,只余一群白鹅在外嗷嗷叫唤。过往村邻不禁纳闷,这青天白日一家人关在屋里干嘛呢?      情岫被暴怒的柳逸揪回家,如今端正跪在地上,连喘息都不敢大声,静待发落。而左虓自然也免不了责罚,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脸上两道血痕,也跪在一旁。      他本是抵死不跪的,谁知辛晴一听柳逸粗略说了来龙去脉,勃然大怒,扬起鞭子就一顿猛抽。      “哪儿来的下流胚子!居然占我家闺女的便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看老娘不抽死你这坏了心肝的!”      左虓眼见结实的黑皮鞭子劈头落下,赶紧侧身躲避,无奈他腿伤未愈,灵活程度大打折扣,而辛晴的鞭子又委实厉害,带着股诡异的章法力道,故而他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被结结实实抽了好几下,俊脸都被划破了,疼得哇哇大叫。      “别打别打!我没对她怎么样……嘶!我的脸!别打了,我真没把她怎么……”      辛晴正在气头,听言怒不可遏:“还给老娘狡辩!若不是我相公去得及时,我看你早得逞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满脑淫邪,下贱!”      “婶婶别打了!”情岫冲上去挡住左虓,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不关他的事,是我要他教我的。”      辛晴一愣,满目狐疑:“你?你个小丫头懂什么?闪一边儿去,别妨碍老娘教训这个小淫贼!”      “真的真的!”情岫急得跺脚,赶紧辩白,“是我想要双修,可是又不会,所以才叫他帮我的。婶婶你要罚就罚我,不要罚他,他的伤还没好……”      双修?      辛晴听了急忙扔掉鞭子,过来拉着情岫左看右看,试探问道:“你们……那个了?”      情岫茫然:“哪个?”      “就是那个!”辛晴急得不行,又不便直接开口,遂套用了情岫的说法,“双修,你们双修了?”      情岫有些摸不准婶婶的用意,迟疑着承认:“嗯……”      糟糕!还是发现晚了!      辛晴暗自大叫不好,面上努力维持平稳,唯有声音微微发颤:“你俩进行到哪一步……”      左虓看这架势暗地叫苦,心想要是说出实情肯定又免不了一顿鞭子。他悄悄伸手去扯了扯情岫衣袖,想叫她别乱说话,谁知这时辛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惊得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唔……”情岫扳着指头回忆道:“先是渡气,嘴对嘴,还有舌头也要伸出来,然后身体会发热,就要脱衣裳……”      “够了够了。”辛晴扶额,挥挥手,“别说了,我听够了。”      精心养育小丫头十六载,最终最落入一个外来小子手中。辛晴如今便是这种感觉,憋屈苦闷,满腔怨怒无处发泄。      左虓见势不妙想逃,辛晴眼疾手快猛出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一把反拧了胳膊又随便扯根麻绳把他绑住,然后强迫他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柳逸虽然镇定,可心中也并非不急不气,只是他知晓如今气急也无用,寻找解决办法才是正事。      辛晴问他:“相公你看怎么办?”      柳逸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情岫,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左虓,反问:“娘子你以为如何?”      “我?”辛晴冷哼一声,抖抖鞭子,“我倒是恨不得杀了这小子,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只是咻咻肯定舍不得。”      情岫如老母鸡护崽一般把左虓挡在身后,颇为戒备地望着辛晴,还不时用恳求的目光看看柳逸。      “唉……”柳逸无奈沉叹,走去替左虓松开绑,“你跟我来。”      依然是河畔青柳袅袅,左虓站在柳逸跟前,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虽说他也没占情岫实质上的便宜,可又摸又亲总是事实,这个他赖不了。他差点就忘了尽管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但与众不同的始终只有情岫一人,其他人对世俗伦常还是懂的,亦看得很重。现在他坏了别人姑娘家的名节,此事恐怕很棘手。      “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年岁几何?家中是做什么的?为官还是经营生意?”      不等左虓主动开口认错求饶,柳逸已经把好几个问题扔了出来。      “晚辈姓左名虓,东晋人氏,今年冬月便二十了,家住京城。”左虓对儒雅的柳逸显得较为恭敬,低头拱手一一交代,“在下家中世代书香,如今靠着祖上留下的薄业过活,虽不富裕,也算小康之家,衣食无忧。”      “左?”柳逸听了微微皱眉,“东晋定远侯左氏?”      左虓心间掠过一抹讶然,否认道:“非也。只是姓氏相同罢了,不过若是认真算起宗族,倒也有点亲戚关系。”他扬起脸似是炫耀地笑了笑。      柳逸见到左虓眼中的谄媚,有些不悦,却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追究,而是又问:“家中还有何人?有无娶妻?”      “父母双全,祖母也健在,未曾娶妻,不过……”左虓说道这里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于出口,“不过在下倒是自幼定了门亲事,原本这次出门就是采办成婚物件,不料却在半路遇到劫匪,被抢光了银子不说,还险遭灭口。”      柳逸打量着他,目光就像在审视一件寻常货物一般,自言自语道:“家世太差,相貌中等,谈吐一般,文采未知,这品性的话……看样子也没多好,这实在——唉……”他微微摇头,显得很不满意。      左虓见状,诧异地摸了摸自己脸,心想自己虽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可好歹也算俊俏风流,上京的姑娘明里暗里喜欢他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还有他方才所言的家世比起山里人家已经算豪门大户了,怎么就被看不起了呢?      想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不过也无须他想明白,柳逸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疑地说道:“既然咻咻的初次是被你所占,那你便跟了她罢,暂且在身边伺候。待日后有了更为合适的男子再说。你家中所订亲事就此作罢,不得再提。”      柳逸话说一半停顿下来,似在思量纠结,片刻方才开口:“罢了,咻咻初次收人也不能太随便。我回去选个日子,你们便在这里成婚。”      他三言两语就定了左虓终身,丝毫不给反驳机会。      左虓大惊,连忙推脱:“我、我说前辈,这样不妥吧?您就这么把她嫁给我是否太过草率了?毕竟我是从外面来的,不太知根知底……”      “无须知晓太多。”柳逸很豪气地把手一挥,“不管你以前如何,跟了咻咻以后都要收敛心性,行事待人尽到本分。如果你逾越了规矩,令咻咻生气,轻则赶你出门,重则要你人头落地,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左虓想起厉害的鞭子,紧张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有异议,他小心翼翼地问:“前辈,您的意思是……要我入赘?”      “并非入赘,只是暂且收你进门。”柳逸轻描淡写地说着,伸手扯下一截柳条把玩,“以你的出身当咻咻正经夫君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会给你名分,你的地位……约莫和通房丫头差不多。”      通房丫头?!      左虓这回是真的震惊到了,从来只听过男人收通房丫头,怎么在这里他倒成暖床的小妾了?      柳逸见他表情,以为他心有不甘,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也别就此气馁,只要你好好待咻咻,日后未必没有高升的机会。咻咻是个念旧情的人,她不会亏待你的。”      左虓:“……”      婚事匆匆定下,当晚柳逸便写了喜帖,翌日他亲自带着情岫送去给村里各户人家。邻里知晓后纷纷道喜,皆来主动帮忙。      由始至终左虓都没有机会说一个“不”字,眼见婚期逼近,此事毫无转圜余地。他三番两次想逃,却不敌辛晴厉害的鞭子,弄得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浑浑噩噩中,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初如春笋露织妖,拆似式莲白羽摇。墙外玉兰开得正好,色新如玉,仙蕊香妙。左虓一袭红衣,本是芝兰玉树,如今更添俊俏,他坐在喜房婚床上,托着腮生闷气。      掉下来就罢了,出不去也罢了,就算要和那傻姑娘成亲他也认了,可现在是什么理儿?他一个大男人像新媳妇般被关在屋里,正儿八经的新娘子却出去招呼宾客!简直是违逆伦常,本末倒置!      越想越气,起早便水米未进,现在是饥肠辘辘。左虓起身,走到桌边抓起欢喜圆馍就塞进嘴里,顺便还倒了几杯酒喝。      酒足饭饱,左虓有些头晕,索性又回了喜床,扯过百子喜被盖住脑袋,蒙头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散去,喜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同样一身红衣的情岫走了进来。      绯色唇边扬着一抹浅笑,媚眼轻挑回顾风流袅袅。她长相本就属于艳媚一类,穿着素色衣裳还好些,一旦衬着红粉紫妍,便如媚狐般妖娆。      情岫雪腮微红,进房关门环视一周,目光黏在了婚床喜被之上。      她蹑手蹑脚走近,悄悄掀开被角,轻声唤道:“九虎?九虎?你睡着了么?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O(∩_∩)O哈哈哈~说话算话,真的让酒壶嫁给咻咻了!叉腰笑~~~ ☆、第十章 竹影摇,洞房妙   左虓酒劲上头正睡得迷迷糊糊,却逢耳畔妙音不断,他迷蒙睁眼,看见眼前一团喜红,还有张妖娆小脸。      情岫笑露贝齿:“九虎相公你怎么不等我就睡了?穿鞋上床多脏呀。”      “小禽兽。”      左虓揉揉眼,懒懒叫了她一声,从床上坐起揉着肩头,抱怨道:“你倒好了 ,在外面好吃好喝的,辛苦我一大早就饿肚子,还要被关在这么个破屋子不能出去……”      “哎呀我都忘了!”情岫懊恼,“那九虎相公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左虓拒绝:“甭了。我刚才把饼饵都吃光了,还喝了一壶酒,现在困得慌,眼皮直打架。小禽兽,你收拾收拾也睡吧,都忙一天了。”      说罢他脱掉靴子随手一扔,然后大喇喇躺回床上,闭上了眸子。      “你起来,现在还不能睡。”情岫趴在床边唤左虓,“婶婶交待我要先喝合卺酒。”      左虓闭眼摇摇手:“酒早没了,别费事了,早些睡啊,乖。”      “可是……”情岫为难蹙眉,伸手去拉左虓手臂,“你先起来嘛,我们还有事要做。”      左虓被她扰得睡意消失大半,不悦张眼,没好气说:“又怎么了?你别磨折我行不?”      身为男人却要受这等“屈辱”,左虓的怨气已经憋了好些天,今晚实在没工夫“强颜欢笑”,纵使美色当前,他也没了兴致,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希望一觉醒来只是黄粱一梦。      情岫不觉他情绪有异,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我们要洞房的。”      “洞房是吧?你把蜡烛熄了,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来就行了。”      左虓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完,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甚至还转过身体背对情岫,不想理睬她的模样。      “哦。”      情岫努努嘴,也没有过多缠人,听话地去卸了脸上脂粉,拆了发髻,脱下喜服换上睡袍,然后吹灭烛火,上床躺到了左虓身旁。      “九虎相公,”情岫小心翼翼地问左虓,“接下来呢?要做什么?”      “过来。”      左虓转过身,抱住她一举越过身上,把人挪进床榻内侧。他分过一半被子给她,又单臂搂住她肩头纳入怀中,道:“这样就行了,睡罢。”      香帏姚红,帐中挂了两个精致的麒麟小薰球,里面燃了些苏合香,银面还镶了夜明珠给麒麟作眼,在帷帐中熠熠发亮。      床架摇曳,薰球微微晃动,情岫视线随之摇摆,眼睛睁得老大。她偏偏脑袋偷瞄身旁的左虓一眼,只见珠光下他双眸紧闭,鼻梁直而挺,爱说话爱骂人的嘴也合着,丹唇薄润,英俊极了。      这便是成亲、洞房……就是两个人睡在一起,一点也不特别。那为何诗中还把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共列一席,说是人生大喜?      情岫心怀疑惑无法入眠,她挪了挪身子,拿笋尖般的手指去戳了戳左虓脸颊,压着嗓子喊他:“九虎相公?九虎相公?”      左虓好不容易压下怒火,正要睡着,这会儿又被搅了眠,终于一爆而发。      他“蹭”一下起来,狠狠捶了床板两拳,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人也任你关了,亲我也成了,你要我干嘛我就干嘛,我都这样配合了,你还不能消停点儿?让我睡个觉成不!”      情岫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被吓着了,怯怯地说:“我不是成心吵你的,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闭上眼数数!随便你数鸡数鸭数狗,总之别来烦我!”左虓愤然起身,扯过一个软枕走到榻前扔上去,然后人也随之躺下,完全把情岫晾在一边。      情岫怔了片刻,跟着也离了床,靸着红绸绣鞋走向榻边。      左虓听见脚步声心生恼怒,还不等她说什么便把脸转向内侧,冷冰冰说道:“不许跟着我!”      身上一重,一条带着少女体香的软被搭了上来,暖意微醺。      “九虎相公,你盖好被子,别着凉啦。晚安。”      情岫在他耳畔轻吐一语,呵气如兰,撩得他耳根子有些烫。      左虓听见她转身时绵绸睡袍的摩擦声,还有脚步声也逐渐轻远,随后床板轻微咯吱一下。他回过头,刚巧见着鸳鸯绣帐放下,挡住一抹倩影。      心头掠过异样的感觉,好似有点遗憾。      左虓甩甩头,咕哝道:“真就让我睡这儿……小禽兽……”      他叹了一声,缩进被窝猛地嗅了一口香味,面色舒展下来,阖眸待睡。      青夜如霜,竹影傍墙。静时只有两三只小虫在草丛叫,风起便挑起竹叶舞动,拍打着沙沙作响。   就在这静谧时分,左虓却睁开了眼,从榻上爬起来盘腿坐着,直勾勾盯着红色绣帐发愣。      刚才明明那么瞌睡烦闷,怎么现在反而睡不着了?而且冲情岫发过火以后,为何心里头没觉得好过些,却更堵得慌了?      左虓想不通,撑着头自言自语:“榻上又冰又凉,凭什么我要睡这里?横竖我又没错,没道理我要给自个儿找不痛快……不行,我要睡床!”      打定主意,左虓大摇大摆又走回喜床,一把撩开帐子。      “小禽兽,给我起来,我要睡床!”      轻悠绵长的呼吸声依旧,情岫甜甜睡着,眼皮都没眨一下。左虓看着那张恬静睡容,气势一下就焉了下来,没了理直气壮的架势。      他压低声音,拿手轻轻捏了捏情岫脸颊:“小禽兽?小禽兽?”      “唔……”      睡着的情岫梦呓一声,不高兴嘟了嘟嘴,然后还转过身面向床内,扔给左虓个光溜溜的背影。      “睡得忒死!偷去卖了都不知道!”      左虓皱起鼻头嗤了一声,扯过被子给情岫盖上背脊,顺着身子在外躺下,跟她紧紧靠在了一起。      “小禽兽被子分我点。”      左虓自顾自说了一句,也不管情岫有没有听见,径自就扯开锦被钻了进去,顺道还搂过了她。情岫睡到半途忽觉身旁出现一团温热,舒服得紧,不自觉也往那处靠了靠,抱着就不肯撒手了。      左虓噙笑往她嘴上啄了一口:“小糖人儿,那么爱粘人……”      睡回了床上,又得怀中软玉温香,左虓显得极为满足,惬意舒了口气,笑眯眯把情岫抱得紧紧的,低声自语:“虽然你家叔叔婶婶讨厌,但你还算贴心可人,而且傻乎乎的怪讨人喜欢的……反正本公子不想娶也娶了,你以后便安心跟着我罢,好好学学三从四德,要贤惠听话一些,不许争风吃醋,我不喜欢小心眼儿的女子……”      “还有,要孝敬我爹娘和奶奶,府里其他人就罢了,我那几个小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少搭理她们。一般女儿家都不能出门,跟我倒不同,我允你出去走动,不过要跟我在一起才行,只是你这长相……嗯,那还是少出门,乖乖在院子里呆着,你无聊我就多送你些猫儿犬儿的,反正你也爱和它们说话……”      “要是我娘见我带个媳妇儿回家一准笑死,不过我爹肯定会让我吃板子,小禽兽到时候你要帮我说说,可不是我非要娶你,是你们家强抢民男,逼婚!”      “唉唉,也不晓得多久才能出去,这两日我愣是没发现出谷的路……”      “小禽兽,我来这里不过一月便觉枯燥乏味,你在这里十多年,恐怕日子很难熬罢……”      左虓想象了一番日后的光景,虽有忧虑却不掩欢喜,总体来说甚至还有些憧憬。絮絮叨叨许久,他终于也困了,打了个哈欠就合拢了眼皮。      只是,好像还有什么要紧事没做似的……      洞房!      左虓冷不丁睁眼,一拍自己脑门。      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刚才气过了头,加上又喝了几杯,顿时什么都忘了,只顾生闷气发火,居然把送上门来的都推了出去!      再说,现在这傻丫头是他名正言顺的娘子,既然觊觎已久,不吃白不吃!      “小禽兽……”左虓在情岫耳朵眼儿轻轻唤,“起来,我们洞房。”      情岫尚在梦中,神智糊涂,呢喃道:“我不要……我要睡觉……”      “来嘛来嘛,保证你喜欢。”左虓不甘心,接连引诱。      情岫闭着眼却明显皱起了眉头,嗔了声“讨厌!”,继而翻了个身躲到床角去了,还蒙住头隔绝了那烦人的声音。      “算了算了,今儿就放你一马。明天我铁定吃了你,骨头渣儿都不剩!”      左虓无功而返,不甘心地嚎了两声之后,终于不再折腾了。      清晨鹊鸟叽叽喳喳,情岫素来都是这个时辰起床,一下便睁开了眼,却发现眼前一张俊脸。      她有些诧异有些惊喜,拿手去摸了摸左虓脸颊。左虓一被晨光晃着眼睛,二又觉得脸上痒痒的,遂也张开眼来。      情岫见他醒了,问:“九虎相公你怎么睡在这里?”      左虓想起昨晚错过良机有些憋闷,恹恹道:“怎么?这床你睡得,我就睡不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情岫弯眸一笑,“你一开始不是要去榻上睡么?怎么又回床上了?”      “榻上那么冷,被子又那么薄,你成心冻死我啊?我喜欢在床上睡,暖和。”      情岫抚掌笑道:“哎呀,两个人睡真是暖和。怪不得昨晚一直都暖暖的,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脚凉。”      左虓一听,顿时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那今晚上我还陪你一起睡,好么?”      情岫欣然应允:“好啊。”      起来洗漱穿戴妥贴,两人按照习俗先去给长辈敬了茶,然后又一起吃了四喜丸子,正说出门逛逛,却被柳逸喊了过去。      “虽是新婚,但也不可懈怠了功课。左虓,从今日起你也跟着咻咻上课。”      柳逸说着,分别递过两本书给二人。      左虓一看封皮上的字,转手就把书递给情岫:“那本拿来,这本才是你的。”      柳逸抬手一拦,阻止道:“没错,这本就是你的。”      “我的?!”      左虓大惊,高高举起手里的书,指着上边两个墨字,反复确认:“你让我看这个?女训?!”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我这文不是女尊啊,我写不来女尊滴,只是咻咻身份特殊而已。 酒壶对咻咻要求贤惠听话那些……放心,以后三从四德的一定是酒壶!叔叔已经在训练他了!啊哈哈~~~ 最后请个假,我明天要坐十个小时的火车,人在旅途啊~~~ ☆、第十一章 蔷薇斜,采茶季   过了清明,很快又至谷雨。      左虓成婚后的日子,几乎全是泡在“德容言工”四个字上。原本要求女子的三从四德,如今全被柳逸拿来教导于他,日日警诫。如若哪方面做得不好抑或训诫背诵不能,便要挨戒尺板子。      是故左虓婚后一直愁云惨雾,人也明显消瘦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件闹心事儿让他恨得咬牙。      原来自从洞房那日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和情岫同床共枕,只配睡在小偏房之内。      柳逸是这般解释的:“日后若无传召,你不得擅自献媚邀宠。咻咻需要你时自会叫你。”      如若只是这般还好,左虓有的是法子哄得情岫开口主动唤他相陪。可是这会儿又杀出阻挠的人来。      辛晴把玩着手中鞭子,淡淡道:“你们年轻人不知节制,小心掏空了身子。咻咻如今年纪还小,这种事不宜过多,半月一次便好。她不明白这些,你这个当相公还不明白?”      鞭子一抖,左虓禁不住打个寒颤,讪讪道:“懂了懂了……”      “嫁”进柳家也就算了,至少还有个小美人补偿,可是现在连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一想起洞房那晚贪杯误事,左虓肠子都要悔青了,哀叹连天。      掐指一算,终于又过半月。这天一大早左虓就摩拳擦掌的,一想起晚上便能名正言顺地一亲芳泽,心如猫抓。      情岫早起见他唇边都挂着餍足之笑,好奇问道:“九虎相公你碰见什么好事儿了?这么开心。”      左虓冲她眨眨眼:“想知道?晚上告诉你。诶,小禽兽,今晚我陪你睡罢?你去给婶婶说一声。”      情岫正要说好,辛晴从旁边屋子出来,扔给左虓一个小竹篓。      “走,跟我去采茶。”      柳边烟染荏,茶山谷雨前。      谷底常年背阴幽暗的一面,清晨白雾还未散去,像团团云朵般落在山坡上,犹如流动的烟海,缥缈若仙。      在半山坡上种有一行行整齐的茶树,如今正值春茶采摘的季节,嫩芽新叶,露珠衬着绿树,格外鲜翠。      情岫腰间也系上一个小竹篓,指着对左虓说:“采的叶子放进这里装着,我们一人采一畦。”      说着她也给他挂上一个,接着示范起来。看准嫩芽,两指捏住下端软茎,一揪便下来了。      “你看好了,茶芽紫者为最佳,面皱者次之,团叶者又次之,光面如莜者最差。我们自己摘只要最好的,今日必须采完这里,而且要赶在午时之前。”      左虓看着这小半亩茶园,心想只有他们三人如何采得完?遂道:“小禽兽,明儿采不行么?我这不是刚学还不会么,慢慢来。”      “那可来不及。”情岫摇摇脑袋,一本正经说道:“你没见《茶录》所言,采茶之候贵在及时,太早则味不全,太迟则神散。谷雨前后,其时适中。茶叶气力完足,香烈尤倍。且浥露采要好于日中采,阴雨时却又不宜采。好不容易碰上昨夜无雨有露加之今日晴好,这么个合适日子,当然要能采多少是多少了。”      左虓惊奇地去摸了摸情岫的头,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脑瓜子装的东西还挺多,小禽兽,这些都谁教你的?”      情岫摘着嫩芽尖儿,笑道:“叔叔教过,书里也看过,自然就记在脑子里了呀。九虎相公,你小看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左虓哈哈大笑,取笑她:“哎呀呀,既然你如此博学广识,为何当日却不认得我的名字,天天九虎九虎的叫我?”      “是你那块石头做得不好。”情岫不高兴努努嘴,“虓字我也不是不认得,但那石头上的刻字分得太开了,而且背面还有个虎头,我自然以为你就叫九虎嘛。”      她说话间便伸手进脖颈里要摸玉出来,左虓见状赶紧一掌按住她。      “得了得了!知道就行了,别拿东西出来,仔细被别人瞧见!”      他紧张兮兮的样子自然惹得情岫疑惑,问:“干嘛不让别人看,不过是块石头而已。”      “就你只当它一块破石,外头的人不晓得多宝贝这玩意儿。”左虓嗤之以鼻地伸指头一点情岫眉心,叹道:“罢了,不认得也有不认得的好,至少不会担惊受怕的……喂喂,小禽兽话说你既然知道我名儿,干嘛不好好叫我,九虎相公这四个字,难听死了!”      情岫嘻嘻捂嘴,故意使坏:“我就喜欢这样叫你,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九虎相公……”      “小禽兽我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怎么黏住你的嘴!”      左虓乐得和她打闹,捧住巴掌大的脸蛋儿就狠狠咂了一口,愉悦大笑。      采茶须得动作麻利手脚轻快,左虓在家只懂品茗论香,哪里做过这等粗活,于是干一会儿便推说手疼,站在一边扯叶子玩儿。情岫见状倒也不催他,只是莞尔一笑,自顾自做事。      茶树边上长了一株野蔷薇,花朵鲜粉,盛开正浓。左虓随手就扯了下来,往情岫髻上一插。      “芳野蔷薇斜鬓插,闲随女伴摘新茶。小禽兽,这朵花儿配你好看。”      情岫羞赧地摸了摸头发:“真的吗?可是叔叔都不让我戴花儿,说是小家子气,不如金玉显得尊贵。”      左虓“嘁”了一声:“金银才叫个俗呢!哪儿如鲜花娇艳,衬着我家漂亮的小禽兽比仙女儿还美上三分。得,就这么戴着,我送你的,不许摘!”      情岫抿唇浅笑:“我才不摘,可是我怕这蔷薇明儿就谢了,到时候可煞了风景,九虎相公,那你要再送我新的。”      “那是自然,往后我日日都送,你换着花样儿往头上戴,我看着也新鲜。所谓美人如花,赏心悦目嘛……”      两人说说笑笑,到午时采了一小簸箕,眼看采茶的好时辰过了,于是两人决心第二日再来,拿着这些茶叶便回了家。      采了新茶便要炒制了。捡去老叶及枝梗碎屑,一次取四两入茶铛,底下燃上树枝,用手直炒。炒时手力必得均匀,否则茶在铛中过久便熟过了头,香味大散。      情岫熟练地炒着茶,教左虓:“先要用文火把茶叶子焙软,然后才用武火催熟,手一定要快,等到香味溢出便是时候了。你要不要试试?”      左虓看着新鲜,撸起袖子就想插手:“来,我也玩玩儿。”      他拈起茶叶放进铛里,刚揉了揉便猛一下缩回手来。      “嘶!好烫好烫!”左虓吹着指尖,眉心苦皱,“这也忒烫手了,小禽兽你怎的受得了?”      情岫揽过他的手放到嘴边吹了吹:“我第一次炒也觉着烫,习惯了便好了。以往只觉得茶汤好喝,香氛扑鼻,却不知道从采摘到炒制却要这么麻烦……就和养蚕织丝一般,看似简单,亲力亲为才知艰辛。正如叔叔所言,知晓了辛苦,才不会轻易浪费。”      左虓笑:“你叔叔可真是个怪人,一天到晚净教你这些民生疾苦,不像养女儿,倒像……想让你做官似的。”      炒好了茶,用小扇钞置被笼,纯棉大纸衬底燥焙积多,待凉方可入罐收藏。      两人手挽手结伴归家已是黄昏,吃过辛晴准备的膳食,左虓乐呵呵看着情岫进了浴房,自己在外面抓耳挠腮,喜不自禁。      未料,柳逸沉着张脸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根长长的棍子般的东西,却用蓝布裹住了,看不清内里。      辛晴上前问:“相公去哪儿了,等你许久也不见回来。我把饭菜给你热一热罢。”      柳逸一扫往日温润儒雅的样子,抬眼冷冷扫了左虓一眼,目中寒光凛冽。      “不用。”他拒绝了辛晴,径直大步跨入房门,漠然道:“左虓,你进来。”      房门才关,柳逸“咚”一声搁下手中之物,寒声质问:“你到底是何来历?”      左虓不明所以,抓抓后脑:“叔叔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我姓左名虓,东晋人氏,家住上京……”      “你还说你家世代书香,靠祖上基业过活。”柳逸嘴角一勾,似是讥讽,“若你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你如何解释此物?”      话音一落,柳逸掀开蓝布,露出一柄利剑来。      剑鞘已失,可剑锋锋利非常,寒光凛凛,吹刃断发,且剑柄并非寻常模样,上镶绿松石与红玛瑙,隐约刻有虎头纹。      柳逸指着剑说道:“我在你掉落下来的地方附近寻到此物,柄底刻有你之姓氏,你休想抵赖不认此剑。”      “这剑是我的,我还以为丢了呢!”左虓倒是大大方方承认,毫不遮掩,他一把接过剑,拿起来看了又看,喜上眉梢,“我跌下来的时候还以为落崖上了,没想到这玩意儿倒还认主,宁愿跟我一同来此,不怕粉身碎骨。”      他颇为爱惜地摸了摸剑柄,道:“虽然家父希望我踏足仕途,不过我却更向往那等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有次正巧碰见位落了难的侠士,我便赠了他些银两,他不愿平白受人恩惠,遂把此剑给了我。我瞧着喜欢,时刻都带在身边,出门更是毫不离身,随时观赏之余还能顺便震喝一下歹人。”      “呵,好个心思敏捷的后生。”      柳逸冷笑一声,却是丝毫不信的模样,他道:“若是几日前兴许我还会信你这番说辞,但近些日子我发觉每当内子用鞭惩你,你只是一味躲避却不还手,尽管躲不过去鞭子会落到身上,但绝不会伤及一处要害。她有心放你一马也罢了,可若她无心你却能巧避……寻常人断不可能。”      “我……”      不等左虓解释,只见柳逸又从袖间摸出一物。左虓见了,平静无畏的脸庞终于闪过一丝慌乱。      “这枚箭头可认得?要不要和你腿上的伤口比一比?”      柳逸捏着箭簇,看着那银光寒亮的箭尖,徐徐说道:“四棱矢锋,玄铁所制,尾带双翼钩,乃是东晋慎要司所有专用。被慎要司追着要命之人,你说会是平民泛泛之辈?”      柳逸扔过箭簇给左虓:“说!你到底是谁,来此有何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来抱怨下,真心觉得行李太多了出门坐火车太遭罪!挤shi瓦了…… 洞房是会有滴,但是我秉承一贯的原则,要有love才可以~(@^_^@)~咻咻现在,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吧…… 原来写过美食文,又写过关于香粉香料的,至于这本的风格呢,大概是古代生活杂记?反正就是会有很多古代的生活场景穿插其中,比如养蚕啊采茶这些……以后等出谷了还会有其他的,主线当然是给两只二货培养JQ! 推荐本超好看的现言!!!轻松诙谐的!!! ☆、第十二章 茉莉白,去不还   情岫沐浴之后回房,见到左虓端坐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手掌置于膝头,双眸微垂,眼神晦暗不明。一扫平日纨绔作派,倒有几分忧郁风骨。      “九虎相公!”      她兴冲冲跑近,一下勾住他的脖子:“你又在想什么?”      “自然是想你。”左虓眼皮也不抬,顺势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现在除了想你,我恐怕也无事可做了。”      “想我作甚?”情岫咯咯直笑,“我天天在你身边,犯不着惦记。哎呀,难不成你是诗里所说的‘行相思,坐相思。朝相思,暮相思。一日相思十二时?’呵呵……”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脆音阵阵跃进耳里,左虓却有些郁结。      “小禽兽。”      左虓突然唤了她一声,情岫转过头来:“嗯?”      “如果有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左虓直勾勾望着她,脸上并无玩笑之色,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      情岫不解:“你要去哪里?不能带我去么?”      “我只是假设,”左虓避开询问,“万一哪天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离开,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时你会不会想念我?”      “会啊。”情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会每天都念叨你,盼你早点回来。”      左虓瞳孔一暗:“那要是不回来了呢……”      情岫有些糊涂了:“为什么不回来?你不喜欢这里啊?那……我去找你好了,九虎相公,你是不是想家了?”      左虓把头靠在她肩头,撅着嘴有些撒娇的模样:“嗯,是有些想了,出门数月没消息传回去,家里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哎。”      “别担心,”情岫摸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慰,“叔叔说我满了十六岁便能出去,我是月末生的,还有十来天便是生辰了。等到生辰一过,我可以出去的时候就带上你。九虎相公,我陪你一起回家。”      左虓闻言笑了,眸里似有点点碎光。他伸手去捏了捏情岫鼻尖:“你这话说的,好似要陪媳妇儿回娘家一般,听着别扭死了!不成不成,还是我想带你回去的时候你才准去。”      情岫呶呶嘴,不情不愿:“好嘛好嘛,你喜欢怎样便怎样好了……九虎相公,我都好困了,咱们歇息好不好?”      鸳鸯帷帐放下,情岫主动钻进左虓的臂弯之中。      她嘻嘻笑着,道:“你身子暖呼呼的,挨着真舒服。”      左虓哑然失笑:“如今天气尚有些凉,你自然是觉着好的。等到了夏天热起来,我看你躲都来不及,哪儿还会巴巴贴着我。”      正如两人的相识相处,她被豢养在此十多年,从未见过谷外的其他男子。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位外来人,所以便觉得新奇好玩儿,有些依赖。      可若是等到来日她出了谷,见识到更为广阔的世界,结识了更多的俊杰雅士,她还会记得他么?她还会这般依恋他么?      孩童总是对拥有的第一件玩具爱不释手,但等到日后得到更多更好的,那个残破不堪的旧物,早已被扔到不知哪里去了。      左虓不甘愿沦为这样的旧物旧人,有些苗子,趁还没有长出来便掐了吧,以免结出苦果。      情岫紧紧搂住他,把头靠在他肩膀,手指挑着自个儿一缕发丝,边玩边道:“可是夏天过了就是秋天,秋天过了又是冬天,天气很快就变凉了。就算热的时候不喜欢两个人睡,冷起来却还是会想起你的。再说我看叔叔婶婶即使暑热也没有分床睡,我们可以学他们那般,在榻上垫起竹席,再洒些水,睡得时候分开一些便是了。九虎相公你要是还怕热,我就给你打扇赶蚊子,保证你睡得舒舒服服。”      左虓听她这般说,不知为何鼻头酸酸的。他揉揉眼睛,侧身搂过情岫的背,嗓音涩哑:“这可是你说的,小禽兽,以后你只准对我这么好,不许对别人那么好,听见没?”      情岫眨眨眼:“叔叔婶婶也不行么?”      “他们可以,其他人不行,特别是其他男人,你不许跟他们说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也不带你回家。”      “说话都不行啊?可是……万一我碰上什么事儿需要人帮忙怎么办?”      “那……说话可以,不许让别人牵你手,也不许再跟别人成亲,还有最重要的,不准跟其他人双修!即便是你叔叔安排的人也不准!”      情岫被他一通束缚,有些不高兴了:“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我都没有这样要求你的……”      左虓不以为然:“男人跟女人怎么一样?女子做这些是本分,男人自是不需守身的。”      “才不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九虎相公你都做不到,凭什么来要求我?我不依,除非你也答应我,不跟别人牵手不和别人成亲,也不教别人双修。”      左虓一阵头疼,心想这丫头平素好糊弄,怎么关键时候就难缠起来了?一根死脑筋不通情理,认准死理就走到底,真是倔!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依你便是。”左虓无奈妥协,“那我们约定好了,除了对方,再不能跟别人相好。”      情岫这回开心了,笑得娇媚,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口:“好啊!”      左虓颇为满意地挑挑眉毛,也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意犹未尽地放开,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道:“夜都深了,睡罢。千万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好生记着。”      长夜暗烛,凉雾雨露。夜半时分,情岫睡得正酣,左虓从床上悄悄起身。      他穿戴齐整后却未立即出门,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一直盯着情岫沉睡的面容看,有些出神。      “小禽兽……”      眷恋的手指划过恬静的脸庞,写下笔笔不舍。      穷途末路时的惊鸿一遇,病痛缠身时的悉心照料,百无聊赖时的消遣玩闹……短短一月,区区三十日,点点滴滴,未必不曾留下痕迹。      可惜,他们终不是一路人。      他的曾祖父与东晋高祖一同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建朝后受封定远侯,世代袭承。到他这一辈,他的亲姑姑入宫为贵妃,诞下了四皇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四皇子聪慧明敏深得帝心,东晋皇帝大有废太子重立之意,是故太子一脉对左家颇为忌惮,虎视眈眈。      这种境况下,尽管左虓还未袭爵,却也只能迎头硬对,竭尽所有助四皇子成事。功成,保左家数百口平安无恙,失败,九族尽灭,同宗全诛。      杀了他四皇子便少了条重要臂膀,太子掌管的慎要司当然是赶尽杀绝。可若是他命不该绝回去了,形势必将大不相同。      他不属于这个宁谧的地方,那些波涛暗涌杀机重重之地,才是他安生立命之所。他一定要回去。      至于情岫为何会被养在此地,为何所学非同一般女子,为何柳逸说话行事处处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到底是何缘故,左虓已不愿去猜去想。他从来就是一个糊涂的聪明人,知与不知之间,他选不知。      不知便可以了无牵挂地走,没有担忧没有惦念,也没有欢喜。      左虓微微一叹,俯首而下,轻轻吻上情岫额头。      “愿你一世无忧,长乐永康。若我有命回来,一定带你远走高飞。若我就此丧命……那便算了罢,我不要你记我念我哭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得太干净,至少九虎相公四个字,你要一直记得。”      颈间碧玉生辉,莹绿泽泽。左虓摩挲了一下玉面,把玉佩又塞进她领中,隔着衣料最后摸了摸。      “见物如见人,不准忘了我。”      左虓毅然离去,大步朗朗,未曾回头。      院门之外,柳逸早已等候多时,肩头都挂上露珠。      “走吧。”      柳逸见他晚了一刻出来,也没有多问,袖子一挥便往外走,左虓急忙迈步跟上。      穿过谷中桃林,柳逸停下脚步,扔给左虓一条黑布。      “蒙眼。”      左虓接过布条蒙住双眼系于脑后,眼前顿时黑暗一片,连丁点儿星光也透不进来。      柳逸推他肩头,命令道:“转几个圈儿。”      等到左虓听话地在原地转了几下,失了方向感,柳逸才在他掌中塞进树枝的一端,牵着他走:“跟我走。你要胆敢不老实,我便结果了你。”      足下枯叶咯吱,泥沙软散。左虓目不能视,在柳逸的牵引下默默走着,耳畔只闻两人的脚步声和虫鸣声,鼻端嗅到夜风送来的茉莉花绽放的香味儿。      一路无话,行走了约莫两刻钟,柳逸终于停下脚步,左虓也随之伫足。      浅浅流水之声,还有山泉氤氲的凉意,左虓虽然看不见,却也猜出是来到一处水边。      这时,柳逸道:“前面便是出谷的路。我最后说一次,一旦你离了这里便再也不能回来,谷中一切你也不可向外人说起。否则尽管我身在此处,却也照样有本事杀你灭口。”      “请前辈放心,在下断不会泄漏一字出去。”左虓一派正气凛然,“数日来承蒙您的照顾,晚辈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罢他掀袍跪下叩首答谢。柳逸道:“起罢,我只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不愿伤你性命,再者,算是偿还一位故人之恩……你且去,莫要回来了。”      左虓正想揭下蒙眼黑巾,一听瞬时停了动作,狐疑问道:“前辈可是认识我左氏中人?不知是哪一位……”      谁知不等他问完,柳逸却已经掀他一把,喊道:“闭气!”      “噗通”一声巨响,左虓跌入身后水潭之中,溅起水花无数。      通身皆被冰水包围,寒冷刺骨,左虓沉在水底,赶紧用手扯掉眼上布条,本能地向上游去,却被潭底漩涡拉扯住身体,不知不觉下沉,然后卷进未知的迷洞。      暗夜无光,水底更是黑幽,左虓胸中余气都快被耗完了,胸腔闷得几欲爆炸,终于察觉到诡异的吸力远离了自己些许,奋力浮上。      “噗……”      破水声起,左虓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重重喘息,深深吸了几口气。      借着夜光,他左右四周打量,发觉自己身处一条小河之中,而已经不能得知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了。      河水微有湍流,左虓筋疲力尽,任由流水带动着把自己往下游冲了一会儿,才寻了个近岸的地方爬上,躺在浅滩上大口喘气。      天幕银河辉洒,星辰闪耀,是良辰美景,却无人共赏。      左虓说不上心头的感觉,只是一味迷惘,就像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呵……到底是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实在太忙,这个星期要交给boss一个至少三万字的论文初稿,所以文文更新会慢下来,但我至少保证隔日更,这周忙过了会恢复的。 到底让酒壶君和咻咻分开多久呢?托腮~~~ ☆、第十三章 报春淡,复归来   晨曦浅明,情岫睡醒尚未睁眼,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枕畔,却只触及冷冰冰的瓷枕,身侧也是毫无温暖。      倏然张开眸子,情岫一下坐起来,撩开绣帐探出头来,试探唤道:      “九虎相公?”      满室寂寥,无人回应。      “奇怪了,他怎么起这么早?”      情岫觉得纳闷,径自起身穿戴洗漱,然后出房转了一圈,连后院的鹅舍也看了,依旧没寻到左虓的身影。      谷中晨雾刚刚散去,湿气朦朦胧胧,空有雀鸟鸣叫,蝴蝶飞舞,独独没了那人踪迹。      情岫去问柳逸:“叔叔,您今早看见九虎相公了么?”      柳逸正在净手,掌在盆中一滞,平平道:“没有。”      情岫又去问在厨房中的辛晴:“婶婶,您看见我相公了吗?”      辛晴正在从蒸笼里往外捡点心,听言头也不抬:“我哪儿知道,他昨晚不是在你房里歇的么?不像话,大清早也不伺候你,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咻咻,先用朝食罢,别管他了,肚子饿了肯定就回来了……”      “婶婶,你和叔叔先用罢,不必等我了,我去林子里看看。”      情岫眉心微皱,心里惴惴不太安稳,她提着裙摆就小跑出院子。      “咻咻回来,吃过东西再去也不迟!”      辛晴端着盘子赶紧追了出来,柳逸却一臂拦住她,摇摇头:“由她去吧,总要死了心才好。”      辛晴焦急地望了望那抹背影,于心不忍:“相公,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好?毕竟那小子也是咻咻头一个喜欢的人。”      “你也会说他只是头一个。”柳逸拂袖,叹道:“日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怀念的总是最好的。与其放他在咻咻身边,看一群人明争暗斗,我倒宁愿咻咻永远心头记挂着他,少把心思花在男女情爱上,关注正经事要紧。”      辛晴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心疼地说:“别的女儿家都是嫁户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平安安过一生,可怜我家咻咻……”      柳逸倒是淡然:“我们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你不喜欢的,她未必也不喜欢,一切尽看天意罢。”      “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九虎相公——”      回音从树林的另一端又传递回来,情岫找过山洞、水潭、树林,甚至连两人相遇的崖底也找了,却还是没有看到人。      她担心之余有些生气,于是找来了小松鼠和梅花鹿问话。      松鼠一跃便跳到了她的肩头,她递上一个干核桃:“松松你见我相公了么?”      它两只前爪抱起核桃塞进嘴里,满不在意地支支吾吾两声,随即后腿一蹬,很快就又上树去了。      “喂!不准敷衍我!”情岫在树下气得跺脚,“无功不受禄,你没看见人还拿我核桃,还来!”      啾啾——      小松鼠发出两声坏笑,毛茸茸大尾巴在茂密树枝间一晃,很快就消失了。      情岫气闷,狠狠甩了下袖子,嘟嘴埋怨:“贪吃!以后不理你了!”      梅花鹿倒很乖巧,用额头去轻轻抵了抵情岫腰际,左右摩挲,好似安慰。      “哎,”情岫垂头丧气叹了一声,反手摸摸梅花鹿的前额,幽幽道:“我找不到九虎相公了,他突然就消失了,就像他来的时候那般……”      梅花鹿低低哞了一声,然后走到情岫身后一拱她大腿,让她坐到自己背脊之上。      “斑斑,你要带我去哪儿?”      成年梅花鹿驮着情岫,慢悠悠走回了两人素日藏身的山洞。情岫看着四周灌木丛中夹杂的多色报春都快谢了,前些日子还锦簇成团,如今只剩孤零零几瓣儿。好比她,以前有人陪伴左右,现在也是只影难双。      广袖拂过樱草,情岫随手掐下一朵单瓣浅紫报春花,捏在指间。      “嫩黄老碧已多时,騃紫痴红略万枝。始有报春三两朵,春深犹自不曾知。”      她喃喃说着,迎风摊开手掌,任由轻飘飘的花朵儿被吹走了。      洞里本来幽森,还好白日阳光从洞口洒进去几缕,倒也照得勉强能视,只是不如打着火把明亮罢了。      情岫一进去禁不住打了个颤,双臂紧抱搓了搓,自言自语:“好冷呵……”      石床之前的地上有个小土坑,里面还有未烧完的柴火,焦黑一半。她找来些干草,把还能烧的树枝子拣出来堆在一起,取出火石升起火堆。      梅花鹿走进来放下她后便径自去了洞底,在墙角一个地方用蹄子刨着什么。      火焰腾起,微薄的热度传递到皮肤上,情岫方才觉得好了些许,可骨子里依旧还是冷。      她蹲在火堆旁,一根根往里添加树枝,眼睛直愣愣望着跳动的火苗,神魂皆失的样子,呆呆傻傻,连手指差点被烧到也不知道。      还是梅花鹿过来咬住了她的袖子,她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斑斑?”      梅花鹿拽着她拖到洞底 ,低头冲着地上的小坑晃了晃。      情岫俯身一看,白花花的鱼骨头鸟骨头堆了满满,甚至还有个龟壳。她赶紧伸手去摸了摸,发觉旁边泥土湿湿的,骨头的痕迹也很新鲜,应是才埋不久。      这时梅花鹿鼻子又噗噗两声,然后转过身来,把后腿露给她看。      鹿腿上有一道细长伤口,愈合不久。      情岫摸着那道伤痕:“你是说……这是九虎相公弄的?还有那些鱼鸟也是他偷吃了埋在这里的?”      梅花鹿嘴里嗤嗤,既像点头承认,又仿佛在抱怨说那人伤了它。      “对不起斑斑,我不知道。”      情岫抱住梅花鹿的脖颈,把头靠在上面,手掌一下下抚着光滑的皮毛,呢喃道:“我从来不知道他背着我捉了它们来吃,也不知道他取你的血喝……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其实我还有好多好多事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我更不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      “他说的话我都信,他说他是神仙我也信。我那么听话,可他好像还是不愿意要我了,就和姑姑一样……”      “叔叔说世上本无鬼神仙魔,可我宁愿相信是有的。不然的话,我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些失去的人呢?若人死之后并无鬼魂,那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来到过这世上,来到过我身边?”      “斑斑,他们都会回来的对吧?”      “或者,终有一日我们能重逢罢……”      日升又日落,晚霞的光彩掠过洞口,绚烂一瞬,却很快就迎来了黑暗。      点缀着梅花般纹路的漂亮皮毛早已被打湿一大片,短毛皱在一起,就如花残了败了一般。      梅花鹿静静站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情岫后颈,与她额首相依。      情岫仿佛睡着了一般,倚在它身上,不声不响。      “咻咻。”      柳逸骤然出现在了洞口,开口唤她。情岫闻声赶紧坐起身来,背对柳逸用袖子抹干净脸颊,随后才转过头来。      “叔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柳逸忽视掉她微红发肿的眼眶,指着外边一笑:“你天刚亮便出了门,夜黑了也不见回去,你婶婶着急,所以差我来看看你。怎么了?瞌睡虫咬你了么?一觉就睡走了一天。”      情岫听言不觉掩嘴一笑:“呵呵,是呀,我困得很,不知不觉竟睡了那么久。”      “饿了吧?你婶婶做好了饭,正等你回去。”      柳逸朝她伸出手,雅然笑道:“我们回家。”      对上他殷切盼望的目光,情岫搭上自己手掌。      “好,我们回家。”      夜幕寂寂,暮春时节的虫子已经多了起来,躲在草丛里叽叽喳喳甚是热闹。      两人一路无话,柳逸没有开口提及左虓,情岫也未主动询问,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忽然消失,无人关心。      “咻咻,”柳逸牵着情岫走着,突然说道:“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永远没有最好的那个人,也没有十全十美。”      情岫不懂他为何由此一言,“嗯”了一下。      “就如你养的松鼠、白鹤,还有梅花鹿和黑熊,都是你的宠物,你喜欢它们,却也一视同仁。因为松鼠机敏,白鹤速捷,小鹿温顺,黑熊力大……每个都不相同,各有千秋,你说不上哪个最好,因为它们都是不一样的。”      情岫否认:“可是我最喜欢松松,对它也最好。”      柳逸道:“那是因为它是你最先驯养的宠物,陪你多年,感情自然深厚些。人对自己喜欢的第一样东西总是特别难忘,但这样东西并非不可代替,在你的心里,舍不得的其实是当初的感觉,而非东西本身。”      “所以,”他顿了一顿,回过头来看着情岫,“人亦如此,你懂么?你以为你喜欢一个人,可是过了几十年,那个人的面容早已淡忘,记忆犹新的只是当年怦然心动的感觉。人这一生,来来往往遇见多少人呐,最初遇见的那个,不一定会是最好,也不一定会是最适合。”      情岫听懂了他的暗指,辩解道:“可万一他就是最好的那怎么办?岂不是就这样白白错过……”      “不会的。”柳逸断然否定了,拍拍她的手,“目光放长远些,你还有以后。”      情岫眼眶一涩,低下头咬着唇,道:“现在都抓不住,谈什么以后。”      柳逸牵着她继续走,不歇步伐。      “十六岁的出谷之期就快到了,到时候我给你讲个故事。”      情岫伤怀的情绪仿佛很快淡去,几日过去,她起居如常,面色无异,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被忧虑所扰的小姑娘。      辛晴起先还抱有担忧,见状笑叹:“到底是年轻好,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忘了。相公你说是不是?”      柳逸不语,一笑付之。      这夜,一场暴雨不期而至,狰狞闪电撕破夜幕,响雷惊天。      情岫从小就怕雷雨天,躲在房里缩在床角,紧紧用被子捂住头,吓得浑身颤栗。      又是咔嚓巨响,地面都震动起来,情岫忍不住尖叫起来。      “哐”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门口矗立一人,通身湿透,一身泥泞,头发也掩住了面容,彷如在雨夜中外出勾魂的索命鬼。      情岫透过被褥缝隙,借着闪电亮光瞄到一眼,差点吓死过去,惊呼救命。      “叔叔!婶婶!有鬼啊——”      “你才是鬼!”      来人闻声气得半死,一抹脸就冲进去,掀开被子从床上捞出情岫,揪着她手腕,咬牙说道: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你!你个小禽兽起来,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嫩黄老碧已多时,騃紫痴红略万枝。始有报春三两朵,春深犹自不曾知。——《嘲报春花》杨万里 矮油,说过这本是欢乐文的,亲妈怎么舍得他们分开太久嘛?~(@^_^@)~ ☆、第十四章 打芭蕉,雨夜逃   纵使来人浑身满脸都是泥,可情岫还是从那双毫不逊于星辰的黑亮眼睛认出了他。      “九虎相公!”      她张开双臂就搂上他脖子,喜悦难掩,抱住人使劲蹭。      左虓拍拍她的背:“得了得了,别撒娇了。我这一身污泥,自个儿都嫌腻,你也不怕弄脏衣裳……”      情岫不肯撒手:“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我嘛……”左虓咧嘴一笑,夜里露出一口白牙,“我回家去看了看。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来回之间不过一小会儿,可你这里却是过了好几日。怎么,等急了?”      “嗯。我找不到你,心里面可担心了,又难过……”情岫委屈地说着,嘴巴撅得老高。      “来,让我瞧瞧你瘦了没。”左虓捧起她脸看了看,打趣道:“瞧瞧,眼睛都哭肿了,红彤彤跟兔子似的,可惜这嘴巴还没变三瓣儿,否则我便喂你草吃。”      “去!”情岫嗔着打左虓一下,“你才是兔子,揪你耳朵!”      说着她就要去拧左虓耳朵,左虓连忙躲闪,嬉笑呵呵。      “好了好了,别闹了。”      玩耍一阵左虓敛起笑意,按住情岫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小禽兽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就现在。”      情岫望了眼依旧电闪雷鸣的夜空,道:“等雨停了再走行不行?我还要给叔叔婶婶说一声。”      左虓却端出不容否决的架势,随手扯来桌布塞在她手里,催道:“有什么想带的就带上,我们就现在走!快点儿快点儿!”      他一个劲儿搡着情岫,催促她行动。情岫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点头。      “哦……”      左虓一边警惕地看着门外,一边在房里踱来踱去,焦急不已。过了小半刻,他看见情岫打开箱子在收拾衣裳,便再也等不及了,过去三两下裹起包袱就拽她出门。      “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甭带了,回去我送你更多。”      言毕他就拽着情岫手腕冲出了门,可还是晚了一步,被柳逸和辛晴堵在了院子中央。      辛晴捏着鞭子,怒目而视:“你要带咻咻去哪儿?!”      柳逸则依然表情淡淡,嘴唇轻启:“我生平最恶出尔反尔之人,你既违约在前,也怪不得我手不留情。”      左虓把情岫掩在身后,据理力争:“我并非是要骗她害她,我只是舍不得留她一人在此。再者我二人既已成婚,我带人回去拜见公婆又有何不妥?还望两位网开一面,遂我心愿。”      柳逸斩钉截铁:“她不能跟你走。且不说你如今回去自身难保,即便你将来袭爵继业,享尽荣华,咻咻也不可能如这般与你在一起。”      “为何不可?”左虓不甘心,放低身段恳求,“您若恐我日后待她不好,我回去便以正妻之礼娶她,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一样不少。我还可以立字为证,保她后半生富贵无虞。”      “富贵无虞?”柳逸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稀罕?”      辛晴是个急性子,看不得两人谈判磨磨唧唧,鞭子一抻便打了上去:“少跟他废话!收拾了再说!”      劲风袭来,左虓急忙侧身一躲,鞭子挨着他鼻尖直直划下,落到地上惊起水花点点。      情岫探出身子,想去拦辛晴:“婶婶有话好好说!不要打相公!”      辛晴趁机一把揪住情岫肩头,把人扔到柳逸怀里:“看好这丫头,不许她捣乱!”      柳逸抱住情岫避到一边屋檐下。左虓见状忍无可忍,扬眉问:“前辈是要与在下兵戎相见了?”      辛晴臂膀一挥,铁鞭落下:“话不投机半句多!”      “恕晚辈冒犯!”      左虓事到如今也不隐忍,长剑出手先挡了一回,很快反守为攻,招招指向辛晴要害。辛晴一时之间未料他竟如此爆发,有些应接不暇,连连后退,最后她退到墙角,抬腿后抵墙根稳住身子,双手横鞭挡住左虓剑锋,与他对峙起来。      辛晴怒气冲天,道:“好你个装模作样的狼崽子!原来平日里都是装着病怏怏的,就等着伺机咬老娘一口,是吧!”      左虓寒笑两声:“岂敢?在下是孝敬长辈,不愿与您交手,否则刀剑无眼,伤了您老人家就不好了。”      “老?”辛晴被他一激更是火冒三丈,“你可听过姜还是老的辣!”      她后腿奋起一蹬,借力向前扑去。左虓见人直直冲自己而来,劈剑一砍,鞭子却把剑身缠了起来,两人又再度僵持起来。      左虓口上绝不让步,讽道:“我只知道宝刀已老,不及新剑出鞘锋芒!”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情岫在柳逸的怀里拼命挣扎,喊得声嘶:“住手!停下!”      左虓和辛晴充耳不闻,激战甚酣,哗哗水流淌过剑锋,分不清是雨是汗。      情岫无法,只得回头去求柳逸:“叔叔,你劝劝婶婶好不好?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别伤了相公,求你了……”      柳逸不作回应,一味紧紧抿住嘴唇,盯着缠斗的两人不肯挪眼。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有如惊雷炸地。伴着惊天动地的声音,熊熊火光骤然亮起。      受此惊扰,左虓和辛晴不约而同停了手,抬眼对望,皆是满脸疑惑。      不过转眼,厮杀呐喊声迭迭,喧闹彻谷。      “先生!先生!”      同村的李木匠踏着雨水跑来,神色凝肃:“有人马闯进来了!来者不善!”      柳逸稳重的表情终于染上一丝愤然,猛地看向左虓:“你带人来?!”      “我是一个人来的。”      左虓果断否认,接着收剑在手,挽起袖子:“我找不到出入的路,只好从崖顶慢慢爬下,中途还在半腰过了一夜,谁知被滚下来的石头打伤好几处,不信你们看。”      辛晴捞起他手臂一看 ,果然有道道擦痕。      可辛晴怀疑不减:“那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这里十多年都没外人进来过,独独你一来就出事了!”      左虓百口莫辩,着急喊道:“你别赖我头上行不?崖上是三国交界之地,来往人口纷杂,一时有人误闯也是可能的。就说前两日我上去,还碰见了南楚的商队,用马驮着好些硝石要去贩卖……”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一下,众人脚下都晃了晃。      柳逸低吼一声:“不好!是火药!”      须臾之间,柳逸已经大概猜出前因后果。眼看归期已至,那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找上了这里来,赶尽杀绝。      时间紧迫,来人不及细细筹谋,又摸不清谷底状况,所以要用火药炸出一条路来,力求快战快决。只是平白无故巨响惹人生疑,这才选在了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至于左虓,应该不是他通风报信,否则他何必费尽心思要带情岫离开?一剑杀了她岂不更省事?      火光越来越亮,看样子是有什么被烧起来了,火势正在迅速蔓延,杂乱繁多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柳逸果断把情岫推给左虓。      “先带她躲起来!”      左虓也不罗嗦,牵起情岫就往树林那边跑。而柳逸则和辛晴向着入侵者的方向迎了过去。      雨打芭蕉叶啪啪,左虓带着情岫一路狂奔,穿过树林之后方才停下歇了口气。      “九虎相公,我……”情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想回去看看、叔叔……”      左虓回头看了眼烧得通红的村落,坚决不允:“不行,你叔叔叫你跟着我,不许回去。”      情岫担心不已:“可是那边烧得这样厉害,我怕他们出事。”      “没事。”      左虓揽过人亲了她额头一下,安慰道:“他既把你交给我,必有脱身的把握,你回去反而是个拖累。听话,先跟我走,待到安全了再回来寻他们。”      情岫一听也有理,主动牵起他手:“走吧,我们去洞里躲一躲。”      左虓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问:“小禽兽,附近哪儿有茉莉花?”      茉莉花?      情岫微怔,凝眉想了想,抬手指道:“那边山上长了些野茉莉,说起来这几日好像开了。”      “走,我们就往那边去。”      左虓按着她指的方向,带着人一路前行,在灌木丛中左右穿梭,都快把情岫绕晕了。      “九虎相公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山洞不在这边。”      “嘘……我知道。”      左虓数着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向右转去,嘴里念念有词:“前七十六,右五十二……”      雨夜路滑不好行走,兜兜转转许久,左虓终于听见了唰唰流水声,登时心头大喜。      “到了!”      此处有一小瀑布,泉水自上方山涧流出,飞流直下,下方一眼深潭。左虓此刻确定这里便是与外界相连的暗道所在,潭底有洞通往外面,与谷外河流相连。      那日他虽被蒙了眼睛,可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且在心头默记下了步伐,是故今天只要找准了方向,就能寻到出入之路。      大雨使得潭水暴涨,黑夜幽幽,一池水看起来深不可测。      “小禽兽,怕不怕?”      左虓牵着情岫,站在潭边回头问她。      情岫紧紧捏住他的手掌,道:“跟着相公,我才不怕。”      “乖宝贝儿。”左虓笑着夸了一句,继而搂住情岫腰间:“那我们走吧。”      噗通噗通,两人一同跃入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杀出重围了,酒壶加油↖(^ω^)↗ ☆、第十五章 梨园班,露惊艳   一月之后,东晋京郊。      两辆普通的大马车停在官道旁边,上面摞着不少木头箱子。一群走江湖讨营生的汉子围坐在老树底下,端着茶碗喝水解渴。      左虓短衣布裤,头上还包了块褐色头巾,脸颊晒得黑黑的,混在一干人当中,丝毫也不显眼。      这是个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兼有杂耍艺人,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十来个,可谓鱼龙混杂。班主在半路捡到一对夫妇,悯其可怜便收了进来,正是乔装的左虓和情岫。      左虓谎称家乡受灾田地被毁,所以要去上京投奔亲戚,幸好他以前时常在外游历,是故一口东晋边城的口音倒也瞒过了众人。至于情岫,妇道人家自是不便经常露面,左虓又把她藏得好,除了班主和几个女眷之外几乎没人见过她。      不知不觉已经是五月多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行人顶着烈日赶路半晌早就又饥又渴,班主吩咐左虓去车上卸下水壶,泡上一大壶茶晾凉了分给众人。      一个黑脸壮汉坐在树荫下,扯开衣领子露出毛茸茸的胸口,骂骂咧咧:“瘦猴死哪儿去了?还不给老子滚过来扇风!”      话音一落,从边上草丛里钻出个贼眉鼠眼的精瘦男子,提着裤腰带忙不迭跑过来。      “来了来了!豹哥您找我?小的刚才是在方便,嘿嘿……”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白他一眼 ,嗤道:“就你小子装怪!来,给爷弄点儿风响凉快凉快!”      “好嘞!”瘦猴找来个草帽,捏在手里给这壮汉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赔着笑脸问:“豹哥怎么样?舒坦些没?”      男子惬意舒了口气,懒洋洋哼了声:“嗯……”      这人名叫王豹,是班子里舞刀弄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人,长得五大三粗。他仗着有些功夫在身,一贯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成日作威作福的,连班主也没奈何,明里都要让他几分,暗地里不忘嘱咐别人少去招惹他。      百无聊赖休息之际,王豹跟着身边的小喽啰说着混话,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格外刺耳。      看着远处隐约的城门轮廓,王豹道:“听说上京的娘们儿跟别地儿都不同,那身段妖的,只消说一句话,听的人骨头都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哈哈……”      “那必须的!”瘦猴奉承,“想上京是哪儿?天子脚下,王孙贵胄云集的好地方!这样的富贵,养出来的女人当然漂亮。豹哥,您若是喜欢,我倒是知道两条巷子,等入了城我带您去好好找找乐子……”      “去!”王豹却有些不悦了,一把扇开他的手,鄙夷道:“勾栏里的婊|子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你我现在身上有几个子儿?还找乐子,我看找白眼儿还差不多!”      瘦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一看王豹脸色阴沉下来,讪讪说道:“我就随口一说,豹哥您别往心里去……”      这时左虓估摸着茶水凉了,倒上一碗端到马车边上,轻轻叩窗。      “小禽兽,来喝点水解解渴。”      帘子掀开,情岫露出半张小脸儿来,甜甜一笑:“有劳相公了。”      “豹哥你看你看!”      瘦猴贼眼瞥到情岫,登时双目一亮,赶紧指着马车使劲儿叫王豹看:“这是那小子的媳妇儿吧?啧啧,那勾魂眼儿媚的!妖精!”      王豹顺着望过去,刚巧看到情岫喝完水把碗递回给左虓,冲他撒娇地嘟了嘟嘴。      “九虎相公,车里又闷又热的,我想下去透透气。”      左虓握住她的手在藕腕上亲了口,道:“你乖乖的,再忍忍我们就到了。外面日头毒,晒着也难受,听话啊。”      “好嘛……”情岫虽有不愿也不好逆了他的意思,勉强应允,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九虎相公你都被晒黑了,真可怜。你要不要上来歇会儿?”      “不了。”左虓生怕别人看见她,拂开她的手拿回碗,在外叮嘱道:“好好待着别出来,也别乱看,知道了么?”      岂料他才一转身,就看见王豹冲着这里直直走来。      左虓赶紧把帘子放下挡住情岫,堆起笑脸朝着王豹打招呼:“豹哥!”      “嗯。”王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铜铃牛眼不住想往车里瞟,似是无意地问:“车里是谁?”      左虓心知不妙,想着搪塞过去,道:“是我家媳妇儿,粗鄙村妇一个,没见过世面,外头人多怕吓着她,所以就没喊她出来。”      “哦,原来是小弟妹。”王豹舔舔嘴巴,道:“九虎兄弟,说起来你也进班快一月了,咱大伙儿也没说过几句话,还不咋熟悉。要不你把弟妹叫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反正日后少不得在一个屋檐下吃饭,横竖都是一家人,早些摸清了脾性也好相处。”      左虓笑着推脱:“豹哥您太客气了!小弟日后还要多仰仗您的关照,那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懂什么,咱哥俩有事自个儿商量便是,不让她们掺和,省得嚼舌根的妇人坏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想他左虓自幼在显贵家庭长大,官场朝堂的人见多了,做人自然也有三分油滑,说话讨巧得很。加上他天性不羁,也不摆架子,学起这等做低伏小的姿态来,倒也堵得王豹语噎。      不过王豹生性蛮横,没那么好打发。他摸着下巴似笑非笑说道:“理是这个理,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叫弟妹出来打个招呼也好嘛。”      瘦猴一贯见风使舵,忙着附和:“就是就是,九虎兄弟,你这样藏着掖着的,该不是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吧?放心,咱们又不是豺狼虎豹,吃不了你家娇滴滴的小娘子!”      “哈哈……”      一群喽啰跟班哄堂大笑,起哄吆喝着叫左虓把媳妇儿拉出来见见。      左虓对这帮流氓无赖恨得咬牙,脸上却还要和颜悦色,赔着笑脸道:“乡野妇人一个有啥好看的?等小弟挑个好日子再专门带她拜见诸位大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以后啊……”      他一味拒绝的态度正好给了王豹机会发飙。只见王豹起先还笑呵呵的,这会儿脸色一变,凶神恶煞地吼道:“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想交个朋友,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看不起我是不?!”      “豹哥息怒息怒!”      瘦猴赶紧上前打圆场,“好心”劝左虓:“我说九虎兄弟,你这样也太不给面子了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豹哥是啥脾气。嗨,你就让你家小娘子出来见见大伙儿,行个礼便罢了,又少不了一块肉。”      少不了一块肉?恐怕早被人吃了!      左虓满腔鄙夷,他之所以一路都把情岫藏着,就是怕她那模样招人惦记,再说这丫头心思单纯得很,又好骗,一不留神可就让别人占便宜了。小禽兽是他媳妇儿,就属于他一个人,别人想看一眼?没门儿!把眼珠子抠出来!      可恨慎要司的鹰犬还在找他,他这番回京之路并不顺畅,只得这般躲躲藏藏,还要受这群王八羔子的气……想起这些左虓就满肚子火气,袖下拳头捏得咔嚓。      王豹看他不语,想着是默许了,大步上前要掀车帘子。      “九虎家媳妇儿,你相公叫你出来。”      左虓见状一急,冲上去便要推开王豹,谁知却有人捷足先登。      一柄花枪的枪尾啪一下打在王豹手上,接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青天白日的,有人怕是马尿喝多了,在此撒疯。”      此人是班子里的武生,二十来岁,叫沐乘风,性子高傲孤僻,话也不多,鲜与他人来往。今日这般插手相助,真是罕见得紧。      王豹一听他的话,火气蹭蹭就上来了,一撸袖子:“姓沐的你找死!”      沐乘风昂着下巴,轻蔑扫他一眼,举起花枪对着他:“想打?”      “看老子今天不灭了你!”      王豹怒吼着上前打架,瘦猴赶紧拦腰抱住他:“算了算了!豹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沐乘风勾勾嘴角,对瘦猴道:“你倒识时务,知晓他是我手下败将。”      提起这个王豹更怒:“你他妈的有种再说一次!”      沐乘风嗤之以鼻:“手下败将。”      “老子弄死你……”      王豹被刺到痛处,蛮力一发好些人都拖不住他,死命地拽。沐乘风反而轻描淡写的样子,冷冷睨着他,毫不畏惧。      正当一群人拉扯纠缠,远处有人策马而来,几个小黑点疾速放大,黄沙扬尘一片。      “吁——”      来人紫衣皂靴,披着绣着银鹰的黑色披风,袖口用盘扣收紧,衣领里层露出绢衣,看样子是朝廷中人。      左虓一见来人赶紧悄悄挪步,大半个身子藏到马车背后。沐乘风看他一眼,不着痕迹上前挡住了他。      马上为首者在一群人前勒马,捏着鞭子居高临下问道:“什么人?在此作甚?”      王豹正在气头,看来人颐指气使的样子颇不顺眼,扯着嗓子就骂:“关你鸟事!”      为首者扬手甩鞭,一下打在王豹手上:“无知刁民,爷看你是活腻了!”      “官爷恕罪。”      班主急忙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作揖道歉:“小的们是个梨园班子,意欲进城讨口饭吃,走乏了在此歇歇脚。未想阻了官爷的道,实在是对不住。还望官爷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天气炎热火气有些大,说话难免冲了些。官爷恕罪……”      王豹按捺不住还想出头,瘦猴偷偷捏了王豹手臂一把警告他,王豹这才没说什么,把脸转到一边,暗自咒骂。      “原来是群戏子。”      为首者语露鄙夷,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随后鹰眼落在两辆马车上。      他指着问:“车里装的什么?”      班主恭敬回道:“装了些唱戏用的家什,还有班里的女眷在里面。”      这当官的闻言命令道:“把人都喊出来瞧瞧。”      “是!是!”      班主招呼了一声,于是车里的所有女眷,连带着班主老婆和花旦都从前面那车里走了出来,情岫坐在后面这个装杂物的马车里,听到动静也下了车。      她这一露脸,可把王豹瘦猴等人的眼珠子都要看掉了。      瘦猴口水差点流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情岫:“豹哥,怪不得这小子成日像护啥一样护着媳妇,这身段儿这脸蛋儿……啧啧,尤物……”      王豹也看得愣愣的:“这妞儿该不是狐狸变的吧?媚到骨子里了……”      情岫从未被这么多人这般注视,心头怯怯的,不自觉用目光去寻左虓求救。谁知看了一转也没瞅见身影,只好低低埋着头,努力把自己缩到一旁。      不过马上的几人倒是对看见这么个长相妖媚的女子没多大反应,粗略看了几个女人一眼就算了。      随从对着为首者道:“头儿,没有。”      为首者点点头:“走,去城门口守着,给我挨个儿盘查,务必截住他!”      吆喝一声,几人来去匆匆,一溜烟儿又走了。      眼见这群煞星被打发了,班主松了好大口气,随即说道:“走吧走吧,快些赶路,争取天黑前进城。”      左虓这时从马车另一侧钻出来,去扶情岫上车。情岫见他就道:“九虎相公你去哪儿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左虓眨眨眼,不明所以:“我没去哪儿呀,就在你旁边站着呢。”      “可我没看见你。”情岫略有埋怨,眼角瞥见王豹瘦猴还在望这边打量,不悦蹙眉,“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看我,很难受。”      左虓赶紧把她塞进车里,安慰道:“没事,进了城就好了。”      他也回过头瞄了一眼,看见瘦猴凑在王豹耳边说着什么,两人窃窃私语,貌似有所盘算。       作者有话要说:沐乘风只是个有点戏份的酱油君,超级无敌男配在后面~~~哈哈,你们猜是谁? ☆、第十六章 薄荷凉,鼻血淌   临到城门口已是傍晚,班主想着天黑进城再寻住处多有不便,于是就在外城边儿上找了个小客栈落脚,两辆马车进了后院,班主去找掌柜的要客房,众人则纷纷往下拿自己的行李。      左虓看见沐乘风拿着个小包袱站在一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谢了。”      沐乘风抬眼淡看他一下,低头擦拭着枪头,木然道:“不用。”      左虓有意结交,也不惧他这副冷淡的样子,站在他身边就攀谈起来:“你是哪儿的人?我瞧你走路轻快,身手应该不错的,当个镖头都绰绰有余,怎么会在这么个小戏班子里?大材小用了。”      “乐意。”沐乘风不咸不淡回了他一句,顿了片刻又道:“你也并非庸碌之辈,不一样在这里。”      左虓眯起眼笑了笑,大力拍拍沐乘风肩膀:“同道中人!”      沐乘风皱皱眉头,有些嫌弃地退了一步避开他,道:“我劝阁下还是看好自己所有,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左虓经他一提醒,转头看见瘦猴围着马车转悠,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而情岫则刚刚拿着行李包袱出来。      他小跑着迎上去,殷切接过情岫手里的东西:“娘子我来我来。”      情岫受宠若惊地盯着他,眨眨眼。      怎么这样唤她?好奇怪呐……      左虓抿嘴笑着,眼神愈发温柔,就是不说话。      这时班主回来了,站在后院中央说道:“这地方小,空房也没那么多,大伙儿今晚上将就一下。”      他先把东厢楼上那两间最好的留给了班子里的花旦青衣还有王豹瘦猴,然后自己和夫人住南边儿这间,其余人逐一分配下去,最后剩下西厢两间房,给了左虓和沐乘风。      落脚的客栈破旧窄小,这两间房又是西晒的,闷热不已,还有股子灰尘臭味儿,熏得情岫一进去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阿嚏——”      情岫揉揉鼻头:“九虎相公,这里好难闻呀。”      “可怜我家小禽兽了。”左虓歉疚地摸摸她头顶,“早知道就留你在家了,省得跟我出来吃苦。”      “我才不要!”情岫一下抱住左虓的腰,紧紧勒着说:“九虎相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能分开。”      两人你侬我侬惯了,这般亲密倒也不觉有何不妥,倒是门口的沐乘风看了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避开,淡淡知会了一声就进了隔壁间。      左虓从院子里的水井打来水,关上房门,招呼情岫过来洗脸。      “小禽兽,过来洗把脸凉快一下。“      情岫兴冲冲跑过去,把绒巾浸湿了拧出来,踮着脚尖去给左虓擦额头,十分仔细。      左虓有些欣喜,就像喝了碗加蜜糖的薄荷冰水般,从头到脚惬意极了。他垂眸看着情岫专注的神情,逮空就在她嘴上啄了口。      “哦!”      情岫被偷袭不觉轻呼一声,反应过来后便笑着凑上去在他嘴角也亲了一下。      “你渡一口气给我,我也还你一口,这才公平。”      “那这样呢?是不是要多还几口?”      左虓哈哈大笑,又俯首在她唇上猛咂几下。情岫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缩着脖子左躲右闪。      “不来了不来了!好像蚂蚁爬,痒死了……”      夏日燥热,左虓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亲热一会儿就有些收不住了,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在情岫身上胡乱游走。      他迫不及待扯开情岫衣襟,手掌钻进去握住丰盈峰峦,肆意揉捏。      想这一路上又要忙赶路又要忙伪装,而且有时候一群人就在野外落脚,破庙树林都有,害得他都没什么机会和情岫独处,更别说做些亲密举动了。当下碰着个合适机会,当然要一亲芳泽解解馋。      “九虎相公你弄疼我了……”      情岫伸手挡在胸前,推了他一下,蹙眉抱怨。左虓才不管,打横抱起人就扔上床,急吼吼去扯她衣裳。      情岫看他这架势,心里猜到七八分,眸子一亮,雀跃问:“双修吗?”      “唔唔。”左虓在她颈窝亲着,随便哼了两声敷衍。      “可现在天还没黑。”情岫指着窗棂处的暮日浅光,不解问道:“上次我要你教我,你说要等天黑了月亮出来才行。”      上次……那怎么一样,一大群人露宿野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教什么教?表演活春宫么?!      “没事,不等天黑也行。”左虓好声好气哄道:“乖,听话,把衣裳脱了。”      可情岫的一根筋拧得厉害,坚决不从:“不行,这样会白费功夫的,还是等晚上再说。”      左虓没奈何,只得眼睛一瞪,摆出架子唬人:“到底是你教我还是我教你?谁才是师父?快点,不准推三阻四忤逆相公!”      情岫恼他说话前后不一,不高兴地撇撇嘴角,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阻在胸前的手臂。      “乖宝贝儿,”他凑过去在雪腮上香了口,贴着情岫脸颊安抚道:“别怕,我会轻轻的,保证不弄疼你……”      情岫肩头绷得紧紧,闻言哽咽一下,眸子蒙起一层薄雾,怯怯问道:“会很痛?”      左虓矢口否认:“不会不会,你要相信你家相公我。”      轻衫一解罗裙一褪,嫩黄肚兜露出旖旎边角,左虓正拿手指头去勾,却突然瞥见窗外有条影子晃了过去。      他按捺住没有喊出声,而是放开情岫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瞧。      对门东厢的房门刚刚被掩上,左虓只看见了瘦猴的后脑勺。他低头一看窗棱下沿,有些褐色粉末洒在边上,颜色像泥,却又要淡一些。他用指腹沾了些放到鼻尖一闻,嗅到些许香味儿。      “九虎相公,你在看什么?”      情岫坐在床沿探出半个身子来,好奇询问。左虓一回头便看见两条光洁长腿一晃一搭,秀足如莲,而情岫歪着脑袋满目懵懂地望着自己,媚眼含情,衣领子还歪斜着露出半个胸脯,嫩得想叫人咬上一口。      小狐狸精 ,就是这千妖百媚的样子惹事儿!      热浪一涌,左虓忽觉鼻下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热乎乎的。      情岫惊呼:“哎呀!你流鼻血了!”      她赶紧跑过来拿手绢给左虓擦拭,手忙脚乱中,她丝毫不察自己的胸部就一直在左虓身上蹭来蹭去,撩拨得他鼻血喷涌更甚,止都止不住。      “行了行了,”左虓捂着鼻子,推开了情岫,“先别管我,你去把衣裳穿好。”      情岫很是担忧:“我待会儿再穿,先给你止血。”      左虓气结,挥手赶人:“叫你去你就去!别老在我面前杵着,不然我看这血非流尽了不可……”      情岫一怔:“为什么?”      左虓懒得和她解释:“快去快去,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再三劝说之下,情岫去床上穿衣服,左虓去水盆边洗了洗鼻子,冰凉浸泡一番才好不容易压下躁动。      麻布帐子轻摇,左虓看着情岫模模糊糊的身影,暗地里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横竖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别委屈了他家小禽兽。享受美人还是要找个花好月圆的好日子,轻纱软罗鸳鸯香帐,再有一壶美酒佐味,这才算得上风月佳事。      “九虎相公,”情岫冷不丁从帐子里伸出脑袋来,“你不教我双修了?”      怎么还念念不忘的?      左虓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鼻子道:“没看见我身体不适么?今儿就算了,改天再教你。快点穿好衣裳出来,我饿了,我们下去吃饭。”      戏班子不包吃,饭食要自己解决。左虓带着情岫去了客栈饭堂,只见五六张桌子都坐满了,唯有边角处沐乘风坐的地方还有两个空位。      左虓过去,拱手一礼:“沐老兄,不介意吧?”      沐乘风一贯漠然:“随你。”      “来,坐。”左虓乐呵呵地让情岫坐下,然后问她:“想吃什么?酿豆腐糟茄子?我看这里也就只有这几样了。”      情岫很好打发的样子:“你吃什么我吃什么,随便。”      “等着啊。”      左虓去和堂内伙计说了说,给了银钱,不一会儿伙计便端着菜过来了。      坐在厅堂中央的王豹和瘦猴正嚼着酱肘子下酒,看见伙计手里一钵素菜叶子连滴油腥都没有,不禁嘲笑左虓。      瘦猴举杯,“热情”招呼道:“九虎兄弟,过来喝两盅呗!”      左虓谦虚婉拒:“多谢多谢!只是小弟我今日被晒得有些头晕,恐怕饮了酒明儿就起不来了,好意心领了,您慢请。”      瘦猴端起盘子:“那来用些下酒菜嘛!比那清汤寡水的菜豆腐有味道多了。”      左虓面不改色,好脾气道:“小弟家贫福薄,一吃油腻的就拉肚子,实在是无福消受啊,还是青菜更合胃口。”      “哼,”王豹嗤之以鼻,啐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瘦猴急忙安抚:“豹哥您别急。你瞧他那怂样,连带着媳妇儿也要吃苦受累的,哪个女人受得了?按我说您只要先给她尝些甜头,就没有不投怀送抱的……您先看我的,稍安勿躁。”      言毕瘦猴便端着盘卤肉走过去,笑得贼兮兮:“九虎兄弟,我们豹哥赏识你,专程差我来给你加个菜,喏。”      他递上盘子,刻意在情岫眼前晃了晃。      谁知情岫却脸色一变,如临大敌般捂住口鼻,身子一个劲儿往后仰,避之不及地喊道:“走开走开,好恶心!”      瘦猴始料未及,愣愣站在原地,搞不清自己平白无故怎么就招人厌了?      左虓忍不住“嗤”了一声,强压下笑意,一本正经解释道:“多谢豹哥美意,只是我家娘子从小就是食素的,吃不得肉荤,若是看见什么猪头猪脑的东西,搞不好还会吐出来。”      情岫恶狠狠瞪了瘦猴一眼,嘀咕骂道:“坏蛋!”      “呵……”      同桌的沐乘风听到左虓这么指桑骂槐,再加上情岫夫唱妇随,终于破了功,不觉笑了出来。      “你!”      瘦猴被损气急败坏,有碍于人多不好发作,硬是吞下这口恶气,火冒三丈地冲回自己座位,狠狠把盘子一摔。      经这一闹众人倒是安分了,各自用饭。左虓体贴地给情岫夹了些菜,然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旁边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进耳里,引起了左虓的注意。      “这几日不晓得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慎要司派人把守住各个城门,指挥使大人亲自坐镇,逐一盘查进京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      “是啊,也不知是不是哪里的江洋大盗潜进了京准备犯案,查得可严了。出入男子都要核对身份文牒,可疑的人就直接抓走,送进慎要司大牢严加拷问!”      “所以说着文牒要揣好,丢了可就没法儿进城了……”      左虓一边听,一边漫不经心地咬着馒头,眉间凝聚一股肃重。邻座的沐乘风也是默然不语,一杯杯喝着清酒。      半晌,沐乘风忽然开口:“九虎兄,你的身份文牒可还安好?”      左虓回过神来,道:“尚好。”很快他也问道:“不知沐兄的是否也好?”      沐乘风举杯轻抿一口,淡淡说:“同好。”      情岫睁大眼睛看着交谈的二人,摸不清是什么情况。      须臾,左虓往沐乘风那边挪了挪,搭着他肩头,笑得莫名:“沐老兄,跟你商量个事儿。咱哥俩晚上说说话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觉得沐乘风是酒壶的好基友,啊哈哈~~~两个人晚上想干啥捏? ☆、第十七章 纱荷花,齐入城   “九虎相公,你还不睡么?”      情岫懒懒趴在床上,一手支头,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倦容满面。      左虓坐在床尾,按了按靴筒里的匕首,抬头道:“你先睡,我还不困。”      情岫强撑着精神,提议道:“那我再陪你说会儿话?”      左虓看她眼皮子都快打架了,抿嘴一笑,伸手去摸摸她脸颊:“不用你陪,你安心睡罢,我再坐一会儿。”      “哦,那好。”      情岫实在瞌睡得厉害,身子一翻就进了床内,特意腾出外侧位置给左虓,阖眸喃喃道:“相公晚安,早些休息。“      心思纯净之人总是入睡极快,不消片刻左虓便听见情岫发出微微鼾声,睡得甚酣。      “别人都是养娘子,我倒像养了只小笨猪。”      左虓自言自语感慨一番,过去轻轻挪了挪情岫的脑袋,摆正她睡姿,不让被褥掩住她口鼻。鼾声很快消失了,睡容依然恬美。      放下帐子灭了油灯,左虓蹑手蹑脚溜出了房。      夜半三更刚过,不知何处的野猫轻叫两声,小客栈院里东厢的房门开了,一前一后钻出两道黑影。      两条影子一高一矮,只听高的那人说话,似乎抱有质疑:“猴子你这法子行不行啊?”      “嘘……”矮的那个示意同伴噤声,压着嗓子道:“豹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包药可是我的珍藏,不消说人了,就算是头牛,也能迷个不省人事。”      高个显得很开心,言语透着股兴奋劲儿:“办得好有你小子的好处!快点。”      “诶诶……”      只见两人偷偷摸摸越过院子,到了对面儿的西厢,齐齐在窗前蹲下。      矮个儿的正是瘦猴,他原先就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惯犯,做起这些龌龊事来那叫个得心应手。到了窗户底下,他悄悄直起身,舔舔手指,然后在纸窗户上戳了个洞,觑眼往内窥视。      房中烛火都熄了,借着微薄星光打量,只见泛黄的麻布帐子已经放下,床上被褥拱起,确实睡着人。      瘦猴缩回脖子,给同伴王豹打了个“没错”的手势。接着只见他掏出张黄纸来,摸着窗棱把白日放在上面的迷药粉末重新刮了下来,包进纸里裹成长卷儿,用火折子点燃一头吹灭明火,然后从窗户洞眼儿里塞了进去,等它慢慢燃着。      两人复在窗外蹲下,瘦猴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小声道:“这药霸道得很,光是闻久了就会脑袋发晕。现在烧了加助药性发挥,保证万无一失!”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瘦猴估计着迷药烧完了,又从怀里掏出把薄荷叶子。      “豹哥您进去嚼着这个,就不怕那气味儿了。”      “你在这儿给我守着,看紧点儿,别出乱子!”      王豹接过叶子,美滋滋地打开窗户就钻了进去。瘦猴在外面背靠墙坐下,一双贼眼盯着远处几间屋子,耳朵竖得尖尖,存心听墙根。      走近床,撩帐子,咚,咚,咚,木床架子摇曳起来,咯吱咯吱……      瘦猴听着屋里的动静,捂嘴贼笑。      “嗨,豹哥还真是艳福不浅,什么时候也分我口肉吃就好了……”      正在他暗自窃喜憧憬之际,冷不丁从屋檐房梁垂下个脑袋,阴测测问:“等不及了?”      瘦猴大惊,正要张口叫喊,这人一把捂住他嘴巴,劈掌就在他颈侧一砍,直接打晕了事。      与此同时,房内的响动也停歇了,房门猛然打开,一脸愠怒的沐乘风走了出来。      沐乘风一眼就看见左虓站在走廊上,脚边躺着昏过去的瘦猴。他冷言冷语中带着股怒气:“你早就算好晚上有这一场,所以才要和我换房?”      左虓伸长脖子往房里望了望,看见壮熊似的王豹也大喇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看样子被揍得不轻。他摸着下巴笑呵呵的:“嘿嘿,我这不是怕委屈了沐兄大材小用,给你个机会显显身手嘛!”      “狡诈。”沐乘风斜睨他一眼:“烂摊子你收拾。”      说罢他大步跨出,理了理被王豹扯歪的衣领,满脸嫌弃地站到院子中央,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左虓长叹一声,垂头丧气进房去搬王豹,唉声叹气。      “重死了……我说沐兄,这人是你弄晕的,你是不是也来搭把手啊?”      沐乘风想起刚才被他算计了一把就火,抱胸站着纹丝不动:“谁招惹的人谁负责。”      左虓也自知理亏,只好自认倒霉,挨个把王豹和瘦猴扛出来扔到马厩里,又在他们身上搜了不少东西出来,包括身份文牒。      沐乘风随后而来,看着两个歹徒说道:“你准备如何处置?平白无故少了人,班主定会疑心。”      左虓头也不抬:“都走到这步了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做得干净点,以绝后患。”      沐乘风凝眉:“此处是城边,若要弃尸野林,须得快马加鞭,天亮前应该可以打个来回。”      “谁说要毁尸灭迹了?”      左虓扬眉一笑,举起手中纸包晃了晃:“我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是白日瘦猴洒在窗沿上的迷药粉末,被他收集了起来。晚上瘦猴摸到的不过是被调了包的“赝品”,只是些混了香灰的普通泥土,是故沐乘风闻了也无事,那么快就清醒过来解决了王豹。      左虓掰开两人的嘴巴,分别倒了一半的迷药药粉下去:“这儿不是住了个要去塞外的商队?找两口大箱子把人装进去充作货物,等药劲散了他们醒来,恐怕早走出七八百里了。我就不信还能追回来。既解决了麻烦又不脏手,一举两得!”      左虓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沐乘风却是嗤之以鼻:“斩草不除根,枉费工夫。”      话虽如此,沐乘风还是默认了左虓的办法,和他一齐把人捆严实混在塞外商队的货箱子里。不过最后沐乘风叫左虓拿来匕首,腾腾两下就挑断了瘦猴王豹的手脚筋。      “即便手下留情,也只须三分。”      他顺手把匕首一抛,轻描淡写扔下此话。左虓接过匕首,愣了一愣。      这个沐乘风……好手段。      “唔……”      翌日清早情岫一醒,首先就往旁边拱了拱,紧紧抱住左虓这个大暖炉。      她在他耳畔连声轻唤:“九虎相公起床了,起床了……”      左虓翻个身子背过去,含糊咕哝:“别吵。”      情岫不甘心,笑着扑到他身上,咬着他耳朵说道:“快点起来嘛,班主叮嘱了今天要早点进城。”      “哎……”左虓一听,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抱怨道:“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就得起,这天亮得也忒早了!”      磨磨蹭蹭一番,左虓还是艰难起身,只是表情恹恹的,倚在床头不想动,昏昏欲睡。      情岫拿来衣裳伺候他穿戴,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遂问:“九虎相公你怎么了?大清早就这样,不舒服?”      左虓懒懒抬眸看她一眼,招招手:“小禽兽过来,你家相公我累着了,给我渡两口气精神精神。”      啵——啵——      情岫捧住左虓脸颊,覆唇过去响亮亲了两口,直起身来满目期待:“好点了么?”      左虓嘟着嘴巴:“再来几下。”      情岫羞羞一笑,乖巧过去又吻了几口,左虓趁势把人抱住,勾住丁香小舌纠缠一番,过足了瘾才放开人。      不知为何他竟然也有些脸红,咂咂嘴回味无穷地赞道:“神清气爽!”      戏班子里的人在客栈外集中,班主点了点人数,一下就发觉少了两人。      “王豹和瘦猴哪儿去了?”      班主发话询问,众人皆是摇头说不知。这时左虓出来说道:“班主,昨儿个晚上我起来方便,好似看见豹哥带着瘦猴出客栈去了。不过当时天太黑,我也没看清楚……”      班主皱着眉头:“他们去哪儿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左虓“老实”交代:“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没敢多问。”      沐乘风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蹙眉不悦道:“两个大男人结伴通行,又有武艺傍身,难不成还会被拐子拐了去?笑话。”      班主夫人赞同:“小沐说的对。那王豹和猴子平时就不听招呼,定是私下跑去那些地方寻乐子了,老头子您何必为他们操心。我们走我们的,他们玩够了自会寻来。”      旁边有班子里的其余人帮腔:“对对,昨儿个不是还听猴子说要带豹哥去花街柳巷来着……”      “说的也是。”班主点点头,下令道:“走,我们先进城。”      内城城门口果然多了不少人驻守,全是那天在路上所见的紫裳黑披之人,慎要司的鹰犬。      入城之时男女分开,女子粗略看看便可过去,男子则要逐一核对身份文牒,特别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盘查更严。所以一早要进城的男子都排成了长龙队伍,慢慢等待核对身份。      左虓把情岫交给班主夫人照顾,不忘叮嘱她:“进了城乖乖跟着大娘不要乱跑,也别随便和其他人说话。我待会儿就去找你。”      “嗯。”情岫十分相信依赖他,牵着袖子依依不舍:“相公你要快一点,我等你。”      左虓倾身抱住她,贴着她耳垂飞快说道:“有事就找沐乘风。”      还不及情岫追问原因,他很快放开人,转身去了男子队伍末端。      情岫进城还算顺利,除了被一群守卫多瞅了两眼,倒也没有人借故来吃豆腐找茬。眼看班子里的其余人还在排队,班主夫人便带着情岫和花旦等女眷先去找落脚的地方。      整个上京内城包括了皇室禁宫和东西南北四分城,分城之下有厢、坊、巷。十六巷一坊,九坊一厢,四厢一分城。整个城池宛如一个巨大棋盘,纷繁复杂却又井井有条。禁宫自是在最好的位置,坐北朝南。东城是皇亲贵戚和显要朝臣所居,意为紫气东来。西城多是富商豪门,只有南城最杂,聚集着贩夫走卒等三教九流之人。走江湖的梨园戏班属于末流,所以班主夫人领着几个女子往南城瓦巷走去。      上京街道繁华,情岫头一次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不禁有些眼花缭乱,好奇打量着两旁的房屋行人,不知不觉就和众人落下一大段距离。      “姑娘,买不买荷花?绢纱做的,可以戴头上。”      情岫从摊子上拈起朵纱荷花,颇觉新鲜。只见这花儿比寻常莲荷都要小一些,先用软铁丝圈出形状来,再在外面罩上粉绿白黄的纱绢,嫩蕊重瓣,栩栩如生,甚至还专门缀了小珍珠当作露水,精巧极了。      情岫喜爱这小玩意儿,也知晓买东西要钱,正准备出口问价。      哒哒哒哒——      急促马蹄声响亮,街上有人大喊“让开让开”,情岫回首一看,见到自长街那头兀地冲出匹没有马鞍的高头大马,疯了般横冲直撞,嘶鸣着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会不会有人出来英雄救美呢?超级无敌男配会出来咩?\(≧▽≦)/ ☆、第十八章 芙蓉幽,公子澜   街上人多,疯马又这般乱跑,吓倒不少路人,搅得整条街鸡飞狗跳。      眼见再这么下去势必酿成大祸,伤及老弱妇孺,情岫连忙跑到路中央,对着马儿连吹几声口哨。      说也奇怪,这马刚开始像发了狂一样,却在听到情岫口哨声后放慢了速度,意欲停下,它高高扬起前蹄,仰脖长鸣一声,终于安分了下来。      “吁吁吁,乖了乖了……”      情岫伸手去拽马脖子上的鬃毛,牵住马儿摸着它额头问道:“你怎么自个儿乱跑?你的主人呢?”      马儿低下头摇了摇,鼻腔噗噗喘着粗气,仿佛在与她交谈。      “受伤了吗?哪里疼?”      情岫赶紧绕到它背后去看,发现马匹后臀上有个小伤口,冒出一小股鲜血,扒拉开短毛,里面竟被人钉进去一根钢钉。      “真可怜,下手的人坏透了。”情岫怜惜地摸了摸伤口边缘,“我帮你弄出来,你可不许踢我,听到了吗?”      她伸出两指微微绷开伤口,然后捏住钢钉尾部把东西拔了出来。      马儿吃痛又嘶鸣一声,还好没有再度发狂,情岫随手用手绢就捂住伤口,抚摸着它身子安抚道:“好了,害你痛的东西我都弄出来了,你不准再乱跑,当心伤到人。”      “噗噗——”      马儿嗤嗤,转过头来用鼻蹭了蹭情岫肩膀,似是表达谢意。      情岫眉开眼笑:“不用客气。看你好像是有人喂的样子,那你快回去吧,省得主人担心。”      马儿很通灵性,依依不舍在她肩头磨蹭两下,尾巴左右甩甩,慢悠悠走了,还不忘三步一回头看看恩人。      情岫笑着冲它挥挥手,示意它快走。      “你怎么知道它会自己找路回去?”      身旁突然有人如是一问。情岫回眸,见到个身着华服的俊美公子,丰神俊朗高贵翩然,二十三四的年纪,眼神锐利中略带几分阴鸷,有些深沉却难掩珠玉般的夺目光辉。      情岫本不欲搭腔,但又想不作理睬有些失礼,遂道:“老马识途,这马是有人养的,自然知道如何回家。”      “老马识途,呵……”俊美公子咀嚼着这个词,略有所思,“虽然有点可惜,但终究是留不得了。”      情岫不懂他自言自语为哪般,也不想去懂。想起左虓别与陌生人说话的嘱咐,她赶紧寻找班主夫人的身影,不料经刚才一闹,那几个女眷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你找什么?”俊美公子回过神来,看见情岫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好奇问她。      情岫焦急,心不在焉道:“找人。”      “找什么人?”俊美公子想起刚才那一幕,又问,“刚才你是怎么制住那匹畜生的?你又怎么知道它身上有伤?”      情岫单纯不懂掩饰:“它自己说的啊,它说它很痛。”说着她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它有名字的,它叫霁月。”      俊美公子目露惊讶:“你如何得知它叫霁月?”      “不是告诉了你它自己给我说的。”情岫不耐烦了,“你别挡着我,我看不见前面了。”      “你懂兽语?!”      这下俊美公子更不会放过她了,激动之下一把就抓住她的手。情岫急了,使劲挣扎。      “不准牵我的手!快放开!放开……”      年轻男子纠缠妖媚女子,周遭异样目光纷纷投来,俊美公子方觉失态,赶紧放手道歉。      “抱歉,在下方才只是一时情急。”      情岫捏捏还有些疼的手腕子,不高兴白他一眼:“你急什么急,我找不到她们才急呢!”      俊美公子温润一笑,提议道:“你给我说说要找谁,我帮你找怎么样?”      真是个怪人。九虎相公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情岫记着左虓的话,理也不理这男子,只顾往前走着,边走边找班主夫人。俊美公子便跟在了她身后,亦步亦趋,频频发问。      “在下姓卫,字东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想要结识情岫,岂料情岫不买账:“我又没问你叫什么,你怎么反倒问起我名字来了。我不告诉你。”      “这个……”卫东澜一怔,道:“是在下唐突,姑娘不愿说就算了。”      远远看着有个背影像班主夫人,情岫加快了步伐小跑过去,卫东澜也跟着走。谁知跑近一看却不是,情岫失望至极,眼眸垂着瘪瘪嘴角都快哭了。      “我把人弄丢了……”      卫东澜安慰道:“姑娘莫急,你找的人是何模样?我帮你瞧瞧。”      情岫眼含泪花,抬手比划道:“夫人大概这么高,有点胖,穿蓝衣裳,四十多岁,和花旦姐姐在一起。”      “花旦?你们是梨园中人?”卫东澜微微蹙眉,想想之后往前边一指,“刚才那边有两个女子倒是和你说的有七八分像,过去看看。”      情岫跟着卫东澜一路,心头倒也并非全无顾虑。她偷偷抬眼打量卫东澜,见他目视前方一派磊落,看起来正直凛然,全无市井无赖的气息。      卫东澜眼角余光察觉到她懵懂的偷窥,不觉一笑却不戳穿,而是旧事重提:“姑娘,你听得懂兽语?”      这会儿情岫已然放下戒心,承认道:“是啊。”      “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天生就听得懂。”      “无师自通?”卫东澜似有不信,可看情岫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撒谎,眼珠子亮晶晶的,纯澈无邪。      很快,他浮起一个笑容,颔首赞道:“果真天赋异禀。对了,你是南楚人么?”      “为什么说我是南楚人?”情岫纳闷地摸摸脸,“我长得不像你们这里的人?”      卫东澜解释:“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不过说起来南楚的女子要更柔美一些,就像姑娘。”      情岫努努嘴:“我才不是南楚人,我就是东晋人。”      反正九虎相公一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他就是他家的人。      “呵呵……”卫东澜又在自己不察的情况下笑了出来,煞觉有趣。他刻意放缓脚步,徐徐慢走,故意和情岫多说话。      “姑娘,刚才你为何要去管那匹疯马?你可曾想过万一它不听你的召唤,会有怎样的后果?”      情岫摇头:“情急之下哪儿顾得到那么多。再说我不是制住它了吗?事情发都发生了,你却又来做这些无谓假设,好没意思。”      卫东澜碰了一鼻子灰也没生气,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好心放那匹马回去,却会让它丢掉性命?”      情岫脚步一滞,转头诧异问:“为什么?”      卫东澜双手负背,娓娓道来:“按你所说马匹有人养,那么它本该是关在马厩里的,可却私自跑了出来生事,惊扰街邻。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对于如此不听话的畜生,它的主人恐是不会留它了。”      情岫不同意:“我觉得要罚也该罚看守马厩的人,马儿又没翅膀,你关好了它难道还会飞出来不成?还有,马儿乱跑扰民也不是它的错,是有人在它腿上钉了钉子,所以此人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理应严惩。”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也许马的主人是故意的?”卫东澜垂眼看她,黑眸沉沉,“京中豪门贵族喜爱赛马骑射,故而饲养的名驹不在少数,但此马无鞍无缰,跑出来也无人追逐寻找,后腿还被人故意刺伤……种种显示,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姑娘你从中阻挠,搅了马儿该办的事,无功而返,你说它回去还会活命么?”      “我……”情岫愣住了,“它的主人为何要这么做……”      卫东澜耸耸肩膀,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我只是随便猜猜。戏言而已,切莫当真。”      “九虎家媳妇!”      班主夫人突然从边上冲出来,一把抓住情岫,拍着胸口道:“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害我好找!要是把你弄丢了,九虎那孩子可要埋怨死我了……”      情岫大喜过望:“夫人你可来了,刚才没看见你们,我好害怕。”      “甭怕甭怕。”班主夫人拍拍她手安慰一番,转眼一看旁边的卫东澜,好奇问:“这位是你朋友?”      情岫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他。”      班主夫人跑惯了江湖,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一看衣着气度便知对方家底不俗,多半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见到情岫生了些风流心思。      班主夫人赶紧牵着情岫便走:“你这丫头真是个没心眼儿的,路上遇见的男人怎能随便搭理?还好没出什么岔子,快随我走,快点快点!”      情岫乖乖跟着班主夫人走了,脚步飞快,头也没回一下。卫东澜并未跟随上去,而是站在原地,仰首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摇头叹息。      “竟是有夫之妇,可惜……”      熙熙人潮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毫不起眼的男子,悄然站到卫东澜身后,弓腰低声道:“公子。”      卫东澜身姿笔直犹如玉树,开口也是不露情绪:“如何?”      男子恭敬回道:“东西北三门各有骚动,守卫分神松懈了半刻。如果左公子抓住了机会,定已安全入城。不过南门这边……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横生枝节也不怪你。”卫东澜摆摆手,“四门一起出事太引人注目,南边就缓一缓,明哲保身要紧。”      “是。敢问公子,霁月如何处置?”      卫东澜转身往回走,淡淡说道:“杀了。”      这下属仿佛有些不忍,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规矩遵命:“是。”      “不过是一个畜生,即便再喜爱也不能因它坏了大事。”卫东澜在卖绢花的摊子旁驻足,自顾自说道:“老马识途。你不杀它,便会有人尾随它找上门来,寻到主人。四城门出现骚乱的原因一旦被识破,到时候性命不保的人,会是你。”      随从面露愧色,拱手道:“属下惭愧,多谢公子教诲。”      “不必,我保全你不过是为了不牵连自己。现在你该想的是,怎么尽快接我表弟回来,无诏擅自离京,这个罪一旦坐实,可不是死一匹马就能解决的。”      卫东澜挑了许久,最后拈起一朵纱绢荷花捏在指间。      “买了。”      卫东澜说了句便径自离去,随从赶紧掏腰包给钱。      “虽非真芙蓉,自有幽香来。”      卫东澜阖眸轻嗅手中绢花,深深陶醉。      话说左虓这边排队进城,开始也是十分忐忑,可临到了要检查核对文牒,一股胆气油然而生,心头豁然开朗。      畏惧担忧又有何用?既来,则安。      “沧州建水县胡家村,胡荣?”守卫一边看着文牒,一边打量左虓,眼神略带疑惑:“癸丑年生,今年应该二十七了,窄额尖腮,眉目细长……怎么有些不像?”      东晋律法严明,对百姓的管制也十分严谨,每人的身份文牒五年一更替,上面不仅写有姓名籍贯,还记录了主要亲属以及大致长相,最后落上当地官印防伪,方便全国官府翻查检阅。      左虓当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文牒出来,手上这份是瘦猴的。一听守卫这般说,他赶紧做出一副猥琐之态,眯着眼搓搓鼻头说道:“怎会不像?这分明就是小的。官爷您再仔细瞧瞧,小的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尖尖细细的?”      言语本就只能形容三分,守卫仔细受文牒描述影响,再对照了左虓贼眉鼠眼的神态,越看越像。最后鄙夷他一眼,归还文牒把手一挥:“去吧去吧。”      “多谢官爷嘞!”左虓畏畏缩缩接过文牒,点头哈腰说了番好话,乐呵呵进了城。      他刚刚过关走了几步,便见对面一列人马疾驰而来,黑色银鹰披氅随风而舞,甚是醒目。      “指挥使大人有令!凡年二十至三十男子,一律扣下,待慎要司亲自看过才可放行!”      来人在马上就这般下令,守城士兵一听,赶紧堵住进城男子,沐乘风刚好被挡在外面。      左虓冲他甩了个得意眼色,有些幸灾乐祸。      横竖我是进来了,你就慢慢耗吧你!      沐乘风冷睨他一眼,把头拧向一边,不作理睬。      左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歪嘴笑着大摇大摆走了。      他一路上掰着指头盘算:现在到底是先回家呢,还是先去找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瓦虽然一向狗血,但男配英雄救美这种狗血的情节,远远达不到瓦的要求啊,哇哈哈~~~ 嗯嗯,卫东澜是男配没错,但他会是超级无敌男配么?猜呀猜呀猜\(^o^)/~ ☆、第十九章 红杏出,纨绔子   戏班落脚的地方叫明月楼,是班主旧识的地方,以前他们来上京也住在这里。班主夫人带着几个女眷轻车熟路到了楼里率先安顿,接着戏班子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      左虓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情岫抛头露面,所以情岫很自觉选了明月楼后院角落的小偏房住下,乖乖待在房里关上门,坐着等左虓回来。      她听到大马车进来时轱辘滚滚的声音,还有青衣在楼上吊嗓子,班主也回来了在和别人说话……天色渐渐黑了,房里暗暗的,情岫去点燃了油灯,左虓却依旧没有回来。      黄豆般的灯芯只能散发出微薄亮光,她从包袱里找出本半路上拾到的书,借着昏黄灯火翻阅起来。      书册破烂纸页泛黄,乱七八糟记了很多东西,看样子是本散记。      情岫随便翻了几页,粗粗浏览一下,最后被一行话吸引住视线。      “……南楚熙皇三年,天异象,禁宫乱。狐宠祸主,皇诞妖孽……狐君诛,孽婴杀于襁褓。幸蓬莱仙人临世施法,熙皇无恙,皇感仙恩,后尊其国师……”      情岫不禁唏嘘:“就算是妖怪生的小孩儿也不过是个娃娃,就这么杀了未免太狠了。蓬莱仙者……世上明明就有神仙的,叔叔还老笑我胡思乱想。”      笃笃笃——      几下敲窗声打断情岫思路,她搁下书本,走到窗前停下:“谁?”      来人不语,只是又敲几下窗棱,笃笃笃。      情岫咬咬唇,犹豫片刻抽掉木栓,警惕地推开窗户一条缝。      来者白羽黑喙,头顶一抹朱色,细长脖颈自缝隙钻进来,亲昵地在情岫手背蹭了蹭。      “小鹤?!”      情岫诧异之余异常欣喜,赶紧推开窗户让白鹤进来。白鹤一飞而入,扑腾着翅膀欢乐拥抱住她的腿。      “咯咯……”情岫笑得开怀,牵起白鹤翅膀转了个圈,“还以为出来就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追了上来。我叔叔婶婶好么?九虎相公总说他们没事,可我心里头还是有些怕怕的。”      白鹤闻言叫了两声,甚是嘹亮。情岫仔细听着,点点头:“唔,没事就好……咦?你说有人把他们带走了?是什么人?”      白鹤收拢翅膀单脚站立,埋头下去梳理羽毛,鸟嘴一张一合,又叫几声。      “嗯,和你一样的颜色……穿白衣裳的人?哎呀,会不会是姑姑!”      情岫想到这里几乎是跳了起来,合掌放在唇边,满是期待地揣测:“肯定是肯定是!除了姑姑还有谁会找到那里?姑姑最喜欢穿白色了……她说过会接我出去,她真的来了……”      她宛如掉入蜜糖缸中的孩子,眸中都盛满甜蜜笑意,喜上眉梢。      “可惜我答应了要陪九虎相公,现在还不能回去。”情岫自言自语着又低落起来,埋头扯着袖子,“也不知道姑姑把叔叔婶婶接到哪里去了,他们会来找我吗?要不等相公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先回他家,再去找姑姑……”      夜深了,就连繁华夜市也渐渐安静下来,左虓慢悠悠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檐下纸灯笼随风摇曳,照得他身后影子长如细竹。      他一去三月,定远侯左家的公子也就病了三月,城中传言怕是活不长了,期间就连圣上也亲口询问过几次。不知家里人是使了什么法子遮掩了过去,至今也不露破绽,真是难为他们了。      “唉——”左虓长叹一声,有些愧疚。      可这也是没法的事,谁叫他亲姑姑生了个文武双全的皇子?聪慧之余品德又好,硬生生压过太子一头。不招人妒是庸才,他的皇子表哥卫昇是奇才,自然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才行。      多年来两派人明争暗斗,千方百计打压对方。不是我被你陷害,就是你被我算计。这一回,是卫昇收到地方线报说太子参与科举舞弊,收受贿赂不说,还暗中收买不少考生,培养自己的羽翼。      东晋皇帝素来在民间都有个宽厚仁慈的口碑,处事作风也是极稳重温和的,可卫昇知晓自己的父皇实际疑心甚重,最忌惮的便是膝下儿子结党营私,有谋逆之心。不然如何解释这么多年来皇帝都只是给了太子一个虚名,让他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不让其插手一点有关军粮钱饷的要务?卫昇寻思这是个扳倒太子的好时机,意欲一击拿下,但碍于自己出面过于引人注目,所以把事情委托给了左虓,令他去地方上微服暗访,收集证据。      想左虓是何人?父亲是当今定远侯,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亲姑姑是的当今贵妃,自己则是侯府唯一的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周岁便被皇帝破格封了世子,殊荣无双。他身份是一等一的,家世也是一等一的,故而娇宠也是一等一的,长到十几岁,便成了上京一等一的纨绔子弟。      喝花酒、赌牌九、斗蟋蟀、打马球、赛蹴鞠……甚至偶尔兴起上街调戏个把良家女子也是家常便饭,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远侯家左世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酒囊饭袋、扶不上墙的的烂泥,只会败家,难成大器。      这样一个人病了,上京的小老百姓只会暗里欣喜,谁管他真病假病?谁又会料到他实际上是受卫昇所托悄悄出京办事?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左虓已经传信给卫昇说一切已妥,只待携证据回去。岂料不知何处走漏风声,他回京途中遭遇太子党的追杀,慎要司鹰犬紧追不放,硬是逼得他在边境跳下山崖。      现在他回来了,慎要司生没见人死没见尸,一刻也不肯松懈,不仅在城门口设防堵截,还在定远侯府周围布下许多眼线,就盼着左家露出破绽。侯府内的人如何不晓得外边有人监视?可也只能装作不知,否则左虓不在府中的事实一旦暴露,引起皇帝疑心不满,那给左家带来就是灭顶之灾。      卫昇自然也不好出面帮衬,这种时候要先保全自己,再谈救人之事。他暗中给城门制造骚乱已是冒了很大风险,断不可再有异动。      左虓如今十分苦恼,有家归不得,可不回又不行,长久瞒下去也是祸害一桩。那到底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侯府?然后再来个久病而愈?      久想无果,他也只好先回戏班所在之地,从长计议。      不过满腔苦闷中至少还有一丝甜蜜和安慰,就算他被所有人抛弃,他还有个小禽兽娘子不离不弃,不是么?      明月楼门口,左虓意外地遇到了沐乘风。      沐乘风木然静立廊下,漠然地宛如雕塑,看见他才嘴皮子动了动:“没死?”      “沐兄尚且安好,小弟岂敢先行一步?”左虓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挤眉弄眼,“难不成你想我想得紧,专门在这里等我?哎呀呀,小弟真是好感动……”      “恶心。”沐乘风立马鄙夷地瞪他一眼,掀袍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她在后院最左间。”      左虓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样子,朝他背影拱拱手,喊道:“谢了啊!”      沐乘风头也不回,一点谦虚的表示也没有。      左虓摸摸下巴:“啧啧……脾气大是大,倒还挺有义气的,怪人!”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      左虓站在房外轻轻叩门:“小禽兽?小禽兽?”      他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听到里面静静的,只有微弱绵长的呼吸声,遂又掉头往窗户边走,在外面一拉就打开了窗户。      只听他愤然低骂:“臭丫头又不关窗!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左虓灵敏钻进窗户,也不点灯,摸索着朝床边走去,准备给情岫一个惊喜,顺道再来个偷香窃玉。      谁知他撩开帐子,却在朦胧夜色中看见床上竟然拱起两团被褥。      一个是他家小禽兽没错,另一个是……      奸夫?!      没想到才半天不见,他的小狐狸精媳妇儿就勾搭上了别人!      左虓勃然大怒,气得猛踢床板一脚,吼道:“老子宰了你这色胆包天的兔崽子!”      他这一吼,床上的“奸夫”醒了,一跃而起,一道模糊的巨大黑影扑面而来,猛烈攻击。      左虓未料对方出手如此快,只觉什么东西又尖又硬老冲着脸来,打得他疼痛无比,只能招架却无还手之力。      “哎哟哎哟……”      他被逼得连连后退,抬臂挡着脸,脚上一个劲儿乱踢,可是什么也触不到,对手仿佛幽灵般漂浮在空中,脚不落地从四面八方攻击。      情岫被巨大的响动吵醒,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赶紧坐起来,试着唤道:“九虎相公?”      ……      “嘶嘶!我说小禽兽你轻点儿,你家相公不是泥捏的,会痛知道不?!”      左虓脸上被白鹤啄了好几道口子,手臂更是划痕累累,连衣裳也破了,情岫大晚上去找沐乘风讨来些敷外伤的药,正一点点给他往伤口上抹。      左虓龇牙咧嘴:“我说你怎么弄个破鸟一起睡?脏兮兮的不说,你看它还啄我!这张脸都差点废了!”      白鹤理所当然站在床边,拿嘴惬意梳着羽毛,理也不理左虓。      情岫目露愧色,嘟着嘴道歉:“相公对不起嘛,我看你那么晚都没回来,小鹤来了我又很高兴,所以就抱着它一起睡了。”      “我不在你就能和别人一起睡了?嗯?”左虓抬眼斜睨着她,声音里尽是威胁。      “不可以吗?”情岫眨眨眼,“可小鹤是只鸟呀。”      左虓挺直腰板断然否决:“当然不行!相公不在你就让别人爬床,这叫红杏出墙!管他是人还是鸟,反正就是不行!”      情岫皱着眉头想不通:“红杏出墙是这个意思?”      左虓底气十足的模样,下巴高高昂起:“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我骗过你么?”      每每这种时候都是情岫败下阵来,很虚心地接受了教诲,乖乖点头道:“哦,我以后不会了。”      左虓这下心满意足,等情岫给他擦完药便抱着人吃了好一会儿豆腐,又亲又摸的。不过心里头那口恶气还是没出,憋屈得慌,就想把鸟脖子拧断。      “小禽兽,”左虓亲着她耳垂,问:“这破鸟听不听你话?”      情岫不堪痒,缩缩脖子辩解:“小鹤不是破鸟,它很聪明的。”      “那……”      左虓忽然心生一计,仰首望着她,星眸闪闪,显得有些委屈地说道:“你看它把我弄成这样,这几天是没法出门做事了,可在这里吃住都要花银子,要不让它去赚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吃醋有益身心健康,酒壶君保重哟~~~ JJ昨天抽得十分销魂,我自己都打不开自己的文,世上最苦逼的事情莫过如此啊!!! ☆、第二十章 石榴艳,仙鹤寿   若说近来上京有什么新鲜事儿,非明月楼的白鹤仙姑莫属。      城南明月楼来了个梨园戏班,里面的花旦娇美,唱腔身段俱好,武生也俊俏,又有一身真功夫,本就足以吸引住众人目光。再加上这个戏班颇为特别,还有些别家没的戏耍玩意儿,总是别出心裁给人惊喜,是故才落脚几日,便迅速火爆起来。      白鹤仙姑也是戏班里的一位,据说此女长相极美,虽然从来出场都是蒙着脸,可露在外的一双媚眼十分勾魂,身形又是极曼妙的,引人想入非非。她有一只白鹤,毛色亮丽且极具灵性,甚至还能写字作画,简直与人无异。每隔一日女子便带着白鹤献艺,若是碰见出手大方的客人送彩头,白鹤便会衔花赠人以示谢意,宾客觉得脸上添光之余来得也就更勤了。      上京这种地方,人们总是疯狂追逐当下最热门的人和事,白鹤仙姑的名声一传出去,慕名而来的人都快踩破门槛,班主赚了个钵满盆盈,成日笑得合不拢嘴,自然对情岫和左虓也格外客气。      左虓仗着“奇货可居”,跟班主定下规矩,情岫隔日才演一场,一场只许五十个人看,多了恕不接待,任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拿金山换都不顶用。恰恰是这样的举动吊足了人胃口,白鹤仙姑声名大噪,就连京中权贵深闺的小姐,竟也听说了。      这件奇事也传到了身在禁宫的卫昇耳中,彼时他正在园子里赏花,赏的是他突然之间就迷上的莲荷。那日从街市回来,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子就命人在宫内新开了两个池子移栽荷花,如今荷塘刚刚建好,菡萏骨朵含苞待放,碧叶亭亭玉立。      昇,日出东方引海澜,卫昇便是卫东澜。      “哦?白鹤仙姑?”      卫昇沾着清水的手一顿,几滴水珠落在荷叶上,晶莹如琉璃。      来禀的随从回道:“是。据说白鹤是此女一手养大,极通人性也能听得懂人话,甚为灵巧。”      “懂得和飞禽走兽打交道……”卫昇不觉想起那个媚骨天成却不谙世事的女子,唇边又漾起笑意。他折下一枝刚开一半的荷花儿,淡淡吩咐:“去看看,若当真是个有趣儿的,带回来。”      随从当日便去了明月楼,谁知位置早早就被订完了,当天还入不了场。好在这人心思活络,使尽了手段从别人那里高价买了票券,看了回白鹤的表演。      随从回到皇子府邸之后,给卫昇讲了所见所闻,话语中尽是赞叹,还开怀地拿出白鹤赠他的东西来。      “公子,那鹤鸟甚有灵气,小的额外打赏了些银子,它便衔了个福袋送予小的,不过有股子药味儿。”他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锦蓝口袋,还是缎面儿的。      卫昇拿过福袋,捏在手中摩挲一番,又放到鼻尖嗅了嗅,眸光渐渐阴沉。      片刻,他问:“白鹤主人是女的?”      “看身型确是一名女子。不过面纱遮脸,小的也看不清长相。”      “嗯,有趣。”卫昇笑得莫名,忽然话题一转,“外祖母的寿辰快到了吧?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大寿,应该请人去侯府好好热闹一番。”      随从微怔:“可是公子,侯府那里……世子还病着呢,人多了恐怕不妥。”      卫昇摆摆手,道:“说起来表弟也病了许久,办些喜事去去晦气也好。你去侯府给舅舅说一说我的意思。另外外祖母她老人家喜欢听戏,你就去喊明月楼的戏班子来唱,务必要有白鹤仙姑。仙鹤贺寿,意头自是极好的。”      随从得令下去办事,卫昇摸着手里的福袋,笑纹更深了。      “蜀锦,当归……这臭小子。”      五月十五,榴花正艳。东晋定远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广邀宾客,上京权贵纷纷登门拜贺,侯府门前车马不绝。      早朝刚下,东晋太子卫朝便带着随从贺寿,慎要司指挥使万怀安行保护之责,紫衣护卫开道清场,把侯府里外三层包了个水泄不通。      定远侯左善亲自在门口迎接,见到卫朝行了个下臣之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卫朝比卫昇年长两岁,人却显得要孱弱一些,脸色苍白,眼睛也有些浑浊,精神恹恹。      他以袖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露出个标准笑容,彬彬有礼地抬手:“侯爷客气。今日老夫人大寿,本宫是以晚辈身份而来,你这般可要折煞我了。”      左善谨守君臣之礼,恭敬迎太子入府。卫朝徐徐走着,颇有兴致地打量周遭一切,但见庭院宽敞,遍植花卉竹木,徜徉其间甚是清雅。      “侯爷此地甚妙。”卫朝一边赞许侯府景致,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咦?怎么不见世子?”      左善脸色微变,叹气道:“犬子久病未愈,尚在休养。病容羞于见人,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卫朝听了,很热心道:“侯爷何需如此见外。既然世子病了,本宫去看看又有何妨?”说着他抬脚就唤人带路。      左善一副使不得的表情:“老臣惶恐!病榻之前晦气萦绕,若是殿下千金之躯有个闪失,老臣如何向圣上交代?老夫代犬子谢过您的好意,还请移尊驾入筵席。”      左善堵着卫朝不让去,卫朝却是十分坚决:“本宫和世子也算一同长大,素来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如今他病榻缠身,我这做兄长的岂有过门而不探之理?侯爷这般阻拦,莫不是要陷本宫于不仁不义之地?”      卫朝话语亲切表情真挚,可却四处散发着一股阴狠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殿下。”      正当左善进退不是之际,卫昇及时而至,翩然走来,上前见礼,然后对着卫朝说道:“太子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今儿老夫人大寿,世子仁孝,定会出面给她老人家祝寿,届时我等再向世子表达关怀之情也不迟。现在还是先入席罢,今日侯爷事忙,还要去招呼其他宾客呢。”      “是是。”左善赶紧顺着台阶下,命府中总管过来带路,自己拱手告辞:“老夫失陪,二位殿下请。”      眼看错失良机,卫朝的脸色阴沉几分,回头给万怀安使了个眼色,万怀安心领神会,暗中给慎要司下属打了个手势。      卫昇笑意朗朗,摇着扇子出言相邀:“太子殿下,我们走吧。”      佳肴异果,罗列满案。丝竹筝乐,曼妙入耳。      宴客厅内寿星老夫人端坐主位,左手边是太子,右手边是自己的亲外孙兼四皇子,接着是定远侯的席位,其余众位宾客依次按身份列席。      厅门正对水榭戏台,台上正演着一出《麻姑献寿》,花旦咿咿呀呀唱着,手捧一个金樽。      “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来增福命,饮一杯来延寿龄,愿祝仙池万年清,愿祝仙子好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老夫人慈眉鹤发,精神矍铄,听戏听得极其入神,手掌合着戏腔一扬一拍。卫朝心不在焉举着酒杯,暗中窥探老夫人神色,见其坦然自若并无慌张,愈发不解。      左虓明明不在,侯府却又借着寿宴之名广邀宾客,意欲何在?      是想掩人耳目接左虓进府?还是虚张声势用以打消众人疑心?      不管是哪一种,左家这次都是主动送上门让他打,他绝不放过。      指挥使万怀安悄无声息出现在卫朝身后,耳语几句。      “探子回报,世子确实不在府中。住在阁楼是世子之妹左芝,数月来都是她假扮世子卧病休养。殿下,我们要不要……?”      卫朝暂不表态,侧首低问:“进府的人查过了没?他有没有混进来?”      “殿下放心。今日来宾属下皆已查过,无异。外来的只有京中这几日炙手可热的戏班,想是慕名请来献艺,并无异样。”      “很好。”      卫朝这回安心了,手中酒一饮而尽,搁下杯子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晚辈听闻世子一病数月不起,甚是担忧。恐他被庸医所误,故今日带了太医院院首一同前来,院首医术高明深得父皇信任,不如让他给世子诊一诊脉?”      左老夫人听戏听得正入迷,乍闻此言也不疑虑,欣然应允:“多谢殿下挂怀。诗棋,去请虓儿出来罢。他养病多日不来请安,我也想他了。”      侯府婢女领命下去,卫朝刻意望了眼对面的卫昇,只见卫昇面色无澜,目不斜视只看戏台。卫朝目露讥讽,扬指示意万怀安过来。      “盯紧他们,别让人坏了事。”      侯府后院阁楼,左虓之妹左芝见到诗棋,听她禀明来意,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个阴险的卫朝!咄咄逼人!”      侍女琴画在旁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下恐怕要露馅儿了,怎么办怎么办……诗棋,要不你出去说世子恶疾突发,下不了床。”      “这个……”诗棋不敢拿主意,看向左芝询问她。      “别人是铁了心要揭短,再有天大的借口也是枉然。”左芝拍着胸口压下怒火,捏捏拳头道:“豁出去了!琴画你把我哥的衣服拿来,诗棋你去找个能遮住脸的斗笠,快!我去露个面就撤,希望可以瞒过他们……”      一出《麻姑献寿》唱完,班主呈上戏折子请左老夫人选曲。左老夫人不急不慢看着,询问卫昇意见:“四殿下,接下来唱哪一出?空城计?”      卫昇英眉上挑,噙笑道:“空城计太过惊心动魄,不衬寿辰之喜。听说这戏班里有人会变戏法,不如叫他们演个新奇的来瞧瞧?”      左老夫人颔首:“依你所言。”      鹤影掠空,高鸣一声。众人抬头望天,只见一只白羽丹顶鹤张着巨大的羽翼滑翔而下,姿势优美飘逸,最后稳稳落在戏台之上。      与此同时,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青衫墨发,白纱覆面,只余一双魅眸在外。      只见她抬起手来,食指指地画了个圈,道:“小鹤,转个圈。”      白鹤打开羽翅扇风,当真就听话地蹒跚着脚在原地转了个圈。      “乖。”女子摊开手掌,把草籽喂给它,又道:“现在把这个送给过寿的奶奶,就是坐在正中间的那位。”      她指了指左老夫人,接着递给白鹤一枝荷花。白鹤用嘴叼着,展翅径直飞入大厅,在左老夫人座前停下,伸长脖子把花递过去。      左老夫人惊叹之余喜笑颜开,接过荷花连连称赞:“好好好!”      卫昇见状站起来举樽祝词:“仙鹤送寿日月祝,北海开樽庚星妒。孙儿祝外祖母岁岁增年,与天相守。”      在座诸客齐齐举杯,贺道:“恭祝老夫人岁岁增年,与天相守!”      同饮一巡,宾客落座。这时,两个侍女扶着斗笠遮面的左世子出来了。      卫朝一见,立即发难:“世子怎的把脸遮起来了啦?可是病又重了?王太医,快过去看看。”      院首王太医得令,连忙背着药匣小跑过去,跪地道:“请世子摘下斗笠,让微臣瞧上一瞧。”      左世子有气无力摆摆手,嗓子沙得怪异,道:“病容愧对贵客,大人请直接把脉吧……”      王太医面露难色,劝道:“医经所谓望闻问切,诊症首要便是观色,为避误诊,还劳请世子让微臣见一见真容。”      “那……”左世子迟疑,“请大人稍等,待寿宴结束再诊,免得怠慢了宾客。”      卫朝眼见对方推脱,出口帮腔:“此事万万拖不得,有些麻烦现在不解决,留着便后患无穷。世子,你就莫要辜负本宫一番好意,还是摘下斗笠让王太医看一看。”      “这……好吧。”      左世子思忖片刻竟然答应了,不过他指着白鹤说道:“既然都说此白鹤是天上灵物,那便请它帮忙摘下斗笠,我也算沾祖母的光,讨个喜气。”      说罢他冲白鹤拍拍手:“过来!”      白鹤貌似有些怒气,扑腾着翅膀一跃而来,一下就扇飞世子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      左虓捂嘴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斜眼看向目瞪口呆的卫朝,得瑟开口:      “这一出大变活人,太子殿下看得满意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肥家了~~~双修近在眼前,酒壶加油!!!\(^o^)/~ ☆、第二一章 珊瑚红,闹哄哄   侯府寿宴觥筹交杂,宾主皆欢,热热闹闹了大半夜方才散场。      世子左虓拖着“病体”送太子出府,在门口表露出十二万分的感激:“太子殿下对微臣真可谓关怀备至,这份情谊微臣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卫朝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出不来,从牙缝里迸出两字,拂袖而去。      “告辞!”      左虓冲他背影龇龇牙,转头看见万怀安,腿伤忽然扯着疼了一下。      他顺道朝万怀安也拱拱手:“还有指挥使大人,您的关照本公子可是牢牢铭记在心,莫不敢忘。改日若有机会,定要与大人好好叙、叙、旧。”      万怀安闻言,一张老脸僵得好比被霜打过,焉儿吧唧的。他讪讪干笑两声掩饰尴尬,随后赶快追太子去了。      左虓嗤鼻:“呸,孬人养恶狗!”      言毕他又浮出个没正经的笑容,懒懒招呼婢女:“过来扶本公子回去,老太太大寿,贺词还没说呢……”      左虓回去的时候宾客都已经散了,左老夫人一行也移步内堂,一家人正坐在一起说话,顺便叫了今日戏班的人过来给打赏。      左老夫人拿着串红珊瑚珠子,问:“快请那养仙鹤的姑娘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此时情岫已经换了寻常的衣裳,面纱也摘了,怀抱白鹤跟在婢女身后进入内堂,走到老夫人面前施施然一礼,并未说话。      姿容冶媚妙身玲珑,眼波风流黛眉摄魄。在场之人见她皆是一愣,特别是卫昇,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竟然是她。      有缘。      还是左老夫人先回神,招手笑赞:“真是个可人儿,过来这里。”      情岫目不斜视规矩走近,站在老夫人座前,略微赧然地抬眼打量这位慈祥老妪。左老夫人和蔼笑着,把手中珊瑚串戴到她腕上,亲热牵手说话。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情岫摸着小小的珊瑚珠子,柔柔开口,唇边绯色带出一抹蛊惑之音:“我叫情岫,十六岁。”      情岫,孤岫望月,稠情不移。是个好名字。      卫昇如是想道,徐徐咽下口中香茗。      周围的人比较不喜情岫类似狐狸精的妖娆脸蛋儿,可左老夫人却丝毫不介,拉着人问东问西:“你是哪里人?爹娘是做什么的?听闻仙鹤是你养大……”      卫昇看外祖母喋喋不休的模样甚是好笑,老来小老来小,此话果真不假,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有童心。他抬眉看了这对老少一眼,情岫局促羞涩的神情落进眼帘。      只是模样媚了些,其实阅历甚少,还不通人情世故,娇憨中又带着几分有趣儿……咦?不过上回听人言她好似已为人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卫昇觉得刚才的热茶仿佛烫到了胸口,氲出一缕惆怅。      “祖母!”      左虓意气风发从外走进,撒娇地一头钻进左老夫人怀中,抱住她嬉笑道:“想死孙儿了!”      素来温婉沉静少言寡语的左夫人见到儿子,终于说了话:“今日是你祖母寿辰,怎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许没规矩。”虽是数落,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喜悦之情。      左老夫人高兴拍着左虓的手,道:“这一去……一病三月,当真是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明日喊苏大夫过来开些补身子的药。”      定远侯左善也笑:“虓儿过来,让为父看看。”      左芝不高兴了,跺脚埋怨道:“你们偏心,只喜欢他!我来了都没人搭理!”      左虓赶紧上前讨好妹子:“哥哥理你哥哥理你!谁敢不理你我打他板子!”      “哈哈……”      大伙儿都笑,唯有左芝双眼一翻下巴一昂:“就你讨厌!要打也打你板子!”      一大家子团聚少不得寒暄一阵,情岫眨眼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左虓,十分好奇。      祖母爹娘妹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感觉?      “对了虓儿,”左老夫人牵过情岫给左虓介绍,“这位是白鹤仙姑,今日你承了别人的大恩,还不赶紧多谢人家,若不是那只仙鹤的‘灵气’,恐怕你还病在床上起不来呢!”      左虓弯眸笑望情岫,伸出指头勾勾:“过来。”      情岫抿嘴一笑,主动走了过去挽住他,甜甜喊了声:“相公。”      “哐当”一声,定远侯手里的茶杯砸了。卫昇唇角的笑意也凝住了。      左虓亲昵搂住情岫,带她到左夫人面前,就像做了好事去讨赏的小孩儿那般,兴冲冲说道:“娘,我给您带了个儿媳妇回来!怎么样,漂不漂亮?!”      ……      左虓平安归来,侯府上下惊喜不已,不过现在却有些惊过了头。      送走卫昇,屏退了闲杂人等,侯爷一家关起门来审问左虓。      左善命诗棋把家法拿来,往桌角一打,喝道:“跪下!”      左虓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掀袍跪在了父亲跟前。      “你小子反了你!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叫苟合!”左善气得一通大骂,“谁给你的胆子在外面私自娶妻?你问过我们没有?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左虓委屈辩解:“千里迢迢,我也来不及回来嘛。”      左善恨他顶嘴,又骂:“来不及就别急着成亲!我看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竟然使先斩后奏这招,好、好得很……”      定远侯在外是个老好人的样子,在家却又是不容冒犯的威严家主。他说着说着火气就大了起来,拿起家法棍子便要抽打左虓。      左老夫人心疼孙子,急忙喝止:“住手!打什么打,话还没问清楚就动手,武断至极!且听虓儿怎么说。”      左虓得老夫人庇护,心头窃喜,想着今日这关好过,于是垂眸装出老实模样,一五一十交待:“那日我受伤掉下山崖,奄奄一息,要不是碰见小禽……情岫她带我回去养伤,悉心照料,我看我早就没命了。祖母,您可就看不见孙儿我了!”      他含着泪的眸子委屈地望着左老夫人,把老太太惹得眼眶都红了。      “苦命的孩子……”左老夫人把左虓护在怀中,瞪着定远侯,“就知道凶!若是虓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哪儿去找个乖孙子赔我!”      定远侯被老母亲训责不敢多言,讪讪放下家法棍子,谦恭赔礼:“母亲息怒,儿子知错。”      左虓在老夫人怀里偷偷露出半个脸来,冲着情岫挤眉弄眼,甚是得意。      这番神态也被左芝看了去,一想起三个月来自己都顶替这个没良心的哥哥关在阁楼,她一肚子气就没法出。左芝不怀好意说道:“哥,那后来呢?你是不是看人家姑娘漂亮,暗地里去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人家才得不嫁给你?”      左善一听,联想起儿子素日的纨绔名声,勃然大怒:“此话当真?”      眼见棍子就要落下,左虓连滚带爬躲个不停,连连辩解:“不是不是!爹你别听臭丫头胡说,我哪儿做见不得人的事了?是她家里人非要我娶她的,不信你自个儿问!”      情岫及时出来为左虓澄清,一五一十说道:“是那天叔叔撞见相公教我双修,所以才要我们成亲的。不关相公的事,他不是故意不跟你们商量。”      此话一出,屋内静默良久,诸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左虓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瞪着情岫的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叫你说话是给相公帮忙,怎么尽添乱子!      还是左芝的惊呼打破了沉默:“天啊,哥你被人捉奸在床?!”      左善举棍咆哮:“辱丧门风的孽子!”      老太太手捂胸口,喘不上气地阻止:“快、快拉住侯爷……”      一场闹剧最后不了了之,左老夫人吩咐诗棋琴画把情岫先带下去安置在自己寝院里。左虓则被定远侯叫到了祠堂,训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出来,可却愁容满面,哀叹连天。      情岫坐在贵妃椅榻上,身下是玉片镶的凉垫。她无事可做,便看着婢女们的动作。只见诗棋往沉香木床上铺起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再覆上一层冰绸隔热,又点了块碧水香在如意薰笼里,拿到帷帐里薰了回,最后放下水晶帘钩,捧着双缀了珍珠的绣鞋来让她换。情岫不惶恐也不矫情,任由诗棋半跪着给她褪袜换鞋。      琴画也端着玫瑰香汤上来了:“姑娘,请净手。”      情岫放手入盆,正反荡了两下水便拿了出来,诗棋赶紧奉上干爽汗巾,情岫自然而然在上面揩掉水。神态落落大方,并无两位婢女意料中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相公呢?”      都到了安寝的时候还不见左虓来,于是情岫向着诗棋琴画问道。      琴画嘴快:“世子不住这里,他在……”      “姑娘,”诗棋稳重,打断琴画的话,“老太太说了,您安心住下,世子有事,暂且不来这里。”      情岫蹙眉:“可我每天都是和相公一起睡的,没有他会睡不着。”      主要原因其实是她体质偏寒,没有左虓这个天生暖炉,晚上冷冷的不舒服。可这话落在外人耳里,却变成了恬不知耻的狐媚邀宠。      “不知羞……”琴画不知怎的突然脸色一变,低声咕哝一句。      “姑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诗棋也不多解释搭腔,她屈膝一礼便扯着琴画退出去了,掩上房门。      情岫惦记左虓全无睡意,夜深了也不好跑出去找人,再说偌大的庭院她也找不着路。百无聊赖之际,她推开了香闺小窗,对望圆月。      想起今日是十五,情岫合掌对月,虔诚许愿。      “一愿至亲安康,二愿相公无恙,三愿岁岁朝朝如今日,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许完愿睁眼,情岫冷不丁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左虓吓到,“啊”了一声。      左虓捏捏她脸颊:“怎么还不睡?大晚上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九虎相公你可来了!”情岫撒娇地勾住他脖子,扬起小脸儿,红唇嘟起,“她们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我不高兴。”      左虓俯首咬她嘴巴一口:“知道你离不开我,我这不是来了嘛。乖,别生气了,苦瓜脸我可不爱看!”      情岫莞尔一笑,糖一般黏在左虓身上,晃着他手臂央求道:“九虎相公你教我双修好不好?你看今天有月亮,而且又大又圆,正是双修的好日子。你就教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篇欢乐文,神马宅斗争宠都不会有,一切豪门大院家规阻碍都是浮云!O(∩_∩)O哈哈哈~ 小禽兽主动引诱了哦,酒壶君乃一定要把持住!\(^o^)/~ PS:请两天假。。。瓦不是故意的,瓦的BOSS安排了任务,三月底之前不交论文终稿他就让瓦们去shi一shi~~~ ☆、第二二章 凤仙帐,妻与妾   深夜,卫昇在随从赵刚的陪伴下出了侯府,上了辆华盖马车。      方坐稳,他便阖眸养神,伸指揉了揉眉心,舒缓倦容。      随后而来的赵刚尚沉浸在欢喜中,道:“殿下,多亏您的神机妙算还有世子天衣无缝的配合,这回可算是当众打了他们一耳光!痛快!”      卫昇淡然:“可惜没打死。证据丢失,就算表弟能够把账目默写出来,也作不了证了,白费这场功夫。”      赵刚安慰道:“可我们手上还有党羽名册,也算握住了对方的重要把柄。加上其他的事,这个时候出手,胜算至少有五成。”      “把柄不需要多,一个能够致命的足矣。还有,出手的最佳时机不是胜算最大之时,而是对方永无翻身可能之日。”      卫昇睁眸,眼中清明一片,黑夜中彰显野心的暗火熊熊。他撩开车帘一隅,看到已经入了禁宫,自己府邸大门就在前方。      下车进府,一大片粉白荷花在夜风下摇摆舞动,似是迎主归来。      卫昇未如往日在荷塘边停留,而是大步走进主殿,连一丝余光都不施舍给这群新宠。      “把花铲了,明早我不要再看见一朵。”      赵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前两日不是还爱惜得紧么?怎会突然又厌恶起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揣摩卫昇反复无常的心思,赶紧招呼府中奴仆:“过来过来!没听见殿下的话,还不快挖!”      ……      绣幔低垂,云屏轻掩,睡影娆娆。      左虓手搂情岫,颈下垫着双鱼软枕,盯着头顶绣了凤仙花的帐子,幽幽道:“小禽兽我先问你个事儿。”      情岫高高兴兴在他脸颊落下亲吻:“相公你说。”      “如果……”左虓搭在她肩头的手掌不觉一紧,嗓音低哑似有怯意,迟疑着开口:“如果要你作妾……你愿不愿意?”      方才左善叫他进祠堂,未打未骂,只是提起一件他压根儿就没在意的事。      “纪家小姐你准备如何处置?”      左虓一怔,他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纪家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先帝时期官拜宰相,如今虽年老退居,可门生遍布朝野,影响力可谓非凡。纪老爷子膝下独子早逝,唯留一对孙儿女。嫡孙纪玄微英雄出少年,深得皇帝赏识,不过二十五岁便担任了京畿禁军统领的职务。纪家千金纪婉兰,人如其名娴淑静美,和左世子定亲三载。      左家原打算年底便迎娶进门,可左虓出去办事一趟,历经艰险,性命都差点不保,哪儿还有心思想婚事?外加身边陪了个娇憨有趣的小媳妇儿,两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谁还想得起什么纪小姐马小姐?再说当初这亲也不是他定的。      左虓摸摸鼻子:“能不能不娶,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不娶?”左善冷笑,厉声道:“上京十万禁军你就弃之如履?东澜本就手中无兵,如果失了纪家,你姑姑和他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联姻。      世家大族保证繁荣昌盛的惯用手段,为了利益而结成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在局势尚不明朗的今日,纪家本可以拒绝提亲,但他们偏偏选择了联合左家。对方投诚之意如此明显,左家岂有反悔之理?      左虓不语,把头拧向一边,紧紧抿嘴。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如何不明白?只是连婚事都要被家族摆布,他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从小就要藏锋露拙,处处掩饰,只为衬托身为皇子的表兄卫东澜,显出他的聪慧机敏,鹤立鸡群。他不甘心只能窝在上京花天酒地,而非纵马走天涯,热血洒边疆。他不甘心只能顶着世子的封号做些豪门纨绔该做的事,而非入朝廷进军营,一展男儿志向。      左氏是开国功臣,享有今日殊荣也是应当,可是鸟尽弓藏兔死狐烹,天下王者都忌惮手下人功高震主,如果现在左家又出了一个能够平定八方的“定远侯”,王座上的那位,恐怕坐如针毡吧?      左善是平庸的定远侯,那他左虓只能比平庸更平庸,做一个沾染了一身纨绔习性的豪门世子,才能彻底打消东晋皇帝的疑虑。      可是他也是胸怀抱负的大好儿郎,高峰之下被迫停步,只能仰望别人攀上,他怎会心甘情愿?!      纪婉兰,左虓对她只有个端庄闺秀的模糊印象,连长相也想不起来。他对她说不上喜欢更说不上讨厌,他知道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将来的侯爷夫人。反正娶谁不是娶?她愿意嫁就嫁,家里多个美人,就算当摆设瞧着也养眼。她享她的荣华富贵,他做他的败家纨绔,互不相干各得其乐。      一切都在计划和意料之中,本来什么都会按照既定的发展下去,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可是一场际遇让他遇见了情岫,从此既定的人生被打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单纯得就像初生稚儿,她有能和万物生灵沟通的本领,她就像从天而降的小仙子,不谙世事,纯真可爱。      九虎相公。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习惯了耳边有她的呼唤;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会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会担忧她是否吃得好睡得香,晚上有没有着凉……      不知从何时开始,左虓心里已经放不下别人了。      不管当初成亲有多荒唐多草率,他现在就认定了情岫是他妻子,除了她谁也不配。      左善见左虓不语,拍拍他肩头,叹道:“你喜欢那女子也未尝不可,留她在院子里当个妾。但正妻之位,必须是纪家小姐的。”      左虓袖下拳头紧捏,忍了忍还是没有按捺住怒气,冷冷问:“他想收服纪家,为何不自己娶?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不要的就塞给我,我还必须千恩万谢毫无怨言!凭什么?!”      自幼长辈就告诉左虓要和卫昇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他是卫昇的小跟班小尾巴,幼时为他跑腿,长大为他卖命,卫昇说一他不说二,卫昇指东他不往西,只为脑海里深深刻印的两字——兄弟。      他们只是表兄弟,却更胜亲兄弟。因为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和左氏一脉的荣辱息息相关。卫昇想做什么,他左虓就去付诸行动。久而久之,卫昇已经习惯了差遣他命令他,可却忘了问一句,左虓你想要什么?      “放肆!”左善怒喝,“你究竟明不明白现在的局势?皇帝多疑,东澜若是出面要娶纪家小姐,这不摆明了他对十万禁军有心思?引起猜忌事小,如果被人在此事大做文章,危及的是整个左家。此时你不出来帮他还有谁帮他?难不成你要把这偌大兵权拱手他人!”      “帮他,帮左家……”左虓摇摇头,唇角笑意讥讽,“那个位置就那么好?值得用全族人的性命去赌?生于朱门,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左善见他颓然也是无奈,叹气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回去罢,折腾半宿也累了。”      “父亲。”左善刚欲离去,左虓忽然喊住他,问:“那你呢?可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      左善足下一顿,默了须臾才似是而非地说道:“我的妻子,是你母亲。”      虽未言明,可他落寞的双肩已经道明一切。背影萧瑟,显赫富贵的定远侯,也应该有段伤心的儿女情长罢……      左虓沉沉叹了一声,企图赶走胸中愤懑,却觉更加窒息。      很多事身不由已,很多事力不能及。      “妾?”乍闻此言,情岫歪着头咬唇,问:“我为什么要当妾?”      左虓不敢正面回答,而是摆出一系列好处诱惑她:“当妾不用管家,也没那么多破事儿操心。妾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服侍好相公,陪吃陪睡什么的……我保证以后就宠你一个,最好的东西只给你,独一无二。怎么样小禽兽,当妾好不好?”      情岫眉头紧锁:“听起来好是好……可是九虎相公,我看书上说妻妾妻妾,为什么不让我当妻子?”      “因为……”      对上她纯澈的眸子,左虓实在是说不出口,哽咽难言。      如果她知道自己要娶的另有其人,她会不会很伤心?她会不会赌气不理他了?甚至就像她一贯所说的,再去娶个相公?      左虓思及这里一阵骨寒,突然翻身紧紧抱住情岫:“小禽兽我……”      “九虎相公,当妾的话我可不可以养蛇?”      不等左虓解释苦衷,情岫忽然问道。她喜欢动物,什么飞禽走兽都能打交道,但左虓怕蛇,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情岫从不主动招惹那些软绵绵的玩意儿。      左虓勒得她很紧:“可以。”      “我还想把吼吼斑斑它们接来一起住,行不行?”      “行。”      “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吃肉,偷吃也不行。”      “……好。”      “还有还有……”      情岫乐呵呵地趁机提出好多条件,左虓一一应允,她笑靥如花,一脸赚到的神情。可她不知每当她提一个要求,左虓每说一句好,心口的刀子就划一道,疼痛愈烈,愧疚更重。      “九虎相公你真好!我当妾我当妾!”情岫点头如捣蒜,生怕他反悔一般连连表明心愿,“当妾好,我愿意当妾。”      左虓鼻头发酸,嗓子发紧,伸手在情岫鼻子上刮了一下:“傻瓜小禽兽……”      说了半晌话情岫也累了,打个哈欠靠在左虓胸膛,睡眼迷蒙:“九虎相公,我们快双修吧,唔……好困。”      左虓亲亲她额头:“乖,困就睡罢。”      情岫贪恋地嗅着他身上醇厚的味道,眼皮沉阖,喃喃道:“那你明天要教我双修,莫再忘了……”      呢喃声渐渐小了下去,夜深人寐,左虓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小禽兽给我点时间,我得好好想想,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有的。”      睡得晚起得也晚,早晨琴画来伺候情岫起身,意外撞见了床上的左虓,吓了一大跳。      很快老太太便知晓了左虓前晚居然歇在了情岫屋里,无奈又心疼地说道:“这些个小年青,就是不知道爱惜自个儿身子,一宿都离不得,硬要腻在一起!罢罢罢,诗棋,吩咐厨房做两碗补汤端过去给世子,务必要他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不一会儿诗棋便端着补汤去了情岫屋里,二人刚刚洗漱妥当。      诗棋双手奉上个双狮纹鸿雁瓷碗:“世子,老夫人命奴婢给您送汤来。”      左虓看了眼黑乎乎的补汤,一脸嫌恶:“拿下去,大热天喝这个,还嫌不够燥么?”      诗棋向来规矩踏实,闻言面露为难:“可老夫人说了……”      “诗棋姐姐,世子不愿喝就算了,何必勉强。”琴画笑着过来,手里还捏了柄折枝花银勺,讨好道:“今早奴婢特意叫小厨房做了世子您爱吃的龙眼粥,世子快趁热吃。”      琴画端上蔓草纹莲瓣银碗,缀着龙眼肉的小粥还温热着,不凉不烫刚刚好。      左虓顺手就接过来,赶紧递到情岫面前:“小禽兽,我喂你好不好?”      情岫看了碗里一眼,问:“有没有肉?有我就不吃,你也不许吃。”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左虓笑得一脸谄媚,然后指手画脚命令下人,“你们听着,本世子从今天开始戒荤腥,叫小厨房以后都改上素菜。”说完他去情岫面前邀功,“这样你喜不喜欢?来来来,快点吃,吃了我带你出去玩儿。”      琴画眼睁睁看着左虓又是喂饭又是擦嘴,把情岫宝贝得跟仙女儿一般。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手绢都快被绞烂了,满腹牢骚。      臭狐狸精!      正当此时,侯府小厮进来问安,送上张帖子,说是尚书府的孟公子知晓左世子病好了,特意邀他去鸥鹭堂赏花。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想瓦木有?来来,法式湿吻……╭(╯3╰)╮ 虽然三八节过了,还是补上祝福——祝各位看官天天开心木有烦恼,外加拥有和小禽兽一样的罩~杯~\(^o^)/~ ☆、第二三章 赏蜀葵,美赴宴   上京东北面有处大湖,名为朝天湖。此湖北连沧江,南通梁河,西对平远山,紧紧挨着禁宫。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人。湖堤之上广植桃柳,春时红绿相间宛如西湖胜景。沿湖遍栽莲荷,湖中心有五色芙蓉,盛开之时好似漫天霞锦,美不胜收。湖上行有精美画舫,歌姬舞伎皆是绝色,享誉京城。湖边还有名为鸥鹭堂的宅子,内有名花数百种,接连盛放四季不歇。堂内还招待客人,香茗佳肴醇酒美婢应有尽有,是故此处是上京一个极为有名的消遣之地,出入的都是京中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      “鸥鹭堂……”      马车上情岫看着帖子,指着问左虓:“这个孟书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叫相公你去赏花?”      “他父亲是吏部尚书,和我爹是同僚。我和他都是皇子陪读,也算同窗,原来就时不时一起出来喝个茶骑个马。估计是他听见我病好了,又想着太久没见,这才借赏花之名邀我出来坐坐。”      左虓耐心解释一通,叮嘱她:“刚才给你说的都还记得么?你以前是白鹤仙姑,现在是世子新纳的情夫人,是你在祖母寿宴用仙鹤治好了我的病。小禽兽,可千万别说漏了嘴。我,左虓,在侯府养病三月,一步也没出过京城,更没在外面娶了你回家,记住了?”      情岫认真点点头:“相公放心,我不会忘的。”      “真乖!”左虓奖赏性地亲她一口,抱着人说:“待会儿我随便把他打发了,然后就带你去普寿寺拜大佛,那里的素斋做得极好,你肯定喜欢。”      说话间鸥鹭堂到了,左虓牵着情岫下车刚刚站稳,后面也来一辆车,从上面下来一人。华服男子,俊美高贵。      “表弟。”      卫昇出口唤左虓,左虓回眸见是他,十分诧异:“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殿下邀我游湖。”卫昇说罢看了眼他身后的情岫,故意噙笑问道:“这位是……”      左虓脸颊浮起红晕,拉过情岫给他介绍:“你见过的,那日的白鹤仙姑,现在是……总归是我的人!”      他不想用侍妾新宠之类的言词形容情岫,便简简单单道了句“我的人”,把她揽进怀中。      情岫好奇抬眸打量来人,乍看之下亦觉眼熟,凝眉苦想一番,终于记起这是入城当日街市偶遇的男子,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姓卫?      情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卫昇:“卫、卫、卫……”      卫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      “喂喂喂什么!”左虓赶紧按下她的手,肃然训道:“不许对殿下没礼貌。这是四皇子殿下,还不快道歉。”      卫昇摆手:“无妨无妨。你我兄弟间哪儿来这些客套。”他对着情岫笑得温和,说:“你可以同阿虓一样唤我表哥。”      情岫拗着不肯喊他,非要想起名字来不可,这时孟书豪从鸥鹭堂走了出来,见到卫昇急忙行礼:“微臣见过四殿下。”      “请起。”卫昇笑笑,指指湖边画舫,“先走一步,你们尽兴。”      “四殿下慢走。”      孟书豪在后恭送,左虓却有些不放心卫昇单刀赴会,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过去陪同,可孟书豪一把拽住他就往鸥鹭堂里拖。      “我看你小子养病还把架子也养大了不少,今儿个居然迟到,硬要我做东的出来请才进门。快来快来,大伙儿都等急了,非罚你喝酒不可!”      鸥鹭堂之内,石板路旁高柏结屏,松荫掩径。花厅高爽宽敞,窗槅明亮,一群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公子正在喝酒行令,旁边莺莺燕燕也不少,众男见到左虓到来顿时咋呼起哄,纷纷吆喝着要他先自饮三杯。      可一见了情岫,十人中有八人魂儿都飞了。      虎头虎脑的王小将军一拳打在左虓肩头:“行啊你,哪儿弄来这么个漂亮妞儿?谁家的姑娘,俪人馆?”      “去!”左虓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我媳妇儿,正儿八经进了门的,你才是俪人馆的娘们!”      孟书豪满目惊讶:“你房里的人?什么时候潇洒不羁的左世子也转性了,居然怜香惜玉起来?啧啧,稀奇,稀奇!”      左虓虽是上京数得出名的纨绔,行事也很荒唐,可众所周知定远侯教子甚严,决不许他在外和不三不四的女子有瓜葛,而他好似也没这方面的心思,除了喝喝花酒调戏姑娘,从不把人往家里带,院子里干干净净,连个通房的都没有。      别人若是问起,左虓就不耐烦挥手:“女人就跟麻雀似的,多了闹得慌,叽叽喳喳没个安静,烦死了。有那闲工夫本世子还不如去养两只鹦鹉,照样五颜六色的还会说话!”      众人只道他还混沌着没醒,也不多言,再后来知晓了他和纪家小姐定亲,便打趣他是为没过门的妻子守身,好几次都弄得左虓很不高兴,后来聚会时就专程去请京中名妓来撑场面,豪掷千金,博了个风流名声,但他私底下却还是老样子,对女人无太大兴趣。      如今乍见他竟然带了个美艳侍妾来赴宴,大伙儿自然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群人起了兴致,都围过来逗情岫,和她说话。      王小将军问:“你叫什么?打哪儿来?”      情岫昂首:“你又叫什么?哪儿来的?”      “嘿!问你你还不说。”王小将军拍拍胸口,自我介绍:“鄙人王成尔,二十有二,现任羽林卫右将军,从四品!”      情岫莞尔一笑:“小女子情岫,年方二八。现是我家相公的娘子,无官无品。”      “哈哈……”王成尔听了哈哈大笑,冲左虓赞道:“你家这妞儿有些意思!”      孟书豪也凑热闹:“你和世子怎么认识的?说来听听呗。”      “我给相公治病呀。”情岫神情纯真,眼珠溜溜宛如初生小鹿,“病好了,相公就娶了我。”      “噗……”孟书豪嗤了一声,斜眼看着左虓:“治病?莫非世子你有什么隐疾,不能对外人言的那种?”      周围诸人爆发出哄堂大笑,接二连三问左虓到底为何卧病数月,甚至还借机提起以前他不解风情的事来。      王成尔把手搭在左虓肩头,不怀好意:“喂,要不要兄弟我教你几招?男人嘛,床上就要龙精虎猛,不能被女人灭了威风!”      左虓被他们取笑有点恼,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白王成尔一眼:“谁要你教?闪一边儿去!”      王成尔得寸进尺:“别跟我客气,兄弟也是不忍看你暴殄天物,放着这么个绝色在身边,不好好享用太亏待自己了。话说世子,你该不会把人弄回家还是分床睡的吧?”      王成尔出身武将世家,人有些粗鲁,说话也不中听,不过他胜在憨直爽快,是故左虓倒不怎么跟他计较。左虓现在只是后悔着一件事,昨儿个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居然又把到嘴边的肉推走了。      悔死了!      情岫也听见了王小将军的话,她辩解道:“没有啊,相公每晚都是和我睡的。相公很厉害,和他睡很舒服,每天我都不想起床。”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众人既羡慕又惊叹地望着左虓。      世子真男人,夜夜春宵,碌战不休,让自己的女人下不来床!      左虓享受着他人钦佩的目光,暗地里有些得意,他搂过情岫,大喇喇说道:“好了好了,她还小,别吓着她了。不是说要罚酒么?酒在哪里?”      左虓被扯去灌酒了,情岫则进了女人堆说话。这种场合各家公子自是不会带正房夫人出来,陪侍的都是些爱妾新欢,倒也不是什么勾栏女子,多是些小门小户的女儿和富家庶女,不是被家人以联姻之名送入豪门攀亲,便是因为姿色出众被某个公子哥儿看上,上门讨了人。      这些女子在家地位都不高,是故也不拿捏架子,看情岫是左世子带来的爱妾,存了几分讨好之心,对她也就十分亲热。情岫见诸位姐姐很温柔,心里也欢喜得紧,言笑晏晏,很快融入了这个圈子。      “诸位姐妹,听说这几日园子里的蜀葵开得正好,要不我们去瞧瞧?想必各位爷喝了酒还要说好一阵话,我们待会儿回来伺候也来得及。”      孟书豪的宠妾雪颜提议去赏花,其余人纷纷赞同,四五个女子便结伴而行,出了鸥鹭堂往湖边走去。      一列女子个个姿容媚丽,体态轻盈,或浓或淡,汝束不一,行在湖堤之上甚是惹眼。加上脱了他人的管束,说话也大胆起来,相互打趣谈笑。      “情岫妹妹,我听我家将军说世子爷以往都是不近女色的,此话当真?”王小将军家的绿娆问情岫。      “瞧你,老改不了乱打听的毛病。”雪颜笑着嗔了绿娆一声,道:“若是世子爷真个不近女色,那情岫妹妹从何而来?你也不想想这个理儿,活该将军说你是笨头多嘴的鹦哥儿。”      绿娆吐吐舌头:“我也就是好奇嘛……咦?你怎么知道将军唤我小鹦哥?”      雪颜掩嘴一笑,偏不告诉她:“你猜?”      绿娆想了想,气急败坏跺脚:“定是喝多了酒出去乱说,被孟公子听了去告诉你。这个浑人,私底下的悄悄话也不当回事,羞死人了……”      和王小将军的闺房话都被人晓得了,绿娆羞得直捂脸,众女见状咯咯直笑。      银铃般的悦耳莺笑飘荡在湖边上空,随风传到了湖中央的画舫之上。      太子卫朝听见,遥遥望见岸边一群妍丽女子,遂问:“那边什么人?”      随侍宦官赶紧差人去打听,片刻回报:“禀太子殿下,孟尚书府的公子在鸥鹭堂宴客,那几位是随行的女眷。”      “宴客?”卫朝心不在焉问,“请了什么人?”      “羽林卫右将军王成尔,翰林书院苏学士,定远侯府左世子……”      “左世子。”卫朝正欲端茶的手一顿,转过头问万怀安:“你说他新纳了个女子,养鸟儿的?”      万怀安躬身道:“正是寿宴那晚的白鹤仙姑,京中传言,是她治好了世子的病……”      万怀安说话声渐小,眼角偷觑太子,只见他一脸阴霾。      “仙姑?本宫倒想见识见识她的仙法。”      卫朝冷冷把袖一甩,令道:“派个小船过去接人,就说本太子请游湖。”       作者有话要说:坏人要拿小禽兽出气,酒壶,乃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 ☆、第二四章 子午莲,羞花合   湖边蜀葵灼灼朝阳,碧水连天,众女一听太子相邀,不禁都懵了。      以她们的身份能与当朝太子一道游湖,自是莫大的荣幸。可问题是各家夫君皆不在身边,妇道人家擅自上了别家男子的船,终究是有失妥当。再言之,此事也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一些,几位女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知晓天降恩宠往往并非喜事。      “大人。”雪颜圆滑,屈膝向万怀安行礼,道:“承蒙太子殿下不弃,妾身不胜荣幸。劳烦大人稍候,妾身回去知会相公一声,片刻就回。”      万怀安伸手一拦:“我已差人前去禀告,各位夫人不必担忧。太子殿下等候多时,诸位请。”      他给也不给众女反驳的机会,半邀请半胁迫地把几个女子带上了船。船夫撑杆就离了岸边,小舟徐徐向着湖中心驶去。      绿娆有些胆怯,扯扯雪颜袖子,小声问:“太子殿下怎会突然请我们游湖?姐姐,我有些怕。”      “无事,几位爷就在鸥鹭堂,若是我们久久不归,他们定会出来寻人。”雪颜捏捏她的手,转头问情岫:“妹妹,你可认识太子殿下?”      情岫糊里糊涂就被带上船,也不明白是何状况。她想想道:“我见过他一次,是在相公祖母寿宴的时候。但我没跟他说过话,他也不认识我是谁。”      雪颜暗自紧张,但也无可奈何。不管是福是祸,只得硬披着头皮迎上了。      话说卫昇今日也受邀游湖,他乘船刚刚到太子的画舫之上,还没来得及离开甲板,便看见一叶小舟载着四五个年轻妍丽的女子而来。      他下意识蹙蹙眉。莫名相邀本就不合常理,如今还弄来一群女人……卫朝到底想干什么?原以为是鸿门宴,难不成是美人关?      卫昇转念又想既已身在此处,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索性先进了船舱,跟卫朝寒暄客套起来。      “四弟你可来了,真叫为兄好等。”卫朝脸色苍白依旧,笑起来有几分透骨寒意,“快坐,先喝碗冰莲子解解暑气。”      立马有侍从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羹,卫昇接过先道了谢,却又顺手搁在一旁,问:“太子殿下今日好雅兴,怎会想起叫臣弟来此?”      卫朝笑笑:“暑热难耐,都说这朝天湖上最是凉爽。为兄便想着过来避避暑,又念着四弟你平日辛苦,特意叫你一同前来,所谓有福同享嘛。”      卫昇不露声色,拱手一礼:“能得太子殿下挂怀,是臣弟的福气。”      “那是自然。本宫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      卫朝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此时万怀安进来禀告说众女已经带到,卫朝便叫把人都领进来。      诸女进来行了礼,个个低眉埋首不敢多言乱看,情岫站在雪颜身后,也是规规矩矩的。      卫昇一眼就瞧见了夹在其中的情岫,忽然猜出了几分卫朝的用意。      上回在侯府吃了左虓的大亏,这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太子爷,恐怕是找茬出气来了。      卫朝看着一拨姹紫嫣红,也分不清谁才是左世子的人,碍于卫昇也在他不好摆明了问话,遂道:“本宫早就听闻朝臣家中女眷多貌美才高,可惜从未适机亲眼一见,甚是遗憾。今儿个赶巧,碰上了诸位,都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了,还请各位莫要推辞,尽情一展才艺所长,让本宫开开眼界。”      他说完话扫了眼几位女子,只见好几人已是脸色大变。      要知道她们虽为妾宠,可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在自家府中也受夫君敬爱,绝非那些弹唱卖笑的烟花女子可比,试问这等身份怎可当众以技娱人?这简直是轻贱!      但眼前这位不是一般的浪荡子,太子的显赫身份,她们惹不起。      雪颜勉强笑脸应对,婉词推脱:“殿下谬赞,妾身惶恐。世间传言多有夸大其词之嫌,我等只不过是区区小家儿女,才疏学浅,并未有甚出众之处。”      卫朝闻言脸色即刻一沉,就像暴雨前的天空,隐隐散发出雷霆之势。      万怀安上前打圆场:“雪夫人过谦,孟公子爱妾之琴曲双绝,想必不会浪得虚名。再三推辞,莫非是不给我们殿下面子?”      雪颜脸上一白:“妾身并非……有意推辞,只是许久不练,恐怕手生失了水准,扫了殿下雅兴。”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雪颜并无献艺之心,可对方死咬着不松口,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这人好奇怪啊,雪姐姐不想弹琴就不弹,你干嘛要强迫人家?”      眼见雪颜受气,情岫终于按捺不住,出口帮腔。      万怀安正好逮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走近阴测测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      “妹妹休得胡言。”雪颜把情岫掩在身后,赔笑道歉:“这位是世子府的情夫人,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也没分寸,大人海量,别和她一般见识。”      想情岫从小就没试过低声下气看人眼色行事,雪颜的话听进耳里很不舒服,依旧不懂收敛地说:“本来就是嘛。强人所难岂是君子所为?小人才会咄咄逼人。”      万怀安被她明着一通贬损,兼知晓了她就是左虓的人,一口怨气堵在喉咙,正想发泄,却听见卫昇忍不住嗤笑一声。      “指挥使大人,小姑娘心思纯,不懂什么阿谀奉承的,你确实不该跟她一般见识。”卫昇站了起来,对卫朝说:“太子殿下无非是想找些乐子,听琴看舞这些太俗套了,不如玩儿个新鲜的如何?”      卫朝斜眼,颇有兴味:“哦?说来听听。”      卫昇摇着扇子,翩翩然道:“自古称赞女子容颜之词多不胜数,可臣弟认为,唯有八字最得精髓。”卫昇唇角带笑走近情岫,徐徐开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情岫见了他,只知他是左虓表兄,却还是想不起名字来,咬着唇自个儿冥思:“卫、卫、卫……”      卫昇见她还在“喂喂喂”的,眼中笑意更浓了,掠过她身旁时小声说了一句:“别想了,我准你以后叫我喂喂喂。”      言毕他对太子道:“既然今日贵客皆是盛名在外之佳人,不如便让她们演绎一回这两句千古奇语,如何?”      “怎么演绎?”卫朝起了兴趣。      “自然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飞雁驻足,池鱼沉湖。皎月藏云,芙蓉羞合。”卫昇斜眼望向太子,略带几分挑衅意味,“殿下和臣弟打个赌如何?赌她们能否做到这八个字,赌输的人可要受罚。”      众女闻言一片哗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戏言而已,如何当得了真?四殿下此举根本不是为她们解围,而是火上浇油。      卫朝没料到他竟然这般提议,诧异之余有些疑惑,思量着迟迟不敢应允。      卫昇也不催,就这么笑眼看着太子。他站在情岫身边,拿扇掩嘴:“你负责沉鱼落雁,我来管闭月羞花。”      万怀安对太子耳语:“依微臣之见,他不过是讹您。殿下且跟他赌,量他也不可能有这偷天换日的本事。”      卫朝一拍手掌:“好,本宫跟你打这个赌!”      太子随行侍从听从卫昇吩咐,从湖边采来几朵淡紫莲花,置于蓄了水的绘麒麟青花大碗之中。      卫昇站在船舷看了看天空,继而道:“闭月羞花。如今明月未出,我们暂且只看羞花。”      诸女排成一列站在旁边,心头忐忑不已,不知谁会被第一个挑中当靶子。      “情夫人,请。”      卫昇巡视一圈,最后锁定了情岫,他摊掌一迎:“对这花儿吹口气罢。”      情岫想他既是左虓的表哥,也就是自家人,肯定不会害自己。于是听话走近大碗,俯身下去对着莲花轻轻吹了一口。      清波漾漾,花朵儿漂了漂,依然紫色潋滟。      卫朝嗤笑:“世子爱妾纵有美貌,可惜芳容始终稍逊娇花。愿赌服输,四弟,该你受罚了。”      卫昇不慌不忙:“莫急。稍候片刻方见分晓。”      话音刚落,只听绿娆突然指着碗里的花儿喊道:“合了合了!花儿合起来了!”      数道目光一齐聚集莲花碗,只见淡紫莲花竟然缓缓合拢,最后变作未开时的骨朵模样,静静浮在水面上。      众女惊讶:“真有这等奇事?!”      卫朝难以置信,离了座位急忙上前一探究竟,妄图找到对方使诈的痕迹,但碗里除了清水空无一物,根本没有破绽。      “喂喂喂,”情岫以袖捂嘴,站到卫昇身后小声说:“你耍小聪明。”      卫昇表面上一贯温润地笑着,嘴皮微张:“此话怎讲?”      “这种莲花叫子午莲,淡紫色的又称洛桑,晨开午合。掐断茎脉摘下半个时辰便会谢,再也不能开了。”情岫偷偷讲,“才不是我能闭月羞花,是你想了法子取巧。”      “你知晓就好。”卫昇低声嘱咐,“来者不善,你若还想见到表弟,最好乖乖配合我。”      眼见夕阳西斜,鸥鹭堂内几个公子喝够了酒说够了话,这才想起自家女人来。      王成尔舌头都大了:“绿、绿娆呢……这丫头就是鹦、鹦哥,不看紧、一会儿就飞不见了……”      孟书豪也开始找起雪颜来,唤来小厮问了话,方道:“她们去湖边看蜀葵了,还没回。”      左虓喝得口干舌燥的,脑袋有些沉,只想尽快带情岫回府,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去找我家媳妇儿。”      他这一说,其他公子也纷纷起身,一齐出了鸥鹭堂去往湖边。      谁知一到岸边打听,听人说女眷都被太子用船接走,几个公子哥儿惊出一身冷汗,酒都吓醒。      王小将军暴怒:“他这是什么意思?!老子的女人凭什么去陪他!”      孟书豪也是火大:“岂有此理,画舫上歌姬舞伎何其多?竟然要下臣家眷作陪,简直欺人太甚。世子,现在怎么办?”      左虓倒是没急着骂人泄愤,默然想了片刻抬起眼来,眸色凌厉,他扯扯嘴角:“还能怎么办?他仗着身份给我等难堪,我们何需给他面子?这口恶气,不出不快。”      说罢他示意几人附耳过来,定下一计。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嫌弃卫昇这个名字,以后就叫他喂喂喂~~~哈哈 周末愉快么?明天又是苦逼的周一。。。 ☆、第二五章 水仙出,鱼雁沉   一出“羞花”让情岫大出风头,同时也让太子吃了个大瘪。卫朝脸色愈发阴沉,恶毒的眼光恨不得把她和卫昇凌迟至死。      万怀安擅于揣摩主人心意,赶紧出来解围:“既然情夫人美貌能羞花,那沉鱼落雁必定不在话下。在下拭目以待。”      “好啊。”情岫咧嘴一笑,欢快提着裙摆走上甲板,俏皮道:“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天晴无云,暮时湖面上起了风,船头凉风飒飒,吹在身上甚是清爽。      众人纷纷走出船舱看热闹,绿娆等几位女子仰首望天,等待雁鸟飞过。雪颜则趁人不备轻轻拉拉情岫衣角,为她出主意:“现在不是大雁南归的时节,既然无雁也就无法落雁,你大可以此为由堵住他们的嘴。”      “雪姐姐你放心,有没有大雁都无所谓。”情岫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左右望望:“怎么还没有鸟儿过来?来只斑鸠也行呀,弄完了我好回去找相公。”      正说着,远处飞来一只白腹黑尾的鸟儿,叫声喳喳,甚为悦耳。      绿娆指着喊道:“喜鹊!”      情岫见状喜笑颜开,撅唇朝鹊鸟吹了两声口哨,果真就把喜鹊引了下来,落在船头围栏上。      众女喜出望外,一股脑儿就围了上去。      “哎呀真的下来了!”   “鹊来是喜,如今这鹊鸟飞临,预兆着喜事临门呢。”   “你们听,它的叫声喳喳喳喳的,像不像在说喜事到家、喜事到家?”   “……”      船上随从侍卫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之余窃窃私语,大有钦佩之势。      卫朝咬牙踢了万怀安一脚:“不中用的狗东西!明知此女擅于驯鸟,你还给她机会显威风,你要本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是小的一时糊涂,请殿下恕罪。”万怀安连连道歉,眼珠一转想了说辞出来,刁难情岫:“鹊鸟非雁,情夫人此举作不得数。落雁落雁,自然是有雁而来才算。”      众女一听暗自不耻万怀安的小人行径,心中也为情岫担忧起来。      情岫屈身弯肘在喜鹊跟前,任由鸟儿跳到臂上,指尖摸着鹊鸟羽毛,道:“这有何难,我叫它们来就是了。”      她轻轻抚着喜鹊,柔声柔气和它商量:“小鹊儿帮帮忙好不好?帮我把你的朋友们都叫到这里来。”      喳喳、喳喳。      喜鹊叫了两声,振翅飞走了。      情岫拍拍袖子,顺势在船舷坐下,眉梢一挑眼波风流,对万怀安说:“等着吧,一会儿就来了。”      自己处心积虑,对方却毫不在意。万怀安一看情岫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      卫昇今日挂在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可不想错过看戏的好时机,是故专门出言怂恿太子继续:“第一局羞花臣弟小胜,第二局落雁胜负暂且未明,那我们便先放一放,接下来进行第三局可好?”      落雁之后自然是沉鱼,卫昇端来鱼食,站在船头大把撒进湖里,边撒边说:“人间绝美,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扔完鱼食,卫昇冲情岫眨眨眼:“情夫人,看你的了。”      受鱼食吸引,湖中大鱼都朝着画舫围了过来,一时之间只见船头水面五彩斑斓,红鲤墨锦纷纷露出头尾身鳍,张嘴吞下鱼食。      情岫坐在船沿,埋头下去盯着湖里,一张妖娆脸庞就挨在水面上,近在咫尺。她嘻嘻笑着,伸手进水里去挠了挠鱼儿尾巴。说也奇怪,水里的鱼应是极怕人的,可却唯独不惧情岫的触碰,任由她抚摸鳞身。特别是一条长近三尺的大红鲤鱼王,更是围着她指尖打转,相处甚欢的模样。      玩了一会儿,情岫对着红鲤动了动嘴唇,似乎在交谈,不过声音很小,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红鲤摆尾游了游,忽然跃出水面,鱼嘴张开在情岫脸颊吧唧了一下。      “哎呀!”情岫捂脸娇嗔,“小坏蛋,不理你了。”      回到水中的红鲤大肆摆尾游动,围着画舫船身绕了一圈儿,然后便往水底沉了下去。渐渐地,水面上的其余鱼儿也扔下鱼食,跟随红鲤游走。不过转眼之间,四周鱼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一堆没吃完的饵料还有几圈波纹。      “啊啊啊——”绿娆雀跃惊呼,“沉鱼沉鱼!鱼沉下去了!”      雪颜也抚掌赞道:“沉鱼落雁,果真名不虚传。妹妹天姿国色,无人可比。”      啪啪啪。      卫昇鼓掌,在情岫跟前拱手鞠躬:“今日大开眼界,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接着他满眼得意之色,对卫朝说:“三局两胜,臣弟不才小赢一把。愿赌服输,受罚一事殿下可准备好了?刚才怎么约定来着,脱衣跳湖?”      卫朝找茬不成反被倒打一耙,拳头捏得紧紧,不肯搭话。      “四殿下急什么,不是还有闭月一说未曾兑现?况且微臣还等着看大雁呢。”万怀安老谋深算,想尽办法为卫朝推脱。      卫昇一袭月白锦衣站在船头,朗若清风。他慢条斯理地晃着扇子,噙笑道:“不急不急,臣弟慢慢等,等得起。”      渔舟唱晚,小船回棹。点点夕阳碎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金粉降落。      卫昇看着立于一群姹紫嫣红中间的情岫,见她神色恹恹有些疲倦,捂嘴打个哈欠靠在雪颜肩头,嘟嘴抱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想相公了。”      娇憨模样真讨人喜欢,但可惜她和他隔得太远,足足隔了一个活生生的左虓。      卫昇觉得有些遗憾,他负手在背,兴趣缺缺地随意张望,忽然看见远处芦苇荡中飞起一片黑色,密密麻麻。      须臾,黑色已经飞至眼前,鸟鸣叽喳,数不清的麻雀画眉白鹭遮天蔽日,尽数落到了画舫顶上。      情岫笑露贝齿,用手指着鸟儿:“快找找,看看有没有大雁。”      兴许是一下子来了太多的鸟,画舫不堪重负,船身忽然晃了一下。      情岫踉跄一下,卫昇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心!”      谁知更剧烈的波浪打来,船体剧烈颠簸,站在船舷的好几人都没防备,站不稳就噗通噗通掉下了湖。      雪颜身子往后倒,下意识伸手乱抓一把,扯住了绿娆。而绿娆一时慌不择路,顺手往边上一扯,竟然把太子卫朝也拉下了水。      “殿下落水了!”      船上大乱,侍卫随从都慌了神,接二连三跳下去救主。      卫昇一手紧揽桅杆,一手抓住情岫,小心提防着她掉下去。可情岫不怕,挣脱了他的手去看雪颜绿娆,只见雪颜在水里扑腾两下便沉了下去,气儿都没吭一声。      来不及多想,情岫纵身跳入湖中,朝着雪颜游去。      “回来!”      卫昇上前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只有柔软绮罗滑过掌心,留下一抹旖旎微痒。      湖上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惊扰到岸边,眨眼间几条小船就划了过来,左虓站在其中一条船的船头,叉腰指着水里,乍呼呼喊:“救人救人!都给本世子下去救人,特别是太子殿下!”      他刻意咬重了“太子”二字,捏了捏手腕,意欲大展拳脚。      左虓环视一周,一眼就看见情岫抱着个女子单手划水,甚为吃力。他撩起袍角别在腰间,咕咚一下就跳进湖里。      “小禽兽别怕,相公来了!”      天刚黑的时候,岸边打起数盏灯笼,点点灯光映着夜幕湖水,宛如漫天星辰落进了朝天湖内,幽幽亮亮,璀璨中又有些暗夜沉沦的荼靡之味。      太子卫朝裹着绒毯,一身狼狈坐在那里,脸上几块青乌,尚还有些发抖。侍从奉上热姜汤,他双手颤抖几乎端不稳,神思恍惚惊魂未定。      其实卫朝并不惧水,落湖之时也并未惊慌。可是在水下他被人拖住了腿使劲往湖底拽,大有溺死他的意图。他奋力挣扎出了水面,又被人把头按进水里,狠劲揍了几拳,差点被弄死。虽然最后安全获救,可这番受惊委实不小,迟迟回不过神来。      诸位女眷都没事,落水的全被救起,船上的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雪颜在孟书豪的陪同下去向情岫道谢,作势就跪:“情夫人大恩,请受妾身一拜。”      情岫身上裹了左虓的黑色大氅,见状赶紧扶她一把:“使不得。雪姐姐快起来,我可不喜欢别人跪我,又不是上坟扫墓。”      雪颜忍不住笑了,紧紧地握住情岫手掌,郑重许诺:“妹妹大恩妾身自当铭记在心,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孟书豪则和左虓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王小将军呢?”   “放心,他借口带绿娆去看大夫,已经先走了。”   “这就好。反正这梁子是结下了,横竖我跟他不对盘,你们最好别出头,能少一个麻烦是一个。”      孟书豪感激拍拍左虓肩头:“谢了,兄弟我欠你个人情。”      左虓豪气大笑:“少来这些客套话,改日再出来喝酒!”      闹了半晌也该收场了,太子先走,诸位公子接着陆续离开,左虓也带着情岫上了马车,只剩下慎要司的人还打着灯笼在湖边找万怀安。太子落水后他第一个跳下去,最后太子被救上来了,指挥使大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马车里燃了个金银双耳素面小暖炉,热气烘烘。      左虓拿着绒巾给情岫擦头发,数落她:“自身都不保了还去救人,出了事怎么办?以后少去出这些风头,老实给我呆着……”      情岫嘻嘻笑着听左虓唠叨,等他说完了才环臂搂住他脖子,仰起小脸,半娇半嗔:“相公你真坏。”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编编通知,后天入V,当天会有三更,明天请假存稿。 希望童鞋们继续支持,很喜欢看见大家!届时多多留言哟,25字以上都送积分,积分大把有!╭(╯3╰)╮ PS:双修很快就有了,我保证!\(^o^)/~ ☆、第二六章 栀子淡,不欢散   “我坏?”      左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坏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情岫笑得神秘兮兮,蹭起身凑到他耳畔,小声说:“是你把船弄沉的,所以他们才落了水。”      “别乱说!”左虓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情岫摇头晃脑,撅嘴撒娇:“偏不告诉你。我今天被困在船上那么久你都不来救,我不高兴。”      “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行不行?”左虓赶紧哄人,“他们非拉着我喝酒不要我出去,其实我心里可惦记你了。小禽兽乖啊,别恼相公我了,看在我今天跳下去救你的份上,也算将功折过了,是吧?”      情岫也不是真恼了左虓,她不过是觉得被人刁难心里不痛快,借机撒撒娇而已,所以很快就没事儿人一般笑起来,亲昵抱住左虓手臂:“我没有生九虎相公你的气,我只是讨厌那个跟在太子身边的人,他总是莫名其妙针对我,好烦。”      左虓抚着她脸颊,歉疚道:“是我不好,连累你受苦。不过你放心,那人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情岫顺势靠近他怀里,喃喃问:“为什么?相公你警告他了?”      “嗯,我收拾了他一顿,他不敢了。”左虓随口说着,眼眸中厉色凝聚,宛如幽邃古潭,藏着股莫名的深沉。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知晓沉船一事?”      “九虎相公你傻啦,你忘了我能听懂鱼说话么?是那条大红鲤鱼告诉我的,它说水底下有人凿船……”      两人如落汤鸡一般回了侯府,左老夫人一见心疼得不行,赶紧叫诗棋琴画去备香汤和干爽衣物。      “好端端地出去游园子,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虓儿快过来,喝碗姜糖水暖暖身子。”      “祖母我没事儿,不过是船翻进了湖里,好在我会划水。”左虓把姜糖水接过来递给情岫,“你先喝。”      情岫捂住嘴摇摇头:“不要!我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左虓耐心哄她:“听话听话,喝了才不会染上风寒,这里面搁了糖,甜甜的,一点也不辣。我不骗你,真的不难喝。”      他一阵连哄带骗的,情岫终于捏着鼻子皱着眉头把一碗姜汤喝了个底朝天。左虓成就感满满,命人端上蜜饯果子,亲自拈了喂给她。这关怀备至百依百顺的模样可把周围人惊得不轻,老夫人满目惊诧,看鬼怪似得一直盯着他,灼灼目光差点要把他脸上烧出个洞来。      诗棋琴画回来禀告说东西备好了,请左虓和情岫去浴房换洗。两人向老夫人跪安了正欲离开,忽然门外小厮来报,说四殿下来了。      大晚上的卫昇过来干嘛?      左虓让诗棋琴画先扶情岫下去,自己顶着一身湿衣裳去迎卫昇。      侯府世子寝院,思静书斋。      左虓看着面满阴云的卫昇,不自在抓抓后脑勺,问:“表哥你怎么来了?”      卫昇站在书架前,目光掠过上面排排兵书国策,冷冷反问:“万怀安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左虓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万怀安是太子的人,你找他该去问太子才是,干嘛来问我。”      卫昇随手拿下架上一尊云龙纹兽环玉壶,唇角扯出一抹不屑:“那我来告诉你,半个时辰前,慎要司的人在朝天湖边芦苇荡里发现了万怀安的尸体,这个答案可在你意料之中?      “哦——”左虓没有太大惊讶,“死了啊?死得好!这个家伙作恶多端,老天早就该收他了。”      卫昇斜眼:“你不问我他如何死的?”      左虓一脸幸灾乐祸:“这还用问?肯定是淹死的呗。他跳下水去救太子,自个儿水性不好反被溺亡,常理之中啊。”      “哼,好一个常理之中。”      卫昇嗤之以鼻,漠然的口气中蕴含了狂怒之气,质问道:“万怀安确是溺亡不假,可额头却有一记重伤。左虓,你莫要告诉我这不关你的事!慎要司指挥使身手了得,若非另有人打晕他,他会轻易丢掉性命?还有翻船一事,王成尔天生神力臂力惊人,没他在水下推波助澜,千斤画舫会被浪打翻?你啊你,鲁莽至极!”      被卫昇毫不留情地揭穿,左虓索性也不装了,脖子一横说道:“额头有伤又怎样,难道就不能是他自个儿撞的?反正无证无据,我看谁有这胆子冤枉我!你到底在怕些甚么?万怀安一除,东宫那位就等于是断了左膀右臂,这对你的大业,对我们左家,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不谢我便罢了,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做给谁看!”      卫昇被他顶撞,气得一拍桌子吼起来:“我告诉你多少回了,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别说万怀安是你下手除去,就算今日他真是自个儿溺死湖中,东宫那边也会把帐算到你的头上!表面维和已是勉强,若是撕破了脸,对方又不知会使出什么毒计来陷害暗算。父皇态度迟迟未明,这个时候跟他们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我们。本就如履薄冰,你这一刀下去又不知砍断多少后路!”      “走上这条道,你还想着什么后路?你以为你还能回头?”      左虓冒险除掉心腹大患,却被卫昇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数落,顿时急火攻心,额角青筋突突,呼哧哧喘着粗气,一把扯掉身上衣裳往地上一摔。      “老子背上这一刀,是去年围场狩猎你中了埋伏,我去救你被慎要司的狗崽子砍的!”      背脊上犹如蜈蚣爬行的狰狞疤痕,仿佛还在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左虓抬起手臂,露出腋下腰间一道陈年旧伤:“这一个,是当年太子借与你比剑之名想行不轨之事,我出去帮你挡剑划下的!”      他撩起裤腿,膝头上方有个箭痕:“这是我去帮你收集证据,万怀安那狗东西一路追着我咬,一箭射过来还不算,硬是看我跳崖才算罢休……你说得轻松,隐忍隐忍,他妈的我都快被逼死了还怎么忍?!”      左虓双目燃起熊熊怒火,灼热烈焰仿佛能烧毁天地。      “你四殿下安坐上京,养尊处优,出入皆有侍卫护送,只需谋算人心策划布局。而我呢?哪一桩事不是顶着丢脑袋的风险去做?餐风饮露、朝不保夕……什么事你都是动动嘴皮子,可我为了实现这些付出多少血汗!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说得容易,敢情今天在船上的不是你的女人是吧?可她是我女人!我能坐视不理、看她被人欺侮羞辱么?!”      左虓满腔愤懑喷薄而出,抓起桌上玉壶就砸在墙角。      玉碎哗哗,残片满地。      他吼得面红脖子粗:“自己女人遇险也不去救,老子枉为男人!就算查到我头上,我也一力担了,绝不拖你下水。话说在这里,你满意了没?!”      卫昇从未见过左虓发这么大的脾气,印象中的这位表弟,总是嬉笑玩闹的纨绔模样,毫无正经。他一直以为左虓就是听话顺从的小跟班,殊不知在潜移默化当中,温顺的表弟已经长成了猛兽。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好像你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发觉最有把握的一事出了岔子,脱离掌控。      卫昇站起来,说话语气缓和不少:“表弟你累了,早些休息罢。”      疏疏背影独立而去,写下几分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此时左虓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有些过火。他对着卫昇背影喊道:“慎要司那里我会解决,你放心!”      卫昇置若罔闻,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二十年来这对表兄弟头一次不欢而散,左虓也憋了满肚子闷气。他独自在书斋坐了一阵,看着脚底碎玉愣愣发呆。      这二十年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有理由生气发怒,甚至撂担子不干了也行,大不了去做只无拘无束的闲云野鹤。      可是对于卫东澜来说,这样的生活可能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们之间的不同就在于卫东澜不能一走了之,无论多么不情不愿,他都必须继续下去。      各自的苦只有各自知晓。      今天的事看似突兀,实则是多年来积蓄的矛盾一夕爆发。卫昇想静观其变,左虓要主动出击。两个一向默契良好的人突然背道而驰,自然掀起巨浪。      杀万怀安不能说蓄谋已久,但左虓杀心早存,此次只是借机除掉眼中钉而已。至于以后会不会因为此事惹来更大的麻烦……左虓也不能确认。      也许卫昇说得对,他是太急进了。      左虓也纳闷起来,怎么自己当时就那么火大?非想要弄死那群家伙不可?这可有悖于他素日的冷静理智……      屋外夜蝉聒噪,左虓恍然发现竟已到了二更天。他捏捏脖颈,舒展了一下筋骨,离开书斋去找情岫去了。      管他的,只要小禽兽媳妇儿平安无事就好。      还是老太太寝院的房间,烛火已熄,绣帐低垂,一缕淡淡栀子香飘荡在空气里,氤氲出沉夜魅惑。      左虓脱光衣服,蹑手蹑脚摸到床边,撩开帐子钻了进去,习惯性地去搂情岫。      床上的人儿被惊醒,很乖巧地主动靠过来抱住他,柔软娇躯贴着他胸膛,搭在腰侧的指尖还有意无意撩拨了几下。      哟呵,这勾人的小狐狸精!      左虓不满她的挑逗,覆掌过去就要摸回来,反正是自己的媳妇儿,摸两把有什么关系。      咦?      腾一下,左虓猛然坐了起来,一股脑儿就把怀中人扔下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好友悠若清风的好看文!戳图穿越~~~ 谢敏人生目标:摆脱炮灰做女主 谢敏恋爱信条:打尽天下负心汉,找到忠犬贴心郎 谢敏生活宗旨:攒银子、逃难、顺便恋爱 谢敏最后遗言:天生炮灰命,若,若能投胎…… 总之,就是一脑容量基本够用,以摆脱炮灰命为终极目标的小白领,历经磨难证明炮灰命运不可更改的血泪史。 男主:腹黑、阴险、狡诈、冷血…… 女主:炮灰、炮灰、炮灰、炮灰…… ☆、第二七章 梨花雨,春宫图   “哎哟——”      女子吃痛娇吟一声,尚未回过神来,已被左虓一把掐住喉咙。      “什么人?!”      “是、是……我……世子……”      左虓一听这声音,手掌才缓缓松了下来,试探问:“你……琴画?”      点燃红蜡,左虓举起烛台一照,看见地上之人果真是婢女琴画。      他穿好衣裳坐到椅上,审问道:“怎么是你?她呢?”      琴画跪着,抬手揩了揩眼角,我见犹怜地说:“情夫人在世子您的寝院,奴婢奉老太太之命来收拾这间屋子,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奴婢不是故意惊扰您的!”      她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两行清泪更添柔美。身上中衣歪歪嗒嗒,更有水红肚兜香艳无比,真是见者都要怜惜三分。      可惜左虓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对琴画媚态视若无睹,冷哼道:“你不是故意?本世子看你怕是有心!倘若真依你所说是不觉睡着了,我来之时你为何不出声?不叫不喊,侯府何时养出你这等下作女子,不认识的男人也投怀送抱!”      “奴、奴婢……”琴画咬着唇,还想狡辩,“奴婢彼时睡得昏昏沉沉,一时就忘了……”      “琴画,你真以为这套能糊弄住我?”      自幼长于侯门,左虓对这些后院女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诗棋琴画两个婢女,虽是老太太养在身边的,可侯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她们以后都是左虓的人。先做通房丫头,只待娶了正妻,便正儿八经给个姨娘的名分,也不枉两个女子从小伺候他的情分。      可是左虓迟迟没有收人进房,诗棋琴画跟他妹妹左芝差不多年龄,又是一同长大,在他心中这俩丫头也就是妹妹般的人物。若是纳了她们,心里头觉得怪怪的,别扭得紧,就好像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再者,他和卫昇有大业要谋,拖家带口只会束缚了手脚,放不开去闯。      是故左虓一直就把事拖着,只想日后卫昇夙愿得偿,他也落个功成身退,寻两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诗棋琴画嫁出去,也算对得起她们了。      不过他是如此盘算,琴画却早已芳心暗许。数年来朝夕相处,她清楚自家世子是什么人,他绝非外界传闻的败家纨绔,他是满腔热血心胸豪迈的大好男儿,他有谋略有能力,他潜藏伪装着,为整个侯府撑起一片天地。      琴画深明以自己的出身,做个姨娘已是抬举了,她不敢对纪婉兰抱有微词,即使知道她会是心上人的妻子,她也不妒忌。身份在那里,就算没有纪婉兰,还会有其他小姐嫁进侯府。不管谁来都一样,这些小姐不可能比得上她和左虓一同长大的情谊。她想,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便是生平最美之事。      岂料左虓出门一趟,竟然带了个女子回来,宠爱有加。情岫宛若突如其来的掠夺者,抢走了琴画触手可及的幸福,还有爱恋。      琴画不甘心,所以她今日布下这场局,希望用一夜欢愉换取左虓的一点怜惜,一点点也好。      只是她终究低估了左虓,她还是不够了解他的为人。      琴画死死咬住唇,都快咬破嘴皮。片刻,她抬起头,恨恨瞪着左虓:“世子您告诉奴婢,我哪里比不上她?难道就因为我没有一张狐狸精的脸!”      “反了你!说的是什么话!”      左虓勃然大怒,扬手差点就要打她,举在半空中却停下了,训道:“念你从小就伺候我,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你回老太太房里去,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我眼前。还有诗棋也是,你给她说不必过来伺候了,我另外挑人。”      言毕左虓起身就走,琴画一下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      她哭得稀里哗啦:“世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要怎么样你才肯正眼瞧一瞧我……就因为我出身不好你才看不起我,可她还不是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我哪一点比她差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左虓本就心情不好,被她一闹更觉烦躁,一抬脚就把琴画撂倒,怒气冲冲地威胁道:“你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我明日便把你打发出去。反正上京没老婆的乞丐多得是,你自己掂量掂量。松手!”      琴画心头一颤松了手,左虓趁机大步迈开,打开了房门。      “世子,”琴画在背后喊他,“就算死也请让奴婢死个明白,刚才……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黑灯瞎火的,她又没说话,左虓如何得知枕边人并非情岫?      左虓回眸,视线低放,轻描淡写道:“我一摸就知道。你没她大。”      琴画低头一看胸口,顿觉此乃奇耻大辱,捂着脸嘤嘤哭着,竟然抢在左虓之前夺门而去。      “死丫头,脸皮那么薄都敢来勾引男人,不知天高地厚。”      左虓嗤了一声,伸个懒腰翩翩然走出院子,找媳妇儿去了。      象床珍簟,山屏障掩,琴枕舒横。深夜情岫还未入睡,趴在左虓床上翻看一本册子,眼睛瞪得圆圆,表情既惊讶又赞叹。      “双雁齐飞、浪蝶采蕊……这是……双修秘籍?!”      左虓进门绕过屏风,一眼就瞧见他家小禽兽托腮趴在那里,盯着本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两条小腿向后扬起,一晃一荡。长裙从脚踝滑落至腿根,雪肤凝白,水灵灵的。      左虓觉得自己又要流鼻血了,胸腔一股热流,鼻腔痒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情岫听见动静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抓起画册塞进被窝,这才朝左虓走去:“九虎相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受凉了。”左虓揉揉鼻头,问:“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情岫脸上一红,垂眸不敢与他对视,诺诺说:“没什么,就是随便找点东西看看……”      左虓不疑有他,顺手揽人入怀,揉揉她头发:“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是呀。”情岫扬起笑脸,“我以为你很快回来,没想到你跟喂喂喂说了那么久。九虎相公,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左虓疑惑:“喂喂喂?谁?”      “就是你表哥。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干脆就喊他喂喂喂好了。”      左虓忍俊不禁:“你还真敢想。小糊涂鬼,你居然给皇子殿下起绰号,没大没小!”      情岫不以为然:“有什么嘛,反正他也没生气。今天在船上他笑得可欢了,嘴巴咧得老开,样子好傻。”      “呵呵……”      左虓轻笑两声,俯首过去跟她额角相抵,笑着说:“全天下最傻的就是你。”      月上中天,左虓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被小腹一阵酥痒扰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枕边,却发现情岫没有躺着,而被窝里拱起一团,她在那里捣鼓着什么。      “小禽兽你干嘛……”      左虓揉揉眼,瓮声瓮气问她。情岫从被子里钻出个头来,吐吐舌头:“吵醒相公你了?对不起呀,我只是有点好奇。”      左虓撑起手臂半仰着,迷眸惺忪:“好奇什么?”      “双修呀。”      情岫跪坐在床,一脸理所当然。她从枕下摸出刚才所看的册子,翻开指着说:“我看了你的双修秘籍,发现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秘籍?他有劳什子秘籍?难道是……      左虓一个激灵睡意全跑了,抓过册子一看,登时窘迫得满脸通红。      春宫图册。      想哪个少年对男女之事不好奇?以前藏了两本这种册子也不是稀奇事,只是被情岫从压箱底的地方翻出来,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情岫无视左虓脸上的红白交加,而是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指着画册上的男子身体说道:“九虎相公,这个是什么?你也有吗?”      “唔……有……”左虓吞吞吐吐含糊应声,耳朵都红透了。      废话!他要是没那玩意儿,还算是男人么?!      “可是,”情岫费解,“这个长长粗粗的,你平时是怎么把它藏起来的?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说话之时并无娇羞怯意,一袭朗朗大方。小衣解开,肌肤莹润似玉胜雪,饱满的两座小山峦高高耸起,更衬腰肢纤弱。一双媚眼懵懂盯着他,写满求知之欲。      左虓体内热浪聚集一处,身体猛然起了羞人的变化。      情岫很快发觉了,她惊讶指着底裤下蓬勃的昂扬:“啊!原来是会变的!”      好奇心驱使,她伸出两根纤指去戳了戳,摸了一回。更有甚者,触碰不能解开疑惑,她作势就去扯左虓的裤腰,势要一探究竟。      “小禽兽。”      左虓一把按住她的手,沙着嗓子说:“看了就要负责,不许反悔。”      情岫缩缩手:“负什么责?”      左虓手上用力一拽,把她拽进怀中,嘴唇贴着雪腮,呢喃道:“你若是看了,我便会吃了你……嗯?还要不要看?”      情岫不语,紧紧抿住唇似在思量,有些动心也有些胆怯。      左虓却热火焚身,几乎按捺不住了,他抱着情岫亲吻抚摸,三两下剥光了她的衣裳,继而还出言引诱道:“不是那个吃,我的意思是会教你双修,不过可能有些疼,你怕不怕?”      原来是双修呀。      一开始的担忧烟消云散,情岫雀跃起来,攥拳斗志十足:“当然要看!叔叔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怕痛,我要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童鞋们别忘了留下爪印哇~\(^o^)/~ ☆、第二八章 红梅落,装病卧   “先说好不许哭鼻子,疼厉害了就咬我。”      左虓坚举已久,贴身抱着情岫,但觉少女兰香,遍体芬芳。他含住小巧樱唇,舌尖细细舔舐。情岫也很知情识趣,主动探出丁香小舌到他口里,交吻一番。      两人缠缠绵绵,左虓伸手滑入情岫双股之间,去探那方莲华之地。情岫下意识把腿一缩,终于露出一丝羞赧。      “咦……羞羞。”      她这番含羞带怯的模样甚是少见,左虓微微含笑,哄道:“宝贝儿,给我摸一摸,待会儿我也让你摸我的。”      未经开垦的少女密地柔软且小巧,含着一股凝香气息,幽幽芳洁。左虓徐徐探入指尖,刚进毫厘情岫就喊疼起来。      “你弄疼我了……”      蛾眉紧蹙,她一双勾魂媚眼里含了薄薄一层晶莹,甚是惹人怜惜。      左虓收手,有些气馁地叹道:“唉……你这么小,我还真怕你受不住。”      情岫生怕他临场反悔,环臂紧紧搂住他脖颈,道:“碧玉年华怎算小?九虎相公我受得住的,你快点嘛。”      “呵,傻瓜。”左虓低低笑了两声,对她的曲解习以为常,只说:“等你见了我的你便明白了。”      他解开自己裤腰,抓着情岫的手,让她握住了自己的坚硬昂扬。      左虓对自己这方面很自信,几个男孩儿一起长大,小时候就会比谁的麻雀大,他可算是佼佼者。长大了他又习武,身强体健精力充沛,这种事儿上肯定厉害得很!      他似是炫耀地问:“怎么样?大不大?”      情岫小手环住摸了摸,惊讶赞叹:“粗粗热热的,还会变来变去……好有趣啊!”说罢她握住拽了拽,“九虎相公这个可以给我玩儿吗?”      “哎哟哟,别拽别拽!”左虓哭笑不得,“你想玩儿每天都给你玩儿。但你别乱扯啊,扯坏了我这辈子可就惨了。不对,你会比我还惨!”      情岫赶紧松手,吐吐舌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东西。它是作甚么用的?”      左虓顺势俯身下去亲吻住她的胸口,情兴浓浓,咕哝道:“双修全靠它了,你会欢至仙境……”      细吻轻抚,左虓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摸到指下一缕滑润清露,他迫不及待直起身子来,把贲张的怒龙抵在了莲华入口。      左虓贪恋情岫嘴唇的柔软,亲了又亲:“我要开始了。”      重剑亟入,情岫搭在左虓肩头的双手登时一紧,指甲都深深嵌入他肌肤之中。那双媚人的眸子迅速聚起水汽儿,汪汪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却硬是咬住唇没有吱声儿。      反而是左虓“嘶嘶”两声,喉咙间发出低吼,一副既痛苦又痛快的模样。眉心一点微蹙,动作却愈发狂猛起来。      “宝贝儿,你可真是个宝贝儿……我差点都要出来了……”左虓俯身紧紧贴着情岫,吻着她颈窝:“别咬自个儿嘴巴,咬破了不漂亮。来,咬我肩膀……”      “嗯。”情岫痛极了,弱弱应了一声,张嘴就狠狠咬住左虓肩头。      “呃!”      左虓扬起头来闷哼一声,手掌紧紧按住情岫腰肢,猛力摆弄起来,一口气就顶了百回。情岫如浪中小舟,随着他起伏摇摆,发间玉簪扣在瓷枕上,铛铛声清清脆脆。      香汗如雨,红梅落地。一出颠鸾倒凤,好不香艳。      情岫一开始如撕裂般痛得无以复加,过了片刻好了些许,只是她初试云雨,左虓如此饿虎扑食,难免吃不消。      她娇滴滴地唤左虓:“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你轻一点、轻一点好不好……”      “小禽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      左虓听到求饶声越发兴起,欲罢不能,托着她娇软的身子一味侵入,意乱情迷中许下沉重誓言。      “若违此誓,我死无葬身之地。”      ……      定远侯府的左世子又病了,整整三日没有出房门,还有他新纳的情夫人也是,俩人一同卧床养病。      左老夫人杵着拐杖捶地:“怎么现在才来禀报,你们欺我老人家耳聋眼花是不是?!诗棋快去请苏太医来瞧瞧,不要让世子拖出大毛病来。”      诗棋为难:“禀老夫人,是世子说不看大夫的,而且……”      左老夫人问:“而且什么?有话便说,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诗棋眼梢余光先瞟了琴画一眼,只见她白着张脸儿,眼睛如杏核般红红肿肿的,看样子哭了好几天。诗棋叹道:“而且世子说了,以后都不要奴婢和琴画前去伺候。”      “何出此言?你们可是惹到他了?”老夫人闻言一怔,雪眉皱起,“虓儿平素脾气好,若非出了大事,断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琴画眼睛一红,忍不住向老夫人告状:“都是情夫人!世子的魂儿都被她勾走了,哪里还瞧得见奴婢们,恨不得早早把我们打发出去才好……”      老太太听了招招手:“扶我去虓儿院子看看。”      檀门紧合,明窗轻掩。      左虓站在床边,正在伸手扯被子:“过来!”      情岫身上紧紧裹着荷色彩鸳鸯被面儿,缩着腿躲在床角,使劲摇头:“我不要!九虎相公,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们明天再来……”      以前她是很想知道双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等到亲身体验了之后,才发现竟然疼得那么厉害。      前天来了三次,昨天也是三次,今天说什么也不来了。她腰腿酸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需要好好休息。      左虓可不这么想,小禽兽媳妇儿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人了,胸大腰细腿长皮肤滑的滋味甚是销魂。他就喜欢多多疼她,每天才三次,他还嫌太少了!      可惜今天一大早这小妮子就和他闹别扭,躲着不愿意过来,左虓好声好气哄了半晌她也不松口,弄得他都快恼了。      左虓把脸一沉:“不听相公的话了?”      情岫紧紧抓着被角,表情怯怕:“我没有不听你的话,只是……你那个东西都弄得我出血了,现在还疼呢。”      左虓脸上一臊,低头瞟了眼床上的红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媳妇儿年纪小人娇嫩,确实经不起折腾,是他疏忽了。      “宝贝儿,过来我看看。”左虓爬上床去掀被子,情岫以为他要强来,吓得小腿一个劲儿乱踢,蹬了他胸口好几脚。      “别闹,我看看伤着没。”左虓好不容易才按住人,一把撩开遮掩,低头下去仔细瞧了瞧:“是有些肿……待会儿我去找些药膏来抹上。”      言毕他倾身过去,衔住情岫嘴唇狠狠吮了一回,意犹未尽地说:“今儿就先放过你,给我好好养两日。等你好了,看我怎么讨回来……”      情岫心头大石放下,莞尔一笑,嘟嘴亲了左虓一口:“相公你真好,那等我不痛了再和你双修。”      “虓儿?虓儿?”      正当两人亲亲热热的时候,屋外响起左老夫人的声音:“虓儿你好些没?祖母来看你了。诗棋,把门打开。”      听见老太太要进来,左虓赶紧扯过被子把情岫连头笼住,自己利索钻进被窝里,躺下装病。      左老夫人一进门就察觉到异样,房内香氛幽幽,空气里弥漫着靡靡情|欲之味。屏架上堆的散乱衣物,床头缀珠花的绣鞋,层层低垂的绣帐……无一不彰显着房主人的旖旎情|事。      想老太太也是过来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人家不动声色,吩咐余下人在外面等着,独独只留了诗棋琴画在旁,上前去看“重病不起”的孙儿。      “祖母,”左虓在床上“虚弱”地唤道:“孙儿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您别过来,当心也染上风寒。”      老太太气他装病骗人,故意不买账,走上前撩开半透明的纱幔,关心道:“怎的病了几日也不见好?定是不好好吃药的缘故。虓儿来,先喝了这碗治风寒的药。”      左虓靠在床头坐着,看着琴画端上来碗汤药,想起苦药滋味,不觉脸上一僵,讪讪推辞:“不用了祖母,孙儿没事,真的没事……”      老太太目光扫过床铺内侧微微拱起的一团,心里头跟明镜似亮晃晃的,她浮起一个老狐狸般的笑容:“你要喝了药祖母才放心回去。此药方乃苏太医家传秘方,能医百病,风寒者饮一剂即可痊愈,对身子是极好的。不过……若是无病乱吃药,恐怕会适得其反,得上什么怪症也说不准。不过虓儿你自是不用怕的,听祖母的话,吃了药再睡。”      左虓这会儿进退两难,袖下手掌紧了紧,咬牙准备去端药碗。      喝就喝,他就不信他的亲祖母真忍心让他吃苦头!      不过他按捺得住,被窝里的情岫可呆不住了。她听见老太太的话一下钻了出来,赶紧伸手去拦:“相公不能喝,他没病!”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使的招奏了效,硬是逼得情岫现了形。她举起拐杖就要打左虓:“混小子!没病装病,就知道躲懒泡在温柔乡,连给祖母请安都不愿去,我白疼你了……”      房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老太太要教训左虓,情岫护着不让,左虓左跳右跳躲来躲去,嘴里哇哇求饶。      好一阵这场风波才平歇下来,老太太坐在官帽太师椅上气喘吁吁,也不知是打人累得还是被孙子气得。      左虓和情岫衣衫不整地跪在老人家跟前,静待发落。      老夫人一看情岫满颈的紫红爱痕就窝火,指着左虓骂道:“什么事儿都要有个度!知道你年纪轻能折腾,但你出去看看谁家公子像你这样,把人关在房里足足几夜!先不说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荒唐淫浪,单是被你爹知晓,棍子都要打断几根!”      左虓腆笑着讨饶:“我这不是喜欢她么?祖母我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告诉我爹行不?”      “喜欢?谁没个爱妾宠姬什么的,就你不晓得收敛!”老太太瞪他一眼,怒意已经平息,道:“罢了,你能改最好,下不为例。”      说罢,老太太捋了捋胸口,转头看向情岫,口气严肃:“你年纪尚小,又是外边儿来的,想必对侯府里的规矩还不大清楚。正好我今日要去净慈庵礼佛,你一道去罢,随我小住几天。听些佛理长长见识,顺道再学些规矩。”      左老夫人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无人可改。左虓纵使万分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岫跟随祖母出门,自己被勒令在家思过。      情岫依依不舍地牵着他袖子:“九虎相公……”      左虓心疼得不行,牵着她手不肯放开:“尼姑庵堂我不能去,你乖乖跟着祖母她老人家,听话些,过两日就回来了。”      千叮咛万嘱咐,青毡马车载着左老夫人和情岫,徐徐驶离了侯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白色情人节,所以小禽兽和酒壶双修成功了!\(^o^)/~ 看在我一口气三更的份儿上,童鞋们每章都撒个花呗!╭(╯3╰)╮ ☆、第二九章 杨梅树,偷吃贼   净慈庵地处僻静,在外城平远山山脚。行车出了东城门,情岫好奇撩开窗帘一隅,意欲看下沿途风景。      “放下。”老太太不许她乱看,“身为侯府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外城这里所居的多是些乡野小民,你这模样容易招事儿。”      “哦。”情岫讪讪放下手,低眉温顺再不乱动。      老太太见她很听话,心里头也欢喜了几分,问:“我听虓儿说你也是读过些书的,那柜里头有书,你挑本来念给我听听。”      侯府马车外表普通,内里却是极奢华宽敞的。孔雀翎织纹毯铺在脚下,座椅是百年红木所制,上面先铺了厚实的鹅绒褥垫,再垫上细玉织就的薄玉簟隔热。扶手两边各列一个矮脚柜,上面镶的都是白玉拉环,用银丝绞了扣在表面,还盘出虎豹头纹等各色花样。      情岫打开老太太所指的小柜,捧出几本册子,问:“祖母您想听哪一本?话本曲子还是史书诗词?”      老夫人喝了口诗棋递上的雪泡梅汤:“随便,选本你喜欢的。”      情岫选了本鬼狐异闻录,翻开给老夫人念了起来:“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狐女曰:不然,声色之娱,本雷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旧态……后数岁,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她念书的时候诗棋琴画也在旁听着,一听故事里所言的是“狐狸”,琴画不满小声嘀咕:“自己就是个狐狸。”      诗棋赶紧暗中掐了她一把:“别说!”      车厢地方小,情岫自然也听见了琴画的话,她把书放在膝头,道:“我不是狐狸,但我认识一只雪狐,白毛绒绒的,可漂亮了。”      琴画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本来就不怎么把情岫放在眼里,还有前几日在左虓那里受的气还没消,遂把眼一瞪,还嘴道:“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才会像你这样,缠着世子不让他出房……不要脸,不害臊!”      “我是人,不是狐狸精。”情岫也不恼,心平气和同她讲道理,“琴画姑娘为何心怀偏见?你看刚才书里的狐狸精,她深明大义,懂得告诫世人莫要追求虚幻的声色之娱,她没有害那男子,反而助他参透世理,她是一个好狐狸精。所以说世间万物皆有灵,值得世人尊敬。你不能人云亦云,要靠自己的辨察去判断好坏。”      琴画被她半劝半训,气结难言:“你……”      “还有,”情岫目光坦然,又说:“不是我缠着相公不让他出房,是他不许我出去,他还老咬我,我身上都好疼的……”      琴画想扫情岫的面子,反被她的话打了脸,气得两眼通红,无奈之下去向老夫人告状:“老太太您看她,分明是她不对,现在还砌词狡辩!”      “好了好了,”老夫人摆手示意安静,“事情过了都别说了。琴画,你今日有些失了分寸。”      眼见老夫人有心袒护情岫,琴画憋屈地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把头拧向一边不言不语,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情岫落落大方的样子,丝毫不介琴画敌意,而是指着书问老夫人:“祖母您还想听什么?”      左老夫人慈祥微笑,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再讲两个故事罢。”      小半日车程,侯府马车到了净慈庵。这里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古朴庵堂隐藏在翡色茂叶之中,隐隐露出灰瓦一隅。此处并不似寻常庙宇那般香火鼎盛,人烟稀少显出格外清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幽幽佛香。      住持师太闻讯出来迎接左老夫人,两人互见佛礼,然后便一齐进了庵堂,去往后院的厢房。      以往礼佛都是老太太带着两个丫鬟来,住持师太自是很熟悉诗棋琴画了,今日乍见情岫,不免相问:“这位女施主是?”      老太太介绍:“这是家中女眷,老身那不肖孙儿行事太荒唐,好端端的女子放在他身边唯恐被带坏,是故我带在身边教几日。”      住持师太明了:“原来如此。佛门清净之地,最宜修身养性。”      情岫施施然一礼:“信女情岫,见过师太。”      净慈庵的厢房虽不奢华,但也极为清幽干净。午膳过后老太太觉着乏了,在诗棋琴画的陪伴下入房小憩。情岫并无睡意,先在房中翻了翻书札,实在觉得无聊,便想出去走走。她原本是想禀告老太太一声的,但看老人家已经歇下又不好贸然打扰,遂独自一人出了庵堂后门,随意逛起来。      净慈庵靠着山脚,墙外是一片杂树林,情岫沿着灰墙一直走着,发现每隔几步墙下就会有一株素馨。她一边走,一边数着花株有多少,不知不觉走出好长一截。      “二十三、二十四……咦,没了?”      情岫出了一身薄汗,她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四处张望一番,发觉来到一处梅子林,褪去青涩的淡红杨梅挂在枝头,尚未完全成熟,却已足够诱人。      她摘下一粒放进嘴里咬下,丰厚的汁水渗透出来,充盈口腔。      “唔,好酸!”      杨梅看似甜美,吃起来却酸涩无比。情岫赶紧吐掉杨梅核儿,咂咂嘴:“好看不好吃,不吃了。”      “呵呵……”      陌生的低沉笑声传来,情岫即刻转身看去,立马眼睛一亮。      “喂喂喂!”      卫昇大老远就看见一名素衣女子踮脚揽枝摘杨梅,正琢磨这尼姑庵怎会有俗家女子。谁知走近一看,竟是情岫。又见她怕酸吐掉杨梅,皱眉瞪眼伸舌的样子颇为有趣儿,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表弟不给你饭吃么?居然来此偷吃梅子。”卫昇只身翩然走近,嘴角带着化不开的笑意,“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情岫眨眨眼:“祖母来净慈庵礼佛,顺便就带我来了。梅子树是你栽的?我不是存心偷吃,我以为是野生的……再说我只吃了一颗,就一颗。”      她竖起一根指头在眼前,再三强调只有一颗。      卫昇眼睛眯起:“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偷一颗也是偷,跟偷一百颗没区别。偷者必罚,你说罚你什么好?”      “你好小气。”情岫不满意努努嘴,“你是相公的表哥,我吃你一颗梅子也不行么?喂喂喂是小气鬼!”      “哈哈,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亲戚是一回事,偷吃又是一回事。”卫昇笑着把掌一摊,讨道:“赔我梅子。”      “都吃进肚子里了怎么赔?难道你要我吐出来?”情岫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我赔你钱就是了,你可以去买更多的梅子。”说着她就掏出荷包。      卫昇摆手拒绝:“那怎么一样?其他的梅子不是这颗树上结的,我就要刚才的那一颗,别的不要。”      他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看见情岫吃瘪嘟嘴的模样,心里笑翻了天。      怪不得左虓把这小妮子宝贝得跟个天仙样儿,果然别有一番趣味。      “你不讲理!”情岫气急,弯腰捡起梅子核就放进他手里,下巴一昂,“还你就还你。你拿这个去种,种出来的梅子全是你的,不要说一百颗,一千颗都不止。哼!”      卫昇看着掌心乱糟糟的核儿怔了片刻,很快把手一收捏起来,笑道:“好啊。种出来我只要一颗,其他的都送给你。”      情岫皱皱鼻头:“我才不稀罕,你的梅子酸溜溜的,一点也不好吃。我叫相公给我买甜的,比你的好。”      烈日当空,从茂密树叶间隙洒落下的金光映在少女微红的脸颊,宛如霞绯。卫昇看得好一阵失神。      “喂喂喂,我要回去了。”情岫见他不说话,遂心生离意,开口告辞:“再会。”      卫昇一听她要走,急忙出口挽留:“等等!”      情岫回眸:“你还有事?”      “我……”      卫昇一时语噎,低眉一瞬看见墙角素馨开得正好,弯腰采下一朵,作势去给情岫插在鬓间。      “礼尚往来,你送我一粒果核儿,我便送你一朵花吧。”他把素馨置于她的发髻上,笑道:“我们扯平了。”      情岫摸摸头发,抬眸笑道:“喂喂喂谢谢你。我走了。”      卫昇目送她离开,一直到欢快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低头看向掌心,然后把梅子核儿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起来,放进怀里。      “她是谁?”      话音一落,从梅林里走出一名女子。柳眉细眼,娇颜清丽,一袭碧衫,秀若山涧素兰。      卫昇见人并未有很大意外,而是不悦皱皱眉头,问:“怎么是你来?纪统领何在?”      清婉女子上前屈膝行礼:“婉兰见过四殿下。家兄今日被传召进宫,故而特遣小妹前来一会。”      原来这位便是纪家千金纪婉兰,定远侯府左世子的未婚妻。      “既然纪统领不在,我们改日再约。”卫昇无意逗留,拔腿就走,“纪小姐,告辞。”      “殿下留步。”纪婉兰上前去用身躯拦住他,抬眼果敢直视,目光灼灼,“何必非要等到家兄得空,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一定代为传达。”      卫昇止步,侧首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聊一聊近况,既然纪统领无暇前来,那便罢了。”      眼见对方拒绝之意如此明显,纪婉兰咬咬唇,狠下心来一问:“就算他不在……难道你就没话和我说?”      卫昇答得干脆:“没有。”      纪婉兰闻言,垂眸苦笑一番,心中犹如冰冻火烧,不是极寒便是几欲煎熬至死。      “东澜,”她强忍眼中泪水,声色戚戚,“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话也不同我讲?为什么……要让我嫁给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狐妖的故事来源于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大概意思就是叫吴生的男子流连青楼,后来和一只狐女相好,狐女可以变幻任何女人的形象,只要他想的,狐女就能变。狐女告诫吴生声色皆是虚幻,眼见非实不值相信,最后吴生了悟,再也不去寻欢作乐了。原文全文如下: 宁波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君一存想,应念而至,不逾于黄金买笑乎?试之,果倾刻换形,与真无二,遂不复外出。尝与狐女曰:眠花藉柳,实惬人心,惜是幻化,意中终隔一膜耳。狐女曰:不然,声色之娱,本雷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岂特某某为幻化,即妾亦幻化也。即千百年来名姬艳女皆幻化也。白杨绿草,黄土青山,何一非古来歌舞之场;握雨携云,与埋香葬玉,别鹤、离鸾,一曲伸臂顷耳,中间两美相合,或以时刻计,或以日计,或以月计,或以年计,终有绝别之期;及其诀别,则数十年而散,与片刻暂遇而散者,同一悬崖撒手,转瞬成空。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旧态。则当时黛眉粉颊,亦谓之幻化可矣。何独以妾肖某某为幻化也?吴洒然有悟。后数岁,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PS:JJ销魂抽,难道是315打假的结果? ☆、第三十章 素馨兰,梅君故   纪婉兰的心思卫昇如何不知晓?但他即便心知肚明又能如何?难道要去阻拦左纪两家的婚事?      况且这是襄王无心,神女有意而已。他卫东澜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大业,而且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女人。      不,即便是再重要的女人,也不可能阻挡他登峰的脚步。      若问卫昇对纪婉兰是何感觉,他会说娴静淑美,温婉可人。这样的女子好是好,但不足以好到令他动心。东晋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胡姬艳妓也是有的。女人于他,只是一件摆设抑或一只宠物,或者再高级一点,一枚棋子。      纪婉兰就是这样一枚棋子。用她与左虓的联姻,来保证禁军十万兵力的支撑。这场婚事,皇帝放心,纪家放心,他也放心。      她对他痴心一片又如何?他从未对她承诺什么,甚至从未说过喜欢她。也许卫昇对纪婉兰是有一些好感的,但利益大于一切,他步步筹谋下来,最终选择把她配给左虓,而非纳入己怀。      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卫昇已经记不清了。原以为纪婉兰和左虓定亲三载早已经死了心,未料她依然执着如此。冒着清誉尽毁的危险私下约他出来,还用的是她兄长纪玄微的名。      纪婉兰含泪质问:“你不喜欢我便罢了,为何要我嫁予他人?当我知晓这门婚事是你出面牵线,我心里……千刀万剐莫过如此,生、不如死!”      “这三年你都躲着我,原先还能时不时见面问声安好与否,现如今,瞧上一眼倒是奢望了……”      “东澜,你不要这样对我……就算不能嫁给你,我也不想嫁给别人,我宁愿一世在庵堂吃斋清修,祈佛佑你平安长寿。”      “……”      纪婉兰声泪俱下,牵着卫昇衣袖乞求哀怜。卫昇表情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牵开她的手,淡然开口:“这门婚事乃陛下金口亲定,断无更改可能。纪小姐,你这番苦心应该用在世子身上,而非痴缠其他男子。”      “痴缠?”      纪婉兰心寒至极,捏着自己衣襟道:“是,我早就痴了,自十四岁见你的第一眼便痴了!我原以为你也是中意我的,未想……你胸中有雄韬伟略,却吝于给我一席之地。你想要兄长手中禁军之力,我一定助你达成心愿,我什么也愿意为你做……东澜,可我无法另嫁他人,左世子是个什么名声,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难道你就忍心看我一生葬送在那么个纨绔手里?”      “正是因为我清楚左虓的为人,才放心你嫁给他。”卫昇暗叹一声,耐着性子劝道:“世子并非传闻中那么不堪,日久见人心,待你入门便知晓了,我没有亏待于你。”      纪婉兰哭道:“你也会说日久见人心,那你我相识五载,你难道看不到我的心我的情?!东澜,我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分一丝情给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其他的女子?”      “你应当了解我,我从未爱过哪个女人。”卫昇表情漠然冷淡,“情爱于我太过奢侈,顶多有一瞬的动心,不过这份欢喜不会延续太久。对你也是如此,以往我欣赏你聪慧识大体,所以对你有些特殊,但这并不代表我便是喜爱你的。话我不想说得太绝,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说完卫昇拂袖而去:“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望你亦然。”      纪婉兰心痛难耐,在后面喊他:“刚才的那个女子呢?你是不是喜欢她?我从未见你如此笑过!”      卫昇脚下一滞,微微转过身子,只露出半边侧脸,眼梢情愫晦暗不明。他道:“也许罢。但我和她不可能。”      话尽人去,卫昇走了,余下纪婉兰蹲在梅树下掩面大泣。      “素馨……二十四株素馨,是你寿辰之数。你从来都不知晓我年年来此亲手植下花株,根底埋着平安符印……东澜,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唯有此事,我无法应允……”      墙角花枝低垂,仿佛也在黯然哭泣。      情岫回去恰逢老夫人午睡起身,她请安之后跟着老人家到静室听住持师太讲佛法。左老夫人原以为这些年轻女子定是极不耐的,岂料情岫听得很是专注,甚至还能时不时跟师太辨上几句,很有自己的见解。      老太太喜出望外,看情岫是越看越喜欢,等到傍晚从静室出来,已经牵着她的手不舍放开了。诗棋琴画见了倍感意外,特别是琴画,心里一急眼睛又红了,恨得咬牙切齿。      “咻咻,”老夫人唤情岫小名,“你懂兽语是谁教的?”      情岫扶着她,回道:“叔叔说我三岁就能听懂鸟兽之言,应该是天生的。”      “天赐恩惠,这场福泽你要好好珍惜才是。”老夫人放眼望向远处,幽幽叹道:“说起能通鸟兽言语的人,我倒想起一件旧事来。”      银瓢煮茶,雪盏盛汤。      庭院内诗棋布上茶具汤盏,情岫陪老夫人坐在桂树下,听她说起陈年往事。      “挨着咱们东晋的有两国,一是西越,一是南楚。西越人崇武尚军,民风彪悍,而南楚恰恰相反,楚人重文,历代所出风流文人雅士不知有多少。其实这也跟他们的皇帝有关,现如今南楚的君上,是女人,名讳熙,人称楚熙皇。”      “其实她一开始并非皇储,只是当年楚皇膝下的长公主。不料楚太子意外逝世,楚皇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命长公主监国。后来楚皇驾崩,长公主便登基做了皇帝。”      “楚熙皇虽是女人,治国却不输男子,南楚能有如今国力,女皇功不可没。只是古来女子地位便不如男,你想南楚的男人们要对一个女人俯首臣服,那心里,自然是不甘的。况且身为帝王便要有三宫六院,楚熙皇也不例外,后宫除了凤君,还有四位妃君和数位侍君。”      老太太端茶小啜一口,继续娓娓道来:“传言楚熙皇有一妃君姓梅,其人相貌妖魅远胜女子,性情温和兼通琴棋诗画,且也同你一样,是懂得兽语的。自有了梅君,楚熙皇便专宠于他,两人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段佳话。不过可惜呀,好景不长。”      “许是盛极必衰,后来南楚后宫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常有宫女侍卫莫名失踪,等尸体被发现时早已面目全非,就像是被野兽啃噬的一般。楚熙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缉拿元凶,可是查来查去,最终却查到了梅君身上。”      “梅君通兽语,长得又不似凡人普通,是故众人都说他便是祸乱后宫的妖孽,要求楚熙皇处死他。彼时楚熙皇刚刚诞下一子,连同那婴孩也说是妖孽的后代,理应一并诛杀。”      情岫听得惊心动魄,急忙追问:“那后来呢?梅君死了吗?”      “死了。”老夫人口气里有几分惋惜,“楚熙皇不敌群臣压力,杀了梅君,连同襁褓之中的婴儿,也被扼死。自此以后,世上便再没有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了……”      “竟然是这样啊——”      情岫失望之余不乏哀戚,道:“我不信梅君是妖孽。叔叔说鸟兽有灵,只喜欢亲近心无邪念之人,他怎么会是坏人呢?真可怜,被人诬陷不说,还死于心爱之人之手……”      “楚熙皇也是迫于无奈罢。”老夫人摇头叹道:“很多事便是这般,你只看得到表面,却窥不见深藏在内的隐秘。咻咻,你身在侯府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纵使并非心甘情愿,很多事也必须要做。”      情岫郑重其事点头:“多谢祖母教诲,咻咻铭记。”      “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听过便罢。”老夫人微微笑着,把手一伸:“扶我回房吧。明早我们就启程回府,要不那混小子指不定背地里怎么埋怨我老人家,恨我棒打鸳鸯呢。”      入夜,情岫独自静卧冷清厢房,久久难眠。      梅君。      她不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腾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凉。      也许是因为同样能懂兽语而惺惺相惜,也许是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也许是对那名枉死稚婴心生怜悯……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名男子的影像,凤目薄唇,光辉霁月,风华绝代。      情岫觉得好像应该做些什么才对,于是动身去了庵堂佛殿。      佛瓮观音,青灯幽黄。情岫双膝跪在蒲垫上,手拈平等香,齐眉许愿。      “信女情岫,祈求观音大士怜悯。逝者如斯,愿佑梅君早日脱离苦海,来世投身平凡人家,庸碌一生,淡然度日。切莫惊才绝世惹人妒恨,再陷囹圄。稚子无辜,同求梅君之子来世平安长大,与父母续前缘,再享天伦……”      叩首三下,她插香入炉,又去点燃一柄油灯:“一点惠光破诸暗。情岫不求施灯者之福聚,但求大士闻得我言,普度悲苦众生。”      祈愿之后,情岫心事也被纾解,她正准备回房,却发觉佛殿的另一边有光亮洒出来,同时也听闻着一女子在那里自言自语。      “燃点十千灯明,以忏灭众罪。吾嗔痴至此,自知罪孽深重……只求早日免除六道轮回之苦,生生世世愿为草木,斩断情根……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此志不渝。”      佛前灯架之上点了数百盏油灯,层层阶梯上排布密密,照得一方殿堂仿若白昼。纪婉兰秀容苍白,点灯之后跪在佛前,嘴里喃喃有词似在念经。      情岫站在一侧的阴影里,好奇地看着她。      这个姑娘深夜行佛前点灯的仪式是为何?据说罪孽越深,所燃灯火就越多。眼前千百盏明灯,象征了她怎样的十恶不赦?      只见纪婉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置于佛前香炉之下,然后冷不丁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就往腕上狠狠一划。      “你做甚么?!”      情岫大惊失色,跑上去夺掉匕首一扔,慌不迭掏出手绢来按住她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纪婉兰是个悲情女配,喂喂喂不是想象中那么好的,只能说他志不在此,女人于他,远远比不上皇权。 小禽兽的身份是无比强大滴~~~酒壶你要做好奋斗爬床的准备!!! PS:谢谢以下童鞋投的地雷,亲个~(╯3╰)~ 嬴雅扔了一颗地雷bawang3063062008扔了一颗地雷江北城南扔了一颗地雷老郭家的饼饼扔了一颗地雷悠若清风扔了一颗地雷 第三一章香草丰,生娃娃   夜凉如水,两位女子坐在佛殿一隅,窃窃私语。   情岫给纪婉兰包扎好手腕,很紧张她再寻短见,劝道:“你怎么舍得往自己身上划刀子,那多疼呀!留了疤好丑的,可惜你漂亮的手了。”   纪婉兰并未认出情岫就是白日和卫昇说话的女子,当时她只是远远瞧见一个侧影。此时她心神恍惚,自嘲道:“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我就算是天下绝色,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情岫懵懂:“你很想别人多多看你?”她觉得不能理解,“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好多人眼神都怪怪的,就像要吃人一样。”   纪婉兰一怔,哑然失笑:“姑娘美貌自是引人注目,可惜我并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人中之姿,终是难以拴住他的目光罢。”   情岫托腮努嘴道:“我不想引人注目,她们都说我是狐狸精,都不喜欢我。长得像你这样最好,清清秀秀的,一看人就很好的样子!”   “姑娘这般说,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情岫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没有,我说真的。佛祖面前不能撒谎,否则半夜会被小鬼剪舌头!”说着她伸出舌头做了个恐惧的鬼脸。   “呵呵……”   纪婉兰见状不觉掩嘴轻笑,笑过之后死意去了大半,尽管心寒依旧,却没了非死不可的决绝。她低头摸了摸手腕,道:“兴许是天意……死也不成,我和他真的无缘无分。不过有这一回,我也不悔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情岫见纪婉兰又是失神许久,轻轻推了推她肩头。   纪婉兰抬眉浅笑:“无事。多谢姑娘,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我叫咻咻,你呢?”   纪婉兰本欲说出全名,转念一想又恐被人知晓今晚之事,遂道:“看你应当比我小几岁,你若不嫌弃,叫我声兰姐姐便是。”   情岫立刻大方唤她:“兰姐姐!”   眼见纪婉兰恢复神思,心情也平复不少,情岫陪她说了一会儿子话,反复叮嘱她切莫再做傻事之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厢房。纪婉兰也随后收起东西离开佛殿,在半路上碰到来寻自己的侍婢。   “小姐您去哪儿了?奴婢半夜醒来不见您,吓了一大跳。”   纪婉兰把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说:“睡不着就去佛前念了段经文。现在乏了,正说回去。”   侍婢不疑,伸手扶她:“奴婢搀您回房。”   走在半路,纪婉兰忽然问:“对了,今日庵堂可是来了其他女眷?”   “嗯。是定远侯府的老夫人来此礼佛,就住在咱们隔壁院子。”   “定远侯府?”纪婉兰凝眉,“听说左世子有一胞妹,今年应是及笄了。原来是她……眉儿,你明早准备一下,既然知晓了她老人家在此,我们定是要去拜访一下的,不能失了礼数周到。   翌日,众僧尼刚刚晨起做早课,便有一年轻男子牵马等在大门前,倦色不掩眉眼俊朗,风尘仆仆的样子,肩头露水都尚未干透。   他一见有小尼姑出来扫地,上前就拽住人家袖子:“定远侯府的左老夫人在不在里面?麻烦师太帮我通禀一声,就说她孙儿前来探望。   小尼姑瞧男子英俊倒是愿意传话,只是被他这急吼吼的样子吓得不轻,缩着脖子一个劲儿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男子急了:“你去不去倒是说个话呀!不去我自个儿进去了啊。   情岫起得早,出门就听说庵堂门口来了个孟浪男子吵着要进来,一时好奇心起,她也随着人潮去看热闹。   大老远瞧见几位灰衣师太堵在门口,一个熟悉的男声不满喊道:“喂,叫你们传话不肯,让我进去也不肯,到底要怎么样嘛!”   师太为难:“庵堂之前男宾止步,这是规矩。至于左老夫人,劳烦施主稍等,待她老人家起身,我等自会前去帮忙通传。   “得得得!横竖我等就是!   男子郁结,急得抓耳挠腮也无可奈何,只得发气把手中马鞭一扔,兀自抱胸生闷气。   “九虎相公?”   情岫拨开人群看到一脸郁郁的左虓,惊喜喊了他一声,飞跑过去就一头扎进他怀里。   “宝贝儿想死我了!”左虓大喜过望,接住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低头猛亲一口,“你想不想我?”情岫撒娇道:“想!晚上特别想,昨晚我都没睡好。   左虓低下头凑过脸去:“那亲我两口。”、   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在佛门清净地可算是罪过了,周围众人纷纷低头侧首避开不看,年长的尼姑数着佛珠赶快念经,年纪小的捂住眼睛之余,却张开指缝偷偷打量他们。   “宝贝儿我们走。   左虓说着便托起情岫上了马。情岫诧异:“相公我们去哪儿?要不要去给祖母说一声?”   “她老人家不是还没起么?我们走我们的,没事儿。”左虓也翻身上马,眉眼飞扬,对庵堂尼姑说:“麻烦师太给老夫人说一声我先带娘子走了,多谢。”   驾!”   左虓吆喝一声抽了坐骑一下,马儿撒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大路尽头。   两人前脚刚走,随后纪婉兰就带着丫鬟备了礼物去拜见左老夫人。   老夫人才起,闻讯急忙唤诗棋把人请进来。   纪婉兰行跪拜大礼:“婉兰拜见老夫人,老夫人长寿安康。”   “快起来起来,”老太太对纪婉兰清秀的样子很有好感,笑道:“难为你起大早过来。我听下人说你昨儿个也住在庵里?”   纪婉兰柔柔答道:“是。这回是过来添点香油,顺道念念经,能静心。   “好好好。”   老夫人很受这一套,连声称好,她转念一想既然纪婉兰迟早都要进门,刚好情岫也在,不如借机介绍二位认识,探一探各自的气度,以免将来妻妾争宠庭院不和。于是老夫人问:“咻咻起了么?叫她过来吧。   琴画不喜情岫就没搭腔,诗棋禀道:“起是起了,不过…   老夫人眉头一抬:“嗯?”   琴画嘴快:“住持师太刚才来说,有个男人一大早把她带走了!   老夫人心头一惊:“男人?什么男人!   诗棋暗中恼了琴画一眼,急忙解释:“是世子来过。看您没醒,所以就把人带走了,只留下了口信儿。   老夫人打算又被左虓搅乱,脸色有些不好,有些尴尬地向纪婉兰解释:“让婉兰你见笑了。我那孙儿……唉,行事也没个章法。”   纪婉兰只当左虓是来接妹妹回府,笑容如常:“无妨,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   疼爱妹妹的人,想必品性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纪婉兰如是想道。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执念不说忘却,可也淡了很多。她想,也许是该认命了。   路平沙软净无泥,香草丰茸没马蹄。   “九虎相公我们去哪里?”   情岫被左虓抱在身前,缩在他怀里问道。左虓双臂环住她,两手拽着马缰,低头在她脸颊蹭了蹭,说:“我也不知道。昨夜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天没亮就骑马来了,就想着见到你接你走,我也没想好要去哪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情岫趁机说:“我想回家。我想叔叔婶婶了。”   “这个不成,太远了,换一个。”左虓一口回绝。   情岫失望耷拉下脸:“那就算了,随便吧。   左虓见她沮丧郁郁的表情,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是不忍归不忍,他绝不会轻易放情岫回去。凭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左虓隐隐觉得那处宁静山谷隐藏着莫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中心便是他家小禽兽媳妇儿。柳逸辛晴虽不肯透露一字,可依照当日外人闯谷屠戮的情景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很可能还会掀起更大的血腥风浪。   他想好好保护她,把她永远圈在自己的羽翼下,就算再过几十年,也期望她一如既往地纯真快乐,就如今日一样。   但是他能拴住她多久呢?她现在年纪还小不通世事,等到年长一些,保不准会心生离意。   得想个法子绑住她。   左虓把手掌覆在情岫小腹之上,埋首在她颈后,喃喃问:“小禽兽,我们生个小娃娃好不好?”   “生小娃娃?”情岫眼睛瞪得圆圆,“要怎么生?”   左虓笑得眉目温润:“我和你双修,自然就能生。”   “哎呀,小孩子原来是这样生出来的!”情岫一脸惊叹,又问:“九虎相公,我看孕妇的肚皮都圆圆的,等小娃娃钻出来以后就会扁下去。那一开始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左虓一时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清楚,想了想打个比方:“这就像种树,先把种子洒进去,它慢慢发芽长大,然后就会开花结果了。等时候一到,瓜熟蒂落,娃娃就出来了。”   情岫恍然大悟,雀跃拉着左虓手臂,娇滴滴地唤他:“九虎相公你快放个种子到我肚子里,我要生娃娃,生娃娃真有趣!”   左虓揽住她的头,轻笑:“你这样子当娘亲可不行,快长大些,不然我可要养两个娃娃了……走吧,我先带你进城逛逛,然后咱们回家生娃娃!”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又撒蹄跑起来。   “九虎相公,我口渴了。”   时值仲夏,上京街市热闹不逊烈日炎炎,凉茶摊子酒楼食店都挤满了人,茶肆老板早就熬上茶汤搁凉了供人解渴,只要两文一碗。奢华些的食肆开了冰窖取出冰砖,凿碎了做成冰镇酸梅汤来卖,味道酸酸甜甜的,喝下去通体舒泰。   情岫一张小脸儿被热得通红,鼻尖上也渗出几滴薄汗,好比沾了露水的蜜桃。左虓听她喊热叫渴,赶紧牵起她进了路边一个酒楼。   侯府世子在上京名气大,酒楼掌柜也认识,见人忙不迭迎了上来,点头哈腰:“世子爷稀客稀客!来来,楼上请。”   两人上了楼,正说挑个最阴凉的位置入座,情岫却一眼瞧见窗户边坐了个青衫男子。她扯扯左虓衣袖:“相公你看。”   衣袍飒飒,眉目冷清,一袭波澜不惊的样子,竟然是沐乘风   左虓咧嘴一笑,指着说:“就坐那儿了。”他兴冲冲跑过去一拍沐乘风肩膀,“沐兄!”   沐乘风回头淡淡瞟他一眼,并未十分惊讶,依旧惜字如金:“坐。”   ^   三人坐定,掌柜识趣地奉上一壶温热菊茶,随后又端来解暑的蜜瓜,一片片切好了铺在冰渣子上,外加一篮子井水冰过的李子。   “沐兄还在明月楼?”   “没有。闲人一个。”   左虓一听,兴致勃勃地劝他:“要不来我家?反正你功夫好,挂个护院的闲职,有空陪我练练手就成。”   正说着话,左虓看见一个侯府小厮在人群中疾步穿梭,不住拉着人问话,黑脸红透满头大汗,甚是焦急的样子。   他从楼上扔下个花生打在小厮脑门儿上:“阿荣,怎么急得跟猴子似的?”   “世子!小的可找着您了!”阿荣都快哭出来了,三两步跑上楼就一跪。   “府里出大事儿了!老太太被绑票了!    第三二章 桑落酒,万两金   左虓赶紧带着情岫回家,沐乘风听见出了大事也一路随行,不多时便到了侯府大门。只见朱门紧闭悄然无人,表面静谧难掩内里暗涌。      花厅内闲杂人等都被支开,定远侯奉命去了漳州视察已有几日,恐怕要两月后才能回来,府里只有左夫人和左芝,两个妇道人家几乎是没辙,哭泣担忧之余分别派人去通知了卫昇和左虓。      绑匪是半路把人劫走的,驾车的马夫还有随行护卫都被杀死,只留了诗棋回来报信。诗棋挨了打,徒步走了两个时辰才碰上进城的牛车,搭上回了城。她被绑匪威胁,一路上都不敢道出实情,更别提去报官了。      诗棋这丫头平素稳重,可这会子也吓得不轻,边哭边说:“他们说不要银票,只要一万两黄金,叫世子单独带去平远山,山腰上有个土地庙,在那里一手交钱一手换人……他、他们还说,若是明日天亮前见不到世子,就杀了老夫人……”      左夫人闻言,即刻就要去开库房取钱。左芝拦住她,抹泪说道:“母亲莫急,要不我们报官!胆敢绑我们侯府的人,分明是找死!”      左虓凝眉不语,倒是沐乘风开腔:“不可。人在他们手上,若是官兵打草惊蛇,极易弄巧成拙。况且,”他停顿一下看着左虓,“来者不善,是否真的绑匪尚是未知之数。”      他出声左芝方才发觉有个外人在此,理直气壮问:“你是谁?”      “沐乘风。”沐乘风冷冷回了一句,去问诗棋,“对方有多少人马?”      诗棋摇头:“不清楚。当时奴婢和老夫人在车里,只觉得颠簸一下马停了,然后外面的护卫就喊了起来……兴许只有十几个,但说不定还有的没现身。”      左芝不服:“区区十几个毛贼,把府里的人召集起来就能灭了他们!哥你倒是说个话,到底去报官还是我们自己把人解决了?”      “沐兄说的对,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沉默半晌左虓终于开了口:“母亲,你先带人去库房拿钱,不够的话就到钱庄提,派出去的人嘴巴要严实,不许泄漏半点风声。妹妹你看好府里的下人,不许他们出去乱说话,嚼舌根的直接砍了,杀一儆百。四殿下那里消息传到了吗?”      左芝点头:“嗯。今日东澜哥哥去了后宫看姑姑,我已经让人留在他府里等着,一旦他知晓就会立刻过来。”      “好,等他来了再说下一步。”左虓颔首,又想起重要的事情问诗棋,“你再仔细想想,那群人是何模样?可有特殊之处?”      “就是山匪的落魄样子,他们都蒙着脸,奴婢也没在意。”诗棋惊吓过度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世子,还有那个……”      左虓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事,急迫追问:“有话快说。”      诗棋先看了情岫一眼,挪挪身子让左虓挡着自己,压低嗓子道:“纪府的婉兰小姐也被绑走了,不过匪徒不知她的身份,只道是寻常女眷,所以奴婢也就没往外说……”      左虓吃了一惊,纪婉兰怎么跑到庵里去了?该不会是存心去找老太太的吧?小禽兽媳妇儿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了?她会怎么想……      “行,这事儿你谁也别说,我自有安排。”      沐乘风很仗义:“且说,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麻烦沐兄帮我带个口信到禁军统领纪大人的府上。”      黄昏之时卫昇终于赶至侯府,左虓和他单独进了书斋说话。      左虓开门见山:“我认为这些人不是山匪。江湖上的规矩是不劫老弱妇孺,而且定远侯府的声威在外,那些人有几个胆子敢惹上我左家?再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再说如果是求财心切,怎么只要区区一万两黄金?胆气挺大胃口却这么小,怎么看这群人都不只是想要钱那么简单。      卫昇手中折扇一敲一打,颔首赞同:“言之有理。既然对方说只要你去赎人,那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们来。      “难不成是慎要司那帮狗崽子?”左虓摸摸下巴,猜测道:“万怀安死了,他手底下的狗想为主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事儿东宫那位有没有份儿。      卫昇轻笑一声,眼中阴霾聚集:“这事我们说了算。我们说他有份,他就有份。”他把折扇一捏,道:“要做就做彻底,上回画舫一事,我们也该算算账了。      两人素有默契,左虓即刻心领神会:“那我现在就传信给孟书豪和王成尔,叫他们明天上个折子在陛下面前哭一哭。”      俩兄弟又接着商量具体部署。半途,左虓突然说:“对了,还有件麻烦事。纪婉兰不知怎么居然和老太太在一起,也被人绑了去。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她的身份,还以为是我家女眷。所以我想此事也不宜张扬出去,免得坏了人家清誉,我只是派人去给纪玄微通了个消息,说是纪婉兰陪祖母在净慈庵住着,过两日就回去。”      卫昇正摊开一卷平远山的地图在看,手拿朱笔圈划出绑匪藏身的可疑地点。乍闻此言手中一顿,红色丹砂掉下一大滴,落在纸上犹如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她……”卫昇忽觉如鲠在喉,一时竟没了说辞。      左虓点头:“就是她。我也纳闷儿了,我跟她肯定八字不太合,你说这人还没过门,沾上我家就碰到这么大桩倒霉事儿。有时候我也琢磨着,干脆不娶得了,省得祸害别人姑娘家,表哥你说是不是?”      他借机出言试探卫昇,小心翼翼。卫昇沉默片刻,重新提笔,沉声道:“还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明日上朝我去会一会纪玄微,你那里不出岔子的话,我倒是可以借他的手再做件大事。”      “九虎相公?”      门外响起情岫的声音,她扣着门,问:“我可以进来么?母亲担心你俩饿了,让我端了夜宵过来。”      左虓询问性地看了卫昇一眼,卫昇示意无妨,他便开门把情岫迎了进来。      一盏鸳鸯炸素肚,一盏莲子水晶脍,一碟干烧蘑菇,一碟二色姜豉,还有味炒白果子和两碗嬭房玉蕊羹。情岫收拾了小圆桌子,摆上碗筷,招呼左虓和卫昇来吃。      “九虎相公要不要喝酒?”情岫晃了晃酒壶,笑道:“都说借酒壮胆,你们去救祖母,没点胆气可不行。”      卫昇闻言搁笔一笑,主动招呼左虓:“走吧表弟,去喝两盅。”      左虓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夸情岫:“酒美菜好,宝贝儿花心思了。”      情岫歪着头:“相公你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和我生小娃娃。-      左虓一口酒呛在喉咙,辣乎乎的。卫昇闻言不语,一笑置之。      “咳!别、别胡说……咳咳……”左虓半天才止住了咳嗽,面红耳赤像煮熟的螃蟹,偏偏还要装作正经样子和卫昇说话,“表哥,你那里有多少人马?”      卫昇夹了筷炸肚条儿放进嘴里,嚼了嚼说:“府中人不多,而且也不好惊动父皇调禁卫军帮忙。不过京兆尹手下的人倒是可以用。”      “那些家伙怎么是慎要司狗崽子的对手?成天就在街上闲晃,管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对付三两个无赖还成,真刀真枪打起来,恐怕早吓成软腿虾了!”左虓摆手否定,“喊他们不成,没准儿人没抓到倒栽进去几个。如果……能有军营里的人帮手就好办了,要不我叫王成尔帮忙?”      卫昇不允:“不行,私调羽林卫这个罪我们谁也担不起,东宫指不定就等着请君入瓮。”      “那总不能我真的一个人去吧?”左虓搓搓手掌,“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怕救不出祖母,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受罪,唉,都是儿孙不孝。”他仰头闷下一口酒,面容浮上歉愧。      卫昇拍拍他肩头:“是我不孝,拖累你们。”      “嗨,说这些作甚!”左虓大喇喇把杯子一放,道:“话说回来,我想了个办法,他们既然苦心布局想拿我,干脆我自己送上门得了。明日我送钱去的时候想办法混进匪窝,你随后带兵来捉。现在的问题是我人倘若进去了,要怎么往外传消息?那片山头乱旮旯多,找人可不容易,慎要司在这方面又是一把好手,一般把戏瞒不过他们。”      卫昇目光一沉,思索片刻,提议:“我那里有个人,原先是位梁上君子,身形轻盈还会缩骨功,不若叫他过来藏匿在装钱的箱子里,然后再伺机报信。时间太紧,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左虓觉得此招甚险,但也只得无奈妥协:“好罢,只能这样了。”      “九虎相公,你要找人往外递消息?”      情岫一直乖乖巧巧听二人谈正经事没有开口,这会儿见到左虓郁结的样子,放下手中酒壶,主动请缨:“你可以找小鹤啊。我叫它跟着你,到时候再飞回来就是了。这比人走路可快多了呢,而且你还不用怕被坏人发现!       第三三章 旋覆花,意别离 子时城门关闭之前,守城士兵看见侯府左世子亲自驾着辆马车,疾奔而来赶着要出城。诸人不敢阻拦,只得放了他出去,然后关闭了城门。 左虓径直朝着平远山而去,一路上两侧蓑草萋萋,寂静夜幕下马蹄声惊扰林中乌鸦,扇腾飞起,呱呱一片。 车厢中只有一箱黄金,数额不够一万两,于是还拿了左夫人的嫁妆首饰充数,满满一匣子。左虓沿着山道而上,约莫在丑时三刻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庙。 疏林深处,树木交杂,借着稀薄星光,左虓远远瞧见几间破旧屋子藏在那里,笼罩着一股幽森阴寒之气,有些渗人。他在林前下车,随手把马绑在林边树下,两手空空就往庙里去了。 山神庙破败,断墙残垣,屋顶上瓦片都没剩几块,只有庙堂还立着尊身披甲衣手拿刀戟的山神像,左右各一执笔判官,底下四五个泥捏的小鬼。 “山爷爷保佑保佑……” 左虓合掌在神像前叨叨两句,然后直起身子来大喊:“喂,有人没有?都给我出来!” 没说话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一出声墙角下的茅草堆就动了动,窸窸窣窣的,眨眼功夫就钻出两个人来。身形普通无奇,打着布丁的褐布褂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满面泥泞也辨不清面容。 左虓见人主动开口:“钱在外面车上,你们去点一点。对了就把我家的人放了,一群女流之辈你们也好意思绑,算什么男人,丢死个人了。” 两个匪徒对视一眼,有些出乎意料。怎么左世子是这反应?那么爽快就把钱给了,还什么都不问? 默了片刻,其中一人果断把刀架上左虓脖颈,仿佛因为刚才的嘲笑心生怒意,喝道:“走!” 左虓眼角瞟过外面墙头上刚刚落下的黑影,眼梢带笑,把纨绔本性发挥得十足,出口骂道:“你大爷的,你们这群兔崽子怎么出尔反尔?老子钱都给了,快放人!不然我抄你全家……” “少唧唧歪歪的,老实点!” …… 清晨早朝议政,众臣五更未到就齐集在朱雀门外,华车罗列排队进宫。情岫与卫昇同乘一辆,听着车轱辘缓缓向前碾压的声响,只觉度日如年。 “喂喂喂,我们多久去救相公?我怕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情岫双手托腮,心急地不住问卫昇。 卫昇看着近在咫尺的巍峨宫门,道:“早朝之后就去。如果一帆风顺,我们将有十万禁军帮助剿匪。” 情岫不解:“那要怎么才算一帆风顺?” 卫昇露出一抹安定人心的笑容:“东风送白鹤,便是时机已至。” 本朝的规矩,皇子除非封王赐地,不然府邸也是在禁宫之内的。卫昇前一宿在侯府整夜未眠,大早回宫要先去更衣,顺便就把情岫带进了自己府里。 他更换了朝服出门,把情岫交由下人照看。情岫不耐宫中拘束,加上一众奴仆也不敢和她说话解闷,于是她去前花园逛着玩儿。 原先的荷塘已被填上了,改种下满园寿菊,只待秋日到来便能开出一片锦绣。也许是被别的花种子混在了里面,花丛底露出隐约的金色,矮矮的小花株夹杂在里面,小巧明艳,犹如郊野陌上风光。 有个小仆蹲在花丛,拿把小铲子一株株铲掉野花,身旁小径已经堆了不少。 情岫走过去,问:“你为什么要拔掉这些花儿?” 小仆抬头一看,见是位面生的妖媚女子,从未见过,他摸不准情岫身份,老老实实答道:“这些杂草在里面不好看,所以得除掉。” “怎么不好看了?”情岫蹲下拾起花株,“这朵都还没开呢,就这么挖了好可惜。你留它们在土里好不好?” “被管事知道肯定会罚我的。”小仆为难,想了片刻提议道:“要不我把这些送给您?” 情岫一听要送给自己,很干脆就答允下来:“好啊!那你不要把根弄坏,我拿回家重新种。” 情岫抱着一大捧黄色小花走出府邸大门,放在了出入时显眼的地方,免得走的时候忘了。她蹲下把花捋了捋,然后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浅色的裙子了……” 卫昇宫邸之前是一条宽敞平整的大道,道路尽头的拐角处出现一队行辇。黄罗御伞御扇,八名辇官抬着龙纹玉辇,前边两个手执香球的宫女引路,不急不缓地朝这方走来,气势浩荡。 辇上之人约莫四十来岁,体型微微发福,圆润的脸庞显出些许青暗病色,下颔蓄有胡须,威仪天成。他一手支头,懒懒出声问一侧宦官:“元德,听说昨个儿东澜没有回宫?” 总管大太监元德回禀:“回陛下,四殿下昨日是到定远侯府探望老夫人去了,想必是老人家思孙心切,就留殿下住了一晚上。今儿一大早四殿下就回来了,这会儿子应该都等在朝堂大殿了。” “嗯。”东晋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东澜这孩子孝顺,也懂分寸。前面是他寝宫,你把那幅红叶秋霜图拿去放他宫里,他喜欢这些。” “是。”元德听命,走到队伍后方,从保管东西的侍从手上取来一卷画幅,急匆匆往前奔去,准备放进卫昇宫中。 车辇停滞片刻,晋皇的目光随着元德身影而去,忽然定格在站在大门口的情岫身上。 “阿熙……” 只见晋皇突然离座站起,不等停稳便跳下辇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卫昇寝宫大门走去,满腔激动溢于言表。 元德以为情岫是四殿下府中女眷,正要开口:“陛下有……” 晋皇旋风般冲上来,一把搡开他就抓住了情岫,嘴唇嗫嚅语无伦次:“阿熙……阿熙你来了……多久到的……” 情岫好端端站着,冷不丁被一个中年男人握住手,又听他“阿熙阿熙”地唤着,不觉有点害怕,把手往回抽了抽,道:“伯伯您认错人了,我不叫阿熙……” 晋皇目中含泪激动非常,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阿熙,你一点都没变……阿熙……” 情岫有些恼,一掌推开他:“给你说了我不是阿熙,别拉着我。” “不是?” 晋皇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情岫趁机倒退一步避开他,揉揉手腕,说:“我的名字叫情岫,不是你口中的阿熙。” 晋皇双目紧盯她的脸庞,脑海里努力搜寻那个牵挂多年的影像,渐渐把二者的容颜重叠在一起。 像,又不太像。一样的眉一样的鼻,眼睛却稍有不同,他印象里的阿熙有着一双果敢的眼,目光灼灼仿佛能燃烧天下万物,只需那么一眼,他的心就会随之化为灰烬。而眼前的女子,清澈眼神中带着无邪纯真,仿若无辜稚鹿。 她不是阿熙,她太年轻了。 晋皇垂眸,失望神情不言而喻,喃喃自语:“你不是阿熙,一晃都快二十年,我都老了,她怎会一点不变……” 尽管刚才被吓到了,情岫依然主动提出帮忙:“伯伯,您在找人?要不要我帮您找?” 失魂落魄的晋皇抬起眼来,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最后无奈叹息一声,继而敛起方才的落寞神情,问:“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情岫。”情岫甜笑弯起眸子,“还有个小名叫咻咻。” 晋皇微笑:“咻咻?这名儿倒有些意思,跟小鸟叫似的。” 情岫捣蒜般点头:“哎呀伯伯您好聪明!我叔叔说我小时候老爱对着天上飞的小鸟吹口哨,一会儿啾啾一会儿咻咻的,干脆就叫我咻咻了。” “哈哈……”晋皇听此趣事开怀大笑,又问:“你是东澜府里的人?孤竟不知他得了这么个有趣儿的女子。” 情岫想了想,反问:“东澜?你说的是喂喂喂么,就是四殿下?今天是他带我来的,他是我相公的表哥。” 晋皇明了:“原来你是虓儿的人。你人在这里,那虓儿呢?怎么不见人?” 情岫抿着嘴唇:“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说好要保密的。” 元德一听,上前就呵斥道:“大胆!竟敢违旨不遵,问你话就说!” 情岫不高兴了,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反驳:“君子重信守诺,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说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说。” “罢了,不说也没关系,别吓着她。”晋皇挥手示意元德缄口,他笑眼看着情岫,“你刚才在这里干什么?” “哦!”情岫捡起地上的野花,说:“这个是他们不要的,我觉得扔了好可惜,就想拿回家自己种。” 晋皇看着她手里如小东阳般的黄色花朵,入定般神思飘忽,眼里一片幽邃。 “知晓此花之名么?金佛六月开,旋覆意别离。当年异乡卧病,曾有人赠过孤一剂香附旋覆汤……可病好了,人却也散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孤零零地坐在这方王座之上,偶有空闲去到宫里最高的塔殿,登上塔顶阁楼,透过方尺小窗,远远眺望那个只去过一次却怀念了一世的国度的方向。 身在彼方的她,是否也会觉得这王座冰冷?是否也建了一座高塔遥望? 她之所念,应当不会有自己罢…… 晋皇在恍惚中黯然离去,情岫继续整理花株。天空掠过鹤影,一道白色长影伴着高鸣俯冲直下,弹指间就落到她身旁。 “小鹤你可回来了!”情岫抱住白鹤,一边抚摸一边急切追问:“九虎相公还好不好?你找到那些人的位置了么?” 忽觉掌中温热微润,情岫抬手一看,发现手心一团殷血。并非白鹤受伤所流,而是尾羽沾染上的人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受伤鸟? 第三四章 冰茉莉,解暑热 这日早朝之上谁都看得出晋皇脸色不大好,眼神失落表情阴郁,双目直直盯着一处许久不曾挪动,心不在焉又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些大臣见状,把原本要呈上的奏表又咽了回去,只待改明儿找个好时机再提。陛下正是烦躁郁结的时候,凑上去讨一顿骂可不划算。 偏偏羽林卫右将军王成尔是个没心没肺的,在这节骨眼儿上参了太子一本,直斥太子行为失德,居然调戏朝臣女眷,并且还拉出了吏部尚书孟大人、翰林书院苏学士等几人作证。这下群臣激愤,纷纷向皇帝哭诉太子的恶行。 晋皇本就心情不好,听闻此事雷霆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顿,气得差点要赏他板子。最后**的老臣出来说了不少好话,晋皇念及太子生母难产早逝,这才没有下旨用刑,而是改为让其闭门思过一月,罚俸半年。 太子失了万怀安这个心腹,现在又因画舫一事吃了大亏,对卫昇的恨意有增无减,只恨不能现在就把人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卫昇一派自然毫无惧色,看也不看太子,在下朝之后匆匆找纪玄微去了。 铁甲银胄,十万禁军统领纪玄微身着戎装,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一对猎鹰般的眸子折射出庞大野心,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兽王霸气。 “四殿下。”纪玄微见卫昇来找也不弯腰作揖,只是抱拳一拱,身子都没倾一下。 卫昇倒是显得平易近人彬彬有礼,略微躬身:“纪大人,幸会。我有一事相求,劳驾借一步说话。” 纪玄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同去,摊掌说道:“请!” 两人避开耳目走到廊下清净地。卫昇没有细说,只是告诉纪玄微刚下朝便收到侯府的消息,说老夫人在从庵堂回府途中被人绑票了,想请他帮帮忙,派驻扎京郊的禁军前去救人。纪玄微一听,立马联想到同在庵堂的小妹纪婉兰 ,赶紧差人回府打探。不消半个时辰手下回禀,说纪小姐直到现在也没回家,随行丫鬟眉儿亦无踪影。 卫昇惊讶揣测:“难不成纪小姐也被掳了去?!” 纪玄微大惊,他和纪婉兰幼年丧父失母,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是深厚,此时知晓她也凶多吉少,自然震怒非常。 手中金刀刀柄紧捏,纪玄微敛住动荡心绪,沉声道:“若是小妹有个好歹,我定让这群人生不如死!四殿下,我们走。” 卫昇暗地欣喜,面上一贯肃然:“左世子已先行一步,待会儿我们跟随引路的鸟便能潜入匪窝,届时一网打尽。” …… 旌旗呐喊,火光刀剑。纪玄微用兵手段雷霆,从白鹤引路到深入匪窝擒住众匪,统共只用了两个时辰。一干女眷都被救了出来,老太太没事,纪婉兰也无恙,左虓不可避免地吃了点苦头,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情岫非跟着卫昇出行,一直等在山脚,看到左虓一瘸一拐走下山来,赶紧提裙飞奔迎上去。 “九虎相公你吓死我了!” 情岫嘴巴撅着都快哭了出来,拉着左虓看了又看:“伤到哪里了?是不是流了很多血?小鹤尾巴那里全都红了……” 左虓把她抱进怀中揉了揉头:“宝贝儿我没事,别怕。” 纪玄微亲自护着纪婉兰出来,后面跟着纪府丫鬟,卫昇搀扶着左老夫人在最后。 左虓放开情岫,支使道:“去给祖母问个好。” 情岫过去从卫昇手中接过老夫人自己搀着,掠过纪婉兰身畔之时,冲她点头笑笑打了个招呼,纪婉兰也略微颔首示意。老夫人把这一幕收进眼中,甚为满意二者表现。 纪玄微等几人走近左虓,纪婉兰首先施施然一礼:“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左虓赶紧虚扶一把:“哪里哪里,纪小姐客气了,这都是份内之事。” 别看纪玄微平时一脸冷肃桀骜,在自家小妹的事上却大有不同,罕见地出口向左虓道谢:“无论如何,此事全赖世子尽力周旋争取时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恩不言谢,以后世子有事尽管开口,我定当倾力相助。” 卫昇见纪玄微示好,笑道:“纪大人何需见外,不久令妹便要嫁予世子,妹婿救妻,乃是理所当然。” 经他一说,纪婉兰脸色突变,一下苍白如纸。左虓也不自在起来,脸上一僵,赶紧转移话题。 “纪大人,这群绑匪来历不明,也许背后另有主谋,审讯一事就有劳您了。” 纪玄微嘴角露出一抹阴狠:“落于我手,他们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祖母我们上车罢,早点回府休息。”情岫扶着老太太往马车旁走,她左右看看觉得有些不对劲,遂问:“咦?琴画姑娘在哪里?她没有和您一起出来?”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老太太眼圈就红了,掉下几滴泪来。 “琴画这苦命的丫头……已经去了。” 情岫大惊,连忙探听是怎么回事。原来一群女眷被抓去以后,绑匪倒还算客气,没有太过为难众人,也没做出不规矩的举动来,行事作风倒显出几分严谨。可是到了匪窝,匪首看了众女一眼,一下就把琴画提了出来,认定她是左虓的侍妾,不分青红皂白就拎到外面一刀结果了性命。 原来这群人一心想捉的是情岫,谁知左虓抢先一步把人接走,而纪婉兰又误打误撞坐了老夫人的车。阴差阳错之下,绑匪误以为所捉人质里是有情岫的,而他们未曾见过情岫真容,只是听闻此女相貌妖媚。几个女子之中,纪婉兰相貌清秀谈不上美艳,她的丫鬟眉儿亦不出彩,唯有琴画是老太太选给左虓的侍妾,有几分姿色,兼陪在老人家身边穿戴的也好。所以她就成了匪徒眼中的世子爱妾,不明不白做了替死鬼。 原来白鹤尾羽上的血是琴画的…… 情岫垂眸看着依旧残留了血渍红印的手掌,久久回不过神来,心生哀怜。 第一次感觉到身边活生生的人骤然离世,尽管琴画平日对她不好,说话也难听,可情岫得悉她的死讯,心里只有悲凉和恐惧。 鲜活的年轻生命就这般逝去,以往的事也就显得那么不真实。情岫迷惘了,她不知道将来是否会迎接到更多的死别,或是生离。 绑票的风波过去,不知不觉入了六月,一年之中最酷热难耐的日子也到来了。 晋皇移驾翠寒园避暑,在那里议政处理朝纲,定远侯府承蒙皇恩,也获旨随行。左虓自然不放心留情岫在家,又怕她身份不够不能入园陪伴,于是进宫去他姑姑那里撒娇卖乖,终于求得允他带人同去的旨意。 翠寒园占地数百亩,其内密林茂竹,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寒瀑飞空。晋皇及妃嫔所居之处在内园,外园的宅院阁楼则分派给各个皇子与宠臣。定远侯因事滞留在漳州,左夫人决意前去陪伴照顾夫君,不日已经动身启程。老太太依然在休养当中,不愿意搬来搬去,左芝也不喜欢翠寒园那里人多,于是留在家照料祖母。于是只有左虓带着情岫住进了照月轩。 安顿妥当,左虓按规矩要去内园向晋皇谢恩。他出门穿了身正式觐见朝服,等到回来已是满头大汗,进门就扯掉外袍随便扔在地上,嚷嚷着叫下人端冰水来解渴。 净了脸洗了手,一碗冰梨汤下肚,左虓觉得凉快些了。他问:“夫人呢?” 翠寒园随侍的都是宫人,一宫婢答:“夫人命奴婢拿了冰块,然后就去了小阁楼。” “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 左虓打发掉奴仆,兴冲冲跑到阁楼看情岫在干嘛。如今这天气热得厉害,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躺在凉快的地方偷偷懒,顺便闻一闻小媳妇儿身上的香味。 阁楼临水而建,一池春水三面翠竹,地方是极为清幽的。左虓三两步蹬蹬上了楼梯,一眼就看见珠帘后面的睡娇人。 花窗大开,情岫面朝窗外睡在凉榻上,枕畔的檀木方架上搁着块融了一半的冰坨,化出的冰水嘀嗒嘀嗒淌了一地,汇成一股清溪。 左虓轻轻撩起帘子,蹑手蹑脚走近,看见情岫只穿了件碧青蝉翼纱衫,内里空空,胸前两点茱萸若隐若现,下面是绿芙蓉薄纱裤,因为怕热都挽到了大腿根,两条一览无遗。长发被高高挽在脑后,只插了几朵茉莉,白花衬着云鬓,墨发乌光漆黑。颈后一大片雪白肌肤露出来,莹莹如玉。玉手捏着柄鹅毛扇,半搭在小腹上,媚眸轻阖,睡意酣美。 左虓一见就忍受不住了,身体像被纵火乱烧,又灼又燎的。 他单膝跪上榻沿,俯身下去在情岫脸颊亲了口,只觉满怀馥郁香氛,人都要酥了。 “九虎相公。” 情岫被扰醒,朦胧睁眼看见是左虓,遂唤他一声,嘟嘴娇娇抱怨:“我好热呀……” 左虓拿过扇子给她扇了扇,接着索性整个人都挤了上来,伸手去撩她的纱衫:“我更热。宝贝儿来给我解解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酒壶这个色狼~~~~ 第三五章 芍药帕,乐欢愉 “解暑热你还来挤着我,黏乎乎的……” 情岫不高兴咕哝一声,说:“我不要你,我要冰块。” 左虓不满她的态度,顺手抓起枕畔方架上的一块碎冰就扔进情岫衣领子里:“好哇你,竟敢嫌弃起相公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凉好凉——” 情岫顿时惊呼起来,忙不迭用手去捞冰块,碎冰融化极快,还不等她摸到就化成一股水,浸湿了纱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丰满腰身。 “九虎相公你坏!” 情岫气呼呼指着左虓鼻头,不甘示弱地举起冰坨就砸在他怀里,左虓接住又复还扔回来,两人这般玩来玩去,半块砖大的冰坨化得只剩核桃大小,反倒是春榻上一片。 情岫捏着核桃冰,笑得咯咯的:“九虎相公你惨了……” 左虓勾勾指头:“放马过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情岫不等左虓把话说完,蹭一下起身扯开左虓裤腰,一股脑儿就把冰丢了进去。 凉意麻感自后腰沿着背脊窜到后脑勺,左虓禁不住打了个颤,捂住小腹就弯下腰去,叫唤连天。 “哎哟哟……” 情岫见势不妙赶紧去拉他:“九虎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伤你了?” “宝贝儿,”左虓趁机抱住不盈一握的小腰,把脸贴在她胸口上,蹭来蹭去耍无赖,“宝贝儿我想那个……” 情岫现在也是粗略懂了人事,闻言犹如谈虎色变,狠劲去推左虓,避之不及:“我、我……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又说要睡觉。”左虓叹了一声,垂下眼角恹恹的,抱怨道:“别人家的媳妇儿都是主动送上门伺候,偏偏到了我这里要反过来,求着你哀着你,你还不肯。小禽兽,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九虎相公……”情岫动容,眼里晶莹莹的,“我没有不喜欢你。但是每次都好痛好痛,像被刀子戳。” “唉,就说你太小了……” 左虓暗叹,很快抬起脸来继续死缠烂打:“宝贝儿,你就答应我罢,这次肯定不会疼的,我保证!” 情岫蹙眉:“你上回还不是这么说……” 左虓嬉皮笑脸:“来嘛来嘛,我们先试试。” 他半哄半骗,把情岫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连绣帐也来不及放下,便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隔着纱衫就含住蜜桃。 情岫觉痒呵呵两声,出言笑他:“九虎相公羞羞,你好像没断奶的小孩子。” 左虓不理她的讥笑,除去她的衫裤便抚弄起来,亲了又亲,一只手不住在腰侧至大腿这一截滑上滑下。 暑天炎热两人又这般亲密,不一会儿便汗涔涔的,情岫不喜汗水粘腻,搡了搡左虓肩头:“我不来了,热得难受。” “你不是想生娃娃么?现在我把种子放进去。”左虓出言哄她,把怒龙抵在莲华入口研研擦擦,欲入非入。 情岫一听可以生娃娃就不闹了,缠着左虓脖子央求他:“那你快点放进来,快点嘛!” 左虓抿嘴一笑,低首啄她嘴唇一口:“不急,我们慢慢来。” 情岫年纪小香径又生得狭窄,每次情|事都不堪巨龙侵入,老是喊疼。左虓年轻气盛又生猛,回回都是恣意狂纵,总要尽了兴才好。几番过后情岫就怕他了,老躲着不愿来,推三阻四的。左虓琢磨着长久以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故而此番下定决心要慢慢来一回,徐徐图之,让小禽兽媳妇儿尝到甜头,以后就不怕被她拒之门外了。 娇嫩莲华经柔柔轻轻的研磨一阵,溢出些许清露,左虓借着润泽,徐徐探入两寸停下,缓缓动了几下,并不深入。 “宝贝儿疼不疼?” 情岫脸颊飞上桃花,摇摇头:“不疼。但是感觉好怪,烫烫的。” “那我再进一点。” 左虓挺挺腰,试探地又入一两寸,情岫情不自禁长长“嗯”了一声。 她赶紧把嘴闭紧,片刻才解释道:“不是我想叫的,是喉咙自己叫出来的。” “宝贝儿没事,好听,我喜欢听。” 左虓听见娇媚的吟声浑身血脉贲张,可偏偏又要忍住不敢狂放,额上汗水大颗颗滴下来,犹如落雨。 就这样入入停停,几番之后左虓终于尽根没入,狠狠一顶。情岫拱起身子仰起头,媚眼儿水汪汪的,极尽妖娆地哼了两声。 左虓一时心神激荡,按住她腰肢又猛力往内冲了两回,更惹得她娇滴滴地唤:“好舒服呵……九虎相公我还要我还要……” 左虓一听神魂飘忽,情兴勃勃,于是全身晃动起来,加力送顶。情岫被他圈在身下,莺声燕语百般娇态,嘴里一直喊着他,欢喜极了的模样。 酣战一番,左虓俯身与情岫脸儿相偎,问她:“宝贝儿舒服么?” “舒服。”情岫气喘吁吁,半张着眸子,艳态横生,春透妩眉,道:“好像踩着云朵在天上飘,软绵绵的又很畅快,头还有点晕晕的。” 左虓衔住她唇瓣狠狠吮着,咕哝道:“我也是,骨头都要酥没了……” 热天兴炽,左虓嫌一场不够尽兴,索性把情岫翻了个身,让她屈膝跪伏在床上。他立身在后,只见莲华微吐,粉嫩悄张,一时热血冲到头顶,迫不及待就对准那里把怒龙挤了进去。 他双手死死捉住情岫纤腰,尽力摆耸,抽提至首又复捣入根,看着莲瓣一张一合,把自己的坚硬吞吞吐吐,而里面又是紧狭滑润,动作愈发粗狂起来。 欲海迷情,他低哑地唤情岫:“小禽兽……小禽兽……宝贝儿……” 情岫初次享受这等欢愉,耳根子都红透了,声声娇吟:“九虎相公,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一场春情久无休。 左虓午时过后来的阁楼,直到斜阳西落才放开情岫,搂着人躺下小憩。 情岫筋疲力尽昏昏欲眠,可还不忘问左虓:“九虎相公,小娃娃的种子放进去了么?” 左虓伸手去捏了她鼻子一下,哈哈大笑:“敢情一下午只是惦记着这事儿呢?如果我没放,你岂不是要恼极了我?” 情岫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嘟嘴道:“你说话不算话肯定要被恼的。九虎相公,双修真的好累呵……” “那你喜不喜欢?”左虓支起头问道。 情岫羞赧微笑承认:“喜欢。有种软软麻麻的感觉,飘飘欲仙。” 左虓得意洋洋:“双修自然是越修越好,快活似神仙。小禽兽,我们晚上接着来?” “好啊。”情岫爽快答应,捂嘴打个哈欠就阖眸睡下,“那我要先睡一会儿,待会儿你叫我。” “我陪你睡。”左虓也不嫌热,覆身过去贴住情岫,再把手掌搭在峰峦之上,摸着掌下的莹润,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可是他才眯了一会儿,楼梯口便有宫人轻轻唤:“世子爷?世子爷?四殿下差人传了个口信儿过来。” 左虓无奈起身,放下帐子拿起衣裳轻步走下楼去。 “什么事?” “四殿下请您到清夏堂一叙。” …… 照月轩管事的两个宫女姑姑分别叫明玉。傍晚时分上阁楼去请情岫起身用膳,见到床脚下乱七八糟扔了些衣裳,春榻上还有些冰水没干,空气中情靡余味甚浓。 她捡起衣裳收好,又拣了块沉香饼放进白玉双耳香炉里燃起。继而撩开幔帐轻声唤道:“夫人,该起身了。” 情岫迷蒙睁眼,揉揉眼眶,问:“相公哪里去了?” 绑好帐子,提来绣鞋给她换上:“四殿下相邀,世子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世子临走时吩咐奴婢晚些来请夫人起身,下面备好了晚膳,都是您爱吃的素斋。” 照月轩的宫人心思细腻,一听说世子心尖上的情夫人是食素的,便赶紧通知小厨房换了菜。明玉端上来当季的瓜果,还有一碗冰糖银耳,一碗薏仁粥,一碟咸蒸山药,一碟桂花木耳外加两味酱菜。 情岫胃口不大,每样菜尝了一口,喝了半碗粥就说饱了。杂使宫女收拾了东西下去,明玉掌灯,拿来书册问情岫要不要看。 “不想晚上,费眼睛。”情岫兴趣缺缺,反而拉着的手要她坐,“姐姐,要不你给我讲些有趣儿的故事?” 受宠若惊:“夫人折煞奴婢了。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情岫托腮凝眉,思忖须臾问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叫我们住到这里来?大臣们那么多,搬来搬去多麻烦呀。” 笑道:“每年暑热陛下都会来此住上一月,为了方便处理政事便会召重臣随行伴驾。能够获旨入住翠寒园可是天大的殊荣呢,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没资格的,定远侯府地位显赫,世子又是咱们四殿下的表弟,所以年年都来的。往年侯爷夫人来了也是住这里,都是奴婢们在伺候。今年奴婢是头一回见到夫人您,世子对您可真好,院子里好几个小丫头都羡慕得不行呢。” 情岫捂嘴羞羞一笑:“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正说着话,明玉从外面进来,手里捧了个巴掌大的小匣子,上面用碎玉镶出芙蓉花叶的图案,很是精美。 明玉把匣子递给情岫:“夫人,方才纪大人所住的临风楼差人送来这个,说是送给侯府女眷。” “纪大人是谁?” 明玉解释:“纪大人名讳玄微,是京畿十万禁军统领,很得陛下赏识,这回也住进了园子。” 情岫纳闷:“我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猜到:“可能是世子的朋友?” 情岫想想也是,于是接过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了块干净手帕,一角还绣着芍药花,底下有一张信笺。 她顿时想了起来,这块帕子是那日在净慈庵给纪婉兰包手腕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必须! 第一,必须低调!(这年头吃点肉不容易……) 第二,必须撒花!(酒壶小禽兽亲身上阵表演哟~) 第三,必须爱小酒!(我是亲妈亲妈~~~)OO哈哈 第三六章 石榴果,夜偶遇 芍药手帕里包了根玳瑁如意簪,纪婉兰在信上说得隐晦,只言净慈庵一遇甚是投缘,故而赠簪答谢,且望情岫得空去临风楼与她一聚。 纪婉兰仍旧以为情岫是左虓的妹妹,年方及笄,所以刻意挑了支簪子送她,也算贺成人之礼。她邀情岫出来,一则确实是为了答谢当日的救命之恩,二则纪婉兰也想探探口风。左虓并非她心中良人,但若是迫于形势非嫁不可,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夫君不要太糟,至少能和她表面上和和气气,别让两方家人都难做。 情岫看了信决意要去临风楼,天刚刚擦黑,取来一盏琉璃宫灯,引着情岫出了照月轩。 随驾的朝臣们都住在外园,相隔也不远。情岫跟着穿过竹林,绕着荷塘走了大半圈,便来到了临风楼前。上前给门口宫人说定远侯府到了,宫人急忙把二人请进了门,领到后院凉亭。 纪玄微此时不在,也去了清夏堂赴宴。凉亭之内纪婉兰备好薄酒鲜果,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情岫过来,她温婉一笑,上前迎道:“咻咻来了。” “兰姐姐。” 情岫绽放笑颜,纪婉兰握住她的手引人入座,然后遣散了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退出亭子,到外面等候去了。 纪婉兰斟满一杯桂花酒递给情岫,道:“我还以为妹妹今日不会来了。” 情岫接过,笑着说:“我今天下午睡觉来着,醒了正愁没事做,谁知兰姐姐你就差人送信来了,真巧。” “来,我先敬你一杯。”纪婉兰斟满自己的酒杯,举起道:“当日在庵堂是我一时糊涂,差点做出傻事。幸好有你阻拦,否则此刻我也不能好端端在这里。薄酒一杯聊表心意,先干为敬。” 桂花酒性和温润,入口绵甜,情岫先抿了一小口就喜欢上了这味道,很干脆一饮而尽。 纪婉兰放下杯子,用手绢揩了揩嘴角,文雅笑道:“妹妹好酒量。” “我平时很少喝酒的,辣辣的我不喜欢,这个酒好,味道甜甜的。”情岫双手托腮笑得纯美,睁大眼问纪婉兰:“兰姐姐,你那天为什么要……那样?” “我……” 纪婉兰一时语噎,低头下去看着腕上的疤痕,手指轻轻摩挲着,神情不觉染上沉重哀伤。她垂着眼,启唇轻声说:“那时我想也许死了便能解脱,不会再受折磨,我喜欢他近五年,却始终得不到,就连触及也是奢望。既然此生无法拥有,我宁愿一了百了忘了这一切。” 情岫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遂问:“你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很贵吗?所以买不起?” 纪婉兰忽而笑了,清秀容颜露出几分凄美:“是啊,太昂贵了,我这一生也不可能买得起。” 皇权、天下、王座……这些东西对于她一个弱质女流来说,仰望便是最大的尊荣,连触碰都不可能,更遑论拥有。卫昇不仅仅是卫昇,他将坐在东晋最高的位置,高高俯视脚下的一切。她要得到这样的男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情岫听得糊涂,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痴儿。世上的东西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因为得不到想要的而自尽,那天下岂非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一看纪婉兰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她还是心怀不忍,是故提议道:“买那个东西要多少钱?我帮你凑。就算我的钱不够,侯府里钱很多的,我可以帮忙借。” “呵呵,”纪婉兰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摇摇头,“我哪儿能要你的钱?再说,那些东西也并不是钱可以买到的……罢了,不说这些了。咻咻,今天世子没在照月轩么?都不见他送你过来。” “他呀?好像是被四殿下喊走了,我睡觉醒来就没看见他。”情岫随口答道,又倒了一杯酒喝,脸颊很快就红了。 “哦。”纪婉兰明了,若有所思应了一声,继而想出口问些有关左虓的事,又觉得难以启齿,踟蹰不定。 “那个……咻咻,世子、世子他为人如何?” 话一出口纪婉兰就后悔了。眼前之人是左虓胞妹,这般问她岂不是心思太过明显了?再说对方哪儿有说自家兄长坏话的道理?肯定是一个劲儿地往好夸。 情岫头已经有点晕晕的,听到纪婉兰的问题呵呵笑着,媚眸里一抹亮光甚是夺目,扳着指头数起左虓的好处来:“他很好的。长得好看又会功夫,能够帮我打坏蛋。还有他懂得很多,会给我讲有趣的故事,还带我去外面玩儿,给我买好吃的……没有架子,侯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我也喜欢他……” 情岫醉意微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纪婉兰听言想起兄长纪玄微对自己的好,也赞同道:“是呀,家兄对我也是这般,事事迁就。” “还有还有,姐姐我告诉你,”情岫双手捧腮,美眸眯起,“晚上冷的时候他还给我捂被窝,可暖和了!他就像一个大暖炉子,热烘烘的,抱着真舒服。” 纪婉兰闻言先是一惊,不过弹指间便释怀了。 她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事吧?定远侯膝下就这一双儿女,两人又出自同一个娘胎,幼时感情好在一起睡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再看她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左虓定是把她当个小孩子养着。 纪婉兰在这边思绪百转千回,情岫却是酒劲上头,走路都有些踉跄了。眼看天色已暗,两人短暂相聚便到此为止。来扶情岫,向纪婉兰行礼告辞。 纪婉兰出口叮嘱:“姑姑,路上当心,扶好左小姐。” 乍听此言有些奇怪,明明是情夫人,为何称左小姐?难不成纪小姐也醉糊涂了?纵有疑思不解,不过身为宫婢也不好多问,于是她规规矩矩搀着情岫,提着琉璃灯便走了。纪婉兰目送两人离去,也喊了丫鬟过来。 眉儿过来,好奇探听:“小姐,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只夸不贬。”纪婉兰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嘴角一抹凄苦,“反正我早就认命了,所求的终不能得,那嫁谁不是嫁?纵然左世子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懂得疼惜妹妹的人,也坏不到那里去罢。” 等一个人可以直到白眉鹤发、尘霜覆衣,而求不得的情爱大抵只能默然融入时光,化作腕上一道残印。 “姐姐、姐姐……怎么什么都在晃,晃得我好晕呀……” 情岫跌跌撞撞出了临风楼,一路上脚踩浮云,走三步退两步的,可苦了一个人照顾得手忙脚乱。 见这架势,害怕情岫一不留神掉池塘里去了,于是扶着她绕开荷塘,进了边儿上一片石榴林。 尚有几朵榴花未谢,红艳艳的挂在枝头好比小红灯笼,其余的结了小石榴缀在树上,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情岫醉了咯咯笑着,看见石榴要去摘,赶紧拦住她:“夫人这石榴还没熟呢,吃不得的。不要了好不好?夫人我们不要了……” 情岫偏不听,爬上一块大石头,醉醺醺地说:“石榴多子,我要生小娃娃,要吃这个。” 她站在石头边缘颤巍巍的,吓得不行,放下手中的灯去拉她下来,谁知一个不慎踢到灯,顿时透亮琉璃哗哗碎了一地,烛光也灭了。 石榴林里枝叶茂密本就无光,这下立马变得黑咕隆咚的,伸手都不见五指。 “夫人来,这里坐,坐稳了。” 好不容易把情岫拽下来让她坐好,怕她闹又摘了两个小石榴塞她手里。情岫握着石榴就不吵了,笑眯眯坐在那里,一个人看得起劲。 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黑漆漆的看不见路,身边儿又有个吃醉酒胡闹的人,这一步三跌地走,就算不迷路也不知道多久才回得去了。思忖一番,弯腰跟情岫商量。 “夫人,奴婢先去拿盏灯过来,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可好?” 情岫迷迷糊糊的:“拿灯?” “嗯。您就坐在这里等一小会儿,奴婢很快回来,您可千万别乱走。” 再三叮嘱了情岫,看她乖乖巧巧的样子不像会惹事的,便赶紧小跑着找灯笼去了。 一走,情岫托腮坐在大石头上,只顾盯着手里的小石榴发呆。 “吃石榴,生娃娃……” 她自言自语说着,咬了一口石榴皮儿。苦涩的味道一瞬窜满口腔,害得她赶紧噗噗吐了出来。 “真苦……比喂喂喂的梅子还难吃!” 情岫嘟起嘴扬手把石榴用劲一扔,圆圆的小果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冷不丁砸到一个人。 “嘶!” 那人吃痛叫了一声,有些愠怒:“谁在那里?!” 情岫听见有人说话,语气还很不好,于是不高兴了,出声反问:“谁在那里?” 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对方好像走了过来。 桂花酒味甜后劲大,情岫这会儿头晕得更厉害了,她双肘撑在膝头,手掌托腮,眸子下垂盯着脚上绣了彩蝶的鞋子,身子一前一后摆动,摇头晃脑的。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一双银线云纹皂靴停在眼前,不动了。 “讨厌,不许挡着我。” 情岫抬起头来看着这人,媚眼朦朦胧胧,樱唇嘟起尽是不满,格外娇憨。 这人蹲下,身上也携了股酒味儿,淡淡幽香。他眼梢带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情岫眨眨眼,眼珠子盯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在想这人是谁。半晌,她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灿烂一笑:“哎呀喂喂喂,原来是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喂喂喂会干嘛? 第三七章 剪楸叶,立秋日 卫昇今晚在清夏堂设宴款待左虓和纪玄微,那边也是筵席才散,他亲自送人出门,亦觉几分酒意上头,便撇了随从独自出来走走。谁知他走过石榴林外却被人“偷袭”一下,登时恼了,出声质问何人藏身林中,不料却被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回。 熟悉的声音,娇憨的语气,无所畏惧的气势……卫昇顿时知道出手之人是谁了。 他提步走过去,老远就瞧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坐在石榴树下摇来摇去,托腮盯着自己的绣鞋,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粉似藕的手腕来。 不似凡间女子,好比夜里贪玩偷跑出来的小花仙。 卫昇走近蹲下,闻到情岫身上的桂花酒味,再看她双眸迷离脸颊酡红的醉猫样子,笑意止都止不住。 没想到她醉成这样还认得自己,卫昇有些意外。他再问了一次:“你怎么一个人?身边没人伺候吗?” “灯笼……”情岫云里雾里的,指着地上碎了的琉璃灯说,“拿灯笼。” 卫昇想想便明白了,把袍子一掀也在石头上坐下,转过头去问情岫:“你刚才干嘛打我?” “我多久打你了?”情岫被冤枉很委屈,举起手里剩下的小石榴,说:“我在吃石榴,才没功夫打你呢!” “哈哈……”卫昇忍不住大笑,“怎么我回回碰见你都在偷果子吃?表弟当真不给你饭吃?” “你胡说,相公对我很好的。才不像你是小气鬼,连颗梅子也舍不得送我吃。” 卫昇眨眨眼,故意逗她:“那你知不知道这园子是我家的?所以这些石榴树也是我家的,你偷吃我家的石榴还有理了不成?” “喂喂喂你家怎么回事?每次种的果子都好难吃。这个石榴比上次的梅子还苦,我嘴巴都麻了。”情岫撅着嘴,一下就把手里的石榴塞给卫昇,“还给你,我不要了!” 卫昇一怔,随即长长叹息一声:“唉,古人诚不欺我——” 情岫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好奇问:“不欺你什么?” 卫昇唇角挑起,把脸凑到她跟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明明是你不对,还非要赖我头上,你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情岫冲他吐吐舌头:“反正我又不要你养,九虎相公会养我的,你管不着。” “呵呵,是啊,管不着……” 卫昇闻言垂下眼,落寞一笑。 情岫看他突然就不说话了,伸手去搡了搡他肩头:“喂喂喂你生气了?男人大丈夫怎么那么小气……好嘛好嘛,我赔你就是了……” 卫昇抬起眼来,笑容依旧:“这笔账先记着,以后再算。走罢,我送你回去。” 折回去到临风楼讨了盏灯笼,正好被归来的纪玄微看见。纪玄微问门口宫人:“那是谁?” 下人回禀:“是照月轩做事的姑姑,今日小姐请侯府女眷过来小饮,她们回去的半道上把琉璃灯打碎了,是故来这里借盏纸灯笼照亮。” 纪玄微皱眉:“侯府女眷?据我所知侯爷和夫人都离了京,这回世子是单独入园陪驾的。” “小的也不清楚。不过……”那宫人面露犹豫,迟疑道:“不过小人听照月轩打杂的小丫头说,照月轩住了位情夫人,好像是侯府妾室。” …… 情岫站都站不稳,卫昇无奈半搀半揽,几乎是把她圈在臂弯里一路拖着走。可就算是这样,情岫一路上还吵吵闹闹不安分。 “喂喂喂,你要带我去哪儿?”情岫伸手想推开他,“相公说了不能跟别的男人走。” 卫昇觉得有些好笑:“表弟这么说,自然是觉得你笨笨的好骗,怕被人拐走了。可你觉得我是外人么?按理你也要叫我一声表兄的。” “唔……”情岫歪头想了想,依旧很坚持,“你不是外人,但你是男人,我不能跟你走太近,不然九虎相公会不高兴。” 卫昇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直视情岫,犹如深海的眼眸聚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涌,阴霾渐盛。 他笑得温和:“你为表弟做这些,自是情意坚贞。但不知他是否亦会如此待你?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情岫信誓旦旦点头:“那是当然了,相公说只对我一个人好。” “呵呵,”卫昇干笑两声,言语之间尽是质疑,“专房独宠?但是能宠多久?你看上京这里的权贵子弟,三妻四妾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家府后院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堪比百花。就算如今你是一枝独艳,也难保日后没有其他名花相争。” 凉风飕飕,情岫顿时酒意消散不少,清醒了大半。她狐疑相问:“你……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嗯?” 情岫心中腾起怪异的感觉,却不敢往深处想,她皱皱鼻头:“我知道的话干嘛问你?快说。” “夫人——夫人——” 不及卫昇给出答复,已经沿路寻来,声声呼唤。弹指间她走近二人,见到卫昇急忙行礼。 “奴婢见过四殿下。殿下万福。” “起吧。”卫昇扬手一抬,指着情岫道:“日后当差时仔细些,别再把人弄丢了。” 吓得脸色恰白,急忙下跪:“奴婢知错,请殿下恕罪!” 卫昇不作理睬,揉着眉心便绕开人走了,连告辞都没说一句。 情岫不甘心,在后面跺脚追问:“喂喂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卫昇大步如常,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偏偏不吐只言片语。气得情岫弯腰捡起石头打他,小石子扔偏了飞过树梢,咕咚一声掉进荷塘,很快就被池水吞没声响。 那些触手可及的隐秘,也随之被再次掩埋了。 左虓回到照月轩的时候,情岫也才刚回坐下。她酒气未散,懒懒坐在椅子上,撑着头一个劲儿喊晕。 “宝贝儿你怎么了?” 左虓过去,闻到情岫身上一股酒味儿,惊讶问:“你喝酒了?” “嗯……”情岫手臂如蔓藤般缠上左虓脖颈,撒娇道:“那个酒甜甜的好好喝,九虎相公我不想走路,你抱我。” “好嘞。” 左虓搂起情岫上了阁楼,把人放到床上,拆掉她发间簪钗,又弯腰下去给她脱掉鞋袜。送上一盆温水,左虓亲自拧了绒巾给情岫擦脸。 情岫躺着不说话,就那么半眯着眸子盯住左虓看,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左虓摸摸脸:“小禽兽我脸上有什么?”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呀。”情岫伸出手指去戳他脸,撅起了嘴唇,“九虎相公亲亲——” 虽然她模样生得妖冶,但毕竟涉世未深,身上总是携着股稚嫩的味道。现在醉酒三分添上一些慵懒妩媚,左虓见状心尖一颤,从背脊根部腾起一缕淡淡惊忧,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他迅速掩下不适,笑着俯身一吻:“今儿个真是稀奇,居然主动让我亲。” “九虎相公,”情岫顺势紧紧抱住他,突然语气变得有些沮丧,“我害怕。” 左虓不禁笑了:“害怕什么?” “你现在对我是很好,可以后也会这样么?”情岫呶呶嘴,眼梢哀垂,“我害怕你变心,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又或者你喜欢上了别人……” 左虓心头咯噔一下,后背顿时冰凉,肩头都紧紧绷起。他紧张而谨慎地问:“小禽兽……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 他的小禽兽媳妇儿应该是迷迷糊糊无忧无虑的,这样心事重重担惊受怕的样子根本就不像她,至少不像平时的她。 情岫摇摇头:“没有。常言道乐极生悲,现在的一切都太好,很像做梦,但是梦越美醒来以后就越难过……我只是害怕……我不要一个人孤伶伶的……” 左虓分不清耳畔这些话到底是她的胡言乱语还是心中真言,他只是抱着人一味许诺:“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都喜欢你,唯独只是你。” 他只懂得一次次许下沉重的誓言,可是他不知晓每个女子心中都有一份辜负不起的深情。但愿宠极爱不歇,情深未有疏。 翠寒园的日子过得闲适清静,而左虓又是个极懂享乐的,今日带着情岫卧眠柳影,明儿个拉着她泛舟荷荫,抑或酌酒狂歌、围棋垂钓。每天换着花样玩儿,最热的两三日便差人把画舫划到湖中央,在那里过夜。悠悠小船漂在水面上,恍恍荡荡,丝丝凉气萦绕船身,而舱中香闺芙蓉帐暖,只恨太短。 不知不觉孟夏过去,便要入秋了。 立秋之日,按惯例所有人都要去园中的景灵宫行孟享之礼。这天一早就来唤情岫起身梳洗,给她穿上一套粉黄衣裳以衬秋景,然后明玉端来一方托盘,里面搁了几张楸叶,问情岫想剪成什么花样。 情岫拈起一片叶子,问:“这个拿来做什么?” 解释道:“今儿个立秋,按习俗是要戴楸叶在头上以应时序的。夫人,您想要什么样式?芍药、海棠还是梅花?” “这样呀。”情岫听言觉得很新奇,拿起叶子对准阳光照了照,只见宽大的叶片浓翠无毛,光线照射在页面上,犹如一大片透亮薄翡翠。 她想了想,道:“可以要其他样式么?” 笑答:“当然可以,您把样子说出来,明玉给您剪,她手可巧着呢。” “那我要白鹤。”情岫比划了一下,“我家小鹤留给相公的妹妹玩儿了,不然我带来给你们看,它羽毛雪白雪白的,翅膀还很大。” 明玉看她活泼可爱的样子掩嘴一笑,拿着剪子便剪起楸叶来,不一会儿仙鹤展翅的雏形出来,一对白羽翅犹如凤翼,灵鹤长颈弯曲,活灵活现。 把花叶贴在情岫鬓上,黑漆漆的发映在翠莹莹的叶后面,好比黑丝绒上所放的美玉,样式又独特,好看极了。 明玉抚掌赞叹不已,赶忙端来菱花镜让情岫照着看。这时左虓在楼下催人了,喊道:“宝贝儿好了么?我们该动身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来了。” 情岫提起裙摆小跑下楼,左虓赶紧牵起她的手,两人便急匆匆出了照月轩,往景灵宫方向去了。 第三八章 梧桐落,闻嫁娶 景灵宫处早已布置妥当,大殿门口御座端正,十六位亲从皆穿新衣,规矩站在座后,礼官一身正规朝服,手执朝笏站在龙椅旁,阶梯下方群臣位列。皇亲国戚在左,重臣阁老在右。 翠寒园内除了皇帝,其余人都不可乘辇,左虓拉着情岫穿树林走小路,终于赶在典礼开始前来到殿前,急忙站进左方队伍。 “呼——”左虓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好险,幸好陛下还没到。” 情岫也大口喘着气:“好、好累……” 左虓去抚了抚她背脊,温柔体贴的样子:“缓一缓缓一缓,好些了么?” 同在一列的卫昇把这一幕收进眼帘,淡淡出声提醒:“快站好,父皇马上就到。” 而对面人群中的纪玄微也看见了左虓与情岫的互动,微微皱眉。 纪婉兰亲口告诉他那日所请的是左家小姐,可宫人所言又说那女子是侯府妾室,到底谁真谁假?纪玄微疑虑重重,如果真是左虓之妹还好,姑嫂相处和睦也算为将来纪婉兰入门铺垫下好基础。但若是此女另有身份……他决不放过任何会威胁到纪婉兰的人和事。 “帝君驾到——” 随着传唤太监一声又长又细的高喊,晋皇姗姗来迟。一袭耀眼金黄龙袍,陈黯脸色不掩威仪,他落座后缓缓开口,命令礼官开始。 殿前移栽来新的梧桐树,按惯例礼官在一系仪式之后要绕树三圈,双手捧着祭品,然后对天奏曰:“秋来。”届时梧桐叶自会应声飞落一二片,以寓报秋意。可是今年奇怪的事发生了,礼官高呼“秋来”之后,半晌也不见梧叶落下,且秋阳炎炎静谧无风,一棵树愣是纹丝不动。 “秋来——” 礼官额头开始冒汗,擦也不敢擦,胆战心惊地又喊了一声,偏偏树叶还是不肯落下。这下在场之人都有些怯然尴尬,诸人低头垂眼只看脚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卫昇微微侧首,看了眼远处的随从心腹,意在询问怎么回事?每年孟享之礼的时候,虽说按习俗都要等“秋风扫拂落叶”,可事先宫人们为求稳妥不出岔子,一定会剪掉叶子再轻轻粘上去,别说风来吹叶落,就算是礼官说话,轻轻呵一口气叶子也会下来。今天迟迟不见落叶,当真是太蹊跷了,莫非真是办事的宫人疏忽不成? 若是平常有疏忽也罢了,偏偏这回礼仪之事是卫昇负责的,太子卫朝尚在受罚思过,期间没有晋皇旨意,不可参加任何国事。以往太子承办就顺顺利利,一到四殿下手上就横生枝节,连天公也不作美……流言蜚语发展下去,不可想象。 晋皇脸色更加阴沉了,嘴角紧绷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礼官又喊一声,梧桐叶还是无动于衷。卫昇现在已无暇去想谁是主谋,他只想上天帮他一回,来场狂风吹散这团阴云。 “呵呵……” 忽然从人群里发出一阵轻微欢笑,打破了僵凝诡谲的气氛。 左虓大惊失色,赶紧捂住情岫的嘴,低声“嘘”了一下。可他动作不及声音快,晋皇已经听见了。 晋皇沉声道:“是谁?” 总管大太监元德眼尖,老早就瞧见了情岫,于是回禀道:“陛下,是左世子的家眷,那日在四殿下府上见过的。” 晋皇一下记起当日相遇的情景,下令道:“把她带到孤这里来。” 元德下去传话要带情岫面圣,左虓下意识脚下一迈,不料被元德抬手阻挡。 “世子,陛下只召见了夫人,请您留步。” 没有传召左虓只能留在原地,他忐忑不已,眼睁睁看着情岫跟在元德身后,走上阶梯行至殿前御座,下跪行礼。 住在园里这么久,也教了情岫必要的礼仪。她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老实低头盯住脚下,不敢抬眼直视龙颜。 反而是晋皇见她故作乖巧娴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唤道:“咻咻。” 情岫乍听有人唤自己小名,登时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坐在王座之上的竟然是那日所遇的言行奇怪的中年男子。 她惊讶瞪大眼:“咦?怎么是您?哎呀伯伯您是皇帝陛下!” 晋皇捋着胡子,颔首道:“正是孤。刚才的笑声是你发出的?你笑什么?” “我笑那个戴着高帽子的人。”情岫一指礼官,露出一抹俏皮笑容,“大热天他还穿得那么厚,又对着那棵树一直说话,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什么秋来秋来,看起来就像戏台子上自言自语的丑角儿,真滑稽。” 经她这一说,晋皇也生出几分笑意:“呵呵,但宫里面的礼仪规矩就是如此,年年都是这般,要等梧叶落下才算完。” “这样啊?”情岫有些苦恼,“如果叶子一直不掉,我们就要一直等在这里么?” “这……”晋皇微怔,有些愕然,“以往倒是落叶很快,不过看今日的状况,大抵是要等下去的。” 情岫嘟嘴:“皇帝伯伯您坐这里倒好了,有御伞遮着还不怎么热,可下面光秃秃的,我站那里都快被晒晕了,你看那几个白胡子老爷爷,双腿都打颤了呢!” 晋皇放眼一望,只见右方队列里站了几位年过花甲的老臣子,正在拿袖抹汗,身体都微微摇晃,大有闭眼就倒的架势。他素来体恤臣子,见状自然也于心不忍,但是叶子还没落下,就这么结束典礼有些不合情理,面子上也过不去。 晋皇握拳捂嘴,小声说:“孤知道你们辛苦,但是叶子不掉孤也无可奈何。忍耐片刻,再等一等。” 情岫看他神秘兮兮的,也随之压低嗓音,悄悄问:“只要树叶落下来就行了吗?那很简单呀。” 晋皇狐疑:“嗯?” “看我的。” 情岫眼梢一挑眉目飞扬,她示意晋皇稍安勿躁,乐呵呵提着裙摆飞快跑下石阶,来到梧桐树面前,踮起脚尖伸手就扯下一片叶子,干脆利落,眼睛都没眨一下。 旁边的礼官大惊失色,抖着手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情岫不悦瞪他一眼:“你真没用,半天都把树叶弄不下来,害得我们大家陪你站着晒太阳。现在我摘叶子也是帮你的忙,你不谢我就罢了,反倒来凶我吼我,好没礼貌!” 礼官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堵在喉咙出不来,难吐只言片语。左虓见状暗地里抹了把冷汗,正准备出来帮情岫说好话解围,顶多就是揽罪上身,反正他身为世子,就算受罚也罚不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 上座的晋皇突然爆发出爽朗大笑,抚掌夸赞:“说得好!好极了!你们这些个俗称的饱学之士还有国家栋梁,竟然不如个小姑娘通透豁达,反而是拘泥于形式,真个迂腐、守旧!” 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在场臣子一通,随即挥挥手:“落叶为秋也只是个形式,如今叶子掉了,这礼也算成了。就这样罢。” 圣上都这般发话了,众人如遇大赦。礼官赶紧接着把下面的颂词念完,然后捡起落叶放入托盘,交由元德呈给晋皇。 每年立秋的第一片落叶都有极好的意头,晋皇一般会把这叶子赏给后宫妃嫔或膝下儿女以示恩宠。而这回晋皇却笑着冲情岫招了招手:“咻咻你过来。” 情岫听令上前,晋皇拿起梧桐叶亲自赏给她:“今年这秋叶是你摘的,应当赠你。孤瞧你头上的花饰不错,独特别致,可惜是叶子剪的,戴不了几天。元德,你去叫内务府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用上好的翠色翎羽。年轻小姑娘嘛,还是戴这些东西好看。” “是。”元德很少见晋皇对人如此上心,讶异之余恭敬领命。再看情岫站在那里懵懵懂懂的样子,他赶紧出声提醒:“情夫人快谢恩呐。” 情岫也不下跪,高高兴兴屈膝一礼,活泼道谢:“多谢皇帝伯伯!” 晋皇有些倦了,打个呵欠挥挥手:“晚上孤在园子里设宴,你同虓儿一起过来。好了回去罢,孤乏了。” 左虓见情岫平安下来,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下,牵着她手追问:“陛下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胆子也太大了,若非碰上他今日心情好,我看你没准儿小命都丢了!小笨蛋……” 情岫举起叶子给他看:“皇帝伯伯人很好的,他把叶子送我了,还喊了人给我做首饰。九虎相公,他还叫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筵席。” “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左虓笑着揉揉她脑门儿,“只有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不怕他,我们在他面前话都不敢说,谁像你还嘻嘻哈哈的。不过我家宝贝儿人见人爱,竟然能哄得陛下高兴,真厉害!”他竖起大拇指狠劲地夸。 情岫被他说的都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娇滴滴地说:“九虎相公你取笑我……” “好了好了,快起来,那么多人看着呢。” 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左虓赶紧阻止情岫撒娇,然后急忙躲开众人,拉着她匆匆回照月轩了。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此女是左虓胞妹?” 远处纪家兄妹站在一起,齐齐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纪玄微唇角轻扬,转过头去问纪婉兰:“纵是亲兄妹也不可能如此无忌。” 纪婉兰脸色有些苍白却不失镇定,淡然开口:“那又如何?左世子风流名声在外,府中有妾侍也属常事。” 纪玄微未料她竟是此等反应,皱眉道:“长兄如父,当年定亲的主意是我拿的,我是看中左世子为人聪颖且懂得收敛才放心把你许给他,我早就告诫过你外间传言不必相信。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埋怨我?” “没有。”纪婉兰断然否认,垂眼道:“男人三妻四妾自是平常,况且那女子相貌美艳性情纯良,世子宠爱她也在情理之中。婉兰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不会怨恨世子,更不会怪大哥你。” 纪玄微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生气,说话带上怒气:“你能忍我可不会忍。你是未来左家主母,岂容区区贱妾爬到头上去?今日她敢恃宠生娇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明日她就敢谋夺你正妻之位!以往我就是太迁就你,由着你性子留在家里,如今我看这婚事拖不得了,今晚我就请旨让你二人成婚。” 纪玄微携怒拂袖而去,纪婉兰脚下踉跄几欲晕倒,腕上那道疤痕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妄图永远躲在方寸绣阁、独自舔伤的梦,终于断了。 话说情岫随着左虓出了景灵宫没多久,卫昇便从后面追了上来,出口喊住左虓。 “表弟,我有事和你商量。” 左虓回头见他一脸肃然,知晓定是要事,于是对情岫说:“你先回去等我。” 亲眼目睹情岫远去,左虓方才回头问卫昇:“殿下何事?” 刚才一事虽有惊无险,可也给卫昇提了个醒,他眉心始终挂着凝重,道:“那人身在上京却能安排今日这场,看来你我身边探子不少。不止这次,上回你出京的消息是怎样走漏出去的,恐怕也跟这些细作有关。此事马虎不得,你想法子把人都揪出来,再找个原由处置了才行。” 左虓颔首:“嗯,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恰逢微风拂来,身后石径两侧的芦草窸窸窣窣的。 左虓笑道:“瞧瞧,刚才那么多人盼着都不吹风,这会儿倒吹个没完没了了。” 卫昇眼角瞥见草丛后面的一抹粉黄,突然提起左纪两家的婚事来:“你打算多久娶纪婉兰?别人等你三年多,已经成老姑娘了。” 风停了,草也不动了,四周寂然一片。 听到这个左虓就胸口憋得慌,他不耐烦道:“该娶的时候就娶了,等过段日子再说。” 扑腾一下,突然脚边蹿出一只兔子,雪白的身子擦过左虓袍角,一下就跑前面去了。 “九虎相公……” 随即情岫居然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表情愣愣的,眼眶已经隐隐泛红,泪珠子嗒嗒就掉了下来。 她哭咽着质问:“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幕终于到了,酒壶惨了。 第三九章 蜀葵笺,递休书 情岫在回照月轩的路上看见一只白兔蹲在草丛里,白毛如雪,三瓣小嘴动得飞快,模样可爱极了。 “兔兔……” 她怜爱之心顿起,笑着就去扑兔子。白兔胆小羞怯,刻意和她捉迷藏似的,小腿蹬开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情岫一路尾随,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无意间听到左虓和卫昇的对话。 左虓未料她去而复返,刚巧不巧还听见了刚才的话。他一时之间反应不及,明明很想解释清楚,却不知从何开口。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阴影下一张狰狞笑脸正在讥讽他的卑鄙。 她的目光是那么坦荡锐利,就这么直直盯着他,眼波流露坚不可摧的信任。左虓只觉自己好像是一件最肮脏的物什,突然就暴露在茫茫天地之下,被迫接受烈日的审判。 羞愧。 是的,除了羞愧,左虓胸中只余歉疚。他原以为可以一直维持住这样的假象,把那些不堪和为难都掩盖在光鲜美艳的外表之下。他以为只要把婚事一直往下拖,就能拖至寻找到两全其美解决办法的那一日。 可惜他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太过低估人心的丑恶。 “你怎么在这里?” 半晌,左虓从嗓子眼儿迸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淡而无味的话语。 情岫眸中含泪,根本不理他的询问,只是一味坚持刚才的询问:“九虎相公,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左虓走近给她揩掉脸颊上的泪痕,垂眸轻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别瞎说。” “那为什么喂喂喂会问你多久娶别的姑娘!”情岫抽噎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左虓,泪珠儿未干,眼里还亮晶晶的,“还有你刚才说该娶的时候就娶了,这是什么意思?” 连番质问,问得左虓毫无招架之力,哑口无言。 卫昇一直在旁看二人对质,他摇开青竹纸扇不紧不慢地扇着,淡出两人的纷争之外,一袭悠然。 不过这份悠然中,却隐藏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渴望。 卫昇并不认为此事是他有意的陷害,他觉得反正迟早都要露馅儿,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开,探一探对方的底线。再者,他私下也想看看左虓能为情岫做到哪一步,又或者,情岫会不会为了左虓而让步? 长在禁宫二十余年,卫昇从不相信所谓的深情厚意。他倒要探究一番这对没有利益联合的配偶,到底能携手走出多远? “你心虚不敢说话!” 左虓一味的沉默只能让情岫猜疑更甚,她发气捶了左虓胸口一拳,说话带上哭腔:“九虎相公是混蛋!” 左虓依旧一声不吭,任她打骂也不还手,甚至还紧紧抱住她箍进怀里。他只希望时光能够永久镌刻在昨天,这样他们之间就只有美好,没有猜忌隐瞒,没有血淋淋的真相。 情岫被他勒得都喘不过气了,挣扎着要离开:“你都不敢回答我,我才不要你抱!你放开!放开……” 正在左虓进退两难的境地,卫昇突然说话了。 “其实,在表弟娶妻和宠爱你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冲突。”卫昇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只要表弟心里有你,多一个妻子或者少一个妻子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就当她是一件摆设,放在家里而已。你若不喜欢,甚至还可以不和她来往。何况这门婚事早在表弟娶你之前就定下了,若论先来后到,你还要排在后面。现在别人不计较你横刀夺爱已属难得,你反倒怨恨别人要抢走你相公,这可有些说不过去。” 情岫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左虓:“真的?” 事已至此,左虓再作推脱已是不能,他低低垂首,涩然承认:“是……”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过?”情岫失望至极,嗓音陡然尖锐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左虓急忙解释:“我说了!成亲之前我就对你叔叔说了,是他不在意,叫我以后莫要在你面前提起……小禽兽,这门婚事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喜欢纪婉兰,我就喜欢你……但是现在退亲不大可能,很多事太复杂,两三句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情岫哭着推开左虓,“你总是骗我!以前你明明答应了我不吃肉,可却偷偷割伤了斑斑喝它的血。还有你明明说过只和我一个人好的,现在又要娶别的姑娘……娶就娶!反正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她赌气地扔下一句恶狠狠的话,嘤嘤哭着就跑开了。左虓见势不妙赶紧去追,眨眼间两人一前一后就跑远了。 卫昇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见脚边的白兔便把它抱了起来,揽在怀里轻轻摸着一对长耳朵。 他对着兔子自言自语:“别看你平时温顺,殊不知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呵呵,这回恐怕有人会伤得不轻咯……” 情岫哭着跑回照月轩,正在院子里煮茶,见状一惊:“夫人您怎么了?!” 情岫只顾哭不说话,“咚咚咚”跑上阁楼把房门一关,插上门栓。 很快左虓满脸焦急地回来了,旋风般冲上阁楼,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他只好在外面喊人:“宝贝儿开开门,你听我给你说。” 房内传来细微的哭咽声,情岫趴在床上,枕着个云霞色缎面大软枕一直哭,泪水哗哗打湿了枕头,晕染出一大片水渍。 左虓听见心疼极了,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说道:“宝贝儿你别这样,让我进去好不好?求你了……” 他在外面一直喊,直到喊得唇裂声哑也不走。情岫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可被他闹得也没个安生,顿时气了,抓起枕头就往门上砸去。 “不准喊我宝贝儿!大骗子!” 很快左虓应声:“是是是!不喊宝贝儿,那我还喊你小禽兽。小禽兽你开开门,让我进去跟你解释好不好?你别哭了,有气就撒我身上,打我骂我都行……你开门,开门我让你打,随便打!” “我才不稀罕打你!手痛!” 情岫从床上坐起来,抬起手背揩掉泪水,语气横横的:“也不准喊我小禽兽,你才是禽兽……不对!你禽兽不如!” 左虓一开始担心她被气狠了做出什么傻事,这会儿见她还愿意跟自己斗嘴,心里一阵窃喜。不过他还是用可怜兮兮的口气说道:“那我叫你什么?跟叔叔一样唤你咻咻好不好?” “这个更不准叫。”情岫不高兴了,嘴巴撅得老高,“我喜欢的人才能叫我咻咻,现在我讨厌你,不许你这样叫我。” “那……”左虓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娘子大人行不行?” “噗……” 楼底下偷听的明玉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情岫在房里也听见了,顿时也有些想笑,可又觉得不合时宜,硬生生憋住笑意,只是嘴角往上弯了弯。 左虓现在无暇顾及是否出丑了,他把额头抵在门上,扯着门把手耍无赖:“娘子大人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为夫知错了,任打任罚,绝不还手,毫无怨言……” 情岫渐渐地不哭了,坐在房里听着左虓的声声哀告,心里并非没有动摇。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很在意左虓是否要娶别的女子,其实从他们回到侯府的第一天,定远侯的一顿棍子就让她知道了左虓的婚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何况还有老夫人的种种教导劝诫,外加卫昇有意无意的暗示提醒,也让她知晓了身处侯门的不易。 她所失望伤心的,是左虓瞒住这件事不给她说。他难道不信任她吗?不然为什么他不愿与她商量?他是否就想等到新妇入门再临时知会她一句,让她做一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情岫介怀的,是左虓不肯把心事和她分担。做夫妻不是应该像叔叔婶婶那样,毫无欺瞒相互坦诚么?她觉得左虓轻慢了自己,他好似认为她只能同甘,不可共苦。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可以生娃娃做娘亲了,她能够跟心爱的人共同进退。 可惜左虓并不这么想。 情岫不觉幽幽一叹,眼睛扫过黄梨木画桌上的笔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娘子大人,你睡着了?” 左虓看喊了半晌都无人应声,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里面静悄悄的。他抿唇想了想,赶紧折身下了楼,在楼梯口逮住偷听许久的一干丫鬟。 众人惶恐正要下跪请罪,左虓把手一挥。 “得了得了,本世子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们。谁去给我搬个梯子来,正门进不去,那就爬窗户。” 带着大家赶紧去找梯子,左虓又重新上了楼,轻轻叩门。 “宝贝儿?小禽兽?” 咯吱一下,关了一下午的房门居然开了,眼睛又红又肿的情岫走了出来,手里捏了一张纸笺,边角上印有一朵压制的花样,是蜀葵。 左虓大喜过望,赶紧腆笑着上去牵她的手。谁知情岫后退一步避开,冷冷扫了他一眼,把纸笺往他面前一递。 “给你的。” 左虓纳闷接过:“是什么?哎呀宝贝儿你给我写情诗?!” “哼。” 情岫努嘴冷哼一声,声音脆脆的:“你想得美。这是休书,我要休了你。” (淺草微露整理) 第四十章 忍冬花,剖真心 “立书人情岫,与左虓结为夫妇,曾缔誓约。岂料夫君另有婚约在身,父母之命不可违,忠义难择,未免与其渐成怨偶,特立休书为证。从此任凭婚嫁,永无争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蜀葵笺上字迹洋洋洒洒,左虓看着一纸休夫文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让开。” 情岫抬步欲走,左虓身子一挪堵住她,笑意盈盈:“宝贝儿要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情岫生气瞪他一眼,“我已经休了你了,你再不是我相公,我去哪儿你管不着。” “嘿嘿……”左虓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举起休书晃了晃,眼梢飞扬,“没人告诉你这纸休书不作数么?” 情岫一怔:“怎么不作数?” “自古只有男人休妻,没有女子休夫。”左虓趁她愣住一把抱住人,凑到她耳畔轻轻吹气,嘴唇有意无意撩拨着她的耳垂,“所以只要我不休你,你就还是我娘子,走到哪里都是。” “讨厌!”情岫耳朵痒得不行,扭着身子挣扎,气鼓鼓地说:“那你休了我,快写休书!” 左虓故意摇头晃脑,一脸欠揍讨打的模样:“我、偏、不!” 他看情岫在怀里这般不安分,索性打横抱起她就往床边走,得意洋洋地说:“我偏不写休书,我就是不许你走,看你能怎么着?” “坏蛋!” 情岫气急了,后背一轻刚刚被放到床上,就抬脚踢了左虓一下,正中他的脸颊。 “嘶!”左虓吃痛嗷了一声,一掌抓住她的脚腕,凶巴巴地说:“竟敢动手打相公,无法无天了你!必须给你点厉害瞧瞧!” 他顺手扯下绑绣帐的带子,眨眼就把情岫两只脚腕绑在了一起,打成死结。情岫赶紧蹭起身来去解绳结,却不想又被左虓逮住了双手。 他笑得好比专门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宝贝儿你乖乖的,不然待会儿吃苦头哟……” 情岫紧张吞咽一下:“你、你这个大骗子臭混蛋,快放开我!” “对,随便骂使劲骂,只要你出了气就好。” 左虓一寸寸亲吻上她的脖颈脸颊,鼻尖蹭着雪腮,呢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喜欢你,只喜欢你,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双颊好似经受着烈火炙烤,情岫脸上顿时飞起桃绯,她被左虓按住手脚动弹不得,只好往后缩了缩脖子,口气还是硬硬的:“我才不相信你,大骗子!快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住一起,我要回家找叔叔。” 她嘴唇撅得高高的模样甚是娇俏,左虓看见就凑过去咬了一口,这下可惹恼了情岫。 她恨恨剜了左虓一眼:“坏蛋九虎,你干嘛咬我!” “谁叫你嘟起嘴巴的?我以为你想亲亲。”左虓大言不惭,搂住人一同倒下,眨眨眸子,“宝贝儿,我们双修好不好?你不是想试试在上面么……” 情岫挣不脱手脚,又听见左虓恬不知耻的求欢,顿时把脸一转,鼻腔冷哼一声:“我才不要。反正你都要娶别人了,我也可以找别的相公,我跟他试!” 左虓听言怒目圆瞪,咆哮一声:“你敢?!” 情岫脖颈挺得硬硬的:“凭什么不敢。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你了。” “你怎么老爱赌气?小傻妞,呵呵……” 左虓轻笑,躺在情岫旁边,一手支头侧着身子痴痴看着她,叹道:“我就是怕你现在这个样子才不敢告诉你。你以为是我自个儿想娶纪婉兰?若是如此我早把人弄回家了,哪儿还会拖拖拉拉到今天被你发现,还跟我使好大一顿脾气。” 他手指轻轻拂过情岫嘴唇,犹如一根轻盈羽毛。情岫抬眸看他,只见他双目黯淡,透出点点无奈。 “这门亲事根本不是姻缘,只是我们左家与她纪家的联合,是交换兵权的条件。这就像做生意,你总得出点本钱才能赚银子,如若一个不慎,血本无归也是可能的……说太复杂了你多半也不懂,小禽兽,现在我不能承诺说一定不娶她。但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我一定会退掉婚事。” 左虓扳过她的肩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问:“我力所能及的只有这么多,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等一等我?时局未定,现在说什么都言之尚早,我唯一能够跟你保证的,恐怕只有爱你之心不变。” 他放开她的手腕,拉过她手掌覆在自己胸膛,一字一句说道:“若问情在何处,愿剖胸怀,一验真心。” 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肤传递到情岫指尖,再沿着她的脉络传递遍全身,带动她整个人都澎湃起来。 并不是最动听最甜蜜的情话,却是最让情岫震撼的表白。 他愿意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么? 她几乎遏制不住就快喷涌而出的泪水,媚眼儿里转瞬水汪汪一片。左虓手忙脚乱起来:“哎呀怎么又哭了?是不是脚麻了?好好好,我马上就松开……” 他一解开束缚情岫就坐了起来,哭着扑进他怀里,扯着他衣襟揩眼泪。 “九虎、相公……”情岫泣不成声,“你故意的,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才舍不得挖你的心出来看……你真狡猾……” 左虓揉着她的头发,笑道:“反正我话说在这里,看不看随你。你愿意挖便挖,我绝不哼一声。” “我才不呢,血肉模糊的好恶心,我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情岫在左虓怀里哭了个够,但心里怨气未消,干脆扯开他衣裳,张嘴狠狠在他胸口咬下,直至口腔里尝到血丝腥甜才松了口。 左虓愣是躲都没躲,就这样任随她咬住发气。情岫咬够了直起身子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圈牙印。 她昂起下巴骄横说道:“这次我就不挖你的心了。反正你记着,下不为例,如若再犯,我就不只是咬你这么简单了!” 左虓虽然胸口有点疼,但现在心里舒坦了,堆起笑脸问:“那不生气了?休书也算了?” “算了。”情岫很大气把手一挥,咬唇想了想,继续威胁:“但你下次还惹我伤心的话,我还是会休了你的。” “任凭娘子大人发落。” 左虓做低伏小玩笑了一回,看见情岫衣领子歪着,露出半个莹润香肩,他想都没想就在上面轻轻啃了一口,顺势推倒了人圈在怀里。 “宝贝儿我们来生娃娃……” “九虎相公,怎么小娃娃的种子还没发芽么?我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可能是放得还不够,宝贝儿乖,我们再继续努力。” “你每天都放还不够?九虎相公,会不会是你的种子坏了,不顶用?” “……” “不顶用?让你看看我顶不顶用!嗯?顶不顶用,顶不顶用……” 两人闹了一回反而浓情更甚,欲情似火,绣帐也只放了半边就亲热起来,弄得床脚嘎吱作响,刚巧被搭梯子爬上窗边的**听见。 明玉在下面扶着梯子,问:“姐姐,夫人和世子怎样了?” “嘘——” **竖起指头在唇上,轻手轻脚下了梯子,吩咐道:“明玉你去准备香汤,还有世子和夫人赴宴所穿的衣裳也先拿出来,记得要用紫述香熏过。青儿你去拿块细眼纱绢过来,再摘几朵忍冬花,我有用。” 画阁沉香缭绕,丽光溢目。 “好难看呀……”情岫松松垮垮披着件丝衣,独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一双堪比杏核的红眼,生气转身指着赖在床上的左虓骂道:“都怪你!” 左虓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咧嘴笑道:“自己爱哭还怪我,你们女人就是不讲道理。” 情岫理直气壮:“是你惹我我才哭的,就是怪你。” “行行行,怪我怪我。”左虓只穿着条裤子就下了床,走到情岫跟前捧起她的脸,故作惊讶,“哎呀!真的跟兔眼睛一模一样,小禽兽,你该不会是广寒宫的玉兔精?” “是玉兔精才好呢,我也把你变成兔子,让你每天吃草,看你还敢偷吃肉!” 左虓哈哈大笑,往下接着说:“正好一公一母配成一对儿……” 宫人们听见动静知晓二人起来了,赶紧送来衣裳香汤。左虓和情岫分别净了身子穿戴齐整,都是样式较为华丽的宫装。明玉给左虓竖上玉冠,**捏着象牙梳篦要给情岫梳头,不过却先端来一方托盘,上面搁着两个约莫两寸长一寸宽的白纱绢袋子,里面泛出青黄色,好似装了什么东西。 **道:“夫人拿这个敷敷眼。这是泡过的茶叶子,里面还加了几朵忍冬花儿,奴婢放在冰渣子上冻过了,最是清凉消肿的。” 忍冬之味香香淡淡,情岫闭起双眸敷了一会儿,果真消肿不少。只是她白日里哭得狠了,依然有些许泛红。不过正因如此,更给她添上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媚之态。左虓看了又是一阵心痒痒,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不带出去。 装扮妥当时辰也差不多了,明玉**陪着两人去往晋皇所居的内园。 今日是家宴的性质,所以席上宾客不多,皇亲国戚以外的朝臣寥寥无几,深得皇宠携眷赴宴的朝臣也就纪玄微一个。 说来也真是巧,左虓的位置居然与纪玄微相邻,而且两人也是一前一后到此。是故情岫刚坐稳就看见了纪婉兰徐徐而来,娇柔身姿犹如月夜青兰。 纪婉兰也看见了她,尴尬了那么一瞬,却还是如常笑着点了个头。 情岫觉得有些话必须和她说清楚,正想着过去,恰巧听见甩鞭击地的声音,再抬眼晋皇的龙袍已经跃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厚脸皮啊,谁都木有酒壶厚啊! 第四一章 枇杷膏,战祸起 内园紫宸殿前山棚彩结飞龙舞凤之形,乐工舞娘在远处山楼之中,伴琵琶箜篌乐音起舞。殿内正中央设黄金盘龙御座,御座之左是众妃嫔皇子之位,依品位高低而坐,右边所坐便是外臣和其亲眷。座台桌椅皆用黑漆鎏金装点,桌角椅背或镂花草、或雕鱼鸟,精美雅致。 每位列环饼、油饼、枣塔为看盘。还有四碟时新瓜果,四碟砌香咸酸,四碟雕花蜜煎,四碟腊脯干果。御座之上碗筷纯金,其余都是纯银。盘盏食器皆金棱漆碗碟。 晋皇落座,众人先斟酒一齐进上,同颂祝词,君臣共饮一杯之后便各自落座。随即侍从鱼贯而入,一一奉上下酒食盏,多数都是鱼肉荤腥。 殿外传来的是一曲《玉漏迟慢》,晋皇和左贵妃正在说话,暂时无暇分神理睬众人。左虓这时转过身子叮嘱情岫:“不爱吃的等它搁在桌上就是,仔细别乱动作,招惹到别人就不好了。” 情岫根本就没动筷,用手掩住口鼻,抱怨道:“闻着这些我就闷,真难受。” 左虓把面前的盐梅子端给她:“喏,吃点这个压压腥,待会儿回去我叫人给你做荔枝丸子。” 情岫高兴地接了过来,拾起一颗放进嘴里嚼着,歪着头说:“那我还要吃龙眼糖膏,两碗。” “只准吃一碗。”左虓可不答应,他笑道:“是谁上次吃太多糖牙疼的?半夜疼醒了抱着我哭,腮帮子还肿得老高,活脱脱一个丑八怪!” “不许说不许说!”情岫伸手堵住他的嘴,眼睛圆睁气鼓鼓的,“那是因为天气燥热上火了,后来熬了薄荷菊花茶给我喝就不疼了。大不了我吃了糖膏再喝碗薄荷茶。” “贪吃的小馋猫。我不管,反正就一碗,多了不给。” 左虓拉下她的手飞快亲了一口,然后把手牵到桌子底下偷偷握着,情岫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 纪玄微把这一幕收进眼中,登时怒火冲顶。他原看左虓为人还算不错,想着两家联姻以后凭借自家的实力背景,纪婉兰嫁过去肯定不会受气。纪婉兰对卫昇的心意纪玄微多少也知晓一些,但是依他看来,与其高攀上皇子做其府中一个侧室,不如当个侯门主母有地位。还有卫昇将来多半是要当皇帝的,跟了他的女子就是妃嫔,终其一生困在深宫。纪玄微可不愿唯一的小妹也作那白头宫娥,长怨而终。 左虓以前确是风流纨绔,可好歹还记着有婚约在身,不敢把乱七八糟的人弄回府。如今呢?成天都和这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黏在一起,竟然还正大光明带到翠寒园来伴驾,谁家公子会像他这样?不堪入目! 纪玄微越想越难平息怒气,依照这样下去,保不准这荒唐世子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欺人太甚!”纪玄微狠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顿时银杯底座深深嵌进了桌子里面,拔都拔不出来。 纪婉兰见他大有爆发之意,赶紧示意伺候的宫人另拿个酒杯过来,劝道:“可是酒味不好?哥哥莫急,我差她们换酒便是。” 纪玄微看她不争的淡然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过分退让只会显得懦弱!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自是明白的,只是……”纪婉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心底隐秘,只是道:“别人的心意我如何能干涉?由他去罢。” “你不干涉我干涉。”纪玄微作势就要站起来,纪婉兰伸手想去拽住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哥哥!” 晋皇看见纪玄微突地冒起来,顿觉诧异,正想问一问究竟。恰巧元德捧着个匣子过来,告诉晋皇翠羽头饰做好了。 晋皇招招手唤道:“虓儿,你们过来。” 两人赶紧上前拜见行礼,晋皇亲自把东西赏给情岫,又对左虓说:“怪不得许久不见你,原来是金屋藏娇去了。你这小子有福,悠闲之余又有这有趣儿的小丫头陪伴,真是让孤也好生羡慕……” 左虓谦虚:“陛下惯会取笑微臣,贵妃娘娘不是天天陪着您?依微臣看来,陛下才是最有福之人,微臣不过是沾光,也得了零星半点儿的福气,所以老天爷送了我这么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笨丫头。” 他一贯说话讨巧,逗得晋皇开怀,指着他笑道:“瞧瞧,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意思是咻咻还不好了?” 左虓咧嘴一笑:“就是模样好看,实际上可缺心眼儿了。不过傻得乖巧可爱,我将就将就也就习惯了。” 情岫听见他贬自己顿时不高兴了,还嘴道:“谁稀罕你将就。当心惹恼了我休掉你!” “哦?”晋皇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女子休夫闻所未闻,小丫头有气魄、有胆识!”笑过之后晋皇故意问情岫:“咻咻,孤赐你一道圣旨如何?允你休夫的圣旨。以后如果虓儿对你不好或者是给你气受了,你可以随时拿出圣旨来休了他。” 左虓大惊,急忙摆手:“不要不要,陛下您这是存心要微臣出丑。如若以后她当真休了我,我还怎么见人呐?上京我都没法儿呆了,出门准被别人笑死!” 不过情岫听见晋皇的话却有些心动,她咬着嘴唇思忖片刻,看着左虓一脸可怜巴巴的恳求样,媚眸里闪过一抹狡黠,爽快点头:“好呀!” “笔墨伺候,孤要亲自拟旨。” 晋皇难得碰见这么有趣儿的事,吩咐元德拿来锦帛和笔砚,情岫在一旁磨墨,晋皇提笔亲书,写好后还落下圣印。 “给。”晋皇把圣旨递给情岫,捋着胡须笑道:“以后虓儿敢欺负你,你就拿出来吓吓他,保证他对你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情岫开开心心接过,屈膝一礼,活泼极了:“谢谢皇帝伯伯!” “这不公平!”左虓在一旁不依了,对着左贵妃撒娇,“贵妃姑姑,您看陛下欺负侄儿,明摆了就是要让她压着我。不行不行,您也得送道懿旨给我!” 左贵妃掩嘴呵呵笑着,问:“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良辰美景之下,圣心舒畅龙颜大悦,左虓寻思着当下机会难得,意欲出口求晋皇赐给情岫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然后再顺水推舟提一提与纪婉兰的婚事,就说二人互相无意,请他另指一门好婚事给纪婉兰便是。 他知晓自己这样做定会惹得卫昇不悦,但是再次面对选择,左虓心中想选的只有情岫。顶多届时他亲自去纪府请罪,任凭怎样的处罚也认了。 左虓下定决心,登时就跪了下来,郑重说道:“自古休妻者是丈夫,反之也亦然。既然陛下允她休夫,就要名正言顺,微臣恳请陛下赐她正妻……”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殿外急匆匆跑进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将,身上竟然还带着伤。 晋皇顿时双目一凛,站起来问:“来者何人?” 这名受伤武将单膝下跪,声色急迫:“微臣镇南关校尉李文越。启禀陛下,南楚二十万大军七日前来犯,王将军率军抵挡,无奈敌众我寡,力不支守,情势危急,末将恳请陛下派兵支援!” 在场众人听此消息,好几人不觉打翻手中杯盏,乐音也戛然而止,气氛凝固如冰,静得掉根针也听得见。 左虓适时噤了声,把话咽回腹中,牵着情岫悄然退到一旁。纪玄微站着,眸光闪耀不定,嗜血好战的热情层层涌动。 不等晋皇开口,纪玄微已在殿前下跪请命:“微臣愿意领兵前去镇南关助守!” 晋皇的脸色阴沉不明,眼中浮出难以置信的目光,神情渐渐晦暗阴鸷。 阿熙,阿熙……她终于对他宣战了么?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晋皇挥袖,令道:“回宫,召各部尚书来见。” 立秋宴不欢而散,整个翠寒园都笼罩着一片紧张凝重,犹如巨大乌云压顶,众人面色沉肃,行走匆匆,都想着避开呼之欲来的风暴。 晋皇摆驾回宫,其余人自是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左虓和情岫回了照月轩,立马就让收拾行李,即刻也要回去上京侯府。 好端端去赴宴竟然横生变故,照月轩宫人始料未及,自然手忙脚乱的,一时三刻也还拾掇不停当。情岫和左虓便坐在花厅等候。 “九虎相公,”情岫扯着左虓袖子问他:“南楚为什么要打仗?” 左虓也在思索这个消息的匪夷所思之处,东晋南楚一向交好,民间传言晋皇和南楚女王是故交,貌似还有点那么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两国边境素来安稳和睦,从未起过争执。 可这战事怎么说来就来了?事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真是好生奇怪。 他摇摇头:“不清楚。如今都是李校尉的一面之词,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你别怕,镇南关离上京远着呢,怎么也打不到家里来的。” “我才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打仗。”情岫靠在左虓肩头上,语带惋惜地说:“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驻守的将士餐风饮露、朝不保夕本就凄苦,家中妻儿更是百般牵挂,好可怜。” 左虓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如果他们不去迎战,铁骑踏来就会伤及家中妻儿。其实打仗不仅是为国,更是为了自个儿的家。宝贝儿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对了你饿不饿?回上京路远,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正说着话端来一碗蜜状的糖膏,道:“夫人,这是枇杷糖膏,脾性清凉,吃了不会上火的。” 情岫一见眉开眼笑:“姐姐你最好了!” 筵席上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饿得肚子都有点疼了,这会儿迫不及待端起碗就吃了起来。枇杷味道清甜,略有果酸,她吃得开怀,连嘴角沾上了黏糊糊的糖膏也不自知。 左虓见状微微抿唇,伸指过去给她揩掉糖渍:“小笨蛋……” 突然“哐当”一声,情岫手上一滑,竟然打翻了莲纹瓷碗。 左虓笑她:“不仅是小笨蛋,还是小迷糊。” “九虎相公……”岂料情岫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拽着,眉头紧蹙,说话都困难了:“我肚子痛……” 低头一看,吓得手里茶杯都打翻了,指着情岫裙摆失声惊呼:“夫人流血了!” 第四二章 红茄花,缺子丸 情岫越疼越厉害,最后话都说不出了,额头一个劲儿冒汗,一张小脸白得渗人,左虓急忙把她抱到床上躺下,又拿了暖袋给她捂在小腹之上。 **去请了园中随侍的苏太医过来,苏太医人虽年轻医术却好,又惯常在各个官宦人家走动,连左老夫人也极信任他,所以左虓和他十分熟识。 苏太医把着脉,眉心始终皱着,左虓看见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焦急追问:“苏大人,她怎么样了?” 苏太医收手,眼中有些疑惑,却没当着众人问出来,而是道:“夫人本来体质偏寒,宫胎冷惫,平时应该多用温补的食物才对,这几日应当是吃了寒凉的东西伤及身体,所以此番月事才会腹痛难当。没什么大碍,日后注意便是了,我开张调养方子,照着熬来喝几剂便好了。” **接了开好的方子下去熬药,苏太医则低声对左虓说:“世子,在下有些话想单独对您说。” 情岫已经昏睡过去,左虓给她掖好被角,同苏太医走到外面廊下。 左虓后背略略绷紧,袖下手掌紧捏:“什么事?” “敢问世子,现在是否尚无意子嗣?”苏太医开门见山。 左虓一怔:“何出此言?” 苏太医道:“夫人体质偏寒不假,但此番病痛却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人刻意而为。有味药叫‘缺子丸’,是用红花、麝香、茄花、芸苔子等物所制,女子服用后有避子功效,但长期服用有损胎脏,可致终身不孕。民间普通人家一般不用此物,此物多见于官宦富贵人家,乃是为保子嗣血统纯正而用在那些妾侍舞姬身上的。世子尚未迎娶正妻,所以在下揣测……” “没有,我从未命人给她用药。”左虓心头一撼,“难怪暑天她也会说晚上冷得睡不着,竟是药效之故。苏大人,她身子还调不调得好?” 苏太医颔首:“无碍。幸好夫人用药不深,依脉相看只是残余了一些在体内,近些日子应该没有再服食过此药。此番发作是受寒凉食物刺激,还算发现得及时,调理得回来的。只是日后要当心了,女子最忌此事。” “多谢苏大人。”左虓拱手道谢,继而叮嘱道:“我还有一事相求,劳烦大人保密此事,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那是自然。世子留步,在下告辞。” 苏太医应允后离开了照月轩,左虓久久伫立在阁廊下,一张脸掩藏在阴影之后,神色莫名。 若非**误打误撞给情岫用了薄荷菊花、忍冬枇杷等寒凉之物,逼得她今天发作一场,缺子丸的事不知道还要被隐瞒多久。近些日子没再服食过……那意思便是在他们来到翠寒园以前,情岫就被神不知鬼不觉下了药。 到底是谁不想让她有孕? 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多久,可就是这么短的日子内便出了这种事,他后院又无其他女子,争宠暗算的解释说不过去。 会是他的祖母吗?因为不想来历不明的女子诞下左氏血脉,故而下手?可是老人家素来吃斋念佛,深信因果报应,不像会这样行事的。 难道是卫昇?纪婉兰还没入门,如果情岫率先有孕,长子非嫡,纪家定会心生芥蒂,威胁到两家的合作。卫昇未雨绸缪自是说得通,不过他如何安排这一切?除非一早便有耳目安插在了侯府。 再不就是柳逸?他以往似乎并不喜欢情岫小小年纪就孕育儿女,只是作为疼爱她的长辈,怎么看柳逸也不会舍得伤害她。 想来想去每人都有可能,可也都有不合理之处。左虓脑中梳理不清楚,越想越糊涂,最后干脆甩甩头抛了这些念想,回阁去了。 情岫已经醒了,**正扶起她伺候喝药。 “我来。”左虓接过药碗,坐到床沿把情岫揽进怀里,肩膀托着她后脑,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她唇边,“乖,喝了药再睡。” 情岫缓过了劲来,眼睛微微垂着,有气无力的:“九虎相公我得什么病了?以前来葵水我从不肚子疼的……” “还不就怪你这张小嘴。”左虓故作轻松,口气三分数落七分宠溺,笑意满眸地说:“天气热你就贪吃凉的东西,什么冰瓜冻李的就没停过。自己的月事又不记着日子,胡吃海塞的,不疼才怪!从现在起给我忌口,以后不许吃这些东西,乖乖吃药才是正事。” 情岫喝了药,苦着脸说:“我也不敢吃了,肚子好疼好疼,我差点以为自己都要死了……” “别胡说,我家小禽兽会长命百岁。” 左虓捧起她的脸,狠狠啄了她嘴唇一口。嘴里尝到苦药残余的滋味,涩口酸苦,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情岫不舒服,看来是不能连夜赶路回上京了,左虓决定歇一夜再说。他铺好软枕让情岫躺下,给她小腹上多搭了块毯子,又换了暖袋来捂着。 “九虎相公你抱我睡。” 情岫冲着他撒娇。左虓也解衣钻进了被窝,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脚,发觉凉冰冰的,便坐到床尾把一双玲珑玉足包进怀里,用手掌捂着。 情岫咯咯笑着不准他挠脚心,左虓抱着不肯放,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最后情岫乏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月夜残烛流光,左虓紧抱怀中恬睡的情岫,伸指挑出她颈间的玉佩,摩挲着玉面上的“虓”字,微微叹息。 “好像我不应该带你回来……” 翌日二人启程回上京,一路上马车行驶缓慢,车厢内左虓抱着情岫,温暖大掌搭在她小腹上,一直嘘寒问暖。 “还痛不痛?” “不痛。”情岫摇摇头,继而扬起笑脸,“你今早都问七八次了,我婶婶都没你那么啰嗦。” 左虓理了理她鬓边落发,柔柔笑道:“就算啰嗦也是被你逼的,谁叫你那么迷糊,害我要多费好多心思。” 情岫伸手去拧他耳朵:“九虎相公你嫌弃我!” “嘶嘶!轻点儿……耳朵掉了……” 到了侯府门口,左虓拿丝毯裹着情岫,亲自把她抱了下来。两人才站稳,刚巧看见沐乘风和左芝一前一后从府里出来。沐乘风依旧冷着个脸,大步匆匆在前面走,左芝在后面小跑着追。 “姓沐的你给我站住!” 沐乘风脚下一滞,回首冷冷看她一眼:“当街追逐男子成何体统,你回去。” 左芝双手叉腰挑衅:“凭什么?我就爱走这条路,你管不着!” 沐乘风不作理睬继续又走,左芝亦步亦趋,就是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肯离的样子。最后沐乘风忍无可忍,竟然一转身弯腰扛起左芝顶在肩头,往回走了过来。 左芝又踢又打:“死木头你放我下来!” 沐乘风岿然不动,在门口看见左虓抱着情岫,只是淡淡点了个头就径自进门去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左虓愣住回不过神来,还是情岫惊讶顿悟:“原来他俩好了!” “混账沐乘风!竟敢诱骗本世子的妹妹!” 左虓反应过来咆哮一声,甩开腿就去追两人了,情岫在他怀里直笑得花枝乱颤,嘴都合不拢。 自从边境出事,晋皇与朝臣商议之后便下旨封纪玄微为主将,叫他带了半数禁军去镇南关援助。纪玄微匆匆动身,纪左两家的婚事就此搁置下来,没有机会提起。这倒让左虓松了口气。 不过这段日子左虓更忙了,他多半时间都和卫昇在一起,有时候也要出去做些其他事,神神秘秘的。经常是情岫早起他已出门,晚上歇息他还未回来。白日无事,情岫就都和左芝在一起,两人性格都属憨直一类,相处十分融洽。沐乘风当真被左虓安了个护院的闲职,专门负责保护二人。 世子寝院小厨房里的人全部换了一批,新人都是左虓自己挑来的,他在府的话会亲自检查吃食,妥当了才能端给情岫。他若不在,这事儿便交给了沐乘风负责。 这日是七月初七,情岫和左芝早起去老太太那里问了安,喝了杯茶便回房拿出丝绒彩线,居然做起荷包来了。 情岫从小就没碰过这些,一个荷包做得歪歪扭扭,手指头还被扎了好几个洞。左芝是千金小姐,做针线是在母亲的强迫下学了些皮毛,功夫也好不到那里去,做得东西只是勉强能看,比情岫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情岫看着自己荷包上乱成一团的杂线,苦恼问左芝:“吱吱,为什么七夕要做这个?我做得又不好看,九虎相公肯定会笑话我的。” 左芝每天被她“吱吱吱吱”地叫着都习惯了,闻言把杏眼一瞪,表情很严肃:“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这天最适合互诉衷情了。你和哥哥那么好,当然要送他这个表达你的心意了。” 情岫托腮不解了:“那为什么不是相公做了送给我?” 左芝一下笑了起来:“我说嫂嫂,哪儿有大男人做针线的道理?又不是娘娘腔!不过话说回来,我原以为我是最不擅这些女红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差。你难道连针都没摸过?” 情岫坦然承认:“就是没有学过,婶婶没有教过我。” “你家可真奇怪,好像把你当个男孩子养。”左芝说着又催道,“嫂嫂你动作快点,今晚上一定要拿给哥哥的,明天拿就没这好意头了。” 两人在房中忙活,直至午时快要用膳了,有人来敲房门,笃笃笃。 “妹妹,我家宝贝儿在不在你这里?” 第四三章 蜘蛛盒,皮影戏 竟然是左虓提前回来了,左芝急忙把抓起荷包塞进针线篮子:“快藏起来,别让他看见!” 情岫赶紧把篮子放到桌下,左芝去打开房门,看见左虓便瞪他一眼,嗔道:“大活人丢不了!成天就惦记着你家宝贝儿,有了媳妇忘了妹妹,哼!” 情岫过来惊喜地问:“你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想你了呗。”左虓笑眯眯揽住她,转眼一看左芝沉着个脸,赶紧补了一句:“是想你们,想你们了。” 说着他拿出两个金银小盒儿,分别递给情岫和左芝:“给你们的,打开瞧瞧。” “是什么?” 情岫接过打开一看,眼睛一亮:“哎呀是小蜘蛛!” 左芝一听便不敢打开盒子了,一股脑儿扔得老远,指着左虓鼻子骂道:“你明知道我最怕这些小虫子还拿来吓我,信不信我去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赏你顿板子吃!” 左虓郁闷了:“你这臭丫头不知好歹。今儿个乞巧节我专程送你蜘蛛盒,好让你明早得巧。哥哥一番苦心你不谢倒罢了,凶巴巴的样子做给谁看?当心嫁不出去!” “别以为你有媳妇儿就了不起!”左芝冲他做鬼脸,讥笑道:“你有本事惹嫂嫂呀,看她不拿出圣旨休了你,噗噗噗……” 左虓被刺到痛处,又看左芝吐着舌头一味挑衅,胸都快气炸了。他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芝身子一闪躲到情岫身后,探出个脑袋来:“怕你不成!” 眼看左虓伸手要去揪左芝,情岫赶紧张臂一挡,劝道:“九虎相公你是兄长,按理要让着妹妹的。” “看在我家宝贝儿求情的份上,这次放你一马。”左虓恶狠狠扔出一句话,把袖子放了下来,牵着情岫要带她走,“跟我回去,别理这刁蛮臭脾气的丫头。” 情岫被他拽住,心有不甘地去看桌底的针线篮子,左芝朝她眨眨眼睛做个“待会儿来拿”的口型,接着便挥挥手赶两人出去了。 “快走快走!我还不想看见你呢,碍眼的家伙。” 情岫跟着左虓回了他的院子,两人关起房门来说悄悄话。左虓缠着情岫亲了好一阵,直到把她脸颊都弄红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开来。 情岫擦擦腮边,有些嫌恶地说:“湿嗒嗒的……九虎相公你是属狗的么?就会伸舌头舔我。” “我属虎的,专门吃你这只小羊羔。”左虓抱着人,下意识把手放置在她小腹之上,问:“这几日可还腹痛?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吃药?” 情岫诚实说道:“我每天都有吃,而且一滴不剩。九虎相公,这药还要吃多久?我肚子已经不疼了,不想继续喝药,嘴里一直苦苦的,舌头都变色了。” 左虓微微含笑:“你自己觉得好了可不算,明儿个先请苏太医过来看看再说。他说停药才能停。” “好嘛好嘛,都依你。”情岫纵使不大情愿也只好妥协,低头看着手里的金银小盒儿,问道:“相公,这个送我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么?” “也没什么,就是个习俗。今日乞巧节,把蜘蛛放进盒子里,待明早起来看它结网,如果蛛网结得圆好,寓意也就好,你也就‘得巧’了。我听人说民间人家都是这般的,所以就弄了两个来送你和妹妹。” “那我要把盒子放到枕头底下,明早一起来就看!” 情岫高兴极了,跑过去把盒子放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左虓看她兴趣盎然就没阻止,只是叮嘱她把盒子扣好,以免蜘蛛溜出来。 “今儿个街上热闹,小禽兽走,我们出去转转。”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左虓不想被人打扰和情岫独处的时光,偷偷带着她从侯府侧门溜了出去,只是留了个小厮守在那里,叫他晚上等着开门。 情岫自打来了侯府,受规矩礼教束缚甚少出门。左虓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又存了刻意讨好之心,便想着带她瞧些新奇有趣儿的。 “小禽兽,看过皮影戏么?” 情岫好奇:“皮影戏是什么?” 左虓耐性解释道:“皮影戏又叫灯影,初以素纸雕簇,后人研巧工精,改以羊皮雕形,又用彩色妆饰,不致损坏。上京有名的皮影师傅叫贾四郎,熟于摆布此物,唱念俱佳。你可以挑话本子叫他演,怎么样,想不想看?” 情岫昂头甜笑:“想看!” 二人去了戏影,左虓豪气包场。老板兼师傅贾四郎过来拜见,说了番恭维话,还磕了头行礼,继而递上戏折请他选。 左虓让情岫挑,情岫一一扫过戏目,嫩葱般的手指一点:“我想看这个。” 她选的是一出《梧桐雨》,讲的是前朝一位帝王和祸国宠妃的故事,很是凄婉动人。左虓觉得七夕看这戏有些不大衬光景,不过见情岫十分欢喜,也就允了。 架起宽大轻透绢丝白屏,屏风后面摆上几盏透亮烛灯,锣鼓竹丝坐在后方,贾四郎拿着羊皮做的小人儿,便念了起来。 “珊瑚枕上两意足,翡翠帘前百媚生。夜同寝,昼同行,恰似鸾凤和鸣。” 屏风上出现一个彩色的人影,金钗步摇,百花裙裾,一看便知是戏中的宠妃。她莲步悠悠,慢慢走到屏风上所绘的花荫底下,懒懒躺下。 贾四郎学着女声唱了起来:“今夕牛郎织女相会之期,一年只是得见一遭,怎生便又分离也?” 接着华服男子出场,贾四郎声音变得浑厚,道:“暗想那织女分,牛郎命,虽不老,是长生。他阻隔银河信杳冥,经年度岁成孤另。你试向天宫打听,他决害了些相思病。” 一场皮影戏情岫看得津津有味,眼珠子盯着屏风一动不动,托着腮的样子几乎是魂魄都被迷住了。 不过到最后看见将士起兵造反,皇帝被逼要赐宠妃自尽,宠妃哭道:“妾死不足惜,但主上之恩,不曾报得,数年恩爱,教妾怎生割舍?” 而那皇帝也只知晓抱头痛哭,却不敢有所担当,救心爱人一命。 情岫失望极了:“这人好没情意。别人女儿家情愿为他赴死,他却怕死不敢去保她性命。真个无情!”她眸子恨恨,对那负心汉咬牙切齿。 左虓取笑她:“不就是看个戏么,怎么还看出气来了?宝贝儿,戏折子里唱得都是假的,是别人编的,当不得真。” “幸好不是真的。”情岫捋捋胸口平息心绪,道:“若是世上真有这样负心的人,不知要有多少女子误了终身。还好九虎相公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像戏里的女子那般受委屈。” 左虓笑着去揉她的脸,俯首与她鼻尖相对,道:“那是当然。你我恩爱和美,天长地久。” 看完了皮影戏给足打赏,左虓又带着情岫去了专卖素点心的食店。要了一堆丰糖糕、栗糕、笋丝馒头、裹蒸馒头、七宝酸馅、姜糖、韵果、七宝包儿之类的点心,每样两块盛在盘子里端上来。 配着碗甜甜的藕粉羹,情岫每样点心只尝了一口,却也把肚子撑得圆圆的,等到临走的时候直喊着身子沉走不动路。左虓无奈抱起她,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慢悠悠走回了侯府。 侧门守候的小厮开门放二人进去,他俩偷溜出去一天身上自然染了些外头杂尘灶烟的味道,为免侯爷或者老太太闻见起疑,两人连寝房门都没进,就赶紧去了浴房。 左虓非要跟情岫共浴一池,死皮赖脸挤了进来不说,他还让情岫给他擦背。 情岫嘟嘴:“九虎相公你不害臊,那么大了还要别人给你洗身子。” 左虓背对着她,闻言转过脸来,还嘴道:“你更不害臊,那么大了还不肯自个儿走路,非要我抱。” “你更更不害臊!”情岫皱皱鼻头,哼道:“你还偷看我洗澡。” 左虓索性转过了身子来,笑眼邪佞:“那我不偷偷看了,我正大光明地看。再说我还看少了不成?嗯?” 情岫气了,拿绒巾去蒙他的眼睛:“不要脸不要脸,不许看我!” “哈哈……” 左虓藏在水下的手臂一下就抱住了她,只觉得被温水包裹着的身体更加滑软细腻,犹如摸到无瑕暖玉,爱不释手。 近日情岫养病他又事忙,俩人都没机会好好亲近。这会儿佳人在怀,左虓只觉一汪春水滚烫,浑身都热乎乎的。 他在情岫颈窝蹭了蹭:“宝贝儿你身子好了哦?” 情岫忙不迭点头:“好了好了,那个药不用再喝了!” “呵呵,”左虓低喑沉笑,抬眸眼梢飞扬,伸指刮了她鼻头一下,道:“那待会儿我要亲自好好检查……” 洗浴之后情岫忽然记起荷包还放在左芝房里没拿,她找了个借口率先起身,穿好衣裳赶紧就出了浴房,一路小跑着去到左芝寝院。 左虓随后回房,乍见情岫不在,不觉有些纳闷。但是他想着马上就能一亲芳泽以解相思之苦,心头热血激昂,干脆爬上了床等她。 金银小盒摆在枕边,左虓眼角瞟见就顺手拿了过来,意欲打开一窥内里。 “不知那小蜘蛛儿结没结网……” 不料他刚掀开盒盖,一只杯口大小的黑毛大蜘蛛便窜了出来,眨眼爬上他手背,狠狠蛰了一下。 “嘶!” 左虓剧痛难当,扬手甩开蜘蛛扔到地上一脚踩死,再低头一看手背,伤口迅速肿起,很快整只手都变得乌紫。 第四四章 绣木犀,不胜防 左虓赶紧抓来一条带子勒住手腕,阻止血液涌向心房,然后跌跌撞撞走出寝房,出声喊人。 无奈这种黑毛蜘蛛毒性太大,左虓浑身痉挛,在房门口就倒了下去,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世子!” 诗棋听闻动静跑了过来,看见左虓躺在地上赶紧去扶。左虓扯住她肩头,眼神下挪示意她看手背伤口。诗棋见状大惊,赶紧高声呼救。 “来人——快来人——” 守在外院的丫鬟小厮都涌了进来,诗棋吩咐人先去喊府里值守的大夫,然后又差人把左虓抬回房里躺下。 小厮吓得出一声汗,战战兢兢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诗棋抬起左虓手背一看,道:“是被毒蜘蛛咬了。你快去拿些雄黄粉来,再要一碗清水!” 说罢诗棋拔下发间银簪在伤口处划开一道,簪尖顿时变得乌黑,流出的血也是黑色的。她挤着毒血,甚至还俯首下去用嘴吮,渐渐血色恢复鲜红,左虓急促的呼吸也缓和不少。小厮把雄黄粉拿来了,诗棋把其和清水搅成泥状,又敷在了伤口处,这时方才抹了把汗,一下瘫坐在地下,双目愣愣,仍旧惊魂未定。 府里的大夫很快赶到,先给左虓吃了颗解毒的药丸,把脉之后又开了方子,差人下去熬药。 情岫从左芝闺房取了荷包往回走,攥在手心里怯怯的,正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我自己都看不出绣得是木犀花,跟堆杂草似的……九虎相公肯定会笑我的。” 她一路迟疑着走回寝院,骤然发现一群下人守在门口,灯火通明很是热闹的样子,可又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 情岫急忙走进去,顿时看见老太太坐在床头哭,侯爷和夫人站在床边,而左虓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相公怎么了?” 她纳闷地问了一句,谁知一向温婉的左夫人看见她,勃然大怒:“你是怎么伺候虓儿的?出事竟跑得不知所踪!” 说着左夫人便上前狠狠甩了情岫一个巴掌。 啪—— 从小到大头一次挨耳光,情岫脸颊火辣辣的,泪水盈眶就快哭了出来。她手捂脸颊,咬唇忍下哭意,辩解道:“我去找妹妹了。” “入门这么久你竟还是这般不懂规矩,谁许你深夜肆意乱走?!”左夫人厉声训道:“若非诗棋及时发现,虓儿此番早把命丢了。你是虓儿身边的人,却不晓得侍奉夫君,就知道弄这些下作东西来害人!” 说罢,左夫人把装蜘蛛的金银小盒砸在情岫脚下。 情岫企图辩解:“不是我弄来的……” “母亲……” 左虓听见情岫挨打挣扎着要起身,声嘶嗓哑:“不关她的事……是我……买的……” 左夫人见他醒了,赶紧上前去扶,心疼道:“虓儿你怎样?别起身,大夫说余毒未清,动作猛了会难受。” 左虓却非要坐起来,他握住左夫人的手,劝道:“盒子是我买的,还给了妹妹一个……我们都不知道里面的蜘蛛有毒,你别怪咻咻。” 定远侯一听,赶紧吩咐下人:“快去小姐那里把盒子拿来,别让蜘蛛跑出来再咬着人。” 左夫人看他这时了还要维护情岫,怒其不争,恼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轻易作罢。你看她那里有个侍妾的模样?这么晚了不伺候你歇息反倒跑去找芝儿,这是何道理!” “我让她去找的。”左虓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白日落了东西在妹妹房里,我想着大晚上过去不方便,毕竟妹妹都及笄了,于是叫她替我去取。” 话说到这个份上,左夫人也不便再说什么。 左虓见了,又劝道:“我此番可算是自食其果了,自己买回来的蜘蛛咬了自个儿……不过好在老天保佑,大难不死。母亲,既然孩儿现已无事,身边又缺不得伺候的人,你就让咻咻留下照顾我罢,也算让她将功折罪了。” “我瞧诗棋倒是比她稳重。” 左夫人依旧不满,把不悦都写在脸上,只是看左虓虚弱可怜的模样就心软了,妥协道:“罢了罢了,晓得你心疼这丫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你大了我也懒得管。只是莫要又出什么茬子害我们担心,你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一家子人围着左虓说了会儿话,看他确实脱离了险境方才离开。临走之际左夫人还是没给情岫好脸色看,又格外训了她几句。情岫心里委屈却不好反驳,默默认了责骂。等人走了再给左虓喂药洗伤口,最后折腾大半宿终于清静下来。 “宝贝儿……” 左虓靠在床头,身后垫着两个杏红软枕,衬得他一张俊脸愈加苍白无色,看起来颇为渗人。情岫听他唤自己坐到床沿,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左虓抬手轻轻抚她的背:“别哭别哭,母亲也是因为紧张我才失了方寸,其实她性子最是温和不过,你别往心里去。” “九虎相公,”情岫哭得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抽噎道:“我、我没有怪母亲……我只是看你这样,心里、害怕……”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左虓捏捏她脸颊,依旧没正经的样子,指着嘴唇道:“老规矩,生病受伤没精神,都要补补气。” 情岫含泪笑了,羞赧抬手捶他一下,娇嗔道:“九虎相公是色胚!” 话虽如此,她还是凑过身去,轻轻吻了他一口。 左虓得她献吻心满意足,咂咂嘴道:“嗯,甜甜软软的,味道还不错。”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来,问:“小禽兽,你刚才说去找妹妹了?你找她作甚?” “我……”情岫扭扭捏捏半晌,赧然从袖子里掏出荷包,低头递给左虓,“喏,送你的。” “什么?”左虓接过一看,只见这荷包缝得歪歪斜斜,针脚极为粗蹩,而且表面一团乱糟糟的线绞在一起,花不溜秋的。 他哈哈大笑:“你绣的这个是什么?鸡窝?哈哈……” 情岫恼了,一把就抢了回来,拿眼瞪他:“就知道你会笑我!我第一次做当然做得不好了,你不要就算了,我自己戴!” “我要我要!”左虓急忙又抢了回来,塞进怀里揣着,很宝贝的样子,“这么难看的荷包拿出去准让别人笑话,我还是勉为其难收了罢。小禽兽,你怎么想起做这个给我?” “是吱吱说七夕要送心上人东西的,她也做了一个给沐乘风呢,比我这个好看多了。”情岫张开十个指头给他看,“我现在才知道拿绣花针比拿笔难,你看,我的指头都被戳烂了……” “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左虓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微微呵气,继而又一根根亲吻上去,“你从来都没碰过这些东西,以后别做了,当心伤到自己。” 情岫倚着他的胸口,垂眸道:“我知道自己不好,总是要你费心照顾……九虎相公,我以后会改的,我也会学女红厨艺……我会变得很贤惠很贤惠。” 左虓握紧她的手,插入指缝十指交缠,笑道:“我才不要贤惠的小禽兽,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儿。”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傻得可爱,是只会说鸟话的小禽兽,唔……胸也大!” “……浅、草、微、露、整、理” “你不要脸不要脸!” 渐渐地情岫在他怀里睡着了,黯烛将灭,左虓眉心紧蹙,出神盯着眼前,若有所思。 盒里的蜘蛛是剧毒,绝非他买回来的那一只,是被人后来换过的。 如果不是他今晚一时兴起打开了盒子,那么明早会是情岫遭殃。 此事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人的算计毒害。 又一次针对情岫下手,不过这次更狠更毒,是想彻底置她于死地。那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左虓手指轻轻扫过情岫的脸庞,暗夜里轻轻的话语犹如誓言般坚定:“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决不会。” 翌日老太太又着人去请了苏太医过来给左虓看看,以求个万无一失。苏太医诊脉之后,左虓又请他再给情岫瞧瞧。 一方丝帕搭在腕上,苏太医覆指听脉,面色看不出异常。 “夫人近日可还有不适?” 情岫摇摇头:“我很好呀,肚子早不疼了。” 苏太医收手,嘱咐道:“不过还是需要注意调养,当心些总是好的。” 左虓见苏太医眼色不大对劲,于是出言支使开情岫:“小禽兽,你去把沐乘风叫来,我有事找他。” 情岫一走,左虓就赶紧问苏太医:“如何?” “怪哉。”苏太医颇为不解,“依脉相看夫人体内麝香红花的药性有增无减,有积少成多之势。不过下药之人对分量拿捏得很精准,应该不是日日下药,而是隔几日才给夫人用一回,如此一来,寻常大夫若非一早知晓,把脉时便很难察觉异常,只道不孕是自身体质不宜的缘故。” 左虓诧异:“可是每日她的吃食饮水都有专人照看,怎会又被人钻了空子?” 苏太医道:“只要是有心下手,世子您防不胜防。” 左虓凝眉沉思片刻,转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苏太医:“苏大人,这是蛰伤我的毒物,劳烦您看看这玩意儿有什么名堂。” …… 是夜,左虓和沐乘风在思静斋秉烛夜谈 ,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将明才散。情岫独守空房颇为不悦,等他回来还发了场不大不小的脾气。 过后没几日,一个消息便迅速在侯府里传开了。 第四十五章 血牡丹,合设局 “咻咻,快过来让我看看。” 这日左虓陪着情岫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一见情岫就笑得合不拢嘴,亲热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最近胃口还好不好?想吃什么尽管说,祖母叫他们去做……” 情岫抿抿唇:“我这两天特别想吃葡萄。” “好好,就吃葡萄。”老太太闻言吩咐道:“你们去郊外的庄子看看葡萄熟没熟,摘几串好的回来,快去。” 说完老太太爱怜地摸了摸情岫肚子,笑眯眯的问:“爱吃酸的还是辣的呀?” 情岫否认:“都不爱,我喜欢甜的。” 老太太不觉一怔,左虓赶紧出来打圆场:“祖母,这才刚刚一个多月呢,还看不出来什么。她成天吃好睡好的,跟平常一个样儿,口味也没怎么变,只是前两日心血来潮吵着要喝酸梅汁。” 老太太释然:“那便是爱吃酸了。酸的好,酸儿辣女,能给我老人家添个大胖曾孙!” 原来这几日侯府都传遍了,世子宠爱的情夫人有了身孕,侯爷夫人闻讯自是欢喜,不过还是老太太最为高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儿孙满堂,而且这又是左虓的第一个孩儿,她自然把情岫宝贝得不得了,只恨不能当菩萨供起来。 不过情岫倒好似显得没那么高兴,眉眼微有抑郁,老太太见了,只当是她初为人母心中忐忑,随口安慰了几句便罢了。 侍婢奉茶上来,诗棋端了杯给情岫。左虓见了问道:“今儿个什么茶?” 诗棋回道:“和往常一样,是碧涧明月。” “换一杯吧。”左虓意欲接过茶来自己喝,“碧涧明月性子有些寒,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去冲杯枣茶给她。” “是,那奴婢也给您换一杯。您方才病愈,也不宜沾这个。” 诗棋端着茶又下去了,左虓微微含笑,眼中流露出一些赞许神情。 老太太察觉到左虓神色,忽然想起诗棋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这会儿情岫又有了身孕,遂提议道:“虓儿,这怀孕的前三月最是紧要,既然咻咻不便伺候你,那祖母把诗棋拨到你房里如何?” 诗棋刚换了茶走到门口,闻言脚下一顿。 “这个……”左虓摸摸鼻头,拿眼觑了情岫一回,露出惧内的神情:“还是算了罢,咻咻才有孕呢……” 在场的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勉强和心动,可又偏偏碍于情岫不敢应允。老太太皱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只是也未出口。 “祖母,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左虓老人家告辞,然后揽着情岫出去,在门口碰见诗棋,左虓脸色有些不自在,赶紧把脸别过去了。 诗棋默默低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手中托盘捏得越发的紧。 两人一回自己的房,情岫就气鼓鼓扔开左虓手,趴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生闷气。 “宝贝儿你怎么了?”左虓伸出指头去挠她痒痒,笑道:“小醋坛子,一定是听祖母说要把诗棋给我,你吃醋了。” “哼。”情岫闷闷不乐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你爱要就要,反正我也可以娶别的相公。” 左虓无奈:“我这不是没答应么?你犯得着跟我置气?再说有你一个就够折腾了,我哪儿还有工夫应付其他女子。” “你意思是嫌我不省事儿了?”情岫坐起来斜眼看他,颇有几分傲气,“你其实是有贼心没贼胆,如果你有了多余的工夫,一准儿和别人好,是不是?” “哟呵,你这小嘴可是越来越不饶人了。”左虓弹她额头一个爆栗,“逼供”道:“谁教你这些的?是不是左芝?小禽兽好的不学去学臭丫头……” 情岫起身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坐到他腿上,有些赌气地说:“别岔开我的话。九虎相公你说,你喜不喜欢诗棋?我听说你们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自幼长大又怎样?我顶多把她当妹妹看,再说这怎么比得上一见钟情。”左虓忆起当初的相遇,忍不住浮起笑容,“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在深山老林撞见狐狸精了,小禽兽,你说你没事儿长这么张漂亮脸蛋儿干嘛?” “肤浅之人才会只重容貌呢。”情岫歪头靠在他肩上,闷闷不乐地问:“九虎相公,我们为什么要骗祖母他们?我明明没有……” “嘘——” 左虓赶紧示意她噤声,竖指放在唇上,低声说道:“听我的便是,总之我自有打算。” 情岫垂下脑袋,担忧地看着小腹:“可是肚子不会变大,迟早都要露馅儿的呀。” “怕什么,我们现在开始努力不就行了?你说是不是,宝贝儿……” 中元节到了。这素来是东晋人家最重视的节日之一,定远侯府也不例外,早早请了普寿寺的大师来普度,在侯门前设醮饭,供奉五味筵碗饭菜。还立起一根旗杆,在上面挂起招魂幡,意在招度孤魂野鬼。 正午的时候,定远侯府行祭祖之礼。祠堂之前的祭桌上摆出二十四味筵席,还有成套的白锡祭器。七双筷子七个酒杯外加一壶新酒,还有六格的果盒馔盘,里面所放之物称“六味斋”,乃是香菇、木耳、红枣、松菇、黄花菜和干笋丝。 定远侯亲自点燃一对祭祀大红烛,老太太拈香,领着左氏后人跪拜,颂告祭词,然后各人焚烧金银冥币,直至殆尽才可以撤席。侯府气派,锡纸做的元宝堆成小山,还有数不清的纸钱一摞摞的,烧起来很要费些时辰。初秋本就燥热,面前又有那么一堆火,黑灰色如轻棉的烬屑满空起舞打旋儿,情岫闻到一连咳嗽好几下。 “咳咳——咳咳——” 左虓去给她抚背:“是不是呛着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老太太紧张她肚子里的宝贝曾孙,急忙道:“快去花厅里歇着,有身子的人累不得。诗棋,扶咻咻进去。” 情岫捂住口鼻摇摇头:“算了,我没事。” “去罢,自己当心些。” 左虓悄悄捏了捏她手心,月牙般的眸子溢出点点流光,略带狡黠。 诗棋搀着情岫离了祠堂,到隔壁的花厅坐下。诗棋找来个碧青色软垫让她靠着,道:“奴婢听说有孕时会觉得腰腹格外沉,深厚垫软和些才舒服。” “诗棋你真会体贴人。” 情岫赞了一句,把目光一直放在诗棋脸上,见她容貌虽不及琴画明艳,可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丽,加上做事稳重心思细腻,应该是很讨男人喜欢的。 诗棋瞧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笑着打趣道:“奴婢脸上可是沾了饭粒?” 情岫眨眨眼,突然问道:“你讨厌我吗?” 诗棋不觉一怔,抬眼对上情岫的双眸,却不堪锐利坦荡的目光直视,很快垂下眼帘,面色微僵:“夫人何出此言?我们做奴婢的就要尽心伺候好主家,断不敢有这些非分之想。您渴不渴?奴婢去给您沏杯热茶。” 她转身欲走,情岫一把抓住她的手,昂首质问:“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果你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连看我也不敢看?” 诗棋低头去扯她的手:“夫人您不要激动,这样对肚里的孩儿不好……” “孩儿……” 情岫咬唇,想起左虓前一晚给她说的话,眼眶就一阵发热。 “小禽兽我给你说件事,你可千万要稳住气……其实你上回在翠寒园生病不是因为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药,不想让你生娃娃的药……我被蜘蛛咬伤也不是偶然,是有人把盒子里的蜘蛛换成了有毒的,意在伤你性命。还有再上回祖母被绑架,琴画枉死也不只是山匪谋财害命那么简单……我怀疑府里出了内鬼。” “是谁?” “能够自由出入我院子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想来想去,应是诗棋无误了。小禽兽,明日过节是个好机会,我们这般行事……请君入瓮。” 情岫自认到左家以后善待每人,却未料她的忍让并不能换得安宁,反而处处招来嫉恨。以前有琴画的针锋相对,现在又有诗棋的暗算毒害。她心头委屈极了,也不甘极了,更气愤极了。 “我实话告诉你,”情岫斜抬美眸,妖媚的眼睛染上几分罕见戾气,她冷冷道:“我不会让相公纳你进门的,你想都别想。” “夫人……” 诗棋表面一脸惶恐惊诧,不过情岫还是敏锐捕捉到她眼里的一抹恨意,还有暗藏在温和下的深沉心机。 转眼诗棋已经跪了下来哀求情岫,口气哀怜姿态卑微:“那日只不过是老太太的一句玩笑话,奴婢绝无意和夫人您争宠……” “不管你有意无意,我都容不得你。” 情岫嘴角轻斜有些不屑,她从袖里摸出个拳头大小的肠衣水囊,里面装了足足半袋的红色液体,肠衣单薄,几乎是一戳就破。她忽而笑了,提着水袋晃了晃,道:“我知道你是祖母身边的人,一般的法子动你不得,不过谋害子嗣这种死罪,你是怎么也担不起的。” 诗棋心知不妙,马上就出了花厅意欲避开她,岂料情岫下手极快,立即把水袋往椅子软垫上一压,肠衣破裂,流出如血般艳丽浓稠的液体,染得一块碧青色缎子就似开出一朵殷红牡丹,刺目惊心。 诗棋刚跨出门口,情岫就在后面高呼起来,声声都喊救命。 …… 傍晚本是上京贵家湖中放灯祈福的时候,可侯府内一片哀叹沉闷,原因是情夫人小产了。 苏太医已来看过,确认孩子已经没了。老太太闻讯当场气晕过去,情岫伏在左虓怀里一直哭,侯爷和夫人震怒,命人把罪魁祸首诗棋押上来好好审问。 诗棋熬红了眼,她一到就“噗通“跪下辩解:“世子明察!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也不知情夫人怎的就撞到了肚子……” 情岫闻言抬起头来,反驳道:“就是你推我的,你还抵赖!” 她悄悄缩在左虓怀里,趁人不备朝诗棋吐了吐舌头,挑衅意味明显。 诗棋有那么一瞬的愕然,接着赶紧磕头,哭道:“真的不是奴婢!世子您相信我!” 左虓定定看着诗棋,意在审视,可也有几分不忍。今日的局是他所设,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打发掉她罢了。诗棋的所为实在让他心寒,能给她一条活路,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宽容别人未必领情。 左虓叹了一声,挥挥手沉吟道:“事已至此,打你罚你也无甚用。给几两银子,打发出府去罢。” “世子……” 诗棋难以置信,她抬头祈盼地望向左虓,可她没有看到左虓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反而见他把嘴唇贴上情岫的额头,轻声细语不断安慰。而情岫看着她的眼神冷然锋利,犹如一把冰刃,几乎撕得她体无完肤。 左虓难道瞎了眼么?竟然问也不问便偏信了那狐狸精的一面之词! 诗棋不甘心,手指狠狠拧着衣角,一咬牙决心拖情岫下水:“世子,夫人根本没有身孕,她是骗您的!” 一听这话,情岫不觉有些惊慌,下意识抬眼看向左虓。而左虓却转过了头,淡淡道:“苏太医亲口说的还会有假?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定是情夫人以假孕争宠,和苏太医串通起来骗您,小产也是她有心栽赃奴婢,目的是掩盖无孕的事实。坐垫上的血不是人血,您找个人来一验就知……”诗棋说得有模有样,在场之人听了,都有些动摇。 左夫人出口想劝:“虓儿,要不再叫别的大夫来看看?” 偏偏左虓无动于衷,垂眸漠然:“荒谬,犯下死罪不仅不知悔改,还敢信口雌黄。来人,把她拖下去撵出府,永世不准再踏入上京一步。” 两个家仆即刻过来动手拉人,诗棋顿时发了狂,拼死挣扎抓爬,扑过去揪住左虓的袍角不肯撒手。她一改往日稳重大气的样子,声音尖利吼得撕心裂肺:“她根本不可能有孕,她吃了缺子丸,怎么可能怀得上!” 这句话惊了诸人的耳朵,久久回荡在侯府上空。 “你招了。” 终于,左虓放开情岫,一弯腰擒住诗棋的咽喉,面容竟是鲜有的狰狞。 “若非下药之人,你如何得知她吃过缺子丸?嗯?” 第四六章 白梅凋,焚恸狂 “我……” 诗棋一时语噎,电光火石间已明白自己入了局。左虓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平平貌似无澜,可只有诗棋能察觉得到他铁掌下暗藏的杀意。 他道:“最初我从未疑心过你。直至那日蜘蛛被人调包,我受伤没多久就碰见了你,当时我便起了疑心。你早已不在我院里伺候,骤然出现是何缘故?此其一。” “其二,我还未开口你便得知我是被毒蜘蛛所伤,还叫阿荣去拿雄黄粉解毒。你七岁进府,如今已逾十年,敢问你是如何认得毒物?又是怎样知晓了解毒之法?除非蜘蛛是你买的也是你放的,这样才说得通。还有,你见我中毒如此惊慌,可见你并非是想害我。会去打开盒子的除了我便是咻咻,再往下一想,缺子丸的事也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你很聪明,在我院子里做手脚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你都是在祖母那里动的手。咻咻隔日便要去向祖母请安,你把药磨碎了下在茶里,碧涧明月味浓香馥,掩盖了微淡的麝香红花气味,她闻不出来,他人亦察觉不到。事后残茶你亲自处理掉,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觉了。幸好咻咻并非次次都饮,不然恐怕根基都毁于你之毒手。” 左虓五指一收,诗棋几乎被提了起来,脸颊憋得通红。他道:“画人画皮难画骨,这么多年我竟未看出你是如此狠毒的女子。你不满咻咻我尚能理解你是用错了情,可你联通外人绑架祖母、害死与你情同姐妹的琴画,这又是为什么?说!你目的何在?!” 左虓扬手一甩,诗棋狠狠跌在地上,手捂喉咙剧烈咳嗽起来,泪珠沿着眼角滴滴滑落。 “呵呵,”诗棋缓过劲来,无故轻笑两声,嗓音涩哑宛如老妪,她昂首开腔,语带决绝悲凉,“草堂琴画已判烧,犹托邻僧护诗棋。我与她二人名源此句,结局却也逃不过此句!” 突逢剧变众人正在愣怔,诗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来,拔下发簪就抵在情岫颈间。锋利簪尖戳进皮肤,隐隐见红。 左虓大惊,伸手想要拽回情岫,这时诗棋反手勒住情岫脖子,大喝一声。 “不许过来!否则我现在就结果了她!” 左虓不敢再动,诗棋便一路挟持着情岫出了门,离了院子,来到祠堂前的空地。院子中央的纸钱还未烧完,且底下垫着的柴木也烧了起来,燃起比人还高的火焰,烈火气势汹汹风来更盛,仿佛是只噬人妖魔。 眼看诗棋背靠火堆越走越拢,左虓慌了,放软口气劝道:“诗棋你放了她,我让你走。” 诗棋不屑:“走?我七岁就进府,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早就没了自己的家,你让我走去哪里?” “好好好,不走不走。”左虓急忙妥协,安抚道:“那我们就还和以前一样,一切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只要你先放了她……” 情岫张了张口,也想说些什么,可她只要微微一动就觉得生疼,脖颈血脉仿佛随时会被割断,无奈只能缄口不语。 “世子,我不是琴画,我没那么好骗。” 诗棋被逼到绝境,早已不抱什么和好的希望,她冷笑道:“琴画傻,她恨你被人抢走,所以她处处针对这个狐狸精,结果到头来只会惹你厌恶……我和她不一样,我的心意是藏在心底的,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只会深深藏着……世子您可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甚至还比她们都要多得多!” 眼看诗棋的眼神语气都激烈起来,左虓害怕她发狂再做出什么疯事,赶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知道我知道!诗棋我们有话好好说,你过来,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说。” 诗棋摇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我,可我却是懂你的。你看她的眼神对她的笑……我再有一百年也比不上,我永远只是府里的丫鬟,仅此而已……”忽然她又大笑起来,声色凄厉:“比不上又如何?你绝不会忘记我!” 说罢她抓起祭桌上的酒,自头顶倾倒而下,不仅浇在自己身上,还给情岫也洒上不少。倒尽了酒,诗棋把空壶往地上一砸。 陶片哗啦碎裂,少许残余酒液溅到左虓月白色的衣裳上,犹如惨然凋零的白梅。 “烈焰焚身,我会与她骨肉交缠,到时面对一堆焦黑枯骨,世子您是爱、还是恨?哈哈哈——” 诗棋笑得癫狂,死死抱住情岫就要与之一起跳进火海,左虓骇得心惊肉跳,伸出手就去抓人,大有一同投身火焰之势。 嗖—— 一只短箭破空而来,一下钉入诗棋手腕之中。诗棋吃痛不免松手片刻,左虓趁机抱住情岫护在怀中,转身把人带出烈焰吞噬的范围,自己身后却被火苗灼烧到,衣角燃起,后背顿时烧成一片。 四周的人赶紧七手八脚拥上来,好不容易拍打熄灭了明火,左虓整个后背都黑乎乎的,背部肌肤血丝横裂,后颈还留下一道开裂的血痕。 “九虎相公……” 谁也没料到诗棋竟会如此狠绝,情岫受惊缩在左虓怀里,眼带惊恐,浑身都在颤抖。左虓忍着背上疼痛,手掌托着她后脑出声柔柔安慰。此刻他方才回头看向短箭射来的方向,不出意料,一脸淡漠的沐乘风手持弓弩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双眸紧盯火海里嘶吼的女子。 火星沾到浸了酒的衣服,很快就裹住了诗棋的全身,众人站在远处,只能看到一个挣扎的红色身影。 诗棋哑着嗓子还在笑:“你不可能忘了我,你会记着我一辈子!你以为我只是妒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命于何人,你更不会知道有谁在暗处惦记着她……” “我谢你赐名,可我也恨这个名字!诗棋是棋,我这一生十七年,却当了十年的棋子……” “草堂琴画已判烧,犹托邻僧护诗棋。此去不为慕名利,若逢梵尼莫相嘲……” “呵呵呵呵……” 笑声渐小,那为情而疯的人儿也渐渐不动了,烧至最后,只余一具萎缩焦臭的尸骸,难辨容颜。 左虓去看了一眼,沉默半晌的他终于开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诗棋想听到的后悔痛惜话语。 “我敬你之刚烈,但我更恶你之所为。你自以为懂我,你自以为自尽会让我心生愧疚,你错了。我要我所爱的,永久长生在这世上,而我所恨的,我会亲手将其送断毁灭,永不超生!” 夜风呼啸嗷呜,仿佛是亡者因焚恸悲狂,却不知魂魄将归往何方。 事后左虓向父母请罪,说明了前因后果。定远侯恼他这么大的事也敢欺瞒,本想用家法教训一顿,不过一见他后背伤痕累累也就罢了,只是照例叱责了几句,便放人回去疗伤。可是左夫人原以为可以抱孙子,现在却落得空欢喜一场,好生懊恼,除了训斥左虓而外,更不给情岫好脸色。一家人不欢而散。 左虓的背脊略有烧伤,好在不算太严重。他趴在床上,情岫拿小剪子轻轻剪开破损衣物,把布一点点镊下来,有些碎布都和左虓皮肤黏在一起,她撕都不敢撕,生怕给左虓又添上新伤。 弄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污衣清理干净,露出左虓血痕纵横的背脊。情岫先把绒巾在淡盐水中浸湿,再拿出来敷在他背上,待到灼痛感稍缓,最后抹上药膏。 “呼呼——” 情岫一边抹药膏一边小口吹气,问:“九虎相公你痛的话就叫出来,这样会好受一点。” 整个过程左虓吭都没吭一声儿,他闻言伸手去摸了情岫脸颊一把,眉眼飞扬作调戏之态:“我有宝贝儿吹吹,不痛。” 话虽如此,可他额上滚落下的大颗汗珠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感受。情岫掏出手绢去给他揩汗,心疼地说:“你都流冷汗了还说不痛,逞强的骗子。” “真的不痛。” 左虓索性起身坐到床沿,拉着情岫藕腕把她圈进怀里,刮刮她的鼻子:“老说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情岫想了想:“唔……你骗我色。” 左虓一怔,笑问:“哈哈,怎么说?” 情岫很认真地说:“常言道骗财骗色,你老说谎话诓我,可我又没有钱,反倒是侯府有花不完的银子。所以你不是骗我的财,而是骗我的色。” “小禽兽挺有自知之明。”左虓拿鼻尖去蹭蹭她的雪腮,“你说我骗色,那我就骗色罢。宝贝儿来让我亲一亲。” 他欲去含住情岫的唇,情岫却缩脖子一躲,抬手挡在胸前:“咦,伤那么重还不安分,快去躺着,等你好了再给你亲。” “背上有伤怎么躺?反正我今晚是睡不成了。” 说着,左虓伸出双手握住情岫腰肢,把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又腾出一手去解她的衣裳,眼眸弯弯儿不怀好意。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我们找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 “不来不来不来!” 情岫死命捂住胸口,颇为警惕地瞪着左虓,道:“要是被母亲知道又会怪我了,我可不想再被扇耳光,明明很委屈……这种感觉真难受。” “宝贝儿对不起。” 左虓俯首与情岫额头相抵,面容微微含笑却又十分动情地说:“以前我想的很简单,觉得只要把你带回来养在家里,宠着你惯着你,一切就称心如意了。可是经历过种种变故,我方才明白两人在一起并非只有男女情爱,更多的是责任。” “与你在一起,我不仅仅要让你衣食无忧,更要护你周全,懂你心意,不可辜负于你。这便是我的责任,作为男人的责任。” “小禽兽,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这份责任我愿意担上一生一世。” “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要永生永世都和你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好肉麻的情话,情岫不觉嗤鼻笑他。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忍不住鼻子发酸,情不自禁想哭,扑过去抱住左虓拼命点头:“地老天荒也不够,就算天地不存,就算人神已灭,我们都要在一起……” 凉月泠光多旖旎,帐下伊人颦眉泛涟漪。盈盈泪滴,诉了衷情。 作者有话要说:恶毒的女配终于炮灰掉了\/~ 第四七章 梨白裳,故人来 中秋将至,东晋和南楚的局势也有了转变。 纪玄微带兵到了镇南关,发现确有南楚军队驻扎关外,不过对方只是声势浩大,无数旗帜高扬,远远看着营帐颇多,却不曾真正率大军前来正面交锋,反而时不时有散兵游队前来偷袭,举动非常可疑奇怪。 想纪玄微为人傲慢横霸却深受晋皇器重,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他熟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见南楚诡异之状心里早有疑惑,于是表面上严阵以待,私下却派了两三心腹潜入南楚地界打探消息。 不久探子回报,说是南楚国发生政变,凤君逼宫,而熙皇遭受软禁,保皇派的大臣被杀了好几个,可是素有威望且效力女王的国师却跑得不知所踪。是故南楚国内骚乱不止,军营里也起了分歧,几个将领各自占据一方相互僵持,一些兵卒在动乱中无所投靠,便游荡了出来。镇南关外的游兵多半也就来源于此。 纪玄微探得如此重要的消息,自是不敢耽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上京,第一时间让晋皇知晓。晋皇阅过折子后写下一道密旨,又差人送还到纪玄微手中。纪玄微接旨一看,已然心中有数。 自此,朝堂上若再有关于向南楚出兵的事宜,晋皇一概无视,略过不提。 边境上有暗流汹涌,上京却还是繁华依旧,四时奢侈。入了八月,贵家平民争相出城看一奇景,车马纷纷城门拥堵,若问是什么事物如此稀罕,那便是一年一度的朝天湖大潮。朝天湖北通沧江,每每临近中秋,江湖接口潮怒更甚,数丈水浪高高直立扑涌击岸,奇景颇为壮观。 是日八月十二,天才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去,侯府内便热闹起来,家仆丫鬟忙着备果点茶盏、车马椅凳,拾掇好东西搬上门口的大马车。就连左芝也早早起身,隆重打扮了一番,接着风风火火跑去左虓的院子。 “哥哥,你跟嫂嫂起来没?我们说好今天去观潮的,你动作快一点!” 左芝在门外喊了两声,又敲了敲门,没听见有人答应,遂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细微的喘息声传来,还夹杂了点点娇吟。左芝听见不明所以,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再扣两下门,继续唤:“哥哥?哥哥?你快些起来,我们早点出门……” 又过一会儿,房内的左虓终于咬牙切齿扔出一句话:“知道了,马上!” “哦,那你们快一点。” 左芝应了一声,索性在长廊就坐了下来,托腮等他们起身。她以为那二人还在贪睡,岂料左虓早就醒了,此刻正缠着情岫欢好,一大早就亲热个没完。 香帷垂幔,琉璃晃荡。 情岫半睡半醒尚还有些混沌,便被左虓抱着挪到床边外侧,头朝内脚朝外地横卧着。左虓下床立于床沿,握住自家小禽兽媳妇儿白嫩嫩的脚腕,分开露出莲蕊,一个挺身便入了春湾。 “嗯……” 异物骤然入侵将情岫扰醒,她半张着眸子,媚眼迷蒙,迷迷糊糊地说:“九虎相公你怎么又要双修,昨晚不是刚来过么……” 左虓款款动着,笑道:“一天之计在于晨,大好晨光莫要辜负了。” 情岫努努嘴:“那你还常说一刻值千金。晚上不能辜负,早上也不能辜负,日日如此,我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不许休息。”左虓俯首衔住她的唇瓣儿,轻轻吮着,“是你招惹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一开始情岫被扰了眠,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不过左虓手段厉害,捧着她柔软的腰肢高高抬起,狠力往内顶撞,使得二人契合严密几乎不透一丝缝隙。情岫娇喘不已,情不自禁拱起身子垂眼看去,只见那粗壮之物宛如怒龙,肆无忌惮地屡进屡出,好不嚣张。 情岫不服气,暗自用力夹绞怒龙,紧紧锁住。本来春湾香泉满溢,正好缓解了内里紧狭,左虓觉得无比酣美畅然,冷不丁被情岫这么一夹,差点就要一泄千里。 “嗯!”他闷哼一声停顿一下,随即伸舌舔舔唇,眯起眼睛,“小狐狸精想整我?欠收拾!” 他俯身而下抱住情岫,腾空而起,此时怒龙尚还留在春湾之中。左虓调转身子在床沿坐下,情岫一下变成跨坐在他身上,双腿搭在他腰侧,而深处蕊心却被顶着,一股酥流淌遍全身。 情岫下意识想逃,左虓死死按住她,又挺腰往里送了送,威胁道:“还敢使坏么?敢么?” 怒龙狂放春湾火热,情岫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贯穿了,可偏偏又是极舒坦的,浑身毛孔舒张,香魂流荡飘飘欲仙。她说话声音娇娇的,却还是一副挑衅的口气:“我就敢我就敢!” “看你待会儿还嘴硬。” 左虓不理她的言语挑衅,干脆转身把人圈在身下,他双膝分开跪立,让情岫侧躺着,蜷起她一条腿叠着,对着大开的春湾便把昂扬挺送其中,大力耸摆起来。他一口气往来就是数百下,只顾狂捣猛抽,一刻也不曾停歇。情岫招架不住,口里妖娆地哼哼不停,遍体香汗微濡,春湾处酸|麻不已,溢出的滑腻桃津好似香泉,湿了绣褥。 左虓看着身下湿腻腻娇艳艳的小媳妇儿,愈发情动不已,拨开缠绕在她胸前的青丝,露出一对丰满的白鸽,伸手握住玩耍揉捏,甚至还俯首而下大大张嘴含住,几乎是想吞进腹中。 “不许咬我!”情岫恼他大力弄疼了自己,伸手去搡了搡他的头,“不然我还手了!” 左虓嘴含丰盈,根本无暇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肩头,意思是随你动手。同时腰腹挺送是又加了几分力道,直把情岫弄得嘤嘤咛咛,在极致欢愉的催促下都快哭了。 “呜……九虎相公是坏蛋……” …… 左芝在外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二人出来,便又不耐烦地去敲门,谁知刚刚走到房门口,恰巧听见一些羞人的动静,左芝反应过来,登时变得面红耳赤。 呸!不要脸的左虓! 左芝小声啐了一口,赶紧转身就走,心神恍恍冒冒失失之下,一头撞上一人。 “哎哟!” 左芝捂住额头,气呼呼抬起头来,人都没看清楚便骂道:“没长眼睛呐你!” “你眼睛又长哪里去了?” 来人语出淡然口气又冷冰冰的,左芝一听猛然抬起头来,见到一脸正色又蹙着眉头的沐乘风正俯视自己,眼里仿佛有些鄙夷嫌弃。 左芝气急,伸出指头戳在他胸口,理直气壮吼道:“我这么大个活人在这里你没看见啊!我看你不仅是个死木头,还是个熊瞎子!” 沐乘风连着倒退几步想避开她,左芝咄咄逼人,最后把他堵到了墙根之下。 “不声不响站人背后,走路都没声儿的,胸口又那么硬,把我头都快撞破了……死木头烂木头!”左芝一边骂人一边拧了沐乘风胳膊几把。 沐乘风看她两片唇瓣一张一合的,不觉有些失神,直到手臂传来轻微刺痛方才回过神来,沉声道:“胡搅蛮缠,让开。” 左芝一听更气了,叉腰昂首,小小脸庞写满桀骜:“就不让!你敢怎么着?!” 晨曦第一缕阳光洒下,落进她无畏的月眸,晶晶亮亮。沐乘风见了,突然心头一震,仿佛雷电击中贯穿。 鬼使神差,他捧住左芝的脸徐徐低头,终于堵上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左芝始料未及,当下便定在了那里,屏气凝息,动也不动。 良久,她才抬脚狠狠踢了沐乘风一下,忿忿骂了句“淫贼”,捂住羞红的脸跑开了。沐乘风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幽远,双指轻轻摸上嘴唇,一直发了许久的愣。 “臭丫头刚才不是吵着要出门么?怎么这会儿又不去了?” 一大早便满脸餍足的左虓终于姗姗出门,却听左芝院子里的丫鬟来说小姐身子不舒服,不去了。他暗中翻了个白眼,道:“臭丫头脾气还挺大,不就是晚了半个时辰,又跟我怄气!不去算了,我和宝贝儿单独去,还乐得清静。” 一旁的情岫捂嘴打了个哈欠,牵着左虓袖子问他:“九虎相公,我可不可以和吱吱一起留在家?我想睡觉。” 左虓为难:“可是大潮一年就一回,错过这次就要等明年了。小禽兽,要不咱们早去早回?晚上回来你再好好睡。” 情岫揉着眼睛,嘟嘴勉强应允:“好嘛……” 时节正值金风荐爽,丹桂飘香。朝天湖和沧江接口处的岸堤边上都扎了彩旗,红绿黄蓝飘荡,远远看去好似祥云起舞。沿岸站满了前来观潮的人,不过多是平民,富贵人家自然不与其同流,而是早早占据了旁边六和塔的位置,登高看潮。 六和塔高九层,下宽上窄,第一层可容纳百人,第二层只纳八十人,依此类推,越往上所纳人最少,到九层只能纳四五人。不过第九层象征了至高的权位,所以除非晋皇亲临,否则是不允他人进入。定远侯府声威显赫,于是左虓领着情岫登上六和塔,到了第八层。 一路沿梯旋转而上,情岫累得气喘吁吁,到达后马上坐了下来,捏着小拳头使劲捶自个儿大腿,不高兴埋怨左虓:“九虎相公都怪你,把人家弄得没力气,我今天不和你双修了!” “嘘嘘嘘,宝贝儿小点声儿!” 左虓大窘,赶紧过来用手捂住她的嘴,面带赧然却又有些得意之色,低声道:“这些话回家咱们慢慢说啊,这是外头呢,让别人听见多不好……” 情岫扯开他的手,眉眼上挑很不服气:“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大丈夫敢作敢当。再说这里又没外人。” “谁说没有。”左虓一努嘴,示意情岫看向对面,“那儿不是有个人?” 情岫斜身看过去,只见一身着梨花白裳的男子静倚阑杆,背对他们站在窗边,发间别着一枝青玉簪,青丝半束半散,鬓边一丝霜华,颇为惹眼。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未曾看清脸庞,就算只是一缕模糊背影,也能叫人禁不住遐想蹁跹,不知不觉失魂落魄。 这男子身姿修长犹如玉树,微微透出一股冷意,不是沐乘风那种不屑人情世俗的淡漠,而是一种无法触及的高寒。因为太过完美,所以只能仰望,而非并肩携手。 情岫定定地看着他,熟悉感油然而生,眸色紧张心怀忐忑。她撇下左虓,径直便走了过去,脚步缓慢似有千斤,怯然,可又无限期盼。 她在靠近男子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伸出了手想搭上他的肩,偏偏迟迟不敢落掌,踟蹰满腹。 蓦然,这男子竟主动回首。眉目如画眸光潋滟,时间未曾给他略显阴柔的无双容颜镌刻上痕迹,只是略添沧桑,更觉和煦温雅。 他噙着暖笑,向情岫伸出了手:“咻咻,我来接你了。” 情岫死死咬住唇,但还是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她一头就栽进男子的怀里,抱紧他嚎啕大哭。 “姑姑——” 第四八章 丹桂香,弄潮者 眼见自己的小媳妇儿在别的男人怀里哭起来,左虓急急忙忙上前拉开二人,老母鸡护仔一般把情岫藏进怀中,质问男子:“你什么人?” 男子目光柔和宛若浅水,明明了然一切,可依旧反问了一句:“阁下又是?” 这时情岫从左虓怀里扬起头来,眼带泪花又很欣喜地介绍道:“九虎相公,他是我姑姑。姑姑,这是我相公。” “姑姑?”左虓瞪大眼,一脸惊愕:“可他是个男人啊,怎么会是你姑姑!” 情岫经他一提醒,眼里浮上不解,伸手去戳了戳白裳男子的胸口,锁眉自言自语:“是姑姑没错啊……但为什么是男人?”她昂起头,疑惑问道:“姑姑,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呵呵……” 白裳男子忍俊不禁,唇角微扬,伸手爱怜地摸了摸情岫的头,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迷糊。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女子了?多年不见,你竟连我是男是女也忘了。” 情岫努力回想,只记得每次见“姑姑”都是一身梨花白裳,披着的发下是一张堪称绝艳的柔美脸庞,还有“她”温柔如涓流的嗓音,从不疾言厉色,话语清润温和,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多年未见,她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情岫咬着唇:“可是我一直都叫你姑姑的,你又没反对……” 白裳男子闻言,噙笑反问:“你可知晓我的姓名?” 情岫想了想,摇摇头。 这时男子微微一叹,柔情款款地说:“你幼时学语总是咬字不清,到了四岁还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和柳逸见状颇为忧心,以为你天赋不足,这时却发现你似乎听得懂鸟兽之语,于是便有意让你跟着鹦鹉学说话。渐渐你会说的词多了起来,不过也养成个习惯,喜欢叠字。你给你养的动物起名松松、斑斑,自己小名也唤作咻咻……曾经我教你认我的名字,大概你记住了我的姓,自此以后就喊我姑姑。我只当做是你给我取的绰号而已,未想……呵呵……” 他笑容清浅犹如暖风,指着自己说:“我姓古,名篱。咻咻,莫再忘了。” 闲云绕古篱,幽远少人知。古篱人如其名,湛然若神,一身风骨凡间难寻肖似。 情岫眼梢带泪地笑了,主动牵起古篱的手:“那我还叫你咕咕,不过是鸽子咕咕叫的咕咕。” 古篱脾气颇好的模样,颔首笑允:“随你喜欢。” 看着自家媳妇儿和别的男人叙旧叙得开心,特别是对方无论从容貌还是气度上都无可挑剔,甚至还有压过自己一头的趋势。左虓心头百般不是滋味,静静打量了古篱片刻,终于决定出招。 “哎呀呀,原来是世叔!”他一脸恭敬,赶紧做了个拜见长辈的礼,躬身道:“晚辈左虓,见过古世叔,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见谅则个。您老是专程来看我家娘子的?不如到寒舍一叙?定远侯府正是家舍。” 区区几句话就挑中要害。左虓言下之意是:这位姓古的大叔,您老怎么看也是年过而立将近不惑之人,是我等后生晚辈的亲长,看在我家小禽兽的份上,咱身为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世子,喊你一声世叔那是抬举,务必笑纳。谦虚的话也只是客套,你不声不响就跑来了,鬼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可是在上京,咱背后有定远侯府撑腰,你休想兴风作浪。 “不敢当。”古篱颇有风度地浅浅一笑,“世子无需客气,唤我一声先生便可。”言毕他又柔情款款地看着情岫,眉心微蹙感慨道:“一晃十年,我的咻咻都长成大姑娘了。” 古篱忽然覆唇过去在情岫额头轻吻一下,情岫微笑着承了这个吻。两人动作自然熟稔,仿佛以前就常常这般。 左虓见状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呸!你的?小禽兽是他左虓的媳妇儿! “古世叔所言极是,光阴不等人,咻咻都嫁为人妇了。”左虓略怀敌意地把情岫抢回来揽进怀中,亲昵地蹭蹭她脸颊,斜抬月眸,笑着对古篱说:“看您的样子,也是历尽沧桑了罢?” 古篱不介,风清月朗一抹释然:“洗尽铅华,方会通透。世子还年轻,自是不能体会。” 一说太老,一说太嫩。二人对视一番,很快挪走各自目光。 情岫自是看不出二者之间的暗斗,一手牵着左虓一手拉住古篱,笑眯眯道:“叔叔婶婶好么?我听小鹤说有人把他们接走了,我一猜就是你。” “他们很好,也是每日都念叨着你。”古篱建议道:“咻咻,你跟我回去过中秋罢,正好也该一家团圆了。” 情岫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左虓心头一骇,手掌不觉捏紧情岫,弄得情岫痛呼一声。 “唉哟!” 左虓赶紧松手:“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注意,来给我看看伤着没?”他一边揉着情岫的小手,一边眨眼说道:“宝贝儿,前几日我们不是说好在家陪祖母过中秋的么?你怎么又改口应承别人了?” “哎呀,我一高兴就忘了。”情岫羞赧地吐吐舌头,转过头对着古篱,眉目略有遗憾:“可是我先答应了九虎相公要陪他的……咕咕,要不等过了中秋我再和你回去看叔叔?再不然……干脆你来侯府呀,我们一起过节,人多了热闹才好玩呢,九虎相公你说是不是?” 左虓笑得勉强:“那是自然。古世叔来,不过是多——添双碗筷的问题,不碍事,不碍事……” 他刻意咬住“多”字拖了个长音,意在暗示古篱是多余的外人。 古篱倒很知情识趣,看也未看左虓便回了这提议,只是垂眸望着情岫,伸指理了理她鬓边一缕垂发:“君子重信守诺,你懂得遵守诺言,我很欣慰。既然你与他人有约在先,这次便算了,我们下次再约。以后……”他眉梢轻扬,眼眸漾出一抹柔情风流,笑言:“以后有的是机会。” 情岫此时和古篱意外重逢自是欣喜,然后又见他一如既往地温柔,自己感觉仿佛回到了幼时,在那段漫长孤单的童年,他是她唯一的慰藉和期望。 甚至,他就是她的神。 这种感觉又卷土而来,此时此刻愈加凸显强烈。情岫眼中再无其他,只顾痴痴看着古篱,敬仰而又崇拜。 良辰美景璧人对望,秋风暖阳,换作外人定是艳羡赞叹,左虓却觉得此情此景几乎要刺瞎了眼。茫茫冰原,脚下数丈寒冰凝冻,眼前万里白茫,只有折射而回的冷阳凛光,让人情不自禁要闭上眼。 他终于知道长久存在心中的那一丝不安是什么了。 就是现在。 背后埋葬的秘密越多,就越无法掩饰。一如快要决堤的堤坝,漏洞百出,你刚堵了这边却又发现另一边裂了,慌忙去想方设法堵上。可无论怎么维护修补遮掩,终是无法掩盖底下千疮百孔腐朽将亡的事实。总有一天岸堤冲毁,随之洪水将一切覆灭吞淹。 左虓从来就知道情岫是与众不同的,可他从起疑的第一日就选择了忽视,选择了不去探究。他们顺风顺水走至今日,被美好的幻象蒙蔽了双眼,正在憧憬着一帆风顺的未来,冷不丁被晴天霹雳贯了个头脚冰凉。 古篱此人蹊跷。身份蹊跷、来得蹊跷、目的蹊跷。他说要接情岫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来自哪里,又要带她去哪里? 阴柔之美,湛然若神。古篱的一身风骨太过惹眼,断不可能是东晋之人,否则左虓不会不知。那么除去东晋,最有可能的便是南楚和西越? 卫昇不日前跟他通过气,暗示南楚可能大乱,女皇危在旦夕……此时古篱骤然出现,说来接情岫走。关键是这个“接”字,柳逸早就知晓他定远侯府的身份,按理说一脱险便会来寻,可为何迟迟不来?难道是被什么要事绊住,要么就是柳逸自身也不安全,需要把情岫暂时寄养在他这里。左虓一下想起逃离山谷那日,兵马闯入,他正巧在山崖上看见一队自称贩卖硝石的南楚商人。 想到这里,左虓心头“咯噔”一下,好似拂去了明镜之上所蒙的厚尘,心间一下透亮。 “潮来了——” 岸边喧嚣起来,左虓思绪被扰,和情岫一同探首出窗,往江湖接口的地方看去。 一排巨浪携着冲天之势汹涌袭来,犹如千军万马奔腾,磅礴恢弘。而在这方水面上,有一赤膊短裤的弄潮者站在一叶小舟之上,头扎红巾,毫无畏惧地迎接着大潮的到来。 这种人是亡命之徒,没有学识没有背景没有权钱,拼着不怕死的胆量,赌上一条贱命,只要能活下来,便可博富贵者一声喝彩,自此改变命运,飞黄腾达。 左虓看着那赤着上身背脊黝黑的汉子,突然心血激昂。他从塔上扔下两锭黄金元宝砸在弄潮者脚下的甲板上,“咚咚”两声闷响。 弄潮者见到金子很是惊讶,猛然抬头对上扔金之人。 左虓豪气掷袖,对着他道:“活下来,这都是你的。” 四周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那黑壮的汉子拾起黄金捏在手里,明明流露出渴望,却又把金子扔上岸边。 他昂头道:“等下我亲自来取。” 卑贱之躯,却有一身傲骨。左虓拍拍手,道:“好!只要你能活下来,再多加一千两。” 汉子志在必得点点头,转过脸去,正面迎接上那堪比城墙的高大巨浪。 江风吹来,左虓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衣袍飒飒临风翻飞。 面对这样的雄壮奇景,方觉人之渺小。左虓觉得自己便是那弄潮者,面对各方权势的倾轧,单薄身躯不足为抗。 可是这又如何! 既已身在其中,何来退缩之理?! 左虓默默牵起情岫的手握进掌心,徐徐捏紧。 第四九章 秋日菊,疑有思 观潮之后情岫拉着古篱的袖子,很热情邀他去侯府做客。古篱反手握住她的掌,笑言:“我还有些琐事,今儿就不去了,改日再见。” 情岫依依不舍:“咕咕你住哪儿?我还有很多话都没和你说呢……” “暂时落脚在鸥鹭堂的菊园。”古篱浅笑煦煦,“你若想我了,随时过来。” 情岫眼眸儿弯成月牙,道:“我明天就去找你,一定要等我呀!” “好。”古篱答允,转而对左虓道:“咻咻就劳世子照顾了。告辞。” 左虓一听心头又是一阵堵得慌,什么叫劳他照顾?本来就是他媳妇儿好不好?跟着他是天经地义!古篱这话说得,好似情岫是被他寄养在侯府的一样,他这正牌相公反倒成了外人,简直是反客为主! 左虓银牙紧咬,沉着脸拱拱手:“慢走不送。” 古篱迈着优雅的步履徐徐离去,还不忘三步一回头,冲着情岫微笑。情岫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小嘴抿得紧紧,媚眼里流露出几分担忧和不舍。 左虓赶紧拽住她,不悦道:“不就是长得漂亮点,魂儿都被他勾走了,至于么……” “九虎相公,”情岫回首,语气忐忑,“你说咕咕这次会不会又不见了?以前他常常这样,说好见面的,却又不来了……” 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羽微微颤抖,泄漏了心底的不安。左虓一见就心软了。 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曾经。如果说他以往的十几年只有纨绔荒唐,情岫的十几年就只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山谷,和唯一一位能给她带来憧憬希望的人,古篱。 无法想象一个小小女童孤零零地坐在山野树丛之间,日复一日地看朝升月落,想象着外界缤纷的光景。 十六岁的出谷之期。浅#草#微#露#整#理 这个许诺不仅是约定,更是情岫的信仰。说出这句话的人,对于情岫来说不是普通人,而是她的信仰之神。 左虓忽然有些明白情岫那些有关神仙的胡思乱想了。如果连梦想也没有,那么年幼的她要如何撑过这漫长的时光? 心间泛起一股酸涩之气,左虓眼眶发热,他轻轻张臂抱住情岫,下巴抵在她额头,道:“千里迢迢他也找来了,肯定不会就这么走了,你放心。” 情岫偎在他怀里,眉心微蹙:“见到咕咕我是很高兴的,可是心里又有点慌……到底在慌什么我也不知道。九虎相公,我总觉得不踏实。” 左虓拿下颔蹭着她,安慰道:“跟我在一起还不踏实?你这小脑瓜一天净会乱想,呵呵。”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情岫进门就懒懒躺到床上,直喊腰酸腿痛。 左虓去给她脱掉绣鞋,打趣道:“我怎么会找了你这么懒的娘子?而且还又笨又馋。” “你才又笨又馋呢!”情岫一手支头,不高兴还嘴道:“叔叔说我娶你就是要让你伺候的,你不愿意就是犯了七出,我可以休你的。” 左虓揉着情岫脚踝,抬眸笑问:“你还懂七出之条?那你给我说说,是哪七出?” 情岫扳着指头数起来:“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哦,还有无子!” “哈哈,”左虓大笑几声,指着自己道:“小禽兽,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当大肚婆,你要不要现在就休了我?” “唔……”情岫歪着头,思考一下摇摇头:“男人当然不会大肚子了,这个七出之条好像有些不对。” 左虓用手指摩挲着她脑门儿,叹道:“真笨。以后不许说这些休不休的话,徒惹人笑。” “嗯……九虎相公你轻点儿,皮都被你蹭破了……” 情岫恼他用劲大,把头一偏躲开他的手,自个儿捂住额头,抱怨道:“好疼呀!” “嘿嘿,我不是故意的。”左虓笑眯眯凑过去在她额头狠狠亲了一口,许久才挪开唇,“宝贝儿对不起。” 情岫还是嘟着嘴:“下手没轻没重,不理你了……” 左虓不言,眸子盯着她额头红红的一块,若有所思。 下一回还是不要折腾小媳妇儿了,干脆割掉姓古的嘴唇? 白日玩累了,情岫在满怀欣喜地进入了梦乡,这时左虓却悄然出了房门,去到书斋。 此夜阴云遮月,暗暗夜色映进左虓眼眸,画下一片雾霾。他静坐在黄梨木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笺纸,还有浓稠将凝的青墨。 默了须臾,左虓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装好后用蜡印封口,然后唤来小厮阿荣,把信交给他。 “亲自交给孟书豪。” 孟父乃是吏部尚书,孟书豪自己又在户部有个闲差,要他们去查一个人的来历底细,应该不难。 阿荣接了信揣进怀里,这时左虓又说:“你从后门悄悄出去,别让人看见。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叫你去买栗子糖。” 待小厮走后,左虓在书房角落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几本有关南楚风土人情野史传言的书,赶紧全部抱起捧到桌子上,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灯烛摇曳,一夜过去。左虓合上最后一本书,恍觉天色大亮。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揉了揉酸涩僵硬的肩头,又偷偷溜回了寝房。云幔重掩,帐后之人呼吸声轻悠绵长,依然酣美。 左虓蹑手蹑脚过去,刚刚脱了衣裳爬上床躺下,情岫便醒了。 她睁眼盯了头顶花帐片刻,涣散的眼神渐渐聚到一点,变得明亮起来。她笑着蹭起来扑到左虓身上,摇着他肩头,道:“九虎相公起来,陪我去鸥鹭堂找咕咕。” 左虓一宿没合眼,脑子里又乱得很,听她这般说自然不情愿,遂闭着眼把人捞进怀里抱着。 “乖,陪我睡会儿。” “不要睡了,九虎相公懒虫,快起来……” 情岫趴在他胸口一个劲儿撒娇,接着还去揪他耳朵挠他痒痒,反正就是不要他睡。左虓累狠了本不想和她闹,可经不住几次三番吵扰,终于一个翻身过去死死把她压在身下。 一个略带惩罚性的吻袭来,情岫只觉舌根都被左虓吮得发痛,口腔里慢慢弥散出一丝腥甜,同时胸口也被大掌捏得生疼。 他好像想要把自己嵌进怀里,融为一体。情岫如是想道。 她伸手去推左虓,却又被他捉住手腕,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分毫。 “呃!呜……呜……” 呜咽声不断,可不管情岫怎么挣扎反抗,左虓就是不放手也不松口。直到她几欲窒息,面前的阻碍才挪开,一股新鲜气流贯入胸腔,情岫大口大口呼吸着,彷如劫后余生。 左虓从来没这么粗鲁地对待过她,就算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他也会有意克制着自己,不让她被弄伤弄疼。 情岫突然害怕起来,怯怯去看左虓,却发现他目光颇为复杂地盯着自己,有些审视有些阴鸷,还有些迷惘。 “九虎相公……” 她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流露几分惧意。左虓看着她微微破皮的嘴唇,伸指想要抚上,却被情岫躲了开来。 她像一只雏鸟蜷在那里,媚眼雾蒙蒙的:“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以后不吵你了,你不要发火……” “情岫。” 左虓第一次正儿八经唤情岫的名,他敛起柔情笑意,扳着她肩膀,直直对上她的眼,眸色坚毅话语铿锵:“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就算天塌了,我也会为你顶着。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我旁边,陪着我。”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情岫尽管懵懂,却还是凭着直觉点了点头。 “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九虎相公。” 左虓重新揽她入怀,情岫静静倚在他臂弯里,睁大了眼屏住呼吸,良久方才偷偷抬眸打量他。却见左虓阖着眸子,仿佛睡着了。 她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心底疑虑却并未减少一丝。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心底的惴惴不安,又是因为什么? 起床后,情岫很自然地缄口不提要去找古篱的事,小两口先去老太太那里问了安,然后就回到思静斋,一齐。 房内焚了檀香,静氛幽幽,只有书页翻过的沙沙声,悄然得有几分诡异。 情岫心不在焉翻着一本诗册,眼梢余光一直悄悄瞄着左虓,只见他眉头深锁嘴角紧绷,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唇皮传来一阵疼痛,情岫想起早晨的那一场,赶紧压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迅速埋头下去读起诗来,希望能够赶走脑海里古篱的身影。 左虓眼睛看着书,私下却没漏过情岫的小动作。他握拳捂嘴偷偷笑了笑,表面上仍旧一本正经,就是不开口说话。 这里是侯府,只要他不开口,小禽兽媳妇儿甭想出去,姓古的老头子也甭想进来。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他就是不要这俩人见面,最好生生世世天各一方,那他心里头才舒坦呢! “世子,四殿下派人来接您过去,说是有事儿。” 近午时的时候,门外小厮传来消息。左虓听了,回房换了身衣裳就准备出门,临走时却想起古篱,遂专门去叮嘱情岫。 “我不在家你别一个人乱跑,无聊就去找妹妹陪你玩儿。乖乖等我回来,嗯?” “嗯。”情岫乖巧答应,眼神闪烁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我……那你早点回来。” 左虓见状心知肚明,笑着摸摸她脸颊:“过几日再带你出去。” 在这之前,他得想个法子把古篱打发了。 左虓走后,情岫只好去找左芝。一只脚才踏进院门,就见左芝风风火火往外走,大步匆匆。身后沐乘风脸色微僵,紧紧跟着。 “吱吱你要去哪里?” 左芝见到情岫一把挽住她:“嫂嫂你来得正好,跟我出去玩儿。” 情岫摇头:“不行的,相公不让我出去,要我在家等他。” “他算老几?整个家就他说话最没分量,谁叫你听他的。”左芝一脸不屑,转过脸看向沐乘风,昂首道:“死木头,我命令你带我和嫂嫂出府,听见没有?” 沐乘风皱眉,断然拒绝:“妇道人家岂可随便抛头露面,不许去。” 左芝不依了,小手一叉腰,威胁道:“不答应?那我就把昨天的事说出来,你想清楚哟……” 情岫一听好奇心大起,拉着左芝问:“什么事?” 左芝不答,笑得像只小狐狸,意味深长地看着沐乘风。沐乘风竟然不敢和她对视,仓促挪开眼去,耳根子也慢慢红了。 左芝见状大笑,拉着情岫就走:“走!” 沐乘风从护院降格为马夫,被左芝赶去驾车。他面露不愿却未出声反驳,隐忍的模样和平素大相径庭。 “吱吱,沐乘风好像很听你的话。” 两位女子坐在车内,情岫如是说道。左芝磕着瓜子,笑得一派得意:“他敢不听么?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说着她撩开车帘一角,扔了颗瓜子去打他:“死木头,想好带我们去哪儿玩了么?” 沐乘风回眸,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顺道扫过情岫。 “秋日赏菊。去鸥鹭堂。” 第五十章 金盏台,择风霜 左虓坐上卫昇派来的马车,本以为是去禁宫,岂料却被带到了京郊的狩猎场。 卫昇骑在通体纯白的大宛良驹上,身穿玄色劲装,足下麂皮长靴,脚踩马镫,手持一柄银弓,鞍上挂的箭筒里插着数支羽箭。 他威风飒飒,见到左虓微微一笑:“表弟,今天和我比一场如何?” 说罢他抽出一根羽箭扔给左虓。 左虓一把抓住飞来的箭身,眉梢一挑:“乐意奉陪。” 换了身黑色劲装,左虓也骑上一匹枣红高马,来到卫昇身旁。两位男子策马并肩,身高无差,眉目又有几分相似,远远一看竟分不出谁是皇子谁是世子。 不过近了一看,便会发现卫昇谨慎不苟,眼中阴鸷稍重,而左虓一袭朗然,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豪侠风范。 左虓拿起羽箭,手指轻轻抚上锋利箭头,斜眉一问:“老规矩?” 卫昇颔首:“一个时辰为限。” “驾——” 两人同时扬鞭策马,冲往围场里面,很快就甩掉了随从。 皇族猎场占据了整个山头,山中老林茂密,树根盘踞,处处听闻鸟鸣,草丛里偶有野物跑过。左虓和卫昇此时勒缰徐徐走着,并不着急捕猎,而是小声说话。 “表哥,”左虓侧首问:“今日找我何事?” 卫昇一双眼放远,望着草丛里的灰色小点,道:“东宫有动作。” 左虓皱眉:“原以为他会安分一阵子,没想到又按捺不住了。这回他想作甚?下毒还是暗杀?” “吃过我们几次大亏,他不会再这么蠢了。”卫昇摇摇头,从箭筒里抽出羽箭,搭弓瞄准草丛:“他有更大的野心。” 嗖—— 卫昇松手,利箭直直划破长空,射入草丛之中,正中一只野兔的咽喉。 左虓闻言,不觉警惕起来,猜测道:“更大的野心……难道?!” 他猛然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卫昇,似在确认心中答案。 卫昇对上他的眸子,点点头:“他已经渐渐失了父皇的信任,上回又受了重罚。长此以往,他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是坐不久了。所以,他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疯了,真是疯了。”左虓叹道,“他简直是自寻死路。” 卫昇唇角一勾,笑得有些阴沉:“死路活路都是他自个儿选的,我们只需要适时推他一把就好。” 左虓笑了:“我倒有些迫不及待等他出手了,赶紧完事儿我也好休息,省得成日提心吊胆,出个门都怕前怕后。” 卫昇用剑挑起第一个战利品,道:“这天不会太远了。” 又有一只灰兔跳过,卫昇刚要瞄准,不料左虓抢先一步,抽箭搭弓放手,一气呵成,箭头准准钉入兔子后腿。 “中了!” 他兴冲冲下马,跑过去拾起灰兔。卫昇一见那兔子还活着,忍不住笑他:“表弟你莫非是泡在温柔乡太久?箭术大有退步。” 左虓笑笑,一把拔掉兔腿上的箭,找了块布条把伤口缠起来,怀抱伤兔笑道:“我家小禽兽喜欢这些,我捉只回去给她玩玩儿。” 卫昇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淡淡说道:“你倒是时时都想着她。” 左虓略有赧然,挠了挠头:“你不知道她那个人,看起来性子柔好说话,实际上一根筋拧得厉害,发起脾气来那叫一个横……我现在都改吃素了,要是被她知道我杀了生,指不定要怎么跟我闹呢。” “呵,家有河东狮,大好男儿也变妻管严了。”卫昇不置可否,双腿一夹马腹,“再去前面看看,我还想猎只鹿。” 左虓把兔子绑到马鞍后面,翻身上马:“鹿好!小禽兽最喜欢鹿子,我弄只回去她一准儿高兴。” 卫昇回眸,昂首挑战:“我可不会手下留情,那就看鹿死谁手了。” 左虓朗笑,握弓道:“必在我手!浅,草,微,露,整,理” 很快两人又纵马入了林间,惊起飞鸟群群。 这厢,情岫一行到了鸥鹭堂,几人一齐入菊园赏菊。只见其中菊花数十种,白黄粉绿多色,蕊心颜色各不相同。其中有种白瓣黄蕊,朵型巨大的唤作“金盏银台”,最是漂亮。 这日前来菊园赏花的人并不多,花圃旁边处小亭名为“延寿亭”。情岫和左芝玩了一会儿,便走到里面坐下。 “那个死木头拴个马都要小半天,啰里巴嗦的。”左芝一坐下就不住往入口张望,嘴上虽然抱怨,眼里却展露出焦急神色。 情岫掩嘴一笑:“吱吱你想他就去找他呀。” “谁说我想他了!”左芝脸颊一热,赶紧反驳道:“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懒散的下人,拿了银子还不好好做事儿,扣他工钱!” 情岫心直口快,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和九虎相公一个样,都爱嘴硬。心里面明明很想,就是不好意思承认,死要面子。” 左芝呶呶嘴:“我才不像哥哥厚脸皮呢,我是女子,娘亲说要矜持的……” “矜持?”情岫目露不解,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女子为什么要矜持?从来没有人这样教我,叔叔说要大大方方才好,扭扭捏捏小家子气。” 听了她的劝,左芝按捺不住了,果断站起来,握拳道:“你说得对,凭什么我们女子就不能主动来着?死木头他越是躲着我,我就越要去找他,哼!” 左芝说风就是雨,眨眼已经走出亭子,很快消失在菊园门口。 “嫂嫂你自己玩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情岫独自在延寿亭坐着,百无聊赖之际只好扯来一朵木香菊数花瓣玩儿,她晃着脚,足尖绣鞋的彩穗一飞一扬,宛如手中重瓣菊花。 “哎呀!” 一个不慎,绣鞋突然飞了出去,掉进花丛之中。情岫赶紧站了起来,单脚跳着蹦出亭子,准备去捡鞋子。 花丛及膝,翠叶芳蕊似云锦。情岫弯腰看了半天,用手去刨了刨茂密枝叶,却还是没见到绣鞋踪影。 “哪里去了……” 她咬着唇,眼睛圆睁好似小鹿,煞是娇憨。因为埋首较低,鬓间甚至沾上了几片细长菊瓣也浑不自知。 佳人轻衫袖挽,媚眸顾盼流转。疑是灵仙跌落人间。 一只手掌蓦然搭上情岫腰间,转瞬就捞起了她,盈入怀中。 情岫回眸,入目是一张熟悉美颜,她欣喜唤道:“咕咕!” “在找什么?”古篱抬手拂去她鬓角花瓣,笑眼柔柔,“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是丢三落四。” 情岫顺势揽住古篱的脖颈,扬脸撒娇:“我的鞋不见了,咕咕你帮我找。” “好。” 只见古篱挥洒广袖,袖袍扬起一阵清风,吹过花海撩起波浪,叶片歪倒散开,藏在底下的彩色绣鞋露出边角来。 古篱过去拾起亲手给情岫穿上。情岫抚掌赞叹:“好厉害呀,你怎么做到的?” 古篱蹲着,听言微微仰头,望着她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你若喜欢我教你便是,咻咻想学么?” “想。”情岫点点头,“你会好多好多东西,小时候我就想跟你学来着,只是你都不常来看我……” 左虓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带着人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如今我来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答应。” 择风霜。 古篱住的小筑前挂有一块匾,上题此三字。情岫见了,道:“谁贪寒瘦厌妍华,东篱逸韵择风霜。这里是菊园,叫这个名字最好。” “懂得这三字的出处,咻咻很聪明。”古篱爱怜地摸摸她额头,又道:“我等你小半日,还以为你不来了。” “是九虎相公他不……”情岫正想解释,突然又觉得这般说有些不好,遂住了口,笑眯眯说道:“虽然迟了一些,但我还是来了呀。” “以前都是你等我,现在换做我等你。因果循环,大抵便是如此罢。” 庭院的紫藤树下,密密树荫遮了阳光,底下摆了张竹席矮榻,古篱斜靠在上,青丝半掩面庞,阴柔中有几分飘渺出尘的味道。情岫蜷脚和他一同挤在榻上,脑袋枕着古篱的腿,兴致勃勃数着头顶的一串串花。 紫檀小几上放了一盏木樨汤,还有两碟桃杏干渍杨梅。幽幽汤香果味萦绕,情岫懒懒躺着,摊开手掌伸到古篱面前:“咕咕我要吃杏子。” 古篱原本阖着眸子,闻言浅浅张开眼,拈起一颗喂到她嘴边:“张嘴。” 情岫含住,心满意足地嚼了嚼:“咕咕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抱着我飞到一颗杏树上,我也是这样靠着你,叫你摘杏子给我吃,最后吃得我牙都快酸掉了。” “记得,那年你六岁。”古篱浑身散发出慵懒魅人的气息,“我还记得你一共吃了十九颗杏子,其中有七颗都是酸的,你只咬了一口便扔了,叫我重新摘甜的给你。我说的可对?” “对的对的!”情岫嘻嘻笑着,蹭起身来爬到古篱身侧,抱着他胳膊,道:“原来你都还记得,你没有忘。” 古篱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眸里有些痴迷:“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曾经的岁月依然清晰,彷如就是昨天。情岫对上那双带着神秘的眼,心头忽然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以前不是这样看她的。 情岫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声露怯然:“咕咕,叔叔婶婶在哪儿?我想他们了……” 古篱手掌微微一滞,唇角微垂:“柳逸在南楚。咻咻,我们明日启程回南楚如何?这样你便可以见到他们了。” “南楚?”情岫讶异,“为什么会在那里?” “因为他是南楚人。”古篱理所当然说道,指尖一点情岫眉心:“不仅柳逸和辛晴,包括你,也是南楚人。” 他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你的母亲是南楚女皇,你是南楚国的长公主,唯一的王储。跟我回家罢,公主殿下。”    第五一章 扶桑寒,佳期晚   从古篱口中溢出的话语字字铮铮,耳畔仍旧嗡嗡作响。情岫离开鸥鹭堂之时尚有些失魂落魄,可恹恹眉眼之下却有些难以掩饰的期待。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以前在山谷,她就时常对着水中倒影想象临摹母亲的模样。甚至,她有时候还会猜柳逸辛晴是不是就是她的父母。很奇怪不是吗?他们以叔婶的身份养大她,却从不告诉她的身世。换做别的人家,干脆收成养女不就好了?他们是她的养父母,与她自是亲近的,但其中又夹杂了淡淡的莫名疏离。      以前情岫揣测他们是不是有何难言之隐,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顾念着君臣之礼,所以谨守规矩,不敢僭越罢。      母亲,女皇。      楚熙皇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生了她又不养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情岫觉得眼中很沉,她轻轻“哦”了一声,垂眸问:“那……我的父亲呢?”      古篱未料她的反应如此平淡,愣怔片刻后伸手抚了抚她眉角,道:“他也在南楚,回家后我带你去看他。”      “嗯。”      情岫表现得很温和乖巧,一如既往。她抿着唇,视线低垂:“过了中秋我们再回去罢。咕咕,我可以带九虎相公一起吗?”      “当然可以。”古篱眼眸含笑,颔首道:“只要他愿意。”      指尖下沾到一滴湿润,转瞬即逝。      掌灯时分,侯府门前挂上两盏大灯笼,左虓踏着夜色而归,丰收满硕。      阿荣过去牵马:“世子您回来啦。”      “接着!”左虓兴冲冲把鞭子扔给小厮,跃身下马,指着马背上的竹篓道:“这些都拿下去好好养着,待会儿还有鹿子送来,也一并找个院子喂着。”      说罢他亲自揭开竹篓上的草盖子,从里面把兔子揪了出来,提着耳朵就大步进了门。      阿荣看见带伤的活物,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都有伤呢,恐怕活不了两天……世子,您这是准备养两日再吃?”      “吃你个头!”左虓给他脑袋一巴掌,“本世子现在不沾荤腥!有伤的就拿下去治伤,弄些金创药什么的。总之一只都不许死,不然叫你抵命。”      左虓威胁了小厮一通,抱着兔子高兴万分地回了院子。      “宝贝儿——”      一脚刚刚迈进院门口,左虓就扯开嗓子喊道:“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四方小院里静悄悄,就连屋里也没透出一星半点儿的灯火,黑黢黢的。      “宝贝儿?小禽兽?”左虓蹙眉,唤了两声走到房门口,轻轻用脚一踢,门就开了。      情岫坐在窗边,只露出半张模糊的侧脸,从左虓这个角度望去,刚好能瞥见她昂着头看向半空,下颔微微上扬,连着玉颈的一抹弧度犹如月之轮廓。也许是太暗了看不清楚,左虓忽觉她半边玉颜竟然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忧郁惆怅。      “怎的不点灯?黑灯瞎火的想什么呢?”      左虓去点燃桌上烛台,端到窗边。火光跳跃一下,他看见情岫飞快抬袖拭了拭眼角。      “九虎相公,”情岫眼眶有些红,说话鼻音稍重,“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她嘴巴嘟起,很不满的样子。      “你哭鼻子了?”左虓以为她是撒娇,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赶紧把兔子提到她眼前,眉眼飞扬地说:“别生气,我有好东西送你。”      灰扑扑脏兮兮的野兔子有些丑,情岫却含泪惊喜接过,放在白软的罗裙之上,抬起小家伙后腿一看,心疼极了。      “好可怜呀……”她抬头问左虓,“打哪儿来的?”      “我——”左虓想了想,眼珠一转,“在路边捡的。大概是被马蹄子踩到腿了。”      情岫闻言淡淡一笑,轻轻解开小兔伤腿上包扎的布条,支使左虓:“九虎相公你去找点药来,我给它敷上。”      “好嘞。”      左虓转身出了门,情岫看着蜷缩在膝头瑟瑟发抖的野兔,媚眼里又聚起浓浓的愁云。她嫩如青葱的手指头轻轻摸着兔子耳朵,叹气道:“他又忘了我听得懂你们说话……我知道他是想我高兴,兔兔对不起,等你伤好了,我就放你走……”      入夜,左虓去浴房清洗一天积累的热汗灰尘,满肚的弯弯肠子就没消停过,一直都在盘算怎么样趁着小媳妇儿心情不错,晚上逮住她共谋双修大计,若是再弄出个小小禽兽就更妙了。      这厢他兴冲冲洗完澡回了房,却发现情岫竟然没有等他,早早就睡了,绣帐都放了下来。      左虓不免有些失望,撇了撇嘴角。他吹熄蜡烛,悄然爬上床,轻轻掀起被角钻了进去。      情岫背对着他,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是睡着了。左虓手臂横过去揽住她,顺势在她腮边亲了一口。      “九虎相公。”      情岫突地出声,左虓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随即有些欣喜:“宝贝儿你还没睡?”      情岫转身躺进他的臂弯:“嗯,睡不着。”      “嘿嘿,我也睡不着。”左虓笑得不怀好意,伸手摸进她衣襟,“那我们……”      谁知情岫推开他的手,道:“我今天不舒服,不双修了。九虎相公,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左虓覆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这里不舒服。      情岫指着自己胸口默念,却没有道出口。她在左虓怀里蹭了蹭,喃喃道:“没有呢,就是觉得累。嗯,九虎相公,你娘……对你好不好?”      夜色中,左虓嗓音喑哑:“对我自然是好的。不过比起寻常人家的母亲,她好似和我不太亲近,对妹妹可能要更好一点。再说我是男人,太黏娘亲会被别人取笑的,所以从小到大倒也不怎么去烦她。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每次我爹要揍我的时候她都会出来拦着,那时我觉得娘亲好极了……”      “真好。”情岫艳羡,“她其实很紧张你的。上回你被毒蜘蛛咬,我看她明明很怕,脸色又青又白,却硬是忍着不哭,就是怕你见了担心。我好羡慕你。”      左虓摸摸她的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娘亲不就是你娘亲?爱屋及乌,她也会对你好的。小禽兽,你该不会还记着上次那一巴掌吧?我事后已经跟我娘解释了,她也觉得当时火气大了些对不住你,不过她是长辈,总不能低下头向你认错,面子上架不住。宝贝儿,别往心里去。”      “我才没那么记仇呢。”情岫呶呶嘴,手指挑起自个儿一缕发丝,边缠边道:“我只是羡慕你有爹娘,还有祖母和妹妹。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      她说话语气哀怨:“我哪里不好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可我生下来那么小,连话也不会说,就算惹他们生气也不是故意的……”      十四月光凄迷,两行清泪沥沥。左虓察觉胸前肌肤凉冰冰的,他知道情岫哭了。      “你是最好的。”左虓低头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我的小禽兽独一无二,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别难过,你看你现在有相公,相公的爹娘也就是你爹娘,祖母和妹妹也喜欢你……谁说没人要你了?你看我们一大家子都把你当宝贝呢。哦对了!你还要给我生儿子女儿,到时候一群捣蛋鬼缠着你,你肯定烦都烦死了,看你还说什么没人要的胡话……”      “呵……”情岫破涕为笑,吸吸鼻子,“我要是生了小娃娃,肯定不会不要她,我要陪她一起长大,还要教她跟小鹤它们说话。”      左虓哈哈大笑:“哈哈,不行不行,好的不学学讲鸟话。再说你们都会说鸟话了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到时候会被儿女笑话……”      情岫被他逗乐,刚才的郁结烟消云散,只是又问:“那九虎相公,我如果想去其他地方,你会陪我去吗?比如去找叔叔婶婶。”      左虓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不过大概要等一段日子,最近表哥那里……反正还有些事,最晚年前应该能解决。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成,就我俩单独去,不带别人,你说好不好?”      “好。”情岫伏在他胸膛,心满意足地阖上眸子,呢喃道:“你答应我了,你不许反悔,我记着的。”      扶桑情脉脉,深秋意依依。夜来霜厚薄,枫叶低半红。      恍然不觉,佳期已晚。      八月十五本是各家安排家宴、团圆子女的时候,定远侯府也不例外。一早起来丫鬟仆人便聚在一处,老太太命总管给每人发了一盒六个月饼,还有二两额外的节庆赏钱。各人得了赏赐都十分欢喜,纷纷给老太太磕头说吉祥话,老人家听见心里舒坦,一整日都笑眯眯的。      左虓念着众人的辛苦,于是叫总管放些人回家过节,府里只留几个必要的即可。过了晌午,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左虓在偌大宅邸闲逛,正好碰见沐乘风站在池塘边,双目盯着水里的鱼儿,直直愣愣的。      左虓过去拿手肘抵了他一下:“瞧你这呆样,我妹妹在水里不成?”      沐乘风回头,表情一贯冷漠:“不知所谓。”      “少来少来!”左虓大喇喇搭上他肩头,眉梢一挑,“就你那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我可是过来人。”      沐乘风挪开一步扔掉他的手,有些嫌弃:“我的事不需你插手。”      左虓脸皮厚,锲而不舍追问:“姓沐的,我当你是兄弟才问。你喜不喜欢我家小妹?你今儿只要把话挑明了,我做主把她嫁给你!”      “你?”沐乘风不屑,“她爹娘尚在,何时轮到你做主?”      左虓摸摸鼻子,赧然道:“爹娘那里好说,他们一向都宠着小妹,定不会逆了她心意……喂,我说沐乘风,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的,喜欢、不喜欢?给个准话!”      沐乘风转过脸去,避而不答:“区区护院娶侯府小姐?哼。”他冷冷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左虓的不切实际。      左虓正色:“你在我家是护院,在外面可就不是了。老实说,你是哪里人氏?家里是干嘛的?这么久了你还瞒着,忒没义气了。”      “我……”沐乘风张了张口,面露难**言又止。顿了一顿,他忽然话锋一转:“过了中秋,你带她外出游历吧。我听芝……小姐说,情夫人最近仿佛有些郁结。”      嗯???      左虓愕然,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个来了?沐乘风这脑子一天到晚想得是什么!      “喂我说你怎么说个话也牛头不对马嘴……”      正当左虓咬牙切齿要骂人,阿荣急匆匆跑过来,说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候着。      左虓以为是卫昇或者左贵妃派了什么人来送中秋之礼,未料前去一看,竟是晋皇身边的近侍元德总管。      左虓赶紧作揖相迎:“不知您老亲自过来,有失远迎,失礼了。”      元德四十多岁,面净无须,说话嗓音略微尖细。他也赶紧躬身拱手:“不敢劳驾世子。”      元德也来不及坐下,主动表明来意:“今儿个有南楚国的使臣入宫觐见,陛下设了宴,特派我来请世子您过去。还有,陛下说跟贵府的情夫人颇为投缘,叫您把她也带上一齐。”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这个星期修改论文好辛苦~~o(>_<)o~~忙过了会好起来的!      大家晚安,我熬夜改论文去了。。。          第五二章 梅香远,金蟒蛇   禁宫正门金钉朱户,大气巍峨。今日驻守禁卫排列森然,门禁严甚,众人无敢辄入仰视。华殿画栋雕甍,覆以铜瓦,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壮丽溢目。      接待使臣的地方设在徳寿宫,这里地方不大却造得讲究。其宫四面设有游玩庭馆,东南西北各有梅堂、柳园、菊厅和竹榭。原本中秋前后三日百官休沐,晋皇也只想设一家宴和妃嫔子女共聚天伦。南楚使臣临时来访,遂干脆依旧把筵席摆在此处,然后再临时招了几个要臣进宫陪驾。      左虓和情岫入宫下马改乘轿辇,行至后宫又改作步行。情岫上一回进宫只看了卫昇的宫殿,而且来去匆匆也没有观摩清楚。此时走在长长的白砖路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红墙绿瓦,高巍飞檐倾轧下觉得有些狰狞,倒生出丝丝寒意。      “宝贝儿你冷么?”      左虓察觉到手心的一团冰凉,回头看情岫紧绷着双肩,微微发抖。于是给她理了理衣襟,道:“秋夜风大,刚才忘了给你拿件披风。待会儿我去找贵妃娘娘借一件。”      情岫摇摇头:“我不冷。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心里头有些发毛。”      “嘘——”左虓伸出一指搭在她唇上,“这是宫里,不能乱说话,小心被人听去乱嚼舌头。我们走快一点罢。”      左虓加快步伐带着她往前走,远远看见前面来了一列宫人,前面一个太监引路,后面四个侍卫打扮的人抬着个大黑箱子。      片刻二人和这列宫人碰头,领头太监从衣着认出来人是定远侯府左世子,遂示意身后几人停下退到路边墙下,让左虓先走。      “小的见过世子。”      “嗯。”左虓淡然点头,看到地上的东西是被黑布笼罩着的,里面好像有什么活物在动,随口问:“抬的什么?”      领头太监哈腰,撩起黑布一隅,露出下方箱笼,道:“是西越国送来的中秋贡品。一条金龙。”      嘶嘶——      瓷盘大小的金色蟒蛇头跃入眼帘,长长的蛇信子吐了出来,发出骇人的声音。      “哇啊!”      左虓吓得大叫一声,一步就跳到一丈多外,脊背紧紧贴着墙根,双腿直打颤。      太监被他的反应吓住了,赶紧下跪请罪:“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左虓自幼最怕蛇,乍见这么大一条巨蟒,身软腿麻,话都说不出来,只会靠在墙下发抖。      反倒是情岫很开心,看见金蟒双眸一亮,伸手就要去摸。      那太监又是一惊:“夫人摸不得!”      话音一落,情岫已经把手指放在了蟒蛇头部,指尖轻轻挠着它,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它不会咬我的。你们别看它长得凶,其实很温顺呀。”      果然,金蟒在她掌下非常安静,并未张开血盆大口,而是微微吐着信子,蛇目稍阖,竟然有几分享受抚摸的神态。      “九虎相公你看!”情岫兴冲冲回头喊左虓,“它好听话呀。”      左虓缩在墙根,紧张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宝……宝贝儿,你过来,我们走……”      情岫不依,嘟着嘴道:“不嘛,再让我玩一会儿。九虎相公,我想养它可不可以?你上回答应我可以养蛇的。”      左虓郁结了,暗自嘀咕:“真要把这玩意儿弄回家,你还不天天抱着它睡?我非有十天半个月上不了床……傻子才答应!”      他眼珠子一转,道:“你没听这位公公说金蟒是贡品么?贡品就是陛下的东西,我们不能随便拿的。宝贝儿乖,我们先去徳寿宫,回家我送你别的。”      “哦。”      情岫失望极了,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不住望向直起身子渴望出笼的金蟒。      “九虎相公,我想……”      “不行!”      “……我都还没说我想干嘛呢,怎么就不行了?”      “你不就想让我去求陛下和娘娘?没门儿!”      情岫的小心思被他揭穿,小嘴翘得老高,满腹牢骚。左虓得意洋洋,拽住她就拖走。她气不过,恶狠狠骂了一句。      “左虓是只癞皮狗!”      左虓龇牙,还嘴道:“那你就是爱咬人的小母狗,汪汪——”      “你胡说,我才不喜欢咬人。”      “哟哟现在是谁赖皮了?我肩头的牙印子还在呢!”      情岫脸颊一红,气急败坏地跺脚:“是你主动送上来让我咬的!”      ……      小两口一路打情骂俏,不久就到了徳寿宫。他们来得早,晋皇未至,宴客厅也尚在布置,于是宫婢便请人去梅堂稍坐片刻。      梅堂其实也算座小殿,有两小一大三处院子,各题牌匾。情岫此刻歇息的这间名曰“香远”,隔壁的是“胜雪”和“傲寒”,皆是赞咏梅韵之词。      一盏梅雪泡泉端上来,冽汤馥茶。情岫不禁感叹:“没想到宫里也有这般清雅的地方。”      “徳寿宫的建造是陛下亲自过问的,自是与其他地方不同。”左虓饮了口茶站起来,伸手给情岫,“带你在周围转转。”      时值秋日梅叶尚未凋谢,梅堂翠麓繁茂俨如画。庭院中央凿池沼,引水注入,叠石为山,犹似仙景。左虓和情岫兜兜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一间名为“灵熙”的屋外。房门未锁,窗棱也不见尘埃,看得出是时常有人出入的。      情岫仰头看着“灵熙”二字,有些不解:“心有灵犀一点通……不是这个熙呀。”      左虓已然一掌推开了门:“兴许另有意思。走,进去看看。”      本以为此处布置也该是奢华雅致的,却没想内里陈设竟然如此简陋,一张破旧窄床,两把木头椅子,洗得发白的麻布帐子,叠在床头的青布被褥,无一不彰显了破旧。墙角还有个熬药的瓦罐,散发出隐隐苦涩气息。      “九虎相公,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仅情岫好奇,左虓也很惊讶。他凝息走向桌边,从上面的陶碗里拈起几朵干枯的旋覆花:“我也是头一次来这个地方。这里……大概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以往听卫昇说过,晋皇隔三差五就要独自在徳寿宫住一晚,仿佛是有什么秘密。当年他们都觉得晋皇蹊跷,甚至揣测宫里是不是有梅精竹妖,把九五之尊的魂儿也勾住了。如今看来,也许他们都猜错了,这里只是一个怀旧之地。      大概,孤独的帝王只是在怀念着什么罢。      “九虎相公你来看!”      冷不丁听情岫唤自己,左虓收敛心绪,走过去问:“什么?”      情岫指着墙上一张泛黄的画像,微微蹙眉:“我觉得这个人好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左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不觉一怔。      略微破损的画纸看得出来被重新裱过,昂贵的玉轴和廉价的纸质形成鲜明对比。可让他诧异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画中之人。      一位妙龄女子,身着华丽宫装却并非东晋服饰。她坐在水边溪石之上,笑得恣意明艳。      此女的容颜神态竟然……和情岫有五六分相似。      情岫情不自禁伸手想抚上画纸:“我真的好像认识她。”      胸腔泛起一股激流,左虓没来由心慌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按住情岫的手,转身拉她出门。      “你定是记错了。谷中没有这个人,我们出来后也没有见过此人。”      情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出了房,她还想回去:“九虎相公你别急嘛,让我再看看,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老奴见过世子。”      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老太监,对着“灵熙”门口的二人行礼。老太监年迈谦恭却不卑亢,自然而然拉上房门落锁,很快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他低着头摊掌迎道:“时辰差不多了,请世子入席。”      “有劳了。”左虓颔首,手掌捏紧情岫,要离去之时脚步一滞,迟疑问:“敢问公公,此处……可有什么名堂来头?”      老太监微笑:“此乃仿照南楚民间房舍而建。其余的,请恕老奴不知。”      “原是如此。多谢公公。”      两人挽手离去,老太监站在廊下,有一瞬的失神。      “放弃了却又来怀念,何苦呵……”      徳寿宫处已然渐渐热闹起来,大臣陆陆续续入座,卫昇也来了,然后是太子。席间外来女眷不多却还是有几个,因为是中秋,晋皇特允了臣子携妻儿一同前来。不过像情岫这般身份的,当属独一无二。      是的,独一无二。      左虓刚坐下,便看见对面那方有人给他打手势,是孟书豪。他猜是上回托孟书豪查的事有眉目了,遂拍了拍情岫的手,起身道:“我过去打个招呼,你乖乖坐着。”      短短几步路,左虓却是气儿都没歇一口地忙着寒暄打招呼。孟书豪见他过来,也站起来把头往外一偏,意思是去外面说。      丹桂枝下,金香树旁。      左虓后背绷得紧紧,嗓音不觉沉涩:“查出来了?”      孟书豪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去问过鸥鹭堂的人和守城御查史,皆说不知古篱此人从何而来。但是每在他出现之前,都有人专门过来进行打点,而且来头很大。他们不敢说我也没奈何,所以只好一级级往下问。最后还是边境传来了消息。”      左虓手心渗出汗珠,喉头一紧:“什么?”      孟书豪显得谨慎,低声说:“他在数月前从南楚国地界进入我朝,应是南楚人无误。联系到近来南楚的局势,他很可能是因为宫变而蒙难的南楚显贵。”      “和他年纪相仿、姓氏相同而且这般惹眼的男子,南楚国就只有一个。”      “南楚国师。”      ……      徳寿宫正殿之内,情岫因为不认识周围的人,而且她天性也不太善于交际,于是只好一个单独坐着,手里捏着帕子,绞指头玩儿。      有宫婢端来一个红漆小食盒,放在她面前打开。只见里面六格花瓣型的凹槽里,放了满满的蜜饯果子,而且全是梅子做的,却各不相同。      情岫看了看,发觉别人都没有,遂问:“这个是专门给我的么?”      “这是四殿下特意吩咐奴婢给您的。”      情岫吃了颗梅子,甜滋滋的,笑道:“喂喂喂定是记着我上回说他的梅子酸,不服气来着。”说着她伸长脖子望了一圈,终于找到卫昇的身影,正巧卫昇也在看她,于是她指了指蜜饯盒子,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卫昇见了,只是浅浅一笑。      情岫又回头对那宫婢说:“这次的梅子很好吃。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以后不嫌弃他的东西难吃了。”      “是。”宫婢微微屈膝,“殿下还有话让奴婢带给您。”      她俯身在情岫耳畔轻语几句。情岫不知听到什么,双眸登时张大,一脸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七点档回归!大家想瓦木有?!\(^o^)/~   浅 草 微 露 整 理    第五三章 美人蕉,寻迷途   国师……      晋皇……      画像……      灵熙……      一切都和南楚有关。甚至,还有南楚女王楚熙皇。      左虓精神恍惚,不知不觉走回大殿。一抬头,远远看见情岫坐在那里,手拈糖梅,托腮娇俏,笑眼盈盈。      这是她。      这不是她。      雏鸟被束住了幼嫩的翅膀,让人误以为她永远不会长大。天晓得终有一日,她羽翼丰满,她一飞冲天。      可到时候的自己呢?是否也能追上她的脚步,是否也有资格并肩齐首?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却被高墙所隔,被悬崖所阻,被天堑所挡。      “九虎相公。”      乍闻此声,左虓愣愣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情岫身边。      情岫仰头问他:“你在想什么?坐呀。”      她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眸里亮闪闪的,心情极佳,兴致勃勃塞了颗糖梅到他嘴里:“吃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左虓含着糖梅,却是觉得味同嚼蜡,他微微侧首,眼中略有迷蒙。他问:“小禽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给我说?”      曾经他瞒着她很多事,现在两人对调处境,左虓方才体会到被蒙在鼓里是何等难过,甚至恐惧。      情岫闻言一怔,看了他一眼就飞快低下头去,紧张捏着袖角,断然否认。      “没有!”      好不容易人家喂喂喂主动要把金蟒送给她,这会儿千万不能让左虓知道,不然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这辈子也别想养蛇了!      要不偷偷把金蟒带回家,来个先斩后奏?反正现在是打死也不能说!      左虓狐疑:“真的没有?”      情岫打定主意瞒他,抬起头理直气壮的:“没有就是没有。”      “罢了。”左虓微微叹气,手指拂过情岫嘴角,为她揩掉糖渣,“上回答应带你去天游峰观月,我们明日便启程。”      殿外一阵动静传来,晋皇辇轿到了,偕同南楚使臣一起入殿。众人起身相迎,老远便听见晋皇愉悦的笑声。      “孤就知道她绝不会受制于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好极!好极!哈哈……”      “难怪我国君上常说,陛下您是她最好的知己。”      晋皇依然笑着,口气却氤氲出淡淡怅然:“呵……确是知己。”      话音渐近,左虓微微抬起眼帘,瞥见晋皇身边一抹天青色。再往上看,便是古篱那张阴柔的脸庞,还有一对神秘的墨黑眼瞳。      此人是南楚位高权重的国师,那情岫会是谁?      左虓一阵心寒,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彷如随时防御准备战斗的困兽。      情岫也瞧见了古篱,惊讶之余悄悄拉了拉左虓的手,小声道:“好像是咕咕。”      左虓默然抿唇,半晌才转过头,低声道:“他现在是南楚使臣,事关两国邦交,你有事咱们过了再私下找他说。”      殿外教坊乐起,夹杂钟宫,作《万寿永无疆》。此宴半是家宴半是国宴,于是群臣和诸位皇亲在太子带头下一齐躬进御酒,跪拜致词。      晋皇今日明显龙颜大悦,道:“卿等不必拘束,佳节良辰,内外同庆。”      民间传言晋皇和楚熙皇私交甚密,而东晋南楚两国交好也是事实。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传闻非虚,晋皇特意命人把古篱的席位设在离自己左手边第一位,甚至比太子的位置都高。卫昇坐在太子之下,离晋皇和古篱有些距离,却刚好能听到二者说话。      晋皇对南楚女皇的安危显得极为关心:“国师,阿熙、咳……贵国君上可还安好?孤听闻凤君逼宫,她似乎被软禁了。”      古篱谦谦有礼:“有劳陛下挂心。君上一切皆好,如今虽然她行动略有受限,但事事尽在掌握。只待时机到来,便可一翻而起。”      “好,好。”晋皇放心了,又感慨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情刚烈,杀伐决断。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彻底。而且,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古篱浅笑赞同:“君上一贯如此,总是令我等男儿自叹弗如。”      “有时候孤在想,若是她当年没有登基为帝,又或者孤……”晋皇长吁一气,自嘲摇了摇头,“说这些作甚,以前的事总不能重来一遍。对了,既然国师难得来此,不如就多住些日子罢。孤听闻阁下文治武功皆精,且善于卜卦策算,正好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不敢当。在下所有不过是三两浮名耳。”      古篱显得谦虚,眼睛望下目光放远,盯住一处。他的眼骤然含起柔情,简直胜过三月春水。卫昇见状,顺着他视线而去,最终定格在笑颜明媚的情岫身上。      手中翡翠杯轻晃,酒液洒出都湿了袖角,竟然滚滚发烫,灼得人坐立不安。      稍许,古篱侧首,略微躬身,对晋皇道:“实不相瞒,在下此行除了拜访陛下,还受我国君上所托办一要事。”      “何事?”晋皇捋须,“若要孤帮忙,尽管开口。”      “接我南楚国皇太女回宫。”      ……      五六盏酒以后,筵席过半,殿外笛笙共响,奏起一曲《恋春光》。期间左虓一直心不在焉,要么闷头喝酒,要么凝眉思索,对情岫爱理不理。情岫两三次和他说话都不见回应,最后有些恼了,嘟嘴一甩袖子。      “我要走了!”      “嗯?”左虓终于从繁冗的思绪中抽出神来,转念一想先让她避一避古篱也好,于是顺着往下说道:“想回府了么?那你先去偏殿醒醒酒,我过会儿就来。去吧。”      情岫本意是引起左虓的注意,不料被他不解风情地赶走,更加气闷了。她桃面红绯,媚眸微怒:“谁稀罕你来,哼!”      说罢她站起来就离了席,正巧碰上献舞退下的一队舞姬,跟着人流就出了殿外,竟然未被察觉,自然也就无宫婢之流跟上侍奉。      情岫相貌妖娆,因为是世子妾室也没穿命妇宫装,一群舞姬见她走在队伍末端,衣衫普通,哪里想得到她的身份,只道是新来的小姑娘,也就随她去了。      恍然不觉,情岫已经随众女走出好大一截,路经一个花园子的时候才停下。      她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却没有见到左虓追来,好生失望。      “都不晓得来追我……”      情岫一生气,干脆弯腰捡起脚下的小石头“咚咚咚”全都扔进池塘里,一边扔还一边骂:“叫你不理我!叫你说话不算话!我偏要养蛇,回去吓死你!臭九虎,坏死了……”      扔完了石头发完了气,情岫气喘吁吁地坐到一块石头上,拿手扇风,自言自语道:“呼——好累……”      等她喘顺了气抬头一看,才发现园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刚才的舞姬早就走了,四周寂然幽冷,只有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了两声。      “这是哪里啊……”      情岫站起来踩上石头张望,只见这个花园出奇的大,到处栽满了美人蕉,艳到极致的红花被浓翠宽叶衬托,就如纯净青布上溅到的人血。      没有宫人经过,偌大的花园就情岫一个人,夜阑风过,她禁不住打了个颤,毛骨悚然。      “刚才我是往哪边过来的?”      情岫摸不准来的方向不免心慌,可又不敢一直呆在阴森森的花园里,遂抱紧自个儿手臂,一味在园子里乱窜,片刻后终于看到一扇拱门,赶紧穿了过去。      眼前又是和其他地方相差无几的景色,脚下的路也是白砖铺就,情岫咬着唇很是不满:“宫里怎么到处都长得一样?害得人家迷路,以后再不来了。”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干脆又转身往回走,心里充满期待。      “还是回去等九虎相公好了。嗯……他要是马上过来我就不生气,不然我就不和他双修,也不和他说话!”      又过拱门,情岫低头看着脚下石阶,冷不丁看见一双银纹蟒靴。她刚想抬眼看清来人,忽然一个东西罩上脑袋,接着后颈一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徳寿宫正殿里,晋皇已有七八分醉意,他撑着头唤道:“元德过来,孤乏了。”      太子抢先上前扶住晋皇手臂:“父皇,让儿臣搀您去休息。”      “嗯。”      晋皇淡淡应了一声,未作反对。太子见了一阵窃喜,赶紧毕恭毕敬弓着腰,小心翼翼扶着晋皇就下去了。      卫昇也随即站了起来,孝顺关怀:“父皇保重龙体。”      他只是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却没有跟上去,大大方方把这讨好晋皇的机会让给了太子。      晋皇一撤,诸人自然也该散了。左虓刚迈脚出了大殿,就被人喊住。      “左世子。”是古篱主动找了过来,问:“咻咻呢?”      左虓不愿让他二人见面,回道:“她刚才就回府了,现在大概都已经睡了。”      古篱明知他撒谎也不多言,而是提议道:“既然如此,我倒有几句话想对世子说,请。”      梅树下,浅溪旁。      耳畔清流潺潺,本是安抚人心的一汪柔泉,可左虓站在那里却觉得来势汹汹,彷如深海涌来的滔天巨浪。      古篱双手负背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左虓一遍,方才淡然启唇:“柳逸跟我说过你。”      对方目光尖锐,看得左虓浑身不自在,他闻言冷笑:“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说你很聪明,也很懂得收敛自己,不过,”古篱话锋一转,“他也说你心气太高,未必甘心屈居人下。”      “嘁。”左虓嗤了一声,挑眉反问:“我为何要居于人下?难道我就没本事独占鳌头?”      古篱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拈在手中,缓缓摇头:“你有本事,并不代表你能。”他松手,叶子落进溪中,随水飘零远去。      “你大概已经知晓咻咻的身份了罢。”      古篱唇角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骤然转头,对上左虓月眸,徐徐道来:“南楚女皇后宫,必有一凤君与四侍君。假若世子身处其中,是不是甘愿与他人共侍女皇?又或者,能不能忍受心爱之人和其他男子相好,甚至为别人生儿育女?”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杀伤力是最猛的\(^o^)/~       第五四章 青布帐,杀机藏   太子把晋皇扶到梅堂歇下,很快便有宫人端来温水和醒酒汤。太子亲自接过拧好的绒巾,敷在晋皇额头,又解开他领口的盘扣,作出十二分孝子的模样。      太子端起醒酒汤吹了吹,把碗奉到晋皇唇边:“父皇小心烫。”      晋皇半倚,垂眼看着自己的长子,心生感慨万千。      当年晋皇并非储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无权无势。时逢南楚东晋两国关系吃紧,先帝为了安抚楚王,便把他被选作质子送到南楚。离开时,他的原配妻子刚刚有孕,正是如今太子的生母。      年轻的质子带着忐忑离开了故土。      未知的国度,莫测的前程,破旧的驿馆,寒酸的房舍,势利的奴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可一切又让他是那么的失望。同样是皇子,为何偏偏选了他?生母的卑微,就意味着他永远也要被人踩在脚下!      南楚阴霾的天气和自己郁结的心绪夹杂袭来,质子病倒在驿馆,却无人关心,已经奄奄一息。他躺在破旧冰冷的木床上,以为自己就要这般死去,心中挂怀着即将临盆的妻子,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就在生死一线之间,南楚长公主从天而降,施汤赠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彼时南楚太子刚刚意外亡故,楚王悲痛病倒,朝堂全由这个长公主打理。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就是她的写照。      明艳、傲然、高贵、威严……      从未有一个女子像她这般,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质子向她道谢,她却唇角一扯,不屑道:“堂堂东晋皇子不死在前朝,也不死在沙场。居然因区区小病而亡,岂不笑话。”      他垂眸自嘲:“前朝沙场,也要有机会去才行。”      她笑得恣意:“别人不让你去,你自己就不晓得争一争?”      争。      不仅争这条命,还要争一口气,争这个天下。      那个优柔寡断的质子从此脱胎换骨。他大半的权术谋略、治国经纶,都来自于这位千古无二的长公主。她是他的良师、益友、知己,甚至,还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她道:“你来此为质也有好处。隔岸观火明哲保身,最后渔翁得利。”      果然被她说中,先帝膝下五子争斗,最后死的死伤的伤,倒是让这个毫不起眼的质子捡了个大便宜。一纸诏书传他回国,入主东宫。      守得云开见月明。质子欣喜之余却又隐忧横生,他想要她和他一起走,她会愿意吗?      这短短两年的时光,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过往。从未这般爱慕钦佩过一个人,他想和她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许她一个三千宠爱在一身,也并非难事。      “我不稀罕。”      长公主冷冰冰的一句话,把兴冲冲的质子打入深渊。她眉峰冷凝:“王弟早逝,南楚皇嗣凋零。父皇有意让我继承大统,我决不可能离开。如果你是真心想与我一起,那便留在这里,我同样许你一个独一无二的凤君之位,如何?”      质子一时语噎。这份情爱到底值不值得他抛弃皇位?他犹豫了。      “呵……”那明艳女子了然一笑,挑眉道:“我便知道天下男人都是这般,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罢了,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回去吧,你府中孩儿都满周岁了还没见过父亲呢。”      临行之际,她亲自送他出城门。      他还是想再问一次:“阿熙,你真的……”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摇头:“我要的是一个甘愿为我放弃一切的男人。你不是,太子殿下。”      他们曾经靠得如此之近,却始终来不及相爱。那一丝的阻隔,他们谁也跨不过去。      现在想来,那位为她抛却了性命的梅君,大概才配得上当她的一生挚爱罢。      今晚和古篱的交谈勾起了晋皇无限的过往愁肠,他看着太子,想起这孩子生母难产早逝,自己当时又不在他身旁,心生愧疚。      不管怎么说,是他欠了他们母子的。      “朝儿,”晋皇唤太子小名,“下月重九皇陵祭祖,你代孤去罢。”      每年的皇陵祭祖必是帝君亲临,晋皇把这事派给太子去做,那就证明他还是属意让太子继续为储的了?看来东宫宝座,坚不可撼。      太子微怔,眼睛里有什么跳跃了一下,赶紧磕头领旨:“儿臣遵旨。”      晋皇歇下之后,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出梅堂,犹豫不决。      他本以为多次惹恼了晋皇,自己被废是迟早的事,焦急之下不免暗中谋划,打算铤而走险。但是依照他父皇今日的口气,仿佛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己并不是弃子……怎么说也是骨肉亲情,如何下得了手?      晋皇这么想,太子也这么想。      严格说起来,太子憎恶的只是处处压过自己一头的卫昇,对他嫉妒和怨恨绝对要胜过对晋皇的埋怨。      “唉……”      太子长叹一声,沮丧地垂下头,脑海中思绪万千似乱麻,理都理不清楚。      旁边侍从见状,提议道:“殿下您可是乏了?要不在此小憩片刻?奴才这就去唤辇轿。”      太子驻足抬头一看,是到了梅堂偏院的“灵熙”,心想这个屋子名字倒起得有些意思,遂点了点头:“去吧,本宫进去歇歇脚。”      他推门而入,侍从便把门从外关上,哐的一声。      太子揉着太阳穴,一开始进屋也没在意,等到抬起眼来,竟发觉此处简陋得不像样。残墙破梁,旧椅斜桌,简直比冷宫还不如。      “呃……”      细微的呻吟声自青布帐子后方传来,太子心中一紧,喝道:“谁?滚出来!”      “头好晕呐……”      情岫幽幽转醒,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青色,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头顶是一块绿色帐子,她伸手摸了摸身下硬邦邦的床板,更觉得颈后酸痛,脑袋昏沉沉的。      费了好大的劲坐起来,情岫撑着脑袋还没回过神,冷不丁听见一声咆哮,吓了一大跳。      她抿抿唇,轻轻撩开帐子一隅,偷觑外面是谁。      太子蹙着眉头,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怎么是你。”情岫见到是卫朝,不高兴把帐子一撩,瞪着他道:“凶什么凶!每次见你都凶巴巴的,讨厌鬼。”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妖女。”太子见了情岫也没什么好话,审问道:“你在此作甚?本宫警告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本宫立马命人砍了你的脑袋。滚出去!”      “你才耍花招!”情岫气急了,登时跳下床站了起来,指着太子鼻子尖就骂:“你趁我不备打晕我,暗下毒手,小人!”      太子怒极拂袖:“信口雌黄!本宫多久……你、你……”      太子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怪异,目光躲闪说话也吞吞吐吐,他侧过脸走到门口,十分窘迫地去拉门:“不知廉耻的妖女……”      哐哐哐。房门竟然被人从外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啊——”      情岫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就尖叫起来,赶紧捂住胸口钻回床上,扯过被子裹住身体,气急败坏骂道:“你快滚出去,出去啊!”      太子还是拉不开房门,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晋皇就在隔壁院子,随时听到这里的动静,要是被他看到堂堂东晋太子竟然“动了”下臣的女人,再联系到他上回受罚思过的原因……别说父子俩刚刚有所缓和的关系荡然无存,恐怕他卫朝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太子猛踢房门一脚,干脆转过身来朝情岫走去,面容狰狞杀气腾腾。      他掐住情岫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咬牙道:“左虓竟敢算计我!好、好!别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本宫要你们陪葬!”      情岫咽喉被掐喘不过气来,小脸涨得通红,双脚使劲乱蹬,小拳头又捶又打:“放、开……我……放……开……”      太子此时双目浊浊好比恶鬼,手掌用了大劲:“去死——”      ……      共侍女皇?      左虓一阵目眩。难怪柳逸总说他身份不高,只配伺候情岫,还叮嘱他不得争风吃醋云云……      他当时只觉此话可笑荒谬,现在想来,却是理所当然。      从头到尾可笑的,就只有他左虓一人。      古篱没有停下的意思,温柔的语气宛如锋利尖刀,咄咄逼人:“世子可能不知,南楚皇族祖训,凤后必须出自本国,万不可让外族人担当。所以就算咻咻再喜爱你,你也贵为东晋世子,却绝不可能坐上一国凤君的位置。换言之,咻咻回去必须另择驸马,而驸马人选,女皇陛下和我已经定好了。其人文韬武略,并不输于你。”      左虓袖下拳头越捏越紧,指尖几欲戳穿手心。      古篱微笑着又道,仿佛是在安慰:“不过世子且放心。四侍君的位置,必有你一席之地。”      好讽刺的一幕。什么东西都在无意之间对调,他和她根本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      左虓微微闭目,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作淡然:“你就那么肯定她会跟你回去?生而不养的母亲,感情能有几分?我和她朝夕相对,这才是真情实意。”      “她会回去的。”古篱胸有成竹,“不然你觉得我为何把柳逸留在南楚?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远不是你区区几月能比上的。而且,我相信回南楚之后我们会把她照看得更好,绝不会让她身犯险境。这一点,是世子你做不到也无法保证的。”      左虓心头一撼,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威胁。古篱此人城府太深,测算人心又太准,防不胜防。      “那你呢?”左虓突然问,“你又希望成为她身边的哪一种人?”      他喜欢情岫么?如果喜欢为什么还会亲自为她挑选凤君?可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时常流露出别样的眼神?那是情人间爱恋的目光无误。      古篱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哪种都不重要,陪着她就好。”      “世子爷!世子爷!”      宫中的小太监匆匆跑来,老远就喊个不停,满头大汗。到了左虓面前小太监“噗通”一跪,手指梅堂方向,颤巍巍地说:      “世子爷不好了!情夫人她、她出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布的局很明显了……嗯,大家可以尽情唾弃他!      插入老皇帝的感情线呢,算是一点伏笔吧,毕竟皇帝这个**oss的心情会影响很多事啊!包括将来酒壶的处境和归宿~~~          第五五章 废诏书,割袍断   情岫心惊胆战地缩在墙角,脚边一条盘起的金蟒,嘶嘶吐着信子。太子跌坐在门口,听到动静从外闯入的宫人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了,这时眼前金影一晃,只听太子嚎叫一声,转眼就跌下了床。      情岫捂着脖子坐起来,咳嗽了好几下,这才看见竟然是那条金蟒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口咬上太子手臂,救了她一命。      她急忙退到墙根站着,又叫金蟒来挡在面前,防备地盯着太子,面露恐惧:“你不许过来!不然我叫它再咬你!”      太子被咬心神大慌,只怕毒侵入腑一命呜呼,于是也不管会不会惊动他人了,拍着门疯狂大喊:“来人!来人!”      不多时便有人破门而入,太子急忙揪住人:“传太医!快!”      梅堂这里鸡飞狗跳,闹哄哄的自然惊动了刚刚歇下的晋皇。他不悦睁眼问元德:“何人如此喧哗?”      元德赶紧派人去看,片刻回禀:“回陛下,仿佛是太子殿下受伤了。”      “受伤?”晋皇一听就坐了起来,“摆驾,孤要去看看。”      左虓和古篱赶到的时候,正巧碰上卫昇闻讯而来,三人一齐入了院子,看到晋皇已经坐在那里,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左虓怔了一怔,古篱却眼尖地看见了角落里的情岫,快步径直走去。      “咻咻。”      情岫方才受惊,仍旧瑟瑟发抖,一见古篱就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咕咕——”      古篱抱着她柔柔安抚:“别怕别怕,有我在呢,莫哭了……”继而他冷冷看向晋皇,一贯柔情的眸子迸射出凛冽,冷声道:“陛下,此事您是否应该给在下一个交代?”      太子恼怒被算计,脱口而出骂道:“交代什么?本宫被这贱人陷害,没杀了她已算开恩!”      古篱话语强势:“贵国储君就是这样的风度?满嘴污言秽语难登大雅之堂!太子殿下可知道你口中的贱人是谁?她是我南楚国的长公主皇太女,若论身份当和你平起平坐!”      众人震惊。晋皇也身子一抖,诧异回眸看向古篱与情岫。      古篱冲他点点头:“咻咻便是熙皇的亲生女儿,当初为免她也惨遭毒手,一早便送出了宫。”      难怪初次见她便会错认作阿熙……      晋皇眼梢余光瞥见墙上自己亲手所绘的画像,又见情岫脖颈触目惊心的掐痕,顿时转身就踢了太子一脚。      “孽畜!瞧你做的好事!”      太子被踹翻在地,伏地辩解:“不关儿臣的事,是她设计陷害儿臣!她还放蛇咬伤儿臣!”他抬起手臂展示伤口给众人看。      情岫恼了,出来指着脖子道:“谁叫你想掐死我?你还趁我不备打晕我,把我弄到这里来,最坏的就是你!”      太子反驳:“胡说!本宫何时打晕你,拿出证据。”      “就是你就是你!”情岫指着他的靴子,“我在花园的时候迷路了,然后就被人偷袭,虽然我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我认得他的鞋子,就是你脚上这双。”      宫规严谨,断不可能有人敢和太子穿一样的衣服鞋袜。      这时,前来疗伤的太医说话了:“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的伤没有大碍,金龙虽然长有利齿,幸好是无毒的,对性命无虞。伤口涂一些药,过几日便会好了。”      只是虚惊一场。太子稍微松了口气,可又想起现在自己的处境,赶紧跪着到晋皇面前,哀求道:“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害她,这是有人蓄意设下的圈套!”      他干脆把头一拧,直直看向卫昇。      卫昇长身修立静安一隅,并不说话,一袭磊落大方。      晋皇凝眉,令道:“传看守这屋子的人来问话。”      不一会儿,一位老太监过来,跪下给晋皇磕头:“奴才元善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虓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下午偶遇的那位公公。      晋皇问:“元善,孤命你看守灵熙,不可放人入内。事发之时你为何不在?”      元善跪着,垂首敛眉:“启禀陛下,今日奴才一直都守在此处,只是酉时过后有豹房的人来说西越国进贡的金龙丢了,可能入了梅堂,让奴才帮忙找一找。奴才害怕金龙溜到大殿惊着陛下和各位娘娘,所以便离了这里,一时着急也忘了锁门。是奴才疏忽,请陛下恕罪。”      “他说的是真的。”情岫指着元善,对晋皇道:“今天下午我和九虎相公来过这里,看见他在这里守着。”      晋皇一拍桌子,咆哮道:“孽畜,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太子百口莫辩,句句都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他只得扯住晋皇袍角,乞怜道:“父皇您相信儿臣,不关我的事……”      拿不出有力的说辞,再多的哀求也只是苍白无力,徒惹人厌。      晋皇无动于衷,失望阖眸片刻,缓缓张开,眼神冷然。      “孤承祖弘业二十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卫朝不法祖德,不遵祖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孤包容十八载矣。孤思国为一主,卫朝何得将诸臣及家眷任意□,恣行捶打耶。卫朝此举,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且卫朝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东晋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矣。昭告天地宗庙,将卫朝废、斥!”      前后短短不足一个时辰,卫朝便从飘飘然的云端跌下来,摔入泥泞,陷入困沼。      古篱冷眼旁观了所有的事,把目光投向来此就不发一言的左虓脸上。      左虓不知想着什么,沉默得有些可怕,一贯明亮的月眸被阴霾乌云遮蔽,彷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皇帝金口玉言。卫朝再是哀求亦属无用,废黜的旨意一下,他就不再是太子。      “来人,把卫朝关入禁安府,无诏不得出!”      最后,晋皇撇下众人落寞而去,满身颓然仿佛苍老了十岁。临走之际,他对情岫说道:“你替孤带一句话回去给你母亲。就说孤……很后悔当年的选择。”      灵熙。南楚女皇的闺名,晋皇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谁也触碰不得的逆鳞。不管是谁,刺到此处只会是死路一条,就算是亲生子也不例外。      设局之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轻轻一推,便把卫朝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诡谲风云过去,情岫也在古篱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心绪,她抬头想找左虓,却发觉他不见了。      古篱为她揩掉眼角泪痕,道:“我带你走。”      “九虎相公呢?”情岫委屈咬着唇,颇为埋怨,“我刚才差点就要死掉了,他也不来关心我,讨厌他……”      “讨厌他就不要再见他了。”古篱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突然打横抱起她,“幸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呵,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情岫倚在他怀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人相处的情景,很是安心:“可我还是害怕。咕咕,我要九虎相公陪我睡。”      古篱脚下一滞,垂眸看她,墨黑瞳孔掀起一阵海浪。他笑:“我陪你不好么?就像以前那样,我会给你讲故事。”      情岫嘻嘻笑着,靠在他胸膛:“当然好呀!但是我要先给九虎相公说一声,要他同意才行。他很小气的,动不动就生气……哦对了,咕咕我的蛇!喂喂喂说过把那条金蟒送我的。”      这厢,左虓跟着卫昇出了徳寿宫,刚刚转过长街街角,左虓就一掌把卫昇搡到墙根,挥拳打在他脸上。      “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滔天怒火燃遍全身,左虓的眼睛都变得血红一片。他愤怒地瞪着卫昇,抵在他喉间的铁拳指节咔嚓作响,几乎想要杀人。      “噗!”      卫昇转头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的眼眸竟然在笑,“你生气个什么?今日该恼羞成怒的是卫朝才对。”      “你说我生气什么!我问你,平时你左右不离的护卫赵刚去哪里了?是不是去忙着烧掉银纹蟒靴!”      左虓咆哮一声,把卫昇死死按在墙上:“你要算计要陷害都好,只要你给我说一声,我哪一次没帮你?可我没想到这次你连自家人都算计!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连我也防着了?多年兄弟情义你也不顾,我错看你了,卫东澜!”      卫昇冷笑:“难道你就顾兄弟情义?你说我防你,你又何尝不是对我戒备三分!”      左虓气他是这个态度,一拳打在他胸口:“我何时防你?你说!”      卫昇斜眼:“没有么?驸马大人。”      “你……”      左虓愣住,一下又揪起卫昇领口,质问道:“你一早就知是不是!那日你说卫朝心有反意,要推他一步上绝路,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就看过灵熙堂的画像,你知道陛下和南楚女皇的关系,咻咻又是女皇之女,地位自是不同的……所以你今日设计,要借她的手除去卫朝,而且卫朝一旦得罪了南楚,就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反倒是你可以借机拉拢他们,巩固势力。卫东澜,你的计策何止一石二鸟?什么都被你算到了!”      卫昇抬手一抹唇角血渍:“不都是这样,不过也差不多。如今卫朝被废,你我也算心愿得偿,再者她不是安然无恙么?事情很顺利,你应当高兴。”      “哈,高兴?”左虓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讽道:“她差点就被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掐死!换你你高兴一个给我看看?卫昇,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但爱屋及乌,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怎么想!”      “谁说我没考虑过。”卫昇毫无悔意,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那条金蟒从何而来?我的安排绝对万无一失。”      “我不要这样的万无一失!”      左虓见他仍旧不知悔改,既寒心又愤怒,道:“她是能驭兽,可谁能保证永远不出岔子?今天是她运气好逃过一劫,如果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我杀了你都难泄心头之愤!”      卫昇摇头:“没想到你竟为了个女人要和我反目……左虓,男人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的目光太短浅。”      “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就要她!要她完好无损要她毫发不伤!”      左虓最后狠狠搡了卫昇一把,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抬腿掀起一方袍角捏在手心。      “念在祖母的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不计较。”他口气决绝,“割袍断义。从今以后,你我天涯两道,再无瓜葛!”      嘶啦一声,断裂的袍子飘过卫昇眼前,缓缓滑下,掠过他手背的时候,还带着一缕漠然余温。      左虓决然转身而去,大步铮铮,不曾回头。      卫昇凝视脚下裂袍片刻,抬眸望向他的背影,唏嘘长叹。      “不是我死便是他亡……要杀杀彻底,我不能心软。”      “我不像你,我没得选。”      一开始他是真心实意想送金蟒给她,一开始这个局里没有情岫。只是,席间古篱的那句“南楚国皇太女”让他震撼之余又心生绝望。      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情岫和他们一群人有根本的不同。他们计较名位,她淡泊无欲。他们相互算计,她真善纯良。他们是世间丑恶的万象,她就是所有美好的代表。      他明知不能拥有,却还是渴望时常见一见她。只要见到她,心底唯一的良知就不会泯灭,一息尚存。      可是,她终究是要走的,如流水般匆匆而来,又决然而去。      奢望只能是奢望。点在卫昇心中的那盏微弱灯火,忽然灭了。      那么……利用罢。这才是真正的他,即将成就大业的人没有同情怜悯,更无弱点软肋。      凉夜无边,抬头一看,满天冷落星霜。      作者有话要说:喂喂喂也算是个苦逼的娃,他不整垮太子,等老皇帝翘了太子继位,死的就是他。不过他手段无耻了点。╮(╯▽╰)╭      猜猜今晚是谁侍寝?咕咕还是酒壶?\(^o^)/~          第五六章 织情网,雨打窗   “咕咕我脖子动不了了……太紧了……”      鸥鹭堂的菊园里,古篱正在给情岫处理伤口。颈间淤痕看起来怪渗人的,古篱心疼不已,非要抹了药膏以后包起来,把情岫一截脖颈缠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滑稽得很。      情岫现在转头都吃力,伸手去扯颈间绷带:“透不过气了,好难受……咕咕你应该跟叔叔学一学,他包得比你好。小时候跌破了膝盖,都是他给我弄的,现在一点儿疤都没有!”      古篱微微发窘:“医术我自是比不上柳逸的,嗯,回去我就找他学。”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已经十全十美了。”情岫好不容易扯松了绷带,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转头看见古篱鬓边一丝霜华,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咕咕你多大了?我记得小时候看你就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变,除了这里没有白头发。”      “虚度三十六载矣。”古篱幽幽一叹,口气伤感,“咻咻可是嫌我老?”      “三十六……比我大二十岁。”情岫笑眯眯地说:“咕咕才不老呢,你看起来最多比九虎相公大三四岁,还很年轻!”      古篱微微含笑:“爱吃糖果然嘴甜。”      “爱吃糖也会牙疼,上次我被疼哭了,九虎相公还笑我来着……”情岫想起左虓今天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就不高兴,努了努嘴,“他真讨厌!”      古篱听她满口不离左虓,轻轻一叹:“累了就睡吧,好好休息。”      情岫不甘心地望了望门口,只瞥见墙角几片金色菊瓣,不觉有些失望,恹恹应了一声:“哦。”      古篱为她铺好床,动手拆掉她头上发饰,修长手指捋过乌黑浓密的青丝,指间仿佛淌过缕缕回忆。他不禁揽住她的肩头,带人顺势躺下。      情岫刚刚躺下又坐了起来,托腮道:“咕咕我还不想睡,我想跟小金玩儿一会儿。”说着她俯身下去趴在床沿,敲着床脚唤道:“小金过来!”      盘踞在床下的金蟒听到召唤,扭动着身躯就游了过来,沿着情岫手臂爬上了床,把头搭在她肩头,蛇信子便在她脸颊一飞一吐。      这条金蟒虽然还未成年,但体型着实不小,约莫有人手臂粗细。现在整个重量都压在情岫身上,她不免暗觉吃力。      “你是个小胖子。”情岫反手摸了摸金蟒头顶,拍拍身侧,“下来坐这里,不然我骨头都被你压散了。”      金蟒调皮,慢慢滑了下来,却又钻上她另一边的肩头,身子紧紧缠住她腰间,得意洋洋。      情岫伸手去逮它尾巴:“小滑头!不许缠我!”      古篱见她玩得开心,笑意吟吟:“我去给你做碗夜宵。”      左虓跟卫昇分开之后再去找情岫,却听人说她跟古篱一起走了。他急急忙忙出宫,一路追到了鸥鹭堂。      择风霜。      左虓站在庭馆门口,夜烛幽亮,听到从房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心中翻江倒海,百般不是滋味。      “你好缠人呐,快下来,不许压着我!咯咯……”      就算缺了自己,她也能开怀如旧罢。也许他自以为是的爱情,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亲近依靠的人。没了他,她还有古篱,还有未来的驸马。      左虓编织了一张情网,谁知却没有网住情岫,只是缚住了自己。      “来了为何不进去?”      身后骤然响起古篱的声音,左虓诧异回头,眼里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落寞:“你……”      不是在房里么?      古篱手端瓷碗,瞥了眼房门,淡淡道:“她不肯睡,一直在等你。”      两人一同进门。左虓一眼便看见情岫怀金蟒躺在床上,蛇身在她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压得她直不起身子。      “咕咕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小金拽开,它好粘人呀!”      “宝贝儿。”      忽然听见左虓的声音,情岫转过脸来,看清他的一瞬眼眸里流露出欣喜,不过很快又被掩下,转而浮起不屑。      她冷哼道:“你在喊谁?这里没有叫宝贝儿的。”      左虓知道她在赌气,走近道:“你就是我的宝贝儿。乖,起来跟我回家。”      情岫侧过脸去不看他:“我跟咕咕一起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跟你回家,哼。”      “呵呵,没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左虓站在床沿,看见蟒蛇不觉有点腿软,却硬压下惧意耐心哄道:“你是我娘子,当然要跟我回去了。”      情岫嗤鼻:“叔叔说是我娶了你,你才应该妇唱夫随呢!”      “那……”左虓挠挠头,“我今晚在这里陪你?”      情岫抿着唇有些心动,却不愿这么快原谅他。她眨眨眼抱起金蟒,调皮笑道:“好呀,不过要抱小金一起睡。”      嘶嘶——      金蟒的头朝左虓眼前一探,吓得他立马跳起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咯咯咯……”情岫乐个不停,指着左虓嘲笑道:“胆小鬼,九虎相公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是,他确实很没用。他只会弄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连个正妻的位子都给不了她,甚至还屡屡害她身犯险境。      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没用的。      “喂,你吓傻了?”      情岫看左虓呆呆坐在地上不说话,朝他挥了挥手:“好嘛好嘛,知道你怕蛇,我以后不让小金吓你了。九虎相公过来抱我,抱我我就和你回家。”      左虓抬眼,见她推起笑脸张开双臂,樱唇撅起冲自己撒娇。      左虓也绽放笑颜,过去轻轻搂住她娇软的身躯,紧紧箍住。      拥她在怀里,就是这人间最美之事。      情岫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刚才的小小气闷早就烟消云散,她笑着和古篱道别:“咕咕我回家了,小金暂时放你这里,明天我再过来。”      古篱摸着手里渐凉的瓷碗,眼梢微垂,温柔如故。      “好。”      中秋夜竟然下起雨来,乌云蔽月,大雨夹着红叶,片片打上轩窗。      雷声隐隐轰鸣,情岫怕得睡不着,把头埋进左虓胸口,双手拼命堵着耳朵。      帐外点燃一柄红烛,暗暗烛光透过红绡帐子映进来,照在两个紧密相拥的人身上。      “莫怕莫怕……”左虓手掌一下下抚着情岫背脊,语音带笑,“还说我是胆小鬼,现在是谁胆小来着?”      情岫不敢抬头,瓮声瓮气说:“我就只怕打雷。你怕蛇怕蚯蚓怕小虫子,算起来还是你胆子更小。”      左虓伸手去捏住她鼻尖:“愈发牙尖嘴利了。我怕蛇是因为小时候被咬过,你呢,为什么怕打雷?”      情岫呼吸不了,终于把头抬起来,不悦扇开左虓的手:“怕就怕嘛,哪里有为什么。”      窗外风起唳嘹。情岫枕着左虓臂弯,回忆道:“婶婶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怕打雷,只要一见闪电必然大哭,弄得她雨季几乎夜夜不睡。呵呵,长大了以后婶婶老说我是个小磨人精。不过现在我才不磨她了,我磨你!”      她拿鼻尖去蹭左虓脸颊,笑嘻嘻的:“磨你磨你磨你……”      “熙皇三年五月,帝都淫雨,延绵一月……狐女满月之日,泾河决堤,冲毁良田万顷,房舍千间……六月初六,天降惊雷,狐君诛……翌日天公放晴,人间太平。”      左虓想起民间野史所记载的这一段过往,满怀酸涩,眼睛都湿润了。      他手掌覆过去揽住情岫后脑:“那我便让你磨一辈子,心甘情愿。”      情岫在他唇边烙下一个灼热的吻:“你真好。”      是夜雨杀秋叶殁。左虓捧住情岫柔软的腰肢,一次次深入到她的身体里,探到最深,势要与她的灵魂交融在一起。      彼此相嵌,才能证明他们彼此拥有。      爱欲勾起,情岫搂住他的身躯,五指紧抓,在他背脊留下道道划痕。      红绡帐下玉体泛绯,两人墨发如青蛇般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情岫媚眼朦胧,昂起脑袋,宛如曲颈高歌的天鹅,眼角一滴妖娆泪珠,檀口嘤嘤呢喃:“疼……要……”      左虓弓着身子,微微一退,却又如弦上的箭一般猛发而出,再次侵占了她娇软的密地。      他俯首舔去她眼角泪痕,含住她的眼。      “我带你走好不好……”      “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不再回来……”      “跟我走……”      眼前尽管黑暗却带着温暖,情岫沉湎在无法自拔的□之中,只知道一味应允。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要分开,永远都不……”      情帐幻象更迭,遮灭纷扰万千。      一定在一起。左虓如是想。      永远不分开。情岫这般说。      万籁喑哑抑或风雨交加。      红尘天意,却从不开口。      鸥鹭堂菊园,一袭青衫的古篱站在廊下,任由泥雨溅在自己脚上也不挪动一步,只是冷淡望着满园饱受风雨的花朵,满目寒霜。      宽袖下的手掌捏着一截骨笛,经过长年累月地摩挲,笛身表面已经变得无比光滑,胜似羊脂暖玉。      “五分相貌,五分性情。她像你,但又不是你。”      “这么多年我都在想,我牵挂的到底是记忆中的你,还是……活生生的她?”      “无论如何,我还是抱撼终身。”      “风霜送归期……我带她回家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继续开盘下注,小两口走的成走不走?      我说!乃们的赌注也要有点诚意哇~神马大葱蒜头花生米的通通不行!最差也要黄瓜,或者是菊花!!!          第五七章 令箭墙,孤舟行   “虓儿,再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      一早侯府的下人们就在往马车上搬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四季换洗衣衫和常用器皿,还有珍贵药材和上京特产。老太太由丫鬟搀着,亲自出门叮嘱左虓。      左虓肩上也挎了个包袱,他道:“祖母您放心呢,这回去江州,我一定亲自伺候姑奶奶把病养好。”      就在前一日定远侯收到江州李家的来信,说侯爷的亲姑姑病得厉害,心中十分挂念家人。这李老夫人也姓左,是左虓爷爷的亲妹妹,待字闺中时和左虓祖母关系很好,就连侯爷左善也差不多是她带大的。后来她远嫁江州李家,便再没有回过上京,只是每年来那么两三封书信。这回传信来说病重,恐怕是凶多吉少。      左老太太想起当年姑嫂相处的时光,唏嘘不已,直嚷嚷着要亲自去看看小姑子。一家人吓得不行,江州山高水远的,一个养尊处优的老人家哪里经得住路途颠簸?当心探病不成反把自个儿也折腾坏了!      侯爷好不容易才把母亲劝住,这时左虓自告奋勇,说他代老太太去探望这位姑奶奶。说走就走,家里连夜张罗拾掇,左虓一大早就动身了。      侯府门口,老太太拉着左虓的手千叮万嘱:“去江州少说也要二十来日。你多带几个人跟在身边伺候,万事小心,到了李家就派人传个信儿回来,也好让我安心。”      左虓握住老太太的手,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愁绪。他点点头,声音发涩:“我晓得,祖母且放心。不过人去多了也不好,我怕那李家说咱们侯府排场大,有阿荣他们几个就够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保重。”      老夫人也动容拍拍他的手:“祖母知道,去吧,早日回来。”      “嗯。”左虓又走至侯爷和夫人面前,弯腰躬身,把头埋得低低的,道:“孩儿此去千里,恐怕有段日子不能在二老面前侍奉尽孝。还请父亲母亲照顾好自个儿,莫要牵挂我这不孝孩儿。”      定远侯捋着胡子,一贯威严家长做派:“早去早回。陛下和东澜那里我去帮你说一声。”      侯爷夫人上前给左虓理了理领子,垂眸道:“儿大不由娘。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只要心里记得为娘就好。孤身在外,你也要注意添衣保暖,一日三餐按时用。娘会在家等着你。”      “我……”左虓几许哽咽,“……记住了。”      接着情岫也一一拜别了老太太和侯爷还有夫人。她看左夫人眼圈都红了,主动安慰道:“婆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左夫人牵起情岫的手,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戴在她手上,道:“这是当初过门老太太送我的,现在给你。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离别在即,总是道不尽千言万语。      “我们走了。”      左虓牵着情岫跪下,给几位长辈磕了头,然后便要上车。      “等一下。”情岫把他袖子拽了拽,“还有吱吱呢。”      全家人都来了,独独不见左芝。左虓问左夫人:“母亲,小妹呢?”      “许是没起。要不你等等,我这便差人去喊她。”      左虓想了想,摇头:“罢了,等她多睡一会儿。日后若是嫁了人去到婆家,便不能这般惬意了。母亲,他日给小妹选夫婿,让她自个儿挑个中意的,京里那些官宦子弟没几个好人,媒人的话听不得。她喜欢的就最好。”      左夫人一怔,随即笑了,眼里泪花点点:“瞧你,这么早就为妹妹打算起终身大事了,比我这当娘的还急。怕什么,过阵子等你回来了咱们一起商量。好了去吧,船定是早早就等在码头了。”      再次拜别,两人终于上了马车,靛蓝布帘一放,遮住几位亲人的面庞。左虓赶紧转过头去揩掉眼角泪珠。      是的,根本没有什么来信,姑奶奶也并未病重。一切都只是左虓的一个借口,带着情岫逃离上京的借口。      他不能看着情岫回去再嫁驸马,这么深爱着她,怎么能忍受和别人分享她?      自私是人的天性。爱的深了便有占有欲,不论男女。      到了码头,左虓下车,把阿荣叫到一旁。      “你带着他们去江州,拿我的信到李府上拜见,就说老太太挂念姑奶奶,差你去问声好。完事后你们就别回上京了,那个红木匣子里有你们的卖身契和几百两银子,你拿去分给大伙儿,做些小生意,讨房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说罢,左虓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叠信交到阿荣手里:“我还有一件事托付给你。你自个儿算着日子,隔一两月便送一封信回上京。信是我亲自写的,他们见了信就只道我还在江州,短时间内不会起疑。反正现在也别无他法,能瞒多久瞒多久,日后若是败露有人寻上门,你就说都是我的主意,其他一概不知。”      阿荣揉揉眼眶,哭着说:“小的愿意一辈子跟着世子您,您别赶小的走……”      “没出息!”左虓照例给他脑袋一巴掌,“跟了本世子那么久,怎么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就知道哭哭啼啼的!你从小卖身在我家,虽然跟着我吃穿不愁,但怎么也是奴才命,现在还你个自由身难道还不好了?鼠目寸光的家伙……”      阿荣不敢再哭,吸吸鼻子,接过信揣进怀里,又问:“那世子您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唉,走着看吧。”左虓挥手赶人,“快走快走,咱们主仆一场,从此就天涯各路了。”      阿荣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船夫撑杆离岸。左虓看着小船沿河渐渐远去,最后只成为一个小黑点,淹没在广流浪潮之中。      “走吧。”      左虓牵起情岫的手,转而去租了另一条小船。      船家问:“客官要去哪儿?”      左虓想了想,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笑纹:“江州。”      船舱内情岫摘了幂篱,露出一张妖娆小脸,写满疑惑:“九虎相公,我们为什么不跟阿荣他们坐一条船?”      左虓为她理了理头发:“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不是更好?无人打扰。”      情岫了然,笑道:“原来你是怕吵呀!嗯,我也不喜欢人多闹哄哄的。”      左虓拥着她,把下颔支在她肩头,问:“那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来,一个院子三间小屋,房前栽棵树,下面摆个小桌子泡茶喝。”      “好啊好啊,”情岫扳着指头憧憬,“还要在墙角种满令箭,五月的时候开花,红艳艳的多好看。院子里要有口井,夏天的瓜果放在水里冰了再吃,嗯,树的话就种红梅,不然冬天都没东西可看,梅花映衬雪景……”      左虓闭目“嗯”了一声:“好,就买这样的院子。”      竹根吠犬隔溪西,湖雁声高木叶飞。      近听始知双橹响,一灯浮水夜船归。      入夜船家泊舟靠岸在半道一个小村落,左虓给了船夫银钱,差他去买些素食回来给情岫,剩下的便让他打酒喝。船夫乐呵呵接了钱,连声道谢,赶紧下船去张罗,他家婆娘留在船上,给两位客官烧水净脸。      船头挂起一盏纸糊的小灯笼,上绘双鱼,点点昏光倒映在水面上,好比星星掉进了江里。      情岫有些晕船,前半日还高兴地推开窗户看景,下午便不行了,头晕目眩脸色发白,呕了好几次。      船大嫂敲敲客舱的门:“客官,热水来了。”      左虓推开木头板子,出门接过铜盆:“有劳大嫂,多谢。”      “不谢不谢。”船大嫂抬眼一看,只见里间小床上躺着个模样出众的夫人,微微阖着眸子,小脸恹恹,床头痰盂里装了些呕物。      她见惯了这样的事,遂问:“贵夫人坐不惯船罢?奴家那里有些酸枣子,吃了能止吐的,这就给您拿来?”      左虓正在发愁,赶紧拱手道谢:“求之不得,谢谢大嫂。”      船妇一笑:“嗨,都说别谢了。公子也忒客气了!等等啊,马上就来。”      妇人一走,左虓便拿热巾给情岫揩去嘴角污渍。他动作轻缓温柔,一对月眸专注极了,只是嘴角紧绷显露出内心的担忧。      刚出来一日便这样了,他很害怕养不好她。      “九虎相公……”      察觉到脸上热乎乎的,情岫睁开眸子,弱弱唤了他一声。      左虓赶紧扶她起来:“是不是还想吐?”      情岫摆手道:“不吐了,肚子都空了呢……我们现在哪里?”      “一个村子边上,我也叫不出名字。”左虓洗着绒巾,道:“你别怕,今儿晚上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歇。”      “我以前觉得坐船好好玩的,谁想得到这么晕……”情岫苦恼,“去江州还要坐小半月的船,我怎么办呐?”      左虓笑道:“不怕,你觉得晕我们就停下来,等你好了再走。一路慢慢走,总能到的。”      情岫眼睛大睁:“可以吗?不是要赶着去见姑奶奶?”      “你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阿荣他们先到了会把东西送去的,甭担心。”左虓摸摸她的头,轻轻叹气,“跟着我让你吃苦了。”      “不呀,我最喜欢跟着九虎相公了。”情岫靠上他肩头,“跟谁都没跟你在一起开心有趣,我喜欢和你一起。”      左虓曲指刮了下她鼻头一下:“长不大的小懒猪……”      过了一会儿船大嫂送来一碗黑褐色的酸枣蜜饯,情岫吃了一颗就皱起眉头,吐吐舌头:“唔好酸!”      “嫌酸就别吃了,仔细牙都酸掉。”      左虓说着就去端碗,情岫急忙把碗往怀里一藏,脆生生地说:“我要吃我要吃!嘴巴里没味道,吃这个刚刚好。”      左虓忍俊不禁:“不仅是小懒猪,还是小馋猫,更是咬人的小狗。说你小禽兽真是名副其实。”      “去去去。”情岫恼怒瞪他一眼,嗔道:“你才是禽兽呢,老是咬我胸口,色狼!”      左虓一听,立马做出饿狼扑食的架势,往情岫身上扑去:“小狐狸精翅膀硬了,竟然敢顶嘴?欠收拾!”      “咯咯咯……”      情岫被他挠痒痒笑个不停,躲了半天终于挨不住求饶。左虓这才收了手,抱住人躺在床上喘气。      旁边有船经过,一波水浪打过来,惹得船身左右晃悠。      左虓也有一瞬眩晕,他出神望着头顶,兀地问:“你跟我走后不后悔?毕竟……那是你母亲。”      血脉相连,就算没有养育之恩,情岫也应该想见女皇一面才对。      “我生下来她就不要我了,明明知道我住在哪里,却一次也不去看我。”情岫口气里含着哀怨,“我觉得她肯定都不喜欢我……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回去好了,免得见了面更伤心,相见不如不见……”      话虽如此,可她心底如何不想见?只是多年来她都习惯了没有母亲,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对方居然还是名动天下的南楚女皇,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一时之间,情岫手足无措,她还没有做好相认的准备。      左虓低唇吻上她的额头,道:“你若是想见她,告诉我,我带你回南楚。”      在此之前,只希望美好的时光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因着要将就情岫,小船行行停停走得极慢,三四日不过才行出百里。这天中午江上起了大风,船家赶紧停舟靠岸,在一处湾里避风。      秋季过半,江上刮起寒冷北风。凛冽风声嗷呜呼啸而过,打在脸上跟刀子划过似的。      “阿嚏——”情岫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这天说变就变了。”      左虓把氅子搭在她身上,边系边说:“穿厚点,生病可就麻烦了。我出去问问,今夜我们最好到岸上住。”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嗖嗖冷风狂灌,他赶紧反手把舱门关上。      天空阴霾沉黯,昏昏欲黑。盘旋秋风裹着树叶在空中乱舞,枯枝摇曳相互碰撞,噼噼啪啪胡乱作响。      左虓沿着码头往里走,走过一段长堤,踏上青石板铺成的古城小道,正跟路人询问此地的客栈。      “左世子。”      乍闻此声,左虓如识魔音,愕然回首。      古篱站在背后,嘴角噙着暖笑,狭长的眸子看着他,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酒壶啊酒壶,要私奔也要先KO掉咕咕才行啊!          第五八章 细黄枝,语诀别   猎猎秋风呜咽。情岫在船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左虓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出去寻他。      船工夫妇也躲在舱底避风,两口子烫了壶酒对饮,微醺三分,竟然没察觉到情岫走了出去。      跨过甲板上了岸,情岫抬头方见小小码头泊了十来只船,有大有小,看来皆是来此避风的人。堤上行人倒不多,两三人行色匆匆,都拿袖子捂住脸,急忙往城里走。      情岫拉过披氅上的帽子盖住头,纤手紧抓领口,随着他人步伐也往城里走去。      同样踏上青石板的古城小道,情岫看着眼前的岔路口犯了难。      “九虎相公是往哪边去的?”      左右张望一番,街口有家茶铺子正要收摊。情岫走过去问那老板:“老板,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蓝色衣裳的男子?二十岁,眼睛亮亮鼻子高高的,长得很英俊。”      “没有没有!”老板忙着收拾,头也不抬就挥挥手,满脸不耐,“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哪儿记得住。”      “哦,打扰了。”情岫有些失望,不甘心望了望街尾,自言自语道:“相公哪里去了……”      “你个老不死的还在磨蹭什么?跟谁说话呢!给老娘快点收拾,不然仔细你的皮!”      从墙边一扇小木门冲出来个胖女人,嗓子高亮吓人,她风风火火地奔来,一把拧上茶老板的耳朵:“窝囊废蠢货!叫你收个摊子也这么慢,今儿不想吃饭了?!”      老板“哎呦哎呦”叫着,抱手求饶,一副软相:“娘子饶命饶命,我没偷懒,这就收拾,您松手松手……”      “快点!”胖女人狠狠一甩手,把撸起的袖管放下来,叉腰道:“这天气忒怪了,定要起场风浪……”      话说一半她忽然看见站在旁边的情岫,虽然整个小娇人被披氅笼着,但帽檐下的半张小脸确实格外妖娆。还有露出来的手上戴着根绿得能滴出水来的镯子,如嫩葱般的手指头上套着红蓝宝石戒指,也是价值不菲的。      胖女人先是一怔,继而竟然又拧上了自家男人的耳朵,扯开嗓子大骂:“好你个老色鬼!吃老娘的软饭还敢勾搭狐狸精!看老娘不抽死你!”      说着她就抄起板凳打在瘦巴巴的男人背上,男人不敢躲,只得抱住头蹲下苦苦求饶。      “娘子我没有没有!她过来问话,我没搭理她……哎哟我的腰嘞!”      情岫见状愣住了,马上出言劝道:“这位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问他有没有见过我相公。您不要打他,他那么瘦会被打坏的……”      “真的?”胖夫人半空中肥壮手臂一停,转头狐疑问道:“没说其他的?”      情岫看见她这泼妇架势都有些吓住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胖女人把板凳一扔,拍拍手,不忘威胁那男人一句:“没有就罢了,记着你的身份,一个穷上门的谅你也不敢造反。”      说完她忽然堆起笑脸,冲着情岫笑盈盈地问:“刚才误会娘子了,对不住啊!娘子是来找相公的?”      情岫诚实道:“嗯,我们坐船经过这里,相公说进来看看,可去了好久也不见回。我就下来寻他了。”      外地小夫妻,男人又不在,天昏地黑的肯定也没几个人见过这小娘子……      “那……”胖女人再次打量了情岫一番,绽放出一个谄媚笑脸,“娘子到我家里坐坐!咱家正在当街口,南来北往瞧得最清楚,您一边歇一边等,没一会儿小相公就会打这里过。”      情岫看她笑容满面的不像有坏心,但还是略有迟疑:“……还是算了,我先在外寻寻,多谢您的好意。”      胖女人见她要走,一把拽住她腕子,“热情”往屋里拽:“跟我客气个什么!来来,屋里坐,屋里暖和。”      眼看情岫就要在“盛情难却”之下被拉进屋,一只手掌搭上胖女人肩头,把两人又拽了回来。      只听一男人冷冷说道:“放开。”      情岫一回头,竟然见到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她惊讶极了:“沐乘风?”      沐乘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继而转头威胁卖茶妇人:“再不放就拧断你胳膊。”      五指一紧,胖女人吃痛嚎了一声,赶紧松了手。那男人见来者不善,赶紧扯着自家婆娘就钻进屋里,“咚”一下关上门。      “喂你们的板凳!”情岫觉得这对夫妻行为很是怪异,不过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捏着微痛的手腕问沐乘风:“你不是待在家的么?怎么也来这里啦,吱吱有没有和你一起?”      沐乘风避而不答,反问:“你出来作甚?”      “哦,我来找九虎相公,他都下船小半天了呢。”      “……他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沐乘风人傲话少,情岫深谙此点,并不主动交谈。二人一路无话。      走过长街转角,小巷白墙底下隐约站了个人影。一条花枝探出头来,上面缀了几朵小黄花,在阴霾天色下显得格外艳丽,也格外娇嫩。      无情东风去,不知这几朵残存的小花还能不能完好?      不过就算逃得过风吹雨打,终究也免不了花萎凋谢的结局。      沐乘风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望向对面,唇角紧绷表情肃然。似乎,碰到了什么难事。      情岫回眸,不解问:“怎么了?”      沐乘风忽然低下头,默了片刻答道:“……无事。过去罢,他就在那里。”      情岫踮起脚伸长脖子一看,花枝下蓝衣裳的男子就是左虓。她一阵雀跃,提起裙摆就小跑过去。      “九虎相公!”      左虓接住飞奔而来的情岫,被她狠狠一撞,撞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么?”情岫扬起明媚笑脸,指着旁边道:“是不是这个院子?”      左虓不言不语,只是把她抱进怀里,紧紧一拥。      世上有没有永恒?若有,希望便是这一刻。      “小禽兽。”左虓松手,低低唤她。      “嗯?”情岫抬眼,正好对上他黯淡的月眸。      “我……”左虓欲言又止,垂眸掩去哀戚,启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穷尽毕生之力,“我不能带你去江州了。”      “不去了吗?是不是家里有事?那我们赶紧回去。”      情岫拉着他的手便走,左虓岿然不动,又道:“我也不能带你回家了。”      情岫迷糊了:“那我们去哪里?”      “哪里都好。”左虓终于抬起脸来,露出一抹勉强笑容,故作轻松耸耸肩,“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用跟着我。”      情岫咬着唇,有些发怯:“什么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懂了么?没有关系,和陌生人一样,谁也不认识谁。”左虓刻意咬重了“陌生人”三个字,喉间都泛起点点腥甜。      情岫眼眶一下就红了:“陌生人……可我们明明认识呀,你是我的九虎相公……”她去拽住了他的袖子,“你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得听。”左虓拂袖甩开她的手,挪开眼神,决然道:“总之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听明白了?!”      他手袖一挥,跨步就走。      情岫不甘心,跑上去扯住他手臂,哀求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保证以后都乖乖的,我不会再发脾气了,我也不说你是胆小鬼……九虎相公,我可以不养蛇的!你别走、别走嘛……”      左虓头也不回,拒意坚决:“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放手。”      情岫不肯,哭着问:“你是不是要娶纪小姐?你娶好了!我愿意作妾,我不会和她抢你也不会惹她生气……九虎相公不要扔下我,我害怕……”      泪水灼热几乎要烧伤眼眶,左虓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去扯情岫的手,说话声音已然微微发颤:“我娶谁轮不到你管。别再做这些无谓纠缠。”      情岫手指抓得很紧,左虓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直把十根玉笋般的纤纤指头弄得通红。      “你为什么这样?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不要我了?”情岫泪痕满面,抽咽说道:“我哪里、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我可以改……”      左虓捏捏拳头,一回头已是一副冷脸,刻薄嘲讽:“哪里都不好,一无是处,女儿家该会的一样不会,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你?我瞎眼了不成!”      情岫理直气壮反驳:“你撒谎!你以前经常说喜欢我的,还说只喜欢我一个。”      “男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左虓轻佻抬起她的下颔,讽道:“以前不过是喜欢你的身体罢了,现在我已经腻了。”      腻了……      情岫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撼,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你、胡说,你是骗人的……你最喜欢骗我……”      “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左虓甩开她的下巴,潇洒转身,“跟你在一起本世子没有一天是舒心的,如今好了,终于可以离了你这磨人精,呵呵……”他喉咙里低低笑着,脸色却愈加惨白僵硬。      情岫看左虓渐渐走远,赶紧擦了把泪又追上去,跟在他身后继续哀求。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你发脾气好了,发完就没事了……”      “针线女红我都会学的,我会变得很贤惠,你不要嫌弃我……”      “我以后不养蛇也不捉小虫子……你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把小鹤送人。”      “你讨厌吃素就不吃好了,你可以吃肉,我当没看见……”      “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就说一句……”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我还是要跟着你的……”      “……”      句句哀唤回荡在耳畔,左虓心如刀割,剧痛欲裂。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最终停下了脚步,深吸一气。      情岫见他驻足,顿时燃起欣喜,怯生生伸手去牵他:“九虎相公……”      岂料左虓回头并不说话,只是粗暴地扯开情岫衣领,摸出那块他送的玉佩,一把拽下。      红丝线勒得情岫脖颈一道细丝血痕,最后断了。      情岫怔怔的,想要把玉佩拿回来:“这是我的,还来……”      啪——      只见左虓把玉佩往地上狠狠一砸,翠玉不敌硬石,玉末四溅,哗哗裂成碎片。      “你不配戴我的东西,恶心!”      他搡了情岫一把,情岫跌了下去,手掌撑地,掌心被嵌进去一块碎玉。      丝丝红血冒了出来,情岫却仿佛并不觉痛,表情呆愣,好比失了魂魄。      左虓见状下意识就往前迈了一步,最后硬生生忍住,把头一扭决然而去,再没留下一句话语。      “啊——啊————”      身后传来情岫撕心裂肺的哭声,眼前也渐渐模糊,左虓已经看不清路,他一直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行尸走肉般大步往前走,木然地不知要去往哪里。      直到离开很远,四周也变得空无一人,他才颓然倚靠在墙上,慢慢坐了下去,把头埋进双膝。      压抑的哭声响起,铁骨铮铮的男子双肩猛颤,泣不成声。      “会鸟语的不止咻咻一人,我也略懂皮毛。”      古篱脚边停着白鹤。所以无论两人怎么逃,他总有千万种方法找到人。      “世子你要做抛家弃母的不孝子我管不着,咻咻却不可如此。她是一国的皇太女,担负了南楚万千黎民的将来。”      “舍不得她却又忍受不了她身份带来的现实……何必再这般纠缠下去?干脆放手,还各自海阔天空。”      “世子难道不想知道,令妹如今身在何处?”      “让她死心,是最好的了断方法。”      沐乘风尾随而来,站到左虓面前,静静打量着这位伤心人。左虓察觉到有人在前也不抬头,只是恣意哭了个够。      这一生的泪水,大概就在这一刻流尽。      好一阵,左虓方才抬起头来,蹭掉眼泪,抬首冷眼看着沐乘风:“左芝呢?”      “已经回家了,安然无恙。”沐乘风说完想解释什么,“方才她险些受骗。你不应该带她出走,她不适合外面的生活。其实,我也并非有意帮国师行事,只不过……”      左虓把手一挥:“不必说了,事已至此解释有何用。我左虓就当从没你这个朋友。”他站起来理理袍子,恢复一贯不羁模样,昂首挺胸步伐朗朗。“以后你我天各一方难再聚,纵然相见,也是不识。”      是的。      他们不会再见,他们从此不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一盆泼下!童鞋们挺住挺住!这货是HE的欢乐文!      亲妈去睡觉了,明天有考试。。。请个假。。。(顶锅盖逃走……)          第五九章 飞雪至,情不然      飞雪连绵,又是一年冬至。      年关将近,东晋上京天街积雪,朝天湖冰面如镜,两侧树林宛若琼枝。      一晃已是近四年,当初景色依旧,惜叹物是人非。      天才蒙蒙亮,长街上一道瘦削身影,慢慢拖着步伐沿街而走,足下蹒跚,似乎是个醉汉。      鹅毛大雪片片飞旋落下,掉在醉汉的眉上,冻得他睫毛尖都沾上一颗冰珠。醉汉看起来有些邋遢,头发披散胡子拉碴,身上衣服脏得看不出本色,只能透过油渍依稀瞥见底下繁复的云锦花纹。而且大冷的天也不见他穿件袄子,身上只有两件秋衣而已。      醉汉手持酒葫芦,走两步便喝一口,没多久一壶酒喝完,他心有不甘地翻转葫芦,见到壶嘴一滴酒也滴不出来,便索性把葫芦一抛,转而到旁边的酒铺子喊门买酒。      咚咚咚——咚咚咚——      醉汉捏拳捶门,门板几乎都要被他打穿。冬日多眠,老板尚在梦中便被惊天动地的声响惊醒,赶紧披了个袍子出来开门。      门板一挪露出一条缝,北风嗖嗖灌进。酒铺子老板打了个哆嗦,警惕望着门口邋里邋遢的醉汉,问:“作甚?”      醉汉一只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最后抓出来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荷包,还有几粒银锞子。只见他把荷包塞回怀中,一股脑儿把碎银子扔给老板。      “买酒!”      老板本不想做他生意,可吃醉的人哪儿能和他讲道理?老板自认倒霉,叹气一声,道:“等着。”      揭开酒缸的盖子,老板找来竹酒提和漏斗,问:“要什么酒?白曲还是腊酒?”      醉汉醉醺醺倚在门口:“随便……”      老板摇摇头,又叹了一声,打了两斤烈性下等酒装好,走到门口塞给醉汉,把人搡了出去。      “好了好了,多给你添了二两,走吧走吧……”      醉汉得了酒,心满意足抱着酒壶,跌跌撞撞走回街上,身后门板门砰一下关上,惊落屋檐簌簌白雪。      脚下寒雪,冷酒入腹,却烧得他满腔焚灼,几欲化作灰烬。      雪下得愈发得大了,醉汉一脚深一脚浅,踩着地上积雪咯吱咯吱作响,足下皂靴早已湿透,冰碴刺脚。      从嘴角滑下的酒液滴在胸前,湿润衣襟被冷风一吹,很快冻成**的一块,贴着胸口寒彻心扉。      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醉汉头顶肩膀被皑皑白雪遮掩,早已看不清容貌。忽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他摔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埋进雪里。只见他并未挣扎起身,而是索性张开四肢就那么一趟,平静地阖上了眸子。      一念之间,化骨焚身。风吹雪落无痕,尽归凡尘。      天渐渐亮了,旁边的大红朱门打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拿着扫帚出来扫雪。二人一边呵气搓手,一边抱怨着大雪天气。      “咦?”      一人扫到一半,笤帚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他蹲下用手一刨,竟然发现是个人睡在此处,吓得大叫一声。      “怎么乍呼呼的?”      另一人闻声而来,见到雪人也是大吃一惊。不过惊讶之余他用手抹去这昏迷醉汉脸上的雪渣子,登时跳了起来。      “是世子!快来快来,快把世子抬进去!”      “侯爷——侯爷——世子回来了!”      暖房之内燃了数个小暖炉,侯府下人鱼贯而入,先给左虓脱去浸湿的衣衫鞋袜,捧了雪来给他搓身子,然后喂了几口热汤,再为其盖上厚厚的被子保暖。      左芝坐在床头守着他。这么几年过去,她也过了十八岁,却还是待字闺中。眼看就要成为上京富贵圈中的老姑娘,左芝依然尽数回绝了上门提亲的人家,一味执守。      其实,执守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哥……”      左芝为左虓揩着脸,也不管他是否能听见,淡然说道:“你还知道回来。今年统共就见你三次,每次都是打个照面又出去了,一晃三四月……你究竟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家中父母你也不管不顾,爹娘因你生出多少白发你可知道?祖母身子愈发不好,看来你也是不晓得的……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昏迷中的左虓面容恬静,静静躺在床上,可那处紧皱的眉心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      左芝放下绒巾,伸指给他轻轻揉着眉头,叹气劝道:“你我皆是被弃之人,又是兄妹,呵,你说这是否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没什么好,冷冰冰的是个死木头,明明喜欢我又不敢承认,还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的她也没什么好,不贤惠不聪明还荒唐,竟然一纸休书扔给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再给我找个更漂亮的嫂子不难的,哥你说是吧?”      当年左虓带着情岫去江州,几日后却独自一人回府。众人问他怎么回事,他拿出一卷黄帛圣旨,风轻云淡地说道:“被休了。”      除此而外,他断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左芝伏下靠在左虓胸前,抱住他双肩道:“哥,没有关系的,我们还在一起,我陪你。”      左虓眼帘微微颤抖,似要苏醒,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早就醒了,听见左芝的话语,几乎又要失声痛哭。      他不是不想去追情岫,他也不是不想对家人说清楚,可你要他如何开口诉清原委?      难道告诉左芝沐乘风是南楚人,接近她只为利用她威胁自己?沐乘风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左虓不知,他只知成长在侯府羽翼下的左芝远非看起来的那么强势,情窦初开的少女柔怀,经不起风雨摧残。      他带着情岫出逃,一方面是迫于古篱带来的危机感,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接受所谓的凤君侍君一事。正如初见之时他的感悟:情岫困在谷中十多年,他左虓不过是她第一个见到的陌生人。他为她乏味的生活添上一笔浓墨重彩,所以她才会不知不觉依赖。她年纪尚小心思也纯,对他的情意许是像雏鸟一般,眷恋却非深爱。天长日久,他没有信心在情岫回到南楚之后,还能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对这份感情的怀疑,使他胆怯懦弱,使他没有勇气带着情岫去拼一把。      还有,就算他们二人情比金坚山河不移,可东晋南楚两国的国君能轻易认同他们么?南楚女皇自是不必说,古篱早就说过女皇亲自为情岫挑选了驸马,言下之意便是不会认同他这个捡了便宜的外人,届时赏个侍君的身份,就已是莫大的恩宠。      而东晋的皇帝,却在废黜太子卫朝一月之后受到卫朝的报复,卫朝趁晋皇去皇陵祭祖,逃出禁安府占领大内皇宫,妄图称帝。晋皇被迫滞留在皇陵不得归,眼看卫朝已经在上京颁布自己病重禅位的旨意也无能为力。最后是纪玄微刚巧从边境回京,半路闻讯就率兵一路狂赶到皇陵,受晋皇允许强势攻城,这才拿下了卫朝。      晋皇本就生性多疑,经此一事更是对身边人提防得紧。就连卫昇,本来是大有希望问鼎东宫,却也迟迟得不到晋皇的表态,反而手中之权更小,处事不得不更加谨慎低调,步步如履薄冰。且卫朝一倒,左氏一脉大有无人抗衡之势,不仅上京人人瞩目,晋皇更是看在眼里。      这个节骨眼儿上,左家要是再出一个和南楚皇太女扯上瓜葛的世子,晋皇会怎么想?而且,当初废黜太子一事本就是卫昇设的局,利用了情岫。当中关系盘横错综复杂,一件件事情追查下来。他们左家难保不会落个包藏祸心、联通外族、谋朝篡位的罪名!      父母族人的性命安危,左虓如何能不顾?不管?!      当初最无利益瓜葛的结合,到今日却变作皇权的倾轧。最终导致两人之间的关联一夕断裂,再也无法修复。      左芝走了,下人也尽数退了出去。左虓方才睁开眸子,缓缓张开紧握的手心,轻轻抚上残破的荷包。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的针线,也是她送给他的唯一物件。如今,也是他可以拿来怀念的唯一东西。      “宝贝儿……”      时隔多年,忆及往事他依旧满眶涩然。左虓闭上眼,把头埋进依稀残余了情岫体香的被窝中,久久沉湎。      同样是寒冬腊月,温暖南楚却不见飞雪。皇宫御园内的依然绿树成荫,花香扑鼻,甚至鸟鸣之声不绝于耳。      勤政殿内,年过四十的南楚女皇坐在上方,虽未带冠冕,但还是着龙凤裘与绛纱裙,威严气势一如既往。她身侧站着如今的皇太女平阳公主,也就是情岫。      此时的情岫已褪去稚气,头梳高髻发簪步摇,眼角微挑眉峰上扬,自含一股威仪。华服罗裙衬托之下,气势倒和女皇如出一辙。      女皇望着底下跪着的几位近臣,问道:“众卿求见所为何事?”      “启奏陛下,”尚书大人禀道:“近日我国与西越接壤之边境不甚安宁,屡有西越人前来骚扰,抢夺百姓牛羊财物,甚至还烧毁民舍闹出人命。”      女皇皱眉:“西越军犯境?守城将领怎得不去迎战,兵部为何没折子上来?”      尚书道:“此事难就难在来犯的并非西越兵卒,而是平民百姓。西越和东晋一战大伤元气,今年又碰上雪灾,难民流窜到了我国边境方才惹事。西越王如今忙着安抚各大部族,想是无暇来管这等小事,而且我国一向与西越相安无事,犯事者又是平民之流,贸然出兵似乎不妥。所以微臣这才来向陛下请示。”      女皇凝眉想了片刻,转头问磨墨的情岫:“皇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情岫手上一顿,放下墨条,两手交叉覆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说:“回母皇的话。儿臣以为,西越百姓也是迫于生计才这般行事,应属情非得已。既然我南楚与西越一向和睦,断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开战。不如这样,让边境各城设立救济堂,接纳西越难民入内,为他们提供衣食住所。如此一来,西越百姓有了安身之所,也就不再去惊扰我国百姓了。”      张尚书听了,道:“公主殿下的提议自是好,不过……这样会耗费不少国库银饷,而且对方又是西越人,我们这样很吃亏。”      情岫道:“那就和他们定下契约,来年用一定数量的牛羊偿还。西越人素以放牧为生,养出的牛羊极好。如此我南楚就不算吃亏了,就当是做生意赊了一笔账,总能拿回来的。”      “赊账还要算利息,此事划算。”女皇发话,“就按公主说的办。不过还是要修书一封给西越王告知此事,否则西越未教化的蛮族若是不从安排执意强抢,再伤了我南楚百姓,就怪不得朕出兵了。”      说罢,女皇转过头看着情岫,眼光柔和:“朕的皇儿还是那般心软。”      情岫微微低头,诺诺道:“儿臣不才,有负母皇厚望。”      女皇摆摆手,笑言:“无事,慢慢再学。给西越王的书信就由你来写罢。”      “是。”      情岫展开一张绢帛,将就方才磨好的墨,蘸笔书写。      此时,女皇又问:“还有其他事没有?”      丞相大人出来回话:“老臣有一事启奏。公主殿下已经回宫三年,恭懋谦让人品贵重,受封皇太女之后更是为陛下分担国事,排忧解难,实在堪称克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只是如今南楚皇室子嗣不丰,公主又是陛下唯一所出。为了南楚世代昌盛不息,老臣恳请公主尽早大婚,诞育皇嗣开枝散叶,稳固国之根基。”      滴答——      笔尖一点浓墨掉落纯白绢帛,迅速渗出一圈污痕,硬生生撕裂了白帛的美感,碍眼刺目。      作者有话要说:七点档再次回归~~~自己鼓掌!\(^o^)/~ 浅、草、微、露、整、理          第六十章 论驸马,腊八夜   女皇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情岫一眼,微微一叹,道:“翻过年皇儿就二十了,是该大婚了。只是这驸马的人选……”      胡丞相说道:“陛下,沐家公子沐乘风品性端良文武双全,相貌出众,且沐家乃是我南楚三大世家之一,论家世也是配得上公主殿下的,和殿下可谓郎才女貌,极为般配。”      情岫一听,暗地里呶呶嘴,道了一句:“我不喜欢他。脾气又怪还不爱说话,再说……反正他不行。”      沐乘风是左芝的心上人,她才不能抢呢!      女皇思忖片刻,道:“沐家公子确实不错,但性子实在冷了些,皇儿身边还是要个善知冷暖的人才好。还有其他人选么?”      “还有秦家公子秦飞云。”胡丞相捋着胡子,“秦家世代为将,秦公子颇有大将之风,骁勇善战性情豪爽,是个极好相与之人。”      情岫又否认:“我见过秦飞云几次,满脸大胡子不说,还壮得像头熊,粗粗鲁鲁的哪里好了?”      女皇也道:“武将难免举止粗鄙,皇儿娇柔,配这样的人委屈了。”      丞相大人为难了:“那……不如丁尚书家的小公子丁思季?听闻其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模样也生得俊俏。”      情岫没好气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还听说他喜欢男人呢。”      “……”      胡丞相词穷。他颤巍巍抹了把冷汗,磕头向女皇请罪:“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和公主殿下分忧。”      “胡大人快请起。”情岫过去扶他,狡黠一笑,“是他们不好,不关您的事。其实大婚之事不急的,年关将近,咱们先把年过了再说,您说是吧?”      “是,是。”胡丞相诺诺应了两声,心有不甘,抬头问情岫:“敢问公主殿下,您心目中的驸马是何模样?”      情岫一怔,很快垂下眼帘,唇边凄然:“我……没想过。”      她当然没想过。      那个人他英俊风趣可又骄傲自大,潇洒率真却又满嘴胡言,甚至口口声声说深情不移,到头来又一走了之,绝情至极。他好起来极好,狠起来又极狠,就像仙者与妖魔的结合,半边完美,半边丑恶。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么久了也一直一直喜欢着他,想忘都忘不掉。      她不想要驸马,她就想能回到以前就好了。在山谷的时候,她不是公主,他不是世子。他们只是一对新婚小夫妻,闲来无事采采茶养养蚕,打打闹闹的日子细水长流过一辈子,这样就心满意足。      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选择一辈子困在那个山谷,永远也不出来。      “罢了,大婚的事就暂且搁一搁。你们退下,朕和皇儿说说话。”      女皇见情岫神色不对,便出口遣退了几个大臣,然后起身去看她写的文书,最后落印封起,交给宫人拿下去送到文书阁。      “咻咻过来。”      四下无人,女皇亲昵唤情岫小名,笑着朝她招招手。情岫过去,被她拉住柔荑,带到香榻上一同坐下。      情岫也卸掉方才伪装出来的傲然气势,撒娇般把头枕在女皇肩上,喊道:“母亲。”      回来之后一切都比想象得要好,女皇很疼爱她,宫里的人也好相与,柳逸辛晴也能常常见到,古篱甚至还专门差人把谷中一群动物搬了出来安置在她府里,一切都很周到很细心。她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只是好像心里还是缺了块什么,空落落的。      女皇爱怜地摸着她的头,问:“刚才怎么了?为娘见你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这群老头子真烦人,成日多管闲事瞎操心。”情岫抱怨道:“隔三差五就来念叨什么驸马、大婚……我娶不娶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聒噪。”      女皇笑道:“胡丞相是自打先帝时就在朝的,年纪大了是唠叨。他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不爱听就等他说,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情岫呵呵一笑:“左耳进右耳出,我知道了!”      “咻咻,”女皇凤目隐去严厉与威仪,疼惜地看着情岫,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眉角,道:“只是胡丞相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南楚女子十六当嫁,你已是桃李之年,再留在母亲身边终是不妥。”      情岫不觉背脊一僵,须臾抬头问女皇:“母亲不喜欢我留在您身边么?”      “你多心了,为娘怎会不喜你相伴左右?只是身为女子就比不得男儿,就算你是储君,也不能久久独身呐……”      情岫委屈地瘪了瘪嘴,鼻腔酸酸的:“男人有什么好,还没家里的松松斑斑知我心意讨我喜欢。我才不要驸马,我愿意一世都陪着母亲您。”      女皇搂住她,拍着她背无奈笑语:“傻孩子……”      温情片刻,情岫抬起头来,抿着唇想说又不敢开头的样子,迟疑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对女皇道:“母亲,我想去看看咕咕,还有叔叔婶婶……可不可以?”      女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别样目光,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终于颔首应允:“去吧,早些回来陪朕用晚膳。”      “多谢母亲!儿臣告退。”      得到允许情岫雀跃不已,赶紧跪了安退出大殿,急急忙忙坐上辇轿出宫,催着宫人赶快去往国师府。      国师府坐落在南楚大都东面,离皇宫略有些远,但是四周清流纵横绿柳萦绕,景色倒是极为曼丽怡人。以前古篱独居此地,后来柳逸辛晴也住进了这里,倒添上了几许热闹气氛。      到了国师府的大门,四辔马车刚刚挺稳,情岫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公主当心!”      旁边宫人赶紧伸手去扶,情岫却一股脑儿跳下车来,提着长曳拖地的裙裾就急不可耐跑进了大门。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前厅穿过花园,走通千步长廊,终于在尽头的梅花树下看到古篱湛然若神的身姿。以及,一个精致如玉的三岁小女娃。      “团圆!”      情岫喊了一声,兴冲冲跑过去蹲下,拉着女孩儿左看右看:“好像又长高了呀!来给我抱抱,看看胖了没?”      叫团圆的女孩儿见到情岫嘻嘻笑着扑进她怀里,甜甜喊道:“姐姐!”      从来人间端的处,最是云月小团圆。      东晋,上京。      左虓回府已有小半月,冻伤的脚也养得七七八八,本来家中人还担心他又要跑出去,可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竟然安心在家住了下来。每日读书练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滴酒不沾,一改之前自暴自弃的模样,变得正经规矩起来。      只是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其余之人也就越发担忧。      老太太见状时常对身旁的人叹道:“这孩子还是没放下,放不下啊……”      这日腊八,上京大刹古寺具设五味粥赠予百姓,平素与侯府走得近的净慈庵也差人送来红糟和笋芋麦麸做的素斋,还有一些檀香,献给老太太。老太太留前来的师太说了几句话,又命人添了香油钱,这才吩咐下面送尼姑回去。      腊八自然吃素,傍晚定远侯一家围着桌子,看到上面十来盏素斋,无人动筷。      他们谁也没忘了家里那个不沾荤腥的人。      左芝见气氛又冷凝起来,赶紧出言打破僵局:“怎么搞的?盘盘都是菜叶子,连滴油星子都没有。侯府难道没银子买肉了?还是你们中饱私囊!说!”      布菜的婢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慌慌张张解释道:“奴婢不敢!回小姐的话,今天是腊八,按习俗是要吃素的,况且庵里又送来斋菜来……”      “好了,芝儿别闹了。”老太太出言阻止,“是我这般吩咐的。难道陪祖母吃一次素你也不愿?”      左芝这才瞪那婢女一眼:“这次就饶了你们!”接着她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您老人家的吩咐我怎敢不听?别说吃一次,就算是一百次一千次我也心甘情愿!”      老太太喜笑颜开:“瞧瞧芝丫头这哄人的功夫,见长了!”      “呵呵……”      一段说笑总算缓和了气氛,左芝提箸夹菜给众人,先是老太太,然后是侯爷和夫人,最后是左虓。      “哥,你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左虓看着碗里方方的一块,哑然失笑:“不就是豆腐,哪儿有什么好不好吃的。”      左芝不依,把碗一推:“你先尝尝、尝尝嘛!然后给我说说味道,不好吃我就不吃了。”      “臭丫头架子还大,我一介堂堂世子居然沦落成尝菜的……看在家里你最小的份上,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左虓还是照老样子跟左芝斗了两句嘴,最后一如既往让着妹妹,夹了豆腐送进嘴里,咀嚼两口囫囵咽下,却摆了摆手:“不好吃,我看你还是甭吃了。”      左芝举筷狐疑:“真的?那你怎么又夹了一块!”      左虓咧嘴一笑,歪头道:“难吃就我吃了啊,你去吃其他的,乖啊。”      “鬼才信你那么好心。”左芝朝他努努嘴,不甘心地夹了块豆腐一咬,顿时眼睛一亮,“唔!外酥里嫩还一点也吃不出豆腥味儿,好吃!”说罢她把筷子一搁,伸手去拧左虓,咬牙切齿:“好哇你糊弄我!混蛋哥哥!”      左虓一边躲一边使劲夹那盘五味素豆腐,威胁道:“嘶!别掐别掐,不然我把菜吃完了啊!嘶……”      侯爷和夫人看见两兄妹开开心心打闹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侯爷也给夫人夹了菜放进碗里:“虓儿这般,看来是差不多好了。”左夫人看了眼笑得灿然的左虓,叹道:“但愿罢。”      虽是一顿素筵,侯府众人倒也吃得高兴,阖府开怀。饭后,左虓摸着肚子,一脸餍足:“还是府里好,连素斋都做得比外面合我胃口。”      左芝扑哧一笑,打趣道:“现在知道说这些好听话了,那以前是谁一走三四月来着的?嗯?”      左虓赧然:“总要经过了比较才知道家里的好……我以后不走了。”      不想再走了,走不动了。其实天涯海角走到哪里都没有区别,没有她,哪里都是一样孤独、乏味。      “好、好。”老太太几乎老泪纵横,“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祖母叫人给你调养身子,看你瘦得……”      左虓扬眉,月眸笑得温柔:“祖母您可要悠着点儿,我喝补汤都快喝得流鼻血了。”      麒麟暖炉散发出烘烘热气,一家人叙着话,也是温馨煦暖。这时老太太忽然道:“有件事儿我得给你们说一下。今儿个送斋菜来的师太说,纪家小姐到净慈庵里剃度出家了,就是月前的事。”      “她?!”左芝大惊,“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      老太太颇有深意望了左虓一眼:“不清楚,兴许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哎。”      左虓正在喝茶,闻讯不觉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      情岫走了四年,他也在外漂泊四年。当事的人都不在,左家自是不可能谈什么成亲的事,可纪家也奇怪了,竟没派个人来催一催,如今倒好,对方还一声不吭进了庵堂当姑子,看来也是个铁了心不想嫁的。罢了,这样也算有了个了结,两不相误。      麒麟炉内烟火已冷,嗔痴燃尽可思情尚存,长久不灭。      腊八夜又下了雪,正当定远侯府沉睡在一片宁谧之中时,一人一马纵横长街而来,踏破众人美梦。      晋皇病危。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是很快滴,虐的话应该不会了,以后都是欢乐欢乐!~\(^o^)/~      关于人物性格嘛,有人嫌咻咻太白太傻,有人嫌酒壶太渣太自私……o(╯□╰)o我的规矩是每次都写不一样的楠竹女主,酒壶和咻咻的性格都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我只想说,他们肯定都不是完美的,但身上一定有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爱情不就是这样么?明知道对方有缺点还是很喜欢,明明受到了伤害还是不想放手。能够包容彼此的不完美,才是爱情最完美的地方。      PS:想看完美的楠竹酒儿娘子里面有!吃货公子是个集傲娇、温柔、俊美、帅气、纯情、男人味……等等等等于一体的奇葩!!!          第六一章 送画盒,念团圆      晋皇这几年身子是愈发不好,特别是在太子谋逆一案之后,更是恍然老了十多岁,一夕之间满头华发,老残垂亡。      徳寿宫内,明灯金帐,寂静大殿弥漫着一股苦药的味道,皇族近臣们纷纷齐侯外堂,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呜咽哭声。内堂里,后宫之主左贵妃伴侍龙榻,晋皇倚在床头,面色黑青老目浑浊,有气无力地喊卫昇过去。      “东澜……你过来……”      他一生未曾立后,太子死后也未再立储君,如今命数将尽,是该交待身后事了。      卫昇跪到龙床之前,伸手去握住晋皇冰凉的手掌,目露担忧:“父皇,儿臣在。”      “东澜,”晋皇垂眸看着他,似有无奈惋惜,“众多皇子之中,你是最像孤的……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际遇命数……都是最像的……”      “生来并非王储,最终却还是要坐上这个位置……虽有人为在内,一切终归免不了天意注定。如此一来,真的就要被束缚终身了……”      “孤本不愿看你重蹈覆辙,只是现在,东晋不得不托付与你……孤早已拟好了诏书传你继位,待孤去后,右相自会宣读诏书。东澜,为君者有太多无奈,路途险峻,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孤不在,你谨记为君之道,必定以国为重,善待百姓。”      卫昇磕头,泪花烁烁:“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晋皇的手抚上他的额头,露出一抹凄然笑容:“孤膝下儿女不多,也尽数托付与你了,好好待他们,你会是千古明君。”言毕,晋皇转头往外看了看,问左贵妃:“虓儿来了么?孤有件事要嘱托他。”      这个节骨眼上怎会召见左虓?      左贵妃一怔,随即答道:“一早就侯在外堂了,臣妾这就唤他进来。”      左虓进来碰到卫昇退下,两人四目相对一瞬,没有说话。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虓在离龙榻三步之遥的地方跪下叩首。晋皇见状,吩咐左贵妃:“你先出去。”等左贵妃退下之后,形容枯槁的晋皇咳嗽两声,沙哑喊左虓:“到孤身边来。”      左虓跪着挪到榻前,晋皇见他消瘦的面容,叹道:“许久不见你了,竟也差点让孤认不出来。虓儿,近来可好?”      左虓垂眸:“承蒙陛下费心,臣一切安好。”      “呵,你哪里会好?没有那个人,怎么好……”晋皇自嘲一笑,一句话模棱两可,也不知是在说左虓,还是在说自己。      左虓也勾勾唇角,一抹苦涩:“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陛下莫要为微臣操心,好好养身子才是,等您好了带我们去狩猎,微臣还想再瞻陛下的马上英姿。”      晋皇口气温柔:“你和东澜二人是表兄弟,自小又一同长大,性子却不尽相同。东澜老成,小小年纪就思虑甚重,独缺了你这份年少的洒脱和意气风发,有时候孤在想,若不是长在宫里,东澜岂会是这般模样?有时候孤又想,诸皇子中若是有个你这般性情的,那该多好……”      左虓安慰道:“贵妃娘娘是臣的亲姑母,按照民间的说法,陛下您就是臣的姑父。姑父和侄儿,也算得上是半对父子的。再说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天下臣民皆是您的子女,微臣自然也是,您说是吧?”      “说得好,说得好。还是你说话中听。”晋皇开怀,油尽灯枯的脸绽放笑颜,短暂笑过之后,却突然问左虓:“虓儿,你可有咻咻的消息?”      左虓唇角笑意一凝,飞速敛眉垂眸,简单利落吐出两个字:“没有。”      “哎……”晋皇捕捉道他的落寞,叹气一声,伸手指着琴桌上的长画匣,“把那个盒子拿来。”      左虓取来画盒,听从晋皇指挥打开,看到里面的白玉画轴和廉价泛黄绢布,不觉诧异。      是南楚女皇的画像,挂在梅堂的那一幅。      晋皇手捏画卷,轻轻抚着,放在上面的目光宛如看见了思慕已久的情人,眷恋不舍。他道:“当年孤为了皇位而舍了她,临到将赴黄泉,却发现最放不下的还是她……此生之憾是无法弥补了,可孤却不想看到身边再有这样的遗憾。”      左虓心头一震,愕然抬头。      晋皇微笑看他,眼中有审视也有成全:“虓儿孤问你。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为那人舍弃所有?包括身份、地位,甚至男人的尊严。就算不能完全拥有她,就算她还要再有其他男子,你也愿意相伴左右,甘心当她背后的依靠,你做不做得到?”      做不做得到?左虓同样扪心自问。      四年前的他做不到,彼时他心高气傲,容不得一丝瑕疵,所以他亲手推开了情岫。可是日日月月年年,当他饱受相思的折磨,当他午夜梦回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才发现自己的一切底线都不算底线。      只想见到她,只想抱着她,只想和她在一起。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线,以前的所有顾忌所有忧虑都是可笑虚伪的自怜自艾。      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就想要她。      胸腔激流涌荡,一下冲破了心扉,整个人都豁然开朗,左虓从未这样坚定过。      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做得到。”      晋皇了然一笑,隐隐有些激动:“做得到就好,这样就好……虓儿,孤有一事交给你去办。代孤把这幅画送到南楚女皇手上,你亲自送去。”      左虓含泪接过画卷,手臂微微颤抖,哽咽道:“可是……”      晋皇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闭上了眼:“孤留着也是无用,最后顶多成为皇陵殉葬品的其中一样。不如把它交给画中人,也算了却孤的心愿,至少她看见此画就会想起我……”      灵熙,灵熙……但愿来世,你我心有灵犀一点通。      晋皇服了汤药又昏睡过去,左虓手拿画盒走出殿门,最开始觉得一阵轻松,随即又是沉重。      四年已过,她变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早已忘了他?      “表弟。”      忽闻卫昇的声音,左虓急忙敛起伤感,抬眼冷冷看向前方,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四殿下。”      卫昇看他一如既往地冷淡,低头苦笑了一下,道:“有没有空陪我走走?”      宫里长街一如既往的清冷,缺乏生气。高墙耸立,危檐倾轧,在这等举国哀肃的时节,愈发显得阴森。      左虓和卫昇并肩走过,冷风吹翻二人衣袂,飒飒飘起。走了许久二人谁也没开口,良久沉寂。      “其实,”还是卫昇先开口,“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你,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嫉妒。”      左虓脚下一滞,有些震惊:“怎么会……你贵为皇子又深得陛下喜爱,羡慕我作甚?”      卫昇眼角微垂:“因为我耗尽心思做成的事情,你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功课如此、武艺如此、骑射如此……太傅总夸你天赋好,你只看一遍就能记住的诗词,我要回去念上五六次,才能勉强背下。你八岁就驯了第一匹马,而我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就连说话,你也比我更能讨母妃欢心,她对着你会笑,对我却总是板着脸问有没有完成功课……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了赶上你,私底下花了多少功夫?我天资平庸却被寄予厚望,只得强迫自己去学去算计。哪儿像你,潇洒过日子,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聪慧明敏,外人所看见的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们兄弟二十多年,左虓头一次听卫昇吐露心声,此时惊讶不亚于晴天霹雳。      “你运气也好。你常说自己命悬一线,最后不还是安然度过了么?总归是一番有惊无险而已。你就连出趟门也能捡个女子回家……呵,我一辈子困在宫里,哪儿能有这样的际遇?你的命比起我来好了不止千百倍,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和你换一换……”      “我……”左虓张了张口,嗓子却像被掐住般说不出话,“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你当然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卫昇忽而抬起头来,无谓一笑:“以前我藏在心里不说,是因为不想面对事实,如今说出来是因为我看清了事实。事实就是如此,你左虓,处处都胜过我。就算以后我当了一国之君,我依然很羡慕你。羡你自由自在,活得恣意洒脱,想要什么就能去追什么。”      “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如意,”左虓竟然有些无措,“只是被你这般一说,好像还是你更不如意一些……”      “呵!”卫昇捶他胸口一拳,“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臭小子!”      “呵呵……”左虓低低笑了两声,也还了他一拳,挑衅道:“想打架?”      卫昇把袍子别在腰间:“打就打!”      左虓撸起袖子,搓搓手掌:“待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      ……      一场酣战是宣泄也是恩怨的了结。左虓和卫昇大打出手,各自挂彩不少,打完了却又相互搀着去太医院讨药擦。      半路,卫昇揉着肿起来的眼角,问:“你有什么打算?”      左虓拿手背蹭去嘴角血渍,道:“我要去南楚,把媳妇儿追回来。”      卫昇闻言默然片刻,最后一张滑稽的伤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我先祝你此去顺利,心愿得偿!我在这里等着你好消息。”      左虓扬眉得意:“一定!”      南楚,国师府。      情岫抱着小团圆玩了没多久,柳逸和辛晴就回来了。小家伙一见人就从情岫身上跳下来,张开胖乎乎的双臂奔过去。      “娘——”      辛晴一把搂起她,捏捏她小脸蛋:“小可爱!”      情岫怀里一下空荡荡,她看着亲昵的母女二人,轻轻垂下眼帘咬了咬唇。      “咻咻来啦。”      儒雅柳逸出声招呼,情岫方才抬头笑道:“嗯,过来看看。”      “娘,”小团圆靠在辛晴肩头打个哈欠,揉着眼道:“想睡觉觉了……”      辛晴搂着她小小的背,笑道:“那我带你回房。乖,给公主和国师道别。”      小团圆挥了挥胖嘟嘟的小手:“国师大人再见,公主姐姐再见,我明天再和你玩儿。”      眼看辛晴抱着小团圆转了身,情岫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柳逸一掌按住肩头。她回首,只见柳逸默默摇了摇头。      情岫眸子里聚起氤氲,轻声道:“我就想多陪陪她……”      柳逸也无奈,只是劝道:“日后有机会我就带团圆进宫见你。我过去看看她们母女,你和国师慢聊。”      柳逸一走,情岫眼帘一垂泪珠就落了下来。      古篱见状过去揽住她,安慰道:“莫哭莫哭,回回来回回都要哭,以后我都不敢让你来了。”      情岫伏在古篱怀里哭得委屈:“她跟我都不亲近……呜……”      “她还是喜欢你的。不过如今辛晴才是她的娘亲。”      情岫不甘心:“可她明明是我生的!咕咕,我不想一直这样,我想把团圆接到自己身边养,你帮我给母皇说好不好?你帮我求情……”      古篱抚上她的眉角,叹道:“咻咻,你现在是南楚的储君平阳公主。本来你回宫之初外界就颇有微词,若是再冒出一个说不清生父的小公主,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当初为了扳倒凤君替你父亲报仇,你母皇布局十多年,忍辱负重。如今你也只能学着隐忍,要顾全大局。”      情岫争辩道:“团圆有父亲的!只是他现在不在这里罢了……咕咕,你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想和团圆在一起,咕咕求你了……”      古篱被情岫缠得不行,最后缴械投降,出言妥协。      “我真是拿你没辙。”古篱微微含笑,道:“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怕你不愿意。”      情岫赶紧点头:“我愿意我愿意!为了团圆做甚么都可以!”      古篱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墨黑的瞳孔折射出迷恋的目光,柔声道:“你若是大婚,就可以和驸马以夫妻的名义请求陛下,收养团圆做义女。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外人挑不出刺,团圆也会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酒壶想通了要去追媳妇儿,但是咕咕一如既往的腹黑,劝说小禽兽娶驸马……酒壶啊,就看你跑得快不快了!↖(^ω^)↗       第六二章 岁月情,选下人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么?”      情岫失望垂下眼,心有不甘地问道。      古篱道:“其他的法子或许有,但始终不能给你和团圆母女的身份。你若要大婚,就会搬出宫里住到公主府,到时候可以先接团圆入府住下,待选了驸马再行请旨。咻咻,趁团圆还小你要尽快拿主意,不然孩子大了就没那么容易教得亲。”      “我……”情岫低头,紧紧咬住嘴唇,“驸马要选谁?不是亲生女儿,我怕那些人对团圆不好……”      “爱屋及乌,只要真心待你,自然也把团圆视若己出。”古篱轻轻牵起她的手,“你若是放心不过别人,我愿意来做团圆的父亲。你觉得如何?只要你不嫌我老。”      情岫猛然抬头,媚眼里诧异涌动,震骇非常。      “咕咕……我……”情岫鼻子酸酸的,“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古篱缓缓俯首,谁知却未似往常一般亲吻她的额头,而是再低一点,把吻落到她的唇角。      轻柔的一个吻,微微有些凉。      他的嗓音依然清润,却带上一丝别样的男人沉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      情岫心如鹿撞手足无措,下意识倒退一步,满颊绯霞飞起,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张口结舌,吞吞吐吐道:“我、我……咕咕你……我回去想想!”      匆匆忙忙扔下一句话,情岫落荒而逃。      风扫过,惊落枝上梅花,雪瓣沾在古篱肩头,染得他一身梅香。看着情岫几近狼狈的背影,他轻垂眼角,哀言自叹。      “岁月……本应无情。”      朝暮飞云,惊艳了谁的年华,淡去了谁的时光?      岁旦在迩。临近除夕,一人一马风尘仆仆,终于踏进南楚大都的城门。      左虓进城下马,随笔进了一间茶寮坐下,刚喝了一碗解渴茶汤,便听见邻桌之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么?平阳公主要大婚了!”      “大婚?你听谁说的?”      “嗨,大伙儿不都这么说。你没见这几日都有人往公主府里搬东西?准是给公主成亲用的。”      “那驸马是谁?”      “这个就不知道了。管他谁呢,总不能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那小子运气贼好了!我听说咱们公主殿下模样儿可俏了,未来驸马爷艳福不浅!”      “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漂亮归漂亮,但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女人不说,还要和其他男人争宠……真别扭!”      “……”      左虓一听,茶也没心思喝了,摸出钱往桌上一放,急吼吼出了门向人打听了公主府的地址,又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新修缮好的公主府前站满了人,密密麻麻一片,拥挤不堪。门口摆了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对着来人问话。有些人被放进府去,一脸欢欣;有些人被拒之门外,垂头丧气。      左虓把马拴到路边,走到队伍末端,拍了拍前头那人的肩膀,拱手一礼。      “请问兄台,此处是在作甚?”      那人手里拿了块竹片牌子,闻言先是把左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有些敌意,最后看他手里没牌子,这才放缓口气,道:“今儿是公主府选下人,这些都是来参选的。”      左虓看这人穿一身绸缎衣裳,腰间还挂着玉佩,看起来也不像要卖身的伙计,有些狐疑:“兄台也想进公主府做事?可在下看兄台似乎……家境不错。”      这人翻他一个白眼,嘲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抬手一指周围:“你瞧瞧这里哪个人是一穷二白的?这可是平阳公主府上,选的是伺候皇太女殿下的人!只要一脚跨进了这里,混得再差也比得上个七品小官,若是能得公主殿下青睐,一朝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嘁,没见识!”      左虓瞬间明了,同时肚子里又生出一股窝囊气。      这哪里是选下人,分明就是挑男宠!      “原来如此。”左虓按捺住火气,不动声色又问:“不知入选要什么条件?”      那人听了嗤笑一声,拿起手里的竹牌晃了晃,轻蔑道:“你就甭想了。前几日这参选的牌子都炒到三百两一块,今儿个你就算花一千两也未必有人肯卖。没这牌子可不行,门口站的是宫中侍卫,身手了得,闲杂人等休想进去!”      “哦……还要牌子呀。”左虓点点头,吹捧道:“我就是路过看这里人多热闹,好奇罢了。小弟家贫,可不敢有此非分之想。我看倒是兄台您相貌堂堂气质不俗,眉宇之间紫瑞萦绕,天生就是贵人命数,定能中选。”      这人一听眉开眼笑,志在必得:“好说好说,只要能让我见到公主,一定拿下!”      左虓趁他心情不错,赶紧下套:“在下姓左,字九虎,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原来是九虎兄弟,幸会幸会。”这人毫不觉异,实话实话,“在下石天韵。”      石天韵?      左虓飞快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掠,又笑着说:“石兄好……”      话语戛然而止,只见左虓眼神掠过石天韵肩头,瞳孔陡然放大,脸上是惊愕的表情,仿佛看见什么怪物。石天韵见状,也自然而然回首往身后看去。      猛起一掌落下。左虓手刀劈在石天韵后颈,石天韵脚下一软人都瘫了下去。      “哎呦石兄你怎么了?来来,我们到那边歇歇……”      左虓接住“晒晕”的石天韵,“好心”把他拖出队伍,安置到街边墙脚休息。他从石天韵手里抽出竹牌,又在人身上搜了一圈,把有用的东西都捡了出来,揣进自己怀里。      “我家媳妇儿你也敢想!揍死你丫的!”      左虓想起石天韵提及平阳公主时的觊觎之色就火大,踢了他两脚又把他绑了起来,随手撕了块布塞住他嘴巴,然后理理自己衣裳,大摇大摆走回人群,站到队伍末端。      长龙般的队伍缓缓移动,左虓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轮到自己。      “石天韵,大都汉武县人氏,年二十四……”      门口管事看了左虓递上的身份文牒和竹牌,跟记录册上一对,两者相符后又用审视的目光把左虓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表示还算满意。      “过来站这里,鞋脱了。”      左虓走到制定的地方往墙边一站,只见墙上刻着长短度量,方才明白这是要量身高。一名宫人过来比了比,回到管事跟前禀道:“七尺八。”      管事提笔记下,手一挥:“过。下一个。”      咚咚咚——      左虓正在穿靴,后面走来一个彪形大汉,踏得地上嗡嗡微震。大汉往墙边一站,顿时形成一大块阴影。      量身高的小宫人使劲踮起脚尖去看刻度:“九尺……三、四寸。”      管事听了头也没抬,道:“收牌子。”      收牌子就是把竹牌收回,意思就是此人落选了。      大汉不解,粗声粗气质问道:“凭什么七尺八的都过了,我九尺四还不行!”      管事斜睨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公主殿下娇柔,你这样子站到殿下跟前,万一吓着了她谁来负责?再说了,公主殿下若有个什么吩咐,难不成还要仰着脖子跟你说话?哼,轰出去。”      随即来了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一人一边架着大汉就把人拖了出去。      左虓见状拍拍胸口,庆幸之余又无比感慨。      看来想要见小禽兽媳妇儿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      身高之后又看五官、查疾病、考识文断字,一关关下来淘汰的人是越来越多,最后仅剩左虓等不足十人。      这时,众人被带到单独的院子,由公主府的总管事柳夫人亲自过目挑选。      左虓远远瞧见一位中年妇人身着红色劲装,英姿飒飒,手里捏着黑色的皮鞭子,心里大喊不妙。      怎么是这位姑奶奶?!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躲到了一行人的末尾,举起袖子半遮着脸,争取不让辛晴看见自己。      “站一排。”      辛晴鞭子一甩“啪”的一声,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颇有豪气。她随意抬起手,指挥众人:“站好了就一个个说说,自己有什么特长。从你开始。”      站在首位的男子书生模样,率先说道:“在下家中世代书香,自幼习文,可作诗词文章,还略通歧黄之术。”      辛晴听了道:“懂些医道?那好,你去药房做事,回头做得好,我让相公收你当徒弟。”      “谢夫人。”书生叩谢,很快就被人带下去领到药房,然后在竹牌上写下他的名字,和宫人的腰牌一样,平日挂在身上便于他人叫唤。      第二人生得英武,五官刚毅。他上前道:“在下会些拳脚功夫。”      话音一落他就耍起拳来,掌风噗噗,看得旁人一阵叫好。辛晴却不为所动,冷眼看他卖弄完,最后提起鞭子扫过去,竟然一招就绑住了此人的腿,把他拽翻在地。      “雕虫小技。”辛晴嗤之以鼻,走过去蹲下捏了捏此人的臂膀,像看牲口似的检查一番,道:“练的都是花拳绣腿,不过底子不错,先当个护院,以后再慢慢学功夫。”      “精通音律……”      “擅绘丹青……”      “巧手能做百物……”      “……”      剩下的人都各有所长,辛晴根据这些一一安排了诸人的去向。最后,就剩下左虓一个人了。      辛晴见末尾那人自打进来就一言不发,还侧着身子遮住半边脸,一直看不清相貌,不觉皱了皱眉头,道:“尾巴上的那个转过头来!喊你你听见没有!”      辛晴看他磨磨蹭蹭一阵恼火,几乎是又要甩鞭子打人。左虓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来,堆起谄媚笑容。      “婶婶,许久不见了哈……”      辛晴看清他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蹭蹭”过去就要开打。      “你个混账王八蛋!居然还敢出现在老娘面前!”      铁鞭袭来,左虓上蹿下跳躲个不停,连声求饶:“婶婶别打别打,今儿不是选下人么?有帐咱们下来再算!你先选了我行不?”      “选你?”辛晴怒火燃顶,手下愈发用了狠力,“你做梦!老娘先打死你,再大卸八块扔出去!”      左虓躲不过,背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多下,最后干脆上前一把抓住鞭子,嬉皮笑脸道:“婶婶您一定要选我!真的,我必他们都好!”      辛晴扯了扯鞭子,拽不动。于是暂且停了下来,横眉冷笑:“你个纨绔子负心汉会比他们都好?你倒说说,你好在哪里!”      “我……”左虓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说:“我会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多功能相公第一项职责:暖床!       第六三章 腊二四,糖豆粥      “你、你……”      辛晴被他一句“我会暖床”震住了,面容有点扭曲,眼睛圆瞪嘴角微扬,又恼怒又想笑的样子。      左虓索性豁出去了,昂着脖子说道:“什么琴棋书画骑射武功,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上掉块石头都能随便砸死几个!暖床就不一样了,暖床者不仅要貌美体健,还要善于察言观色,讨主人的欢心。你问问他们几个谁会?这种事当然是我这种有经验的做起来熟门熟路……婶婶,您一定要选我,必须选!”      辛晴回过神来,依旧毫不买账,抬脚去踢左虓:“选你个头!你这混帐还想爬床?我呸!提鞋都不配!滚、滚……”      左虓挨打也不肯退后,抱着头使劲辩解:“提鞋我也会。什么穿衣梳头捏肩捶腿……我通通都行的!婶婶,我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您选我,选我……”      左虓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把辛晴气得够呛,她扔了鞭子在左虓背上狠狠拧了几把,咬牙切齿。      “老娘选猪选狗也不选你!没良心的混账东西,下贱胚子……”      “娘。”      正当二人吵闹不休,院门口钻进来个粉嘟嘟的小女娃,正是团圆。      小团圆好奇看着半跪在地上抱住辛晴大腿的左虓,满眼不解:“娘亲你为什么要打这个人?”      左虓闻声放眼过去一看,一下懵了。      “你、你……”左虓难以置信,抬头看向辛晴,半晌憋出几个字,“婶婶您……老蚌生珠?”      辛晴一肚子火,抬脚踢开左虓:“关你屁事!”      说罢她过去抱起团圆,立马换上一副和蔼笑脸:“哎哟小可爱怎么跑这里来了?周嬷嬷呢?”      小团圆掰着手指头,嘟嘴道:“她睡着了,呼噜声打得好响,震得我耳朵疼……”      “这个懒婆子,待会儿就把她撵出去!”辛晴忿忿道了一句,随即又去哄团圆,“没事没事,她不好我们就不要她了,改明儿娘亲给你找个更好的嬷嬷。”      左虓一直在旁盯着团圆看,几乎要把小家伙看出个洞来。团圆察觉到他关注的目光,抬眼与之对上,指着左虓问辛晴。      “娘亲,他是谁?”      辛晴脸上一僵,一时语噎:“他……”      “我是新来的嬷嬷!”左虓抢白道,上前对着团圆大献殷勤,“我睡觉不打呼噜。我会骑马打猎钓鱼捉兔子,还会放风筝踢蹴鞠做花灯……我带你玩儿好不好?”      团圆的眸子也像月牙,笑起来弯弯的,瞳孔又黑又亮,她闻言眨眨眼:“真的吗?可是……你好像是个男的。”      “女的是女嬷嬷,男的就是男嬷嬷嘛!”左虓笑意盛满眼眶,随手扯下院子里几根草,三两下编了个小蚂蚱出来送给团圆,“喜不喜欢?我还会编蝴蝶和麻雀!”      团圆雀跃接过,小心翼翼捧着草编蚂蚱,觉得新奇有趣儿极了:“真好看呀……娘亲,我不要周嬷嬷,我要他当我的嬷嬷。”      辛晴当然不允,断然否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团圆撇撇嘴,“周嬷嬷长得胖,睡觉老挤着我,我不喜欢她……这个男嬷嬷好,不胖不瘦的,样子也比周嬷嬷好看,还会那么多新奇玩意儿……”      “反正不行。”辛晴摸着小团圆的脑袋,和她商量道:“我们不要周嬷嬷也不要他,重新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嬷嬷好不好?”      团圆不乐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就要男嬷嬷。你不答应我我就去给公主姐姐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左虓趁机帮腔,点头大力赞成:“好啊好啊!你去给公主说!”      辛晴看见这对头一次见面的父女竟然如此默契,怒然之下又生出几分不忍。      虽然这混小子坏透了,但就这般割断他们父女的联系,好像对团圆也不公平……      “留就留罢。”良久沉默之后,辛晴终于妥协了。她把团圆交由旁边婢女抱着,转身对左虓道:“滚过来。”      左虓屁颠屁颠地小跑上去,满脸讨好:“婶婶……”      “乱叫个什么?!叫夫人!”辛晴瞪他一眼,叉腰威胁道:“再乱喊老娘就撕了你的嘴。”      左虓赶紧改口:“是是是,夫人。”      “唉……”辛晴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让你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去见咻咻。第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第三,卖身为奴,叫你干嘛你就干嘛,不许反抗。做得到就这三条就留下,做不到就给老娘滚,我当你从未来过。”      左虓来此就是为了见情岫,听此条件自然心有不愿,面露勉强:“后两条都没问题,只是这第一条……夫人,让我和她见一面成不?就一面。”      “不行!”辛晴很是坚决,斩钉截铁,“别忘了当初是谁抛弃了她,现在你说回头就回头,你以为你是谁?!”      提及此事,左虓愧疚浮上眼眸,低头诺诺妥协:“……好。我答应就是。”      辛晴见他爽快应允暗地里松了口气:“走,去把卖身契签了。”说完她又想了想,补充道:“咻咻经常要到团圆的院子去,你不能住那里。府里东南角有个院子,你住那儿。记住,平日不准胡乱走动,要是被老娘发现你耍花样,扒了你的皮!”      签了卖身契,左虓被人领着去刻牌子,匠人正要往上写“石天韵”三个字,左虓伸手一拦。      “别忙,石天韵读起来太拗口,刻我的小名好了。”      “您说。”      “唔……石头,我叫石头。”      “……”      萝挂青松是所依,松凋萝更改何枝。操刀必割腕可断,磐石徒坚心不移。      磐石,不移。      自从搬出了宫里,情岫每日都两头奔波,白日进宫陪伴女皇,傍晚回府见团圆。这日女皇留了情岫用膳,又是华灯初上,四辔华盖马车才缓缓出了宫门,往公主府驶来。      情岫回到府里褪去了宫装,换上一袭常服,赶紧命人把团圆抱来。      不一会儿辛晴带着团圆过来,小家伙头发还湿着,见人就亲热扑上去:“姐姐!”      “快过来!”情岫高兴搂住她,把她抱到膝上坐着,问:“今天都做什么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辛晴笑道:“小家伙好动,在院子里呆不住。跑到药房去找相公,玩了一天的当归黄芪,身上一股子药味儿难闻死了!这不,刚刚洗了澡就带过来了。”      情岫把鼻尖凑到团圆粉粉的脸颊嗅了嗅:“哎呀让我闻闻是不是有药味儿?”      团圆腮边痒痒,咯咯笑着:“才不呢,我现在身上香扑扑的,比国师大人还好闻!”      情岫去挠她,逗趣道:“是么是么?那你说说国师大人怎么个好闻法……”      ……浅,草。微!露;整、理      入夜,辛晴回了房,把团圆留下和情岫睡。情岫拿绒巾给团圆擦干头发,又亲自捏了把双鱼戏莲玉梳子,为她梳头。细密梳子缝滑过小家伙柔软的头发,黑白相间。      “团圆的头发长得真快,都过肩头了。”      小团圆光着脚坐在床上,小脚板胖嘟嘟的。她把青草蚂蚱放在跟前,用脚趾头去踢着玩儿,笑咯咯地说:“姐姐你来看,这个还会动呀!碰一下就能跳。”      情岫斜过身子探头一看,问:“哪儿来的?”      “新来的嬷嬷送我的。”团圆打了个哈欠,“唔……原来的嬷嬷又馋又懒,娘亲不要她了,给我找了一个新的。”      情岫明了:“哦,新的嬷嬷呀,叫什么名字?”      “他叫石头,长得比前一个嬷嬷好看,还会很多很多东西……”小团圆揉揉眼睛,娇娇说道:“姐姐我困了。”      “睡吧。”      情岫铺好被子让团圆睡进去,自己也在旁边躺下,侧过身去轻轻搂住她,臂弯里抱着小小的一团温暖,心满意足。      “你这样子当娘亲可不行……快长大些,不然我就要养两个娃娃了。”      夜深人静,情岫不觉想起多年前庵堂外二人的对话。彼时鲜衣怒马,年少无愁,只知花前月下。      “我已经长大了,我做娘亲也做得很好……”      她喃喃自语了两句,也阖上眸子安眠。窗外一阵寒风呜咽,似是一声叹息。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南楚虽气候暖和,这日也不免刮起北风,把公主府门口两个大灯笼吹得左摇右摆。      除夕之夜平阳公主自然是要去往宫中陪女皇守岁的,所以此夜公主府提前过节,院内爆竹惊春,夜响箫鼓。翠鼎缓腾香雾,鹅黄流苏帐煖。阖府上下欢聚一堂,热热闹闹过节。      古篱也来了,送了团圆一枚亲手所制的荷叶双龟玉锁,取平安长寿之意。团圆被柳逸抱着,见之欣喜不已,嚷嚷着就戴上了脖子。      “咻咻,这是给你的。”      古篱随后又递给情岫一个盒子,情岫接过打开,发觉里面是一只水晶卧鹿,还有一对白玉松鼠耳环,以及一根青玉仙鹤簪。竟然是比照她所饲养的几只宠物而制,神态逼真惟妙惟肖。      情岫摸着耳环好生惊讶:“咕咕这都是你做的?”      古篱微微含笑,颔首道:“玉料是以前你母皇赏赐的,我寻思放着也是无用,便拿来做了这些。可还合你心意?”      “我很喜欢!”      情岫捧起东西看了又看,指腹轻轻摩挲着鹿尾巴,爱不释手且童心未泯的模样堪比团圆。母女俩玩着自己的宝物不亦乐乎,旁人也看得入迷。      辛晴一早便祭了灶神,此时端了糖豆粥上来,逐一分给诸人。      团圆吃着粥,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娘,石头也有糖豆粥喝么?”      “石头?谁?”古篱听言问道。      情岫解释道:“是新来的嬷嬷,平日陪团圆一起玩儿的。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呢,要不把她叫来一起?”      辛晴一听大惊,赶紧阻止:“别叫他来!呃……我意思是今儿是咱们一家小聚,叫个外人来作甚?不自在得很。糖豆粥厨房里还有一锅,我叫他们拿去分了就是。”      情岫听她这样说便作罢了,只是古篱微微皱了皱眉。      公主府东南角的偏僻院子里,左虓看着厨房送来的过节东西,只是取出酒来倒上。      “唉……又是孤身一人……”      笃笃笃——      正当他垂头丧气之际,只听小院子的木门响了几下,居然有人来访。      “来了来了。”      左虓把酒杯撂下,小跑着去开了门,一低头便看见了穿着鹅黄小斗篷的团圆。      “乖乖你怎么跑来了,一个人?”      左虓弯腰抱起她亲了口。团圆高兴晃着手里的布袋子,里面装了小石子儿般的东西,哗啦啦的。      “大石头,我给你送彩豆子来,今天要吃糖豆粥,你拿去煮了吃。”      左虓哈哈大笑:“行!煮了咱们一起吃,我正愁没人说话你就来了,真是我家乖乖……”      这厢左虓抱着团圆进了屋,那边情岫却因为找不着小家伙都快急哭了。      “团圆呢团圆呢?怎么一会儿就丢了?你们怎么看人的!”      情岫平素性子柔和甚少发脾气,此时疾言厉色的样子把众人都吓住了。      古篱见状出言劝道:“莫急。她若是出了府去,下人们不会不知,定是还在府里,应当是跑哪里玩儿去了。”      这时一婢女走出来跪下禀告:“公主殿下,奴婢方才听小姐说什么石头、糖豆粥的……”      石头?      情岫一下就站了起来:“那个叫石头的人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萝挂青松是所依,松凋萝更改何枝。操刀必割腕可断,磐石徒坚心不移。——《后汉门魏博妻》周昙,唐。      十项全能通房相公的第二项职责:奶爸!!!       第六四章 红菱唇,说情愫      “大石头,你到底会不会煮粥啊,锅都烧糊了……”      东南角的小院子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一缕黑烟徐徐腾起,又被风吹散。      “咳咳!咳咳……”      院子中央摆着个小泥炉,底下乱七八糟塞着树叶和木柴,上面一个小砂罐,里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着小泡。左虓正拿着根树枝在捣鼓炉火,被烟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一直咳嗽。      小团圆站得远远的,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大石头你吹牛,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会,哼。”      “乖乖再站远点儿,当心熏着你。”左虓回过头来,鼻子下面一道锅灰印子,看起来就像一撮胡子,滑稽得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赧然道:“这生火做饭是女人家的事,我当然不太擅长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聪明,什么事学学就会了,煮个粥算什么?等着吧!”      “咦……黑不溜秋的,看起来都不好吃。”团圆嫌弃地捂住鼻子,走近左虓用袖子给他揩去唇上黑印,笑声宛若银铃:“大石头好邋遢,这么大的人还擦不干净脸,羞羞!”      羞羞……      左虓乍听此二字,顿时一怔,愣愣盯着眼前的小团圆,这张稚嫩乖巧的小脸蛋渐渐和印象中的那人重合起来,一丝不差。      一样的眉,弯弯似月。      一样的眼,尾稍轻挑。      一样的唇,笑如红菱。      ……什么都一样。      左虓顿时眼前模糊一片,团圆的轮廓跟情岫几乎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小家伙……根本就是她的女儿,或者说,是他们的女儿。      “团圆,”左虓情不自禁抱住小团圆,满眶热泪,“我的小宝贝儿……”      团圆冷不丁被他抱得死死,奶声奶气地说:“大石头你松手啦,勒疼我了。”      “呵……”左虓吸吸鼻子,在团圆肩头蹭了一下,憋住哭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话不成句,“我、我……很高兴,高兴得很……”      团圆撅着嘴,小手掌在左虓脸颊一推:“嘁,糖豆子都煮糊了还高兴,大石头你撞坏脑袋了。”      “不煮了,我们进屋去,我有好东西给你。”      左虓索性把砂罐端下炉子,抱起小团圆进了房里,翻箱倒柜找出带来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珠翠冠花、缨络流苏、玉簪金钿、团扇画人儿……基本都是女儿家用的首饰和喜爱玩意儿。这些都是他以前打算送予情岫的。      “全都送你。”左虓把东西推到团圆面前,满眼殷切,“喜欢么?不喜欢这些我还有别的。”      团圆自幼好东西见多了,在一推金玉里挑挑拣拣,撇了撇嘴:“没什么特别的嘛……”      左虓挑出一枚兽形玉扣:“这个好不好?我给你戴上。”      “我有了呢!”团圆兴冲冲从衣领里扯出荷叶双龟玉锁,笑嘻嘻道:“国师大人送我的,好不好看?”      ……      情岫着急去找团圆,古篱本要和她一起,却在门口被柳逸喊住。      “国师留步。”柳逸看了眼情岫,不着痕迹给古篱使了个眼色,道:“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情岫一颗心挂在团圆身上,道:“咕咕你们有事慢聊,我自己去找。”说罢她便率先而走,头也没回。      目送情岫身影远去,古篱淡然回首,眉眼清冷:“何事?”      “你知晓我为何事。”柳逸一扫平素儒雅风度,眼里带上几分怒气,“我今日才知晓,陛下之所以答允咻咻搬出皇宫住进公主府,是因为她愿意大婚。本来咻咻年岁渐长,此时成婚也无错,可我没想到她要嫁的竟然是你!你怎能娶她为妻?你我看着她长大,与她情同父女,世上可有父亲娶女儿的道理?你太荒唐了,师弟!”      “怎么就娶不得?”古篱淡然无谓,“除了年岁略长一些,我哪一样配不上她?是你视她为女儿,我并非如此,我喜爱她,要娶她为妻。”      柳逸冷笑:“并非如此?那你老实说一句,你对她到底是何情愫?你别告诉我自打她还在襁褓之中你便心生爱慕!师弟,当年你的心事我也略知一二,你根本只是把她当一个替代物罢了。你既不是真心,何苦还要耽误她的终身?你于心何忍!”      古篱冷冷横眼,勾唇道:“你怎知晓我不是真心?即便我的初衷再不堪,也断然不会伤她的心损她的情,总好过那些负心薄情之人。就算是团圆,我也能做到视如己出。敢问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待她们母女更好?谁又能助她登上王位,稳坐天下?除了我,没有更适合的人。”      柳逸看他执意如此,怒道:“你怎么如此糊涂!若是让梅师兄看见你这样子,他……”      “他早死了。”      古篱忽然出言打断柳逸,眼帘轻垂遮住墨黑瞳孔,平平道:“阴阳有别,他身亡多年怎会看得见?就算是泉下有知……那又怎样?我愿娶她愿嫁,谁也别想阻挠。”      他袖袍一洒徐徐而去,夜风撩过青丝,鬓边霜华又多一缕。      柳逸被古篱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远,胸中郁结难纾,只余一声长叹。      情岫站在陈旧的小院之前,好奇看着斑驳的院门,很纳闷府中竟然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木门轻掩,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并未听到团圆或是他人的声音,里面静悄悄的。      “有么人?石头在不在?”      情岫轻声唤了两下,无人应声之后就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院子中央有个燃尽的小泥炉,还有个不知装了什么的黑砂罐,焦味冲鼻。院子里的树枝光秃秃的,墙角花草也已枯萎。      “怎么住这里呀……”情岫自言自语着往屋里走去,“周嬷嬷懒,这个石头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地也不扫。”      进了寝房,情岫透过屏风的间隙,一眼就看见了睡在床上的团圆。原来小家伙玩得累了便睡着过去,蜷着身子缩在被窝里,小小的一团。      “小瞌睡虫。”      情岫弯腰下去在团圆额头落下一吻,随即准备去抱起团圆,却被人从后面环住了腰。      “啊!”      情岫急促惊呼一声,正要回头看来人是谁,就被拥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后背紧紧贴上宽厚的胸膛,熟悉的温度透过冬衣传递到肌肤之上,瞬间侵入心扉。      “宝贝儿……”      耳畔响起熟悉的男音,较之记忆中的呼唤更为沉哑,也更为动人心弦。      情岫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咬住嘴唇不敢说话,只是一味扭过头想要去看身后之人。      刚一侧首,火热的唇瓣已经袭了过来,含住她的嘴使劲吮吸。狂猛如雨中又带了丝丝缱绻,好似甘露。      她个子长高了一些,身姿窈窕莹润,早已褪去当年的稚嫩,脱胎换骨成为一国尊贵的公主殿下,明艳不可方物。      左虓一边亲吻,一边观察着情岫的变化,心中感慨万千。      蝴蝶破茧而成,情岫的这场蜕变也使得她愈加美艳,往常的青涩被女人的妩媚所替代,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动心。      情岫被动地承受着亲吻,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日夜牵挂的那个人……竟然来找她了?      正值她愣怔之际,左虓的唇已经滑到颈上,脖子传来的酥流让情岫沉沦了几分,也清醒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情岫推了推他,转过脸去,有些想挣逃的意思。      左虓捧住她的脸,重新覆唇盖住她的口,含糊唔唔道:“想你……我很想你……”      他的手在她身体上游移,急切抚摸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躯,把现实和梦中的点点滴滴重合起来。      是她,就是她,终于见到了她。不是在午夜梦回,不是在醉后狂想,而是活生生的她。她就在他怀中。      这场重逢来得太突然,情岫始终犹如落入梦靥般昏昏沉沉,她被左虓铺天盖地的狂吻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身子都软成一汪春水。      左虓顺势把她扑倒在床沿,撩开冬日数层裙摆,刚刚扯下她的底裤,便急不可耐地闯进了春湾。      “嗯!”      炽热骤然侵入体内,情岫不禁闷哼一声,面颊绯红地去推左虓:“出去……快出去……”      左虓狠狠一顶,多年来的相思仿佛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纾解,他埋头啃上情岫香肩:“想死我了,宝贝儿……好想你……”      说着他款款动了起来,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柔柔缓缓进出。      情岫一开始还觉得有些疼痛,可经不住他这样有手段地摆弄,情不自禁娇吟了两声。      “嗯……”她满面羞红,努力抑制自己的声音,诺诺道:“团圆……团圆还在这里,你出去……”      “嘘……”左虓伸出一根指头点在情岫唇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别说话,不然会吵醒她。”      察觉他徐徐退了出去,情岫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被对方以雷霆之势贯穿身体,激得她浑身几乎要失声尖叫。      情岫拱起身子搂住左虓的脖子,像以往那样一口咬住他的肩头,硬生生吞下喉咙口的呻吟。      若说刚才只是温柔的浅尝辄止,现在就是狂暴的撕咬猎食。左虓宛如林中最凶猛的野兽,把柔美可口的食物圈在身下,一味掠夺。      他紧紧按住她柔软的腰肢,一次次体会着自己与她的结合,彻底放纵在欲海之中。      香汗如雨,玉肌泛粉。      “宝贝儿,”左虓俯首去舔了舔情岫耳垂,“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通房相公第三项职责:打炮!!!          第六五章 度旧年,西求亲     “团圆、团圆才不是你女儿……”      春潮席卷,情岫红扑扑的脸染满欲色,媚眼里水汪汪的,硬咬牙克制住情|事带来的愉悦,否认了左虓的话语。      “不打自招。”左虓月眸斜抬,手指去挑开她的衣襟,埋头在她胸口轻轻咬了一下,“我又没说是团圆。”      “……”      情岫恼极了,咬唇恨恨瞪着他:“反正我才不会给你生小娃娃!”      “哦是么?”      左虓挑眉一笑,整个身体都覆了过来,把情岫钳在身下,愈发使出浑身解数,深深浅浅地一进一出。      “那我们现在生一个也不迟。”      虽然被折腾得厉害,情岫就是忍住不吭声,只是狠狠咬上左虓的肩头,吞下万千娇吟。两人本就阔别多年,都不曾有过这等事,她紧张之余不免用力,暗自夹绞住那男子之物。左虓背脊一酥,想忍却没忍住,终于喉咙低低吼鸣一声,动作也停了下来。      感觉到二人契合之处粘腻一片,情岫赶紧一把搡开人跳下床,用手绢胡乱揩了几下,慌慌张张忙着穿衣裳。冬日裙子有好几层,她越是着急越穿不好,老半天一条白花花的腿还露在外面。      左虓见状想去帮她,刚刚迈出一步:“我来……”      “不许过来!”      情岫弯腰捂住腿,腮帮子气鼓鼓的,媚眼瞪着左虓,喝道:“你走开你走开!不许看我!不许看!”      左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都那个了,怎么还不能看?      情岫如今羞愤难当。她并非没有设想过二人重逢的那一日会是怎样光景。也许他会装作不认识她,也许他会来解释当初的苦衷,也许他会苦苦哀求她的原谅……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左虓这么厚颜无耻,居然一见面就……      哼!当初是他不要她的,现在别以为双修了就能和好如初!还想认回团圆?做梦!      情岫穿好衣裳赶紧过去抱起团圆,迈步就要往外走,理也不理左虓。      左虓身子一挪堵住她,腆笑道:“宝贝儿……”      “谁准你叫得那么亲热!”情岫表情冷冰冰的,“我才不认识你这种混蛋!让开,我要出去!”      左虓脸皮厚,被骂了也若无其事,依旧堵住门口,还想伸手去抱情岫。      “以前不认识没关系,现在认识不就行了?小人诚心诚意前来投奔公主殿下,愿效犬马之劳,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情岫警惕后退一步:“去去去,我才不稀罕!”      左虓眨眨眼,眸光熠熠:“不稀罕么?可是小人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公主殿下刚才舒服么?要不要再来一次?”      “你……不要脸!色胚!”      情岫气得直跺脚,两人说话的动静吵醒了团圆。小家伙抬起脑袋来,眼睛也没睁开,迷迷糊糊道:“姐姐你来了……你和大石头在说什么……”      情岫拍着团圆的背,安抚道:“团圆乖,我们没说什么,姐姐抱你回去睡。”      左虓见状拍拍手:“乖乖来我这里,我陪你睡好不好?”      情岫紧搂团圆,很是防备:“不行!”      “凭什么不行?团圆是我的……”      正当二人为团圆争吵,院子外面响起了古篱的声音。      “咻咻?咻咻你在不在里面?”      情岫一听古篱寻了过来,大惊失色,赶紧推搡左虓一把。      “快藏起来!”      左虓不依:“凭什么?我正想会一会他……”      “叫你藏你就藏,不然我以后不让你见团圆了!”情岫连连推他到屏风后面,“躲好了别出来。”      左虓刚藏好古篱就走进了院子,情岫急忙抱着团圆迎出去,把他堵在门外。      “咕咕。”      情岫略有心虚地唤了他一声,呼吸都有些急促。      “刚才在跟谁说话?”古篱见情岫发髻微乱,伸手去给她理了理鬓边落发,“怎么急吼吼的样子?”      情岫后背紧绷:“方才找不到团圆有些着急,现在好了……咕咕我们回去罢。”      “嗯。”古篱淡淡应了一声,环顾四周一番,蹙起眉头:“团圆的嬷嬷怎么住在这里?太远了不方便伺候。”      “他喜欢清静,自己要住这里来的。”情岫急忙圆谎,主动挽住古篱的手臂拉他往外走,“我们回去吧,团圆都困了。”      古篱被她半拖半拽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等等。”      情岫心头一慌,转头问道:“怎、怎么了……”      古篱的指尖擦过她潮红的面庞,轻轻摸上小巧的耳珠。      “这边耳环怎的丢了?”      情岫这才察觉右耳上空落落的,想来定是方才厮缠把耳环弄掉了。她愈发窘迫,垂首敛眉不晓得如何解释:“我不知道……”      “呵呵,还是这样迷糊。”古篱颇为无奈地笑笑,爱怜摸了摸情岫脸颊,打趣道:“不过也无所谓,你只要别在大婚那日也犯迷糊就行了,呵呵……”      情岫羞赧低下头,拿眼角偷偷觑着房门,心中似有不甘却不敢说出口。      四年了,左虓对她不闻不问,古篱却对她无微不至。团圆需要一个父亲,他就说愿意当团圆的父亲。和幼时一样,古篱总是她的期盼她的依靠,她所有的困难他都会解决,他倾尽所有地帮她。他依然是她的神,守护之神。      不能当负心人的。情岫被人辜负过,所以她不愿去辜负别人。明明答应了大婚,这个时候若是再说那些反悔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神思恍惚的情岫被古篱牵着手带离了破败院子,左虓方才缓缓从房内走出来,眸中半分阴沉半分忧郁。      大婚……他是否来得太晚了?悔悟得太晚了?      除夕之夜,爆竹惊春,人竞喧阗。大都皇宫内,皇族齐聚在大殿之内,和女皇一齐迎接新年的到来。      温暖的南楚也飘起了丝丝小雪,大殿门口放着画了钟馗捕鬼的大屏风,殿内每根柱下都摆放了龙凤暖炉,还点了近百盏用鱼骨所制的魫灯,上镶金银嵌玳瑁,寓意年年有余。      女皇膝下独有平阳公主一人,自从亲手解决了凤君之后也未再选人陪侍左右,南楚皇族子嗣又不旺,是故殿内皇亲寥寥无几,气氛也有些冷清。      好在女皇的堂姊妹都带了儿孙来,宫人端上来搁了吉利市袋儿、小样金银器皿的托盘,那些孩童逐个上前拜见行礼,女皇便分别给了赏赐,众人算是讨了个新年吉祥。      情岫也给了小辈们赏赐,她模样生得美又爱笑,一群小家伙都很喜欢她,围着她裙角打转,公主公主叫个不停,纠缠了好一阵才散开。      玉漏渐移,眼看子时将至,女皇要去亲手点燃第一串炮仗,情岫扶着她出走下王座。      “母亲当心。”      髻间龙凤步摇微颤,女皇转过头来,褪下腕上的玛瑙串放进情岫手中:“这个带回去给团圆。”      情岫捏着带了丝丝体温暖意的珠串,有些受宠若惊:“母亲……”      女皇微笑:“国师已经跟朕说过了,你二人成婚之后想把团圆接回来养。这样也好,朕与你母女分隔十多载,自是不愿看你也与亲生骨肉分离……国师虽然年纪稍长,但贵在沉稳会疼人,又是你父亲的师弟,待你定是极好的。有他照顾你,朕很放心。”      情岫听了这番话心中不是滋味,眼眶发热,低头诺诺应道:“我知道。”      当年她有孕回宫,女皇得知后勃然大怒,下令要拿掉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情岫在百般困顿中拼死护住了团圆,生下了她。可是却不能正大光明当孩子的母亲,只能把她送给柳逸辛晴抚养。最初女皇根本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血统,现在却愿意让团圆回来身边。情岫知晓,若不是古篱的庇护,自己当初根本不可能平安产子,更遑论如今接女儿回来。他对她的包容关护之情,太深重了。      大婚已成定局,断无反悔的道理。只是……左虓怎么办?      情岫迷惘无助,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心思百转千回却又觉得必定会辜负一方。她喜欢的是左虓,不能对不起的是古篱,孰取孰舍?      要不……纳左虓当侍君好了!她父亲梅长远还不只是母皇的侍君之一,并非凤君。      只是,左虓可能不愿意……      砰砰——      女皇点燃炮竹,焰火一飞冲天,陈旧的一年终于过去了。情岫也就在这样的混沌恍惚中踏进了新的一年。      新年刚过三日,南楚女皇就接到西越送来的文书。      西越王膝下大皇子柴绍杰仰慕平阳公主才貌,不日将会亲来大都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小禽兽很抢手!\(^o^)/~      祝大家五一快乐!~(@^_^@)~   浅,草。微!露;整、理    第六六章 走马灯,守夜人   正月朔日是一年节序之首,南楚大都男女皆着鲜衣,游玩于梵庙集市等地,家家宴饮笑语不绝,足要热闹到元宵节。      平阳公主近日宫廷筵席颇多,而且回回都携了柳逸夫妇和团圆一起去。主人不在公主府内倒冷清许多,又逢过节众人都有些懒怠,成日吃喝混日子。不过独有一人闲不住,那便是左虓。这天左虓找到了府中匠人,请他做几盏元宵节观赏的灯。      这匠人是那日和左虓一同进府的,姓吴,家中世代都靠手艺吃饭,一双手巧得很,能做百物,众人都打趣叫他“吴不能”。      “石兄想要什么样的灯?”      吴不能年岁不大,比左虓还小两岁,相貌清秀身材偏瘦,唯有双手手掌格外宽大,手指修长,骨节突出十分惹眼。      左虓摸摸下巴:“有没有哪种灯会动的?”      吴不能点头道:“那要做走马灯。先用竹条编形,外面罩彩色丝帛,若将剪纸图案粘在内里,点燃蜡烛后灯就会自己转动起来,人马追影物换景移,很讨小儿喜欢。”      左虓一拍大腿,笑道:“就做这个!”      找来竹条羊皮染料铜片,吴不能先烧炭把铜化成浆水,再倒进模具凝成条状,趁热拉成细丝,作灯内的风扇轮轴之用。左虓则在旁画着图案花样。      “石兄已经成家了吧?”吴不能一边做着灯框,一边问道:“此灯是做给令郎的?”      左虓抬眸,咧嘴笑道:“是给小女的。”      吴不能口气里有淡淡的羡慕:“石兄好福气,不知令爱属什么的?画只生肖上去意头更好。”      “唔……一个属羊一个属猪。”      “原来是一对千金,羊和猪……”吴不能心中算了算,露出惊讶的神情,“石兄你成亲得好早,女儿都那般大了!”      “嘿嘿,”左虓挠挠头,“小的倒是听话乖巧,就是大的那个不省心,老跟我置气,我头都大了!等你日后成家便知晓了,女人真是麻烦,冷不得惹不得说不得更骂不得,只有宠得!”      “哈哈……”      两人嘴上说说笑笑,手里动作不停,傍晚时分终于做好了两盏灯,左虓再三向吴不能道谢,提着灯美滋滋去了团圆的寝院。      公主府前挂起灯笼的时候,情岫也回来了,四辔马车缓缓碾过宽阔的石板路,徐徐停在府邸门口。古篱先怀抱团圆下来,然后再回过头去叫情岫。      “咻咻,要不要我帮忙?”      “不、不用……呃!”      情岫很不雅地打了个酒嗝,晃悠悠从车里探出头来,五指抓住车帘,脚步虚浮,几乎是从上面跌了下来。      “小心!”      古篱刚把团圆递给下人,就察觉身后有什么倒下来,赶紧转身一把接住情岫。      怀中女子娇躯柔软,自然天成的淡雅幽香混合了丝丝酒味,形成一股使人沉醉的香氛。古篱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娆脸庞,泛着些许红晕,宛如一朵春日最明艳的桃花。      “咕咕,”情岫仰起脸娇笑着唤古篱,“你身上好香啊,团圆也经常这样说……”说着她把头埋进他胸口深深嗅了几下。      古篱心头淌过一阵激流,喉咙有些发紧。      五分相似的容貌,可性情……她真的只是她而已。      “咻咻,”古篱紧紧把她一拥,靠在她耳畔说道:“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他从未对她说过,也许是今日酒香醉了心,他很想亲口说一次。      “我知道呀!”      情岫并未因他的表白而显露惊喜,依旧笑呵呵的,媚眼里有什么朦胧不清:“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好,咕咕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放心,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唔,头好晕呐……”      她并没说也喜欢他。      舌尖仿佛舔到一缕苦涩,古篱淡淡笑着,眼里有些失望:“我扶你进去,早点歇息。”      情岫甩了甩头,摆摆手:“有她们伺候就行了。咕咕你回去吧,你也早些休息。”      言毕她在婢女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府门,只留给古篱一个淡淡的背影。      情岫酒量不好,这日在筵席上多饮了几杯便醉了,此时酒气稍稍散了一些,脑中也不似刚才浑浊。她忽然想起今日柳逸辛晴都不在,晚上没人陪团圆,遂开口对身边婢女说:“我去团圆那里,你们不用过来守了。”      她接过团圆搂入怀中,笑眼盈盈:“今天姐姐陪你睡好不好呀?”      团圆笑着抱住她肩膀:“好!”      两个娇人儿一同回了院子,情岫不喜欢别人打扰她们母女俩独处,于是把团圆那里的人也遣了下去。      “清清静静多好,成日一群人跟在后面,好像长了很多条尾巴……”      情岫进房把门一关,撅着嘴抱怨了几句,然后拆掉头上繁复的发饰,把厚重宫装也脱了下来随手一扔。      团圆学她的样子踢掉珍珠锦履,嘟起嘴巴:“这个鞋好沉,穿着我都走不动路。”      情岫点头:“这个鞋我也不爱穿,镶满了的红绿石头,穿在脚上像绑了沙袋。而且鞋子都藏在裙子下面,看也看不见,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宁愿光脚!”      “咯咯……”团圆笑得直捂嘴,“我也要光脚,和姐姐一起当赤脚仙!”      “来呀来呀,我们比比谁的脚快!”      情岫天生就是娇憨纯真的性子,这几年回宫是被束缚着不敢随意表露喜怒,现下和团圆单独一起,心里那点小女儿的娇俏全被勾了出来,脱掉鞋袜把裙子撩到膝盖,和团圆玩起大脚踩小脚的游戏来。      “姐姐你不许躲!”      “偏要躲偏要躲……”      “哎呀人家踩不到嘛!你比我大要让着我的!”      “好嘛好嘛,让你踩一下,就一下……”      一大一小在榻上蹦跳着,笑声哈哈不绝于耳。谁也没注意到绣床那方有忽明忽暗的烛光溢出。      “呼——”      玩累了情岫就搂住团圆躺下,揽着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胸口,微微喘着气,试探问道:“团圆,你喜不喜欢姐姐?”      团圆扬起小胖脚丫一甩一搭,狠狠点头:“喜欢!”      “那……”情岫抿抿唇,忐忑问道:“那姐姐当你娘亲好不好?”      “咦?”团圆歪着脑袋眼露迷茫,“为什么?你不想做我姐姐吗?”      情岫爱怜摸着她额头:“因为我更想做你的娘亲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团圆想了想,摇摇头:“我已经有一个娘亲的,不用再多一个。”      “可是,”情岫眸里流出悲凉,“我才是你真正的娘亲……团圆你知道么?你是在我肚子里长大的,你是我生的。”      团圆听了“腾”一下爬起来,撑在情岫身侧瞪大了眼:“我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她好奇极了,低下头去附耳在情岫腹部,小手摸着问道:“你的肚子这么小,怎么装得下我?”      情岫笑道:“因为那个时候你很小呀,就像一颗小种子,慢慢才发芽长大的。”      “哦……”团圆很老道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拿手指戳了戳情岫肚子,忽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现在里面有小种子么?会不会长大?”      经团圆这么一说,情岫忽然想起小年夜那日的事来,心头一悸脸颊也不觉红了几分,垂下眼帘喃喃自语几句。      “应该不会那么巧……就算有了又怎么样,给了我就是我的,难道还想我还给他?哼……”      白日玩久了早乏了,母女俩靠在一起暖烘烘的,不知不觉竟在榻上睡了过去。当细微鼾声响起,自绣床旁边的屏风后钻出一人,月眸熠熠。      “呵,我果然养了两头小懒猪。”      左虓悄悄走近,先把团圆放到床上安置好,然后才去抱起情岫。      他偷偷刮了下情岫的鼻子,半数落半宠溺地说:“有你这样当娘亲的么?比团圆还要孩子气,我可惨了,既要养媳妇儿又养女儿……”      轻轻把人放到绣床之上,左虓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覆唇下去吻上额头:“宝贝儿睡吧,我给你守夜。”      水晶珠帘,五彩染画,交映璀璨,旋转如飞。走马灯在顶上慢慢旋转着,细细烛光洒落进月胧纱帐,缤纷彩色晕得房内一片暖煦。      左虓静静坐在床沿,贪恋的目光一直放在妻女身上,只希望这一刻能延续千万年。      半夜时分情岫觉得喉咙干涩,渴醒了想起来找水喝。谁知一睁眼看见脑袋边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什么人?!”      她随手抓起瓷枕就砸了过去,直接把打瞌睡的左虓打下了床。      “哎哟……”左虓咚的一声摔到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揉着胸口说道,“宝贝儿是我……”      情岫原本还要打,一听这声音停了下来,愣愣的:“你……谁准你进来的!”      左虓下巴支在床头,口气可怜兮兮的:“我就想陪着你们嘛……宝贝儿是不是想喝水?我去给你倒。”      他转身去取水,情岫揉着太阳穴,却被一闪一闪的光影吸引住目光,于是撩开帐子看了过去。      灯面很新,看得出来是才做的,五彩丝帛颜色妍丽十分精美,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几幅图案。      竟然是他们相遇那一日的情形。      山谷、崖底、少女、野熊、山洞……      走马灯旋转,图画连动起来,讲述了一场惊艳邂逅。      “宝贝儿来。”      发呆的时候左虓已经端了杯子回来,打断了情岫出神的思绪。她突然把脸一沉,转过头去用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道:“我不喝!”      左虓一怔,伸手拍拍她:“跟自己怄个什么气?来,喝了再睡。”      “就是不喝!”情岫藏在被窝里赌气,过了片刻把头露出来,有些威胁地说:“你不准睡这里,快出去。”说完她又急忙躲了回去,不再露面。      “那我把水放这里,你渴了就喝。”      左虓把水杯放在床头,和衣在床榻边睡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不原谅他也没关系,至少他陪着她们呢……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满足阖上了眼。      许久,情岫也悄悄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撩开帐子看了眼睡在地上的左虓。      “大冷天冻死你……”      她努嘴低低说了一句,表面上满不在乎,脚下却把自己的被子踢下床去,自己则挤到了团圆那里。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翌日是元宵节,晨光铺满了屋子情岫才醒,懒懒地抱着被角不想起床。      忽然想起床底下还睡着个人,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赶紧往底下一看。      一条被褥乱糟糟横在那里,而左虓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房相公第四项职责:守夜保镖!       第六七章 岁寒友,送神象    “哼!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半夜跑掉了……”      情岫见左虓不在好生失望,发气踢开床下的被褥,恼怒埋怨了几句。      “咯吱”一下房门开了,左虓端着水盆进了屋子。      “这么早就醒了?”他笑眯眯走到床前,弯腰捏了捏情岫的鼻子,道:“是起床还是再睡一会儿?”      情岫见他回来不禁有些欣喜,刚才的郁结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头甜滋滋的,唇角微微勾起,却刻意把脸一转昂起头,拿乔起来。      “不许对本宫动手动脚!”      左虓厚颜无耻地嘟起嘴去亲了她一口:“那动嘴可不可以?”      他的吻依然那般热烈,情岫心跳噗噗,腮边都快燃了起来。      “讨厌……”她羞赧地推开他,眼中藏着小小的欢喜,嘴上却骂道:“没脸没皮!臭无赖!”      左虓又扑过去抱住她,死皮赖脸道:“我就是不要脸的无赖,一辈子都赖着你。”      “姐姐……”      这时小团圆醒了,揉着眼懒懒唤她:“我想尿尿。”      情岫正要抱她起来,左虓抢先一步:“乖乖我带你去。”      “大石头你也在啊,”团圆打着哈欠,爬进他臂弯靠着,“快一点,我都快尿在裤子上了。”      “乖乖忍住忍住!”      左虓忙不迭抱起团圆冲了出去,情岫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乐得掩嘴直笑。      等左虓带着团圆回来,情岫已经起身了。两人一齐帮着团圆洗漱,情岫给她梳头,左虓便亲手伺候小家伙穿衣裳。      团圆坐在圆形软凳上晃着小胖脚,月牙般的眼睛一直盯住左虓,看得出神。      半晌,她突然扬起头问情岫:“如果我把你换来当娘亲,那是不是爹爹也要换一个?”      “嗯。”情岫应道:“你会有个新爹爹,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古篱爱屋及乌,这几年对团圆都很好,让团圆接受他也并非难事。      “那……让我自己选新爹爹可不可以?”团圆咬着手指头,老气横秋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一指左虓:“我要选大石头!”      “嘡”一下,情岫手里的檀木梳子都掉了下来,砸在她脚背上。她来不及去捡起来,紧张问道:“为什么要选他?其他人不好么,比如……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好是好,但我还是更喜欢大石头。”团圆掰着指头数起来,“国师大人比大石头长得漂亮,不过大石头比国师大人好玩儿。他讲故事讲得好,又会编蚂蚱捉蛐蛐儿,还能带我放风筝……嗯,大石头好,我要大石头当爹爹!”      左虓正蹲着给团圆穿袜子,一听此话简直是热泪盈眶,上前大力搂住小家伙,在她脸颊猛亲不止。      “乖乖你真是我的小宝贝儿!就这么定了,以后不要叫我大石头,叫我爹!我是你亲爹!”      “去去去!”情岫气得踢了他一脚,“你才不是团圆的爹,你没资格。”      左虓争辩:“怎么没资格了?没我你能生出团圆么?也不想想是谁的种子!”      情岫叉腰瞪眼:“送给我就是我的。你洒了种子就不管了,怀团圆的是我,生下她的是我,照顾她的也是我。你哪一样插过手了?反正你就是没资格!”      “……”      两人争吵喋喋不休,却没一点真刀真枪的火药味儿,倒更像是小两口闲来无事找茬拌嘴,如同民间寻常夫妻。      “血浓于水,反正我就是团圆亲爹,谁也甭想否认!”      左虓嘴巴厉害又难缠,情岫辩不赢他,最后气得把脚一跺。      “懒得和你说,团圆我们走!”      情岫抱起团圆扭头就走,左虓赶紧迈步追上,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就到了公主府门口。      正巧宫里来了人,在门口就下马奔到情岫跟前一跪。      “启禀公主殿下,小的奉陛下旨意,前来迎您入宫。”      情岫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昨儿个不是和母皇说好了晚上再去么?这么早又来催了……”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常服,叹了口气:“稍等,我去更衣。”      她把团圆交给左虓带着,警告他道:“不许在团圆面前胡说八道,不然我赶你出府去,哼!”      待到情岫转身进了府,左虓一臂搂住团圆,跑去跟宫里来的人搭话。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左虓见人先笑十分亲切,这宫人见状赶紧躬身:“不敢当,小人姓齐,在内务府做事。公子是?”      左虓拱手见礼:“原来是齐公公,有礼了。在下是公主殿下的贴身近侍,叫九虎。”      近侍?那就可能是未来的侍君之人了?      齐公公急忙要见大礼,左虓上前虚扶一把,彬彬有礼相问:“敢问公公,宫中可是出了何事?我瞧您似乎有些着急。”      齐公公略微惊讶,赞道:“还是公子眼尖。今日西越国大皇子来我朝拜觐,陛下设宴款待,此时使臣多半已经入了宫门,所以小的才赶着来请公主……”      ……      大都皇宫金殿晖堂,此时西越大皇子柴绍杰刚刚踏进殿门,麂靴踩在柔软的云纹红锦毯上,脚底绵柔,连带着心也温和了几分。      这样的富丽堂皇,这样的繁荣昌盛,这样的奢华精巧……都是西越可望而不可及的。      柴绍杰走到王座下方躬身一礼,笑容谦和:“小王见过女皇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福泽绵长。”      女皇高坐在盘龙金椅之上,垂眼看着这位未来的西越王,只见柴绍杰魁梧健壮,身形长相都是典型的游牧族,浓眉深眶,鼻锋挺直,肌肤呈现出常年日晒而形成的健康棕色。      “赐座。”      女皇挥袖,微微笑道:“王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且先在此稍作歇息。朕设了晚宴为阁下接风洗尘。”      “多谢女皇陛下。”柴绍杰起身道谢,随即说:“听闻今日是贵国的元宵节,所以小王备上区区薄礼略表心意,还望女皇陛下笑纳。”      说罢他拍拍手,西越使臣便抬了几个大箱子上来。箱盖一打开,里面的宝石玛瑙都晃花了周围宫人的眼。西越国虽然土地较为贫瘠不易耕种,但蕴藏了大量的玉石玛瑙等矿产,柴绍杰送上一整箱未经雕琢的上等玉石籽料,出手大方极了。      女皇见物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道谢了一声,便命人收下礼物,然后叫宫人上茶。      一盏剔透翡翠杯送到柴绍杰手中,他甫一揭盖,清冽茶香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了淡淡的松竹之香。      他赞道:“好茶!”      女皇手中也有一碗,她道:“此乃我南楚特有茗茶,称‘岁寒三友’。茶树植在竹林旁,所以自带竹叶之香。烹茶之时用松针煮水,水则取自梅瓣初雪,三者集齐方成此味。”      “原来如此,真是好茶。”      柴绍杰漫不经心称赞着,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西越不产茶,百姓平素所饮的都是下等酽茶,一块茶砖几乎全是碎茶渣。而就算是王公贵族,所有的也不过是些花茶清茶,何曾见过这样讲究的茶叶,更遑论用这般繁复的方法烹制了。      如果西越也和南楚一般富饶便好了,至少要让百姓喝上一样的茶水,而不是在每年冬季都食不果腹衣不裹体,四处行烧杀抢掠之事……      “平阳公主到——”      传唤太监一声高禀,拉回柴绍杰飘忽的思绪,他随即放下茶盏望向殿门。      一袭妍丽迤迤而来。情岫额点花钿头梳高髻,穿着锦绣百花宫装徐徐走进,对着女皇行礼。      “儿臣拜见母皇。”      “起来吧。”女皇一抬手,介绍道:“这位是西越国的大皇子,绍杰王子。”      情岫进来就发现殿内还坐着一人,服饰带着浓烈的异域特色,平素在南楚都没见过。听女皇这般一介绍,她便走过去福了福。      “王子殿下好。”      柴绍杰赶紧回礼:“公主好。”他眼睛紧盯情岫,见她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美丽,甚至还有几分妖媚,不禁有些惊喜,同时又感慨万千。      西越风沙大,西越女子不到四十岁脸上就布满了风霜刻下的皱纹,哪儿如南楚女人娇嫩。不说眼前风华正茂的平阳公主,就连已经年过四十的南楚女王,看起来竟比西越三十岁的女人还要年轻。      富庶的国土、美艳的女人……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抵挡。      情岫最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眼见柴绍杰用看猎物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微微蹙眉又不好发作,于是赶紧转过身,匆匆到柴绍杰对面的椅上坐下。      柴绍杰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目光,转向女皇说道:“陛下,小王还带来一物,是专程送予公主殿下的。只是此物体积庞大不便入殿,劳烦陛下和公主随在下出去一观。”      正殿门口的广场上,站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庞然大物,浑身灰色,四蹄如柱,两扇招风耳犹如巨大蒲扇,还有一条长粗的鼻子。      “此乃婆娑国的神物,名曰象。性情温顺又十分聪颖,寓意吉祥平安。”柴绍杰介绍着,对情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它能听懂驯兽人的话,在婆娑国一般作为贵族坐骑使用,而且力大无比,还能驮载货物。”      情岫见到这头大象双眸一亮,兴冲冲跑过去近距离盯着它看,大象在她面前扬了扬鼻子,把鼻尖放到了她肩头。      情岫试探着摸上象鼻子,和它说起话来。大象仿佛很是高兴,忽然鼻子一卷就缠住情岫的腰,把她举上了半空。      女皇大骇惊呼:“皇儿危险!”      柴绍杰安慰道:“陛下请放心,此象性情和顺,不会伤了公主的。”      果然,大象只是把情岫举上了自己的背脊,情岫侧坐在象背上,一手抓住它颈上的绳索,一手向女皇挥了挥,笑靥如花。      “母亲你看!”      女皇见状微微捂住心口,稍稍缓了一口气,命令宫中侍卫:“去旁边守着公主,以防万一。”      柴绍杰见她如此紧张情岫,心中暗有思量。他向前挪一步之后转身,对着女皇深深一鞠躬,之后单膝下跪。      “尊贵的女皇陛下,小王早在西越就听闻了平阳公主美名,心生仰慕已久,如今一见更觉倾心。所以小王斗胆,请求陛下把公主嫁予在下,在下一定全心全意对待公主,悉心爱护绝不怠慢。请看在小王一片痴心的份上,万望陛下成全!”      女皇未料他这么快又提起这件事,不觉一怔,滞了片刻方才想开口回绝。      “这个恐怕……”      “启禀陛下。”      这时急匆匆来了个宫人,在女皇面前埋首说道:“东晋定远侯府左世子求见,说是受晋皇所托给陛下您送东西来,此时正在宫门外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通房相公第五项职责:PK情敌!      PS:最近更新时间有点乱,我调整调整,争取明天恢复7点档~(^_^)~       第六八章 梦良兰,旧时情     女皇摸着泛黄画卷,微微一叹,唏嘘感慨。      那一段情……她本以为算不得什么情,只是一段略有遗憾的过往,彼此欣赏的两人因为种种原因,始终不能走到一起。还未开始,便已陨落。      未料,她很快遗忘的往事却被那人记了这么久。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画卷右上角题写了一行小楷,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划过,女皇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情意自是深重,可惜,她和晋皇只能是知己。如果她后来不曾遇见梅长远,如果她和梅长远不曾阴阳相隔,如果她不曾诞下情岫……也许有了这么多如果,她才会还给晋皇一句“相逢不改旧时情”。      “唉,”女皇怀旧的情绪久久不散,叹气一声,问道:“晋皇近来可好?”      左虓站在下方,被一身玄色衬得俊朗潇洒,他恭敬躬身:“不大好,老是病着。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吾皇十分牵挂陛下您,时常念叨着以前与您品茗畅谈的光景,还说幸得陛下顾念昔日朋友之谊,故而贵国与我东晋才能一直这般友睦,所以吾皇专程差微臣送来礼物,代他老人家问您一声好。”      “确是多年朋友之谊。”女皇应了一声,颔首表示对左虓的说辞还算满意,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也别着急回去,好好在这里住几日,朕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左虓闻言喜上眉梢,急忙道谢:“恭敬不如从命,微臣多谢陛下!”      言罢他抬起头,偷偷拿眼角瞄了瞄情岫,抛给她个得意的小眼神。      情岫一见他得瑟的模样就恨得牙痒,可是当下却只能不动声色。当初在她的百般恳求下,众人都瞒着女皇团圆的生父是谁,女皇也只以为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害怕她伤心也就不敢提起。如果现下让女皇知道了左虓即是辛晴口中“天杀的混蛋”,他不用天杀,女皇就直接把他五马分尸了!      因为左虓的突然来访,西越的求亲被打断,女皇也趁机缄口不提,惹得柴绍杰对这个所谓的东晋世子生出些许不满,心中也猜忌起来。      千里迢迢只为送一幅画而来?好生奇怪。      左虓无视他打量审视的目光,潇潇洒洒掀袍坐下,一袭磊落大方,唇边挂着伎俩得逞的笑容。      敢跟他抢小禽兽媳妇儿?找死!      时辰尚早,众人陪女皇在殿内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情岫因为担心女皇发现左虓的身份,一直心神惶惶的,看起来心不在焉。柴绍杰几次开口都冷了场,不免有些尴尬。      “陛下,”左虓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在下听闻贵国宫中栽有一种梦良兰,每干十二萼,花尾带彻青叶三尺,乃是花中之魁,且正月之时恰是盛开之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饱眼福?”      “说起来这两日是该开了。”女皇颔首,对宫人道:“去取两盆梦良兰来送给世子。”      左虓推辞:“陛下且慢。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此等娇兰只适宜在南楚这样的宝地生长,若是挪到其他地方也许就栽不活了。折了这么好的花,我岂非暴殄天物?观赏一番即可。”他言笑晏晏,装作不认识情岫的样子,一转头对她道:“名花配美人。还请公主殿下赏脸,屈尊带在下前去一观。”      嗯?!      情岫不觉一怔,下意识望向女皇。只见女皇点头应允。      “去吧,带左世子和绍杰王子好好转转。”      步入芳翠环绕的兰室,只见盆盎罗列,莹莹绿绿中点缀花萼,兰叶如剑芒,花高于叶者有金粟兰,其香特甚。还有箬兰,叶如箬,似兰无馨,亦可入药。      情岫徐徐走过盆盆蕙兰,香袖拂过兰蕊,沾上几许兰芬。      “这种是风兰,需植于老木之上,花开白黄,有微香。”她逐一给另两人介绍道,“这是杭兰,一枝一花,花色较多,有如胭脂有如白玉……”      柴绍杰听得很认真,表现出十分专注的神情,而左虓却吊儿郎当的样子,偷偷掩嘴在柴绍杰耳畔低声说道:“传闻……平阳公主风流成性。”      柴绍杰闻言一愣,很快说道:“传言未必可信。小王看公主殿下端庄大方,并不像那种人。”      “嘁,你才第一次见她,难不成就知根知底了?”左虓翻他个白眼,似是嘲讽他太天真,继而又道:“据说……平阳公主府上面首三千。”      “三千?!”柴绍杰这回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左虓严肃点点头:“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前些日子公主府选下人你听说了吧?其实这表面上是挑下人,实际上是挑男宠。不信你去看看,公主府中男子个个貌赛潘安,英俊倜傥,都是绝色!”      “这个……”柴绍杰确是听过公主府选人那日的庞大阵仗,这会儿暗自估量左虓的话有几分可信。他想了想觉得也有些可疑,可还是硬撑着风度道:“公主殿下乃是未来的君上,身旁多几个男子本是应当。当今女皇陛下不也纳了好几位侍君?”      左虓继续胡扯:“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最最要命的一点是……”他故意话说一半停下,吊人胃口。      柴绍杰追问:“是什么?”      “过来过来,”左虓冲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左顾右盼一番,贼兮兮地说:“公主床事十分生猛,一般男人受不住!”      “挑男宠那日有个身高九尺多的大汉入了府门,本是意气风发地进去,没一会儿却被抬着出来,被霜打过的茄子似得……你知道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那方面不行,公主骂他银样蜡枪头,所以……唉!废了!”      左虓安慰性拍了拍柴绍杰肩头:“兄弟我是看你这人不错才给你说这些,记住,离平阳公主远些,不然万一被她看上……呵呵,损了身体是小,恐怕到最后精尽人亡,骨头渣都不剩!你好自为之。”      情岫看他二人一直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免有些不悦。      “二位慢慢看,本宫失陪了。”      她略微一福身便挥袖而去,只甩给两人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本来按照柴绍杰一开始的热络劲儿肯定是要跟上去的,可被左虓一通糊弄,他竟然站着没迈步。      左虓见状一阵窃喜,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拍拍胸口:“幸好幸好,若是被她看上,本世子直接抹脖子上吊算了!咳,人有三急,我去方便方便,马上就回……”      他捂着肚子急吼吼跑出去,徒留柴绍杰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回神。      公主……当真如此生猛?      情岫走出兰室没几步,就被左虓从后追上。      “公主殿下留步!”      他大步朗朗而来,径直在距离情岫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一低下颔,带着茶香的醇爽气息扑在她脸颊。      “为什么扔下我自个儿跑了?”      他的唇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会吻上自己。情岫下意识侧了侧脸,微微嘟嘴:“我才没那么不知趣,打扰你们说话。”      “哎哟小醋坛子。”左虓调戏地去摸了她脸一把,眉眼飞扬,“连男人的醋也要吃,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醋劲儿那么大?”      “你瞎说。”情岫气呼呼捂住脸,拿眼瞪他,“你以为你是谁?你顶多是个、是个……是个通房暖床的而已!本宫才没空理你,还吃醋哩……哼!”      左虓嘴巴咧得大大,凑过去靠在情岫肩头,蹭来蹭去“撒娇”道:“能为公主暖床是小人的福分,小人愿意伺候殿下,您今晚上招幸小人好不好?”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情岫狠劲推着他:“讨厌!不许来缠我!”      左虓抱住她腰肢不肯撒手:“我生是公主殿下的人死是公主殿下的鬼,做人做鬼都要跟着你,你可别想甩掉我,我签了卖身契的。”      “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你现在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情岫被他缠狠了,也气急了,狠劲在他背上掐了几把,泫然欲泣,带着哭腔骂道:“我那样求你你也不要我,还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我回家四年你都不闻不问,团圆出世你也不晓得,更别说知道我生她时有多疼……臭九虎!坏死了!”      皮肉的疼痛并不剧烈,情岫还是舍不得下重手。可是左虓心里疼得快哭了。      “宝贝儿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箍住情岫任她发气,喃喃道歉,“那时我……都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你伤了你的心。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再给我次机会,我会好好对待你和团圆……我不回东晋了,我留下来陪在你和团圆身边,宝贝儿你别赶我走,我慢慢补偿你们……”      情岫紧捏的粉拳缓缓松开,抿着唇不愿说话,媚眼里晶莹晃动,好似有点心动。      他是让她牵挂了四年、喜欢了四年,直到今日依然倾心的那个人。      可他也是抛弃了她四年,让她伤心痛苦了四年的那个人。      不是不想原谅他,只是有点害怕。害怕某一日旧事重演,他突然又变成那个冷心绝情的左虓,弃自己而去。      想到这里,情岫使劲推开左虓,甩袖扔下一句话。      “太迟了,我已经答应了和咕咕成亲,日子就定在下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项:搞定丈母娘!   酒壶这厚脸皮的程度……啧啧~~~       第六九章 梅长远,昙花瞬   情岫和左虓一前一后回了大殿,只见情岫眼眶隐隐发红,而左虓满眼郁涩,十分颓丧的模样。      不一会儿柴绍杰也回来了,于是女皇邀众人入席。      “去会芳殿。”      金炉脑麝如祥云,五色荧灯炫煌转。会芳殿内玉栅珠帘,宝光花影,女皇御座设在正中间,整个大殿犹如仙宫天池,奢靡无双。      柴绍杰看着这等光景,方才的小小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他求娶的是未来的南楚女皇,而不是一个普通的金枝玉叶。他所要的是南楚的富饶土地和广袤财富,而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      无论平阳公主是怎样的人,他都要娶。      左虓一反常态地安静,他不怕有多少人觊觎情岫,但是他害怕情岫的心意有变。特别是古篱,情岫对他的依赖和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她又单纯得甚至有些傻气,认准了理就一条道走到底。此次怀着感激报恩之情下嫁古篱,决心已经是十成十了。      连当事人都不会反悔的事,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扭转乾坤?      女皇御座之旁便是公主席位,情岫入座之后,主动举起杯盏,颂祝元宵贺词。言毕后群臣举杯同颂南楚,敬女皇。      女皇心情不错,含笑道:“得卿等祝酒,与卿等同庆。”      众人同饮一杯,继而歌舞响起,女皇也不拘礼数,气氛便活跃起来。几位朝中重臣纷纷上前向别国使臣敬酒。      左虓一直心不在焉的,竟未发觉沐乘风居然也在席上,而且端着酒盏走了过来。      “世子。”      沐乘风不改冷淡漠然的样子,开口依旧惜字如金,除了唤左虓一声就没了其他的话,只是举了举杯。      左虓抬眸一看是他,想起当初的背叛之事,气火攻心,把头往边上一拧:“叛徒不配和本世子喝酒。”      沐乘风面不改色,执拗地又进一步,把杯子递到他眼前:“请。”      左虓恨他一眼:“不、喝!”      沐乘风不尴尬也不退后,就那么举杯站着,直直盯着左虓,浑然不顾旁人目光。      左虓反倒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眼看女皇都往这边瞧了瞧,可他又实在不想和沐乘风一酒泯恩仇,于是起身离席。      “本世子饮得有些多,出去透透气。”      他挥袖怒去,沐乘风也把酒盏一搁,尾随而上。      冲出会芳殿没走几步,左虓肩头便被人按住,同时耳畔响起万年不变的冰寒声音。      “站住。”      左虓火了,转身就挥拳过去:“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噗”一声闷响,沐乘风脸颊挨了重重一拳,不禁脚下踉跄倒退几步。      嘴角渗出一丝腥血,他抬手一抹,继而上前又拉住左虓,却并未还手,而是吐出两个字:“左芝。”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左虓更火大,揪住沐乘风领口又猛揍几拳。      “你还好意思说!始乱终弃的家伙,不喜欢就不要招惹,招惹了又不负责,一走了之!你以为老子的宝贝妹妹好欺负是吧?今天我就代她打死你个负心汉!”      沐乘风一味忍让,任由左虓出手也不还击,腹部挨了几脚,不一会儿喉间都涌上一股腥甜。      眼看对方无论怎么挨打就是不还手,左虓兀自打了一阵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收了拳头丢开沐乘风,喘了口气道:“老子现在没功夫和你算这些旧账,滚!”      “随你出气。”沐乘风眼角青肿有些狼狈,不过目光如炬,抬眼坚定看着左虓,一字一句道:“我要娶左芝。”      “娶?”左虓轻笑一声,嗤道:“你以为你是谁,别人大姑娘还等着你?你也不想想我家妹妹是什么身份,堂堂侯府小姐,上京多少俊杰趋之若鹜。告诉你,她三年前就嫁人了!你娶她?梦里娶还差不多!”      沐乘风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脱口而出:“不可能!”      看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左虓心情颇好,邪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仅嫁了人,孩子也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哦对了,现在她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哎呀呀,用不了多久本世子又可以当舅舅了……”      左虓龇牙咧嘴得笑着,沐乘风却垂下眸去,满身冰寒终于破裂,染上浓厚哀惆。      “我以为……”沐乘风喃喃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很快他便抬起头来吐掉嘴里血沫,继而定定说道:      “和离!”      唔???      左虓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和、和什么离……你胡说八道什么!”      沐乘风狠力抓着左虓臂膀,目露凶光:“她和离,我娶她。不然我去杀了那人,让她先当寡妇再改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左虓咬牙切齿,“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和离?再说若是真的改嫁给你,我的侄儿侄女怎么办?”      “我养。”沐乘风欣然接受,“孩子带过来,我视如己出决不亏待。”      “……”      左虓嘴角弯了弯,一阵偷乐。他压下笑意不动声色,斜眼道:“哦?你有这么大方?帮别人养儿子,看不出来呵……”      沐乘风面色无澜,只是追着左虓问:“和离还是杀人,选一个。”      “我怎么选?这事儿你自己去问吱吱,她说了才算。其实我倒是可以帮你说说好话,不过……”      左虓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现在我自己的媳妇儿都还没到手,没道理先帮你追媳妇儿吧?”      沐乘风一听,淡淡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飘出一句话:“我帮你,事成之后你再帮我。”      沐家是南楚世家,和女皇交情匪浅,沐乘风又是钦定的下一代家主,自己在此人生地不熟,若有个地头蛇当靠山自然是好,再说妹妹那里不还牵挂着么?就算以往有什么仇怨,等先把小禽兽媳妇儿弄回家再慢慢来收拾这个死木头不迟……      左虓心中飞快算了算这笔账,面露老狐狸般的笑容,拍掌答应。      “成交!”      两人结盟,左虓也暂不计较过去的事,而是和沐乘风勾肩搭背,和他商量道:“我家小禽兽说她要嫁给姓古的老头子,而且女皇也答允了,对此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沐乘风道:“若论公主喜欢谁,你定是比国师强的,而且公主和你还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你的胜算之一。只是国师在朝中影响力不小,女皇正是看中他日后能帮助公主坐稳皇位这一点,还有公主又对他怀有感激之心,这些是你比不上的。”      左虓挠挠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问你有什么法子没?本来一个姓古的就够头疼了,现在又来个劳什子西越王子,也对我家小禽兽虎视眈眈!”      “其实他来也并非毫无益处。”沐乘风沉思片刻,道:“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出走东晋?公主尚未回宫,女皇便属意我做驸马,彼时我离家远走,实则是为了逃避这场婚事。只是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你们,真是一场阴差阳错……国师对我沐家有恩,那日我帮他实属无奈,并非存心拆散你二人,其他潜藏暗桩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沐乘风鲜少解释,此时为了左芝竟破天荒向左虓道清来龙去脉,又说:“公主与国师大婚之事尚未宣告天下,也就是还未最后敲定。既然西越王子想娶公主,而我也曾是驸马人选之一,若再加上一个东晋世子求亲,你猜女皇陛下会如何处理此事?”      ……浅h草u微#露^整&理      元宵良夜,正当女皇在会芳殿招待西越和东晋的使臣,突然沐家嫡子沐乘风下跪向女皇请婚,求平阳公主下嫁。继而西越国大皇子柴绍杰也上前求亲,接着是东晋定远侯府世子左虓当众表露倾慕之情,就连国师大人竟也出言说自己与平阳公主早有婚约……公主本人当时一见此情景都有些懵了,女皇也缄口不语迟迟不表态,殿内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下闹得不可开交。      在此状况下,当众应了哪个人,回绝了哪个人,都会伤及其他人的颜面。柴绍杰和左虓自是不消说,二者分别代表了西越东晋,这国与国之间的事儿,可不是三两句就能打发得了的。就算是古篱和沐乘风,女皇也在他们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女皇只得言说此事稍后再议,匆匆结束了筵席。      是夜,女皇寝殿烛影纵横,珠珞垂地。情岫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留宿在了这里。      古沉木龙床上铺着金蝉罗纱,情岫伏在女皇身侧,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心一点微蹙,有些忧愁。      女皇爱怜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一大束,幽幽道:“少年不识愁滋味,青丝千万。曾几何时我也如此,如今却已生出多少华发……”      “母亲,”情岫转过身偎进女皇怀里,“给我讲讲父亲好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女皇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婴孩儿睡觉那般,柔笑说道:“那年先皇驾崩,我方才登基就碰上了宁王叛乱,于是我重用了萧氏一族,封他家长子为护国大将军,出战平乱,为了稳定萧家,我还把凤君之位给了萧家二子萧子何。”      “我与萧子何自幼相识,并非不知道他为人阴狠野心勃勃,可为了南楚,我也只好这般行事。只不过纵是一国之君,枕边人却非心中所爱,我心中多少存着些怨气。所以那年冬天我借先皇后阴寿要做法事,便微服出了宫去京郊岫山道观小住了几日。”      忆及当年的相遇,女皇不禁露出小女儿家羞赧的神情,宛如情窦初开。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雪,我听道观里的姑子说后山有一片梅林,现下开得正好,于是便独自前去观梅赏雪。当我走近梅林,远远就看见了你父亲。”      一柄青伞一袭白裘,梅长远站在红梅树下,手里拈着一枝梅花。      “雪风吹落了我的披氅,你父亲为我拾起来,就这样我们说了第一句话……”      “呵,知道你名字的由来么?因为我和长远是在岫山结识的,也是在那里定了情许了终生……后来他就入了宫,成为我的侍君。其实我当时很是愧疚遗憾,我和你父亲相遇的时机不对,我并不能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却也全然不介,舍了高人隐士弟子的身份来陪我……所以我想,那便许他专情一心罢。”      “未料我此举惹怒了萧子何,他一早装出隐忍大度的样子,逐渐瓦解了我们的防备之心,暗中却痛下杀手,最后布局害死了长远,连你也差点不保,幸好你父亲的两位师弟及时赶来,救下了你。”      女皇眼眸莹莹,含泪道:“咻咻,你是长远留给我的唯一,我不能没了他还要失去你,所以当初送走你是迫不得已,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我知道。也许我以前有些埋怨你和父亲,但我没有恨过你们。”情岫动情地抱住女皇,鼻音重重,“母亲,我很羡慕你和父亲。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一定很美好罢……”      女皇抚摸着她的后脑:“是很美,也许那三年时光只是我生命中的昙花一瞬,而且再也不会有。但已经足够我回味一生,怀念一辈子。”      犹记青伞,犹记梅香,犹记旧芳。犹记……那一隅回眸相望。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不会忘记的惊艳邂逅。      女皇如此,情岫也如此。      梅长远已经远离人世,而那个人还活着,甚至就在她身旁。      思及此处,情岫定了定心,对女皇道:“母亲,既然他们都想当驸马,那我就娶好了。不过我只娶一个,我会对他一心一意,就像您对父亲一样。”      女皇道:“你想选谁?若要拒绝其他人,需说得委婉些……”      情岫狡黠一笑:“那就不做这样得罪人的事。干脆让他们相互比试,胜出的人当驸马。至于比什么……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项:打小三!      猜猜咻咻会出什么考题?       第七十章 荡秋千,选帝婿   左虓出了宫没有去使臣驿站,他告诉相送的随从自己要去会个朋友,于是甩开众人独立走了,刻意在街上兜了一圈才回到公主府。      一进府他就迫不及待去找宝贝女儿,还没走进团圆寝院,他就听到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声。      前两日左虓亲手在老树藤下扎了个秋千,下边系了个竹编的小箩筐,每次把团圆放进去站着,然后推她荡着玩儿。团圆喜爱极了,每天都要荡得高高的看外面,非要日日玩上一会儿才作罢。      这会儿柳逸辛晴正陪着团圆玩秋千。      “娘!娘!我还要再荡高一点。”      穿着粉蓝衣裳的团圆站在箩筐里,小手紧紧抓住秋千绳索,为了怕麻绳割伤她,左虓还特意在两侧包上了软布。她小小年纪胆子却大,丝毫不怕秋千荡高了离地远,而是叫唤着让辛晴再用劲推。      辛晴在她背后笑道:“这样就行了,当心太高了摔着。”      团圆奶声奶气地说:“怕什么嘛!娘亲你会接住我的,再说跌破了膝盖爹爹会给我治,他有好多好多药……”      “调皮的小东西!”辛晴嗔怪一声,还是按照团圆的喜好稍微加了些力气。      柳逸在旁站着盯住团圆,儒雅似竹,他轻轻一笑,微叹道:“你娘小时候可没你这么调皮,她听话乖巧多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像谁呢……”      像谁呢?      左虓在外听见柳逸的叹息,不悦努努嘴,暗自咬牙。      谁的种子像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家小宝贝儿小乖乖当然像我!      正当他满腹牢骚之际,只听柳逸一声惊呼。      “小心!”      空中飞来一只彩蝶,小团圆看见了一时忘记自己在秋千上,伸手就去捉,她又正荡到高处,手一松竟然就这样飞了出去。左虓只见上空掠过一道粉影,赶快蹬墙跃上去抱住她。      “团圆!”      辛晴吓得不行,也紧忙飞身追了上来,正看到左虓接住了人。      左虓落地后急忙检查怀里的小家伙,吓得脸都青了,月眸布满焦色:“乖乖你怎么样?伤着没有?别害怕别害怕……”      “呵呵,”团圆反而笑呵呵的,伸出手安慰道:“大石头你才别害怕,我没事呀。你真厉害,还会飞呢……”      左虓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握住眼前晃悠的小胖手放在唇边狠狠亲了一口,半是威胁半是心有余悸地说:“贪玩儿的小捣蛋鬼!以后不许玩秋千了,刚才吓死你爹我了!”      团圆一听苦了脸,蹭起来抱住左虓脖子撒娇:“不要不要!大石头你最好了,你陪我玩,陪我玩……”      左虓把脸一沉吓唬她:“待会儿我就拆了那个破秋千架子!”      “不嘛不嘛……”团圆嘟着嘴求他,眼珠一转居然还出口威胁,“那我不要你当爹爹了,我找国师大人!”      左虓挑挑眉:“哟呵你这小狐狸,竟然威胁起亲爹来了。谁教你这些的?谁教的谁教的……老实交代!”      他挠着团圆痒痒,团圆嘻嘻大笑,一边躲一边求饶,两父女玩闹不已。      辛晴见状,又听左虓一口一个“亲爹”,气冲冲过去就给了兴头上的左虓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然后拧住他的耳朵。      “你个王八蛋胡说八道什么?滚一边儿去,别教坏了团圆!”      “哎哟哎哟耳朵要掉了……”左虓冷不丁耳上一阵剧痛,听见辛晴的声音急忙讨饶,“婶婶您放手放手,快放手,疼死我了……我没教坏团圆,您才是别一口一句混蛋王八蛋,当心小孩儿学了去。”      “还给老娘顶嘴!”辛晴一听更怒,手指头死命拧着,骂道:“你什么身份?始乱终弃抛妻弃女的混账东西,老娘准你进门已经算是开天恩了,你还敢指手画脚?!别忘了你现在是卖了身的,少来什么亲爹干爹,我们团圆不认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下作东西!”      左虓不敢反抗更不敢还手,只能苦着脸求道:“是是是,是我混账是我混蛋……可是婶婶您年岁也不小了,现在还好,以后带着团圆出去像什么样子?难不成真的说老蚌生珠?团圆是我和咻咻的亲生女儿,我会对她好的,您就让她认回我行不?”      “不行!你做梦!”      辛晴不满左虓句句讽自己年纪大,咆哮一声又要打他。这时柳逸听到动静过来,看见左虓不觉一怔,随即开口阻止。      “娘子住手,你先带团圆下去,我有话问他。”      辛晴抱走团圆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剜左虓一眼,顺道踢他一脚。左虓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认了,团圆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掩嘴偷乐,悄悄冲他比口型:大石头小心——      左虓抿唇浅笑,冲她眨了眨眼。      “咳。”      柳逸见状咳嗽了一声提醒左虓回神。左虓连忙收起玩闹神色,转身在他面前深深鞠躬见礼:“晚辈左虓拜见叔叔。”      柳逸打量着左虓,觉得他比四年之前倒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感觉,遂开口道:“熟人熟事就不兴这些了。多久来的?我竟不知。”      左虓直起腰来,道:“也没多久,元夕的前几日。府上选下人那日我遇见了婶婶……然后就进来了,只是她不让我出来乱窜。”      柳逸算算日子,不觉笑道:“也有近一月了。真是难为了你婶婶,她这直爽性子居然能瞒大伙儿那么久,呵呵……见过咻咻了么?”      “婶婶不让我见她来着。不过,”左虓不好意思笑了笑,“因为团圆我们无意间撞上了,这就算不得是我主动去见的,我没违规,嘿嘿。”      “哈,”柳逸被他逗笑了,无奈摇着头道:“看来你婶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千防万防都没能防住你,果真是老了呵……”      左虓连忙奉承:“不老不老,我刚才胡说八道的,您和婶婶正当壮年,风华正茂!”      柳逸付之一笑并不介怀,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来这里有什么打算?以咻咻今日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跟你走的。当年你又那样,要她原谅你也并非易事。”      左虓垂下眸子,道:“我知道当年伤她很深,可是我不知道她有了团圆,若是一早知晓,无论怎样我也不会舍了她……所以我此番来只是想弥补,就算她不肯原谅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陪在她身边。”      柳逸俊雅的面庞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点头赞道:“想明白了就好,你能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易。年轻人经了变故能醒悟,是好事。对了,咻咻是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左虓明显失落不少,道:“她那固执的脾气……还是不肯松口,大约是铁了心要嫁给国师的。”      “国师他……”      柳逸思及古篱欲言又止,眼神悠远眉头紧锁,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柳逸袖下手掌握了握,下定决心,对左虓道:“你跟我进屋,我有事交代你。”      ……      翌日,女皇为平阳公主遴选帝婿的旨意一下,引起朝堂民间不小轰动。      左虓闻讯雀跃不已,连忙约见了沐乘风。      “还是你这块木头拿捏得准女皇的脾气,知道她会把这件难事儿扔回来让我们自个儿解决。”      沐乘风表情淡淡的,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既是遴选,那我们就要比试一番。西越王子有何本事我不知,但是国师此人出身隐门,天文地理无一不精,文武卓越可谓深不可测,你我加起来也不一定胜得过他。”      左虓大喇喇甩手:“他个半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他……咳,反正你甭担心。我倒是觉得那个柴绍杰不好打发,西越民风彪悍,若是比赛马骑射什么的,我虽不惧,却也不敢保证有十分胜算。”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只是妄自揣测而已。”沐乘风一扬眉,平平道:“听说比试题目是公主自己出,谁也不知道她要考什么。”      嗯???      左虓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大叫不好:“这小禽兽该不会是要我们讲鸟语吧?谁会啊!”      三天光景只是弹指一瞬,很快便至遴选帝婿的那日。左虓换上冕服,腰配玉带头束珠冠,意气风发地进了大都皇宫。      本以为会去广场书房之流比试武艺或者文采,谁知引路宫人却径直把他带到了整个宫殿群的西北角。      老远就闻到一股炊火气味儿,左虓在此处门前驻足,抬头一看。      御膳间。      左虓纳闷蹙眉,问:“来此处作甚?”      随行宫人回道:“小的也不清楚,这是公主殿下的吩咐。世子请。”      左虓进了院子,见到女皇和情岫都已经等候在此,身旁还站了三两南楚大臣。他上前行过了拜见之礼便站到一旁,和沐乘风一起。      不多时古篱和柴绍杰也来了,眼看人到齐了胡丞相便出来说话。      老头子捋了捋下颔的花白胡子,清清嗓子道:“自古《礼记》曰:是以古者嫁娶三月……教以德言容功。德,贞顺也;言,辞令也;容,婉娩也;功,丝麻也。今日为我南楚遴选帝婿,帝婿者当修身齐家,助皇太女殿下治国安邦,是故也以德言容功为准则之。四则之中,又以功为最要,针织厨扫……”      胡丞相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终于道出今日比试题目。      厨灶。      左虓一听傻了眼。这是要他……煮饭烧菜?!      作者有话要说:O(∩_∩)O哈哈哈~十项全能啊,当然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这是第八项必备技能!      不知道酒壶这娃会烧个啥菜出来,别把小禽兽毒死了o(╯□╰)o          第七一章 雪霞羹,橘金饼      四人分别进了一间独立小厨房,里面锅灶刀案、米面蔬果齐全,给出的时限是半个时辰,每人做一道吃食出来即可。      左虓看着冷冰冰的灶头和亮晃晃的大菜刀,根本无从下手。      他连煮个粥都能烧糊,更别说其他的了!      只是事到如今不会也得会,无奈之下左虓硬披着头皮先去生起灶火。      “这个小禽兽尽会磨折人,小狐狸精,专门整我是吧……”      左虓往灶里塞了一堆杂草,用打火石点燃,大股浓烟立马冒了出来,熏得他眼睛发痛,咳嗽不已。      “咳咳!咳咳……”      没一会儿他已一身狼狈,冕服沾满灰尘,头冠歪斜,脸也黑了几分。还好总算是把灶火点燃了。      “呼——”      左虓长吁一气,抹了把额头,然后赶紧到食材堆里翻找起来。      “小禽兽不吃肉只吃素,又爱甜的……那要多放糖!对,多放糖!”      他找到了一罐红糖,于是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锅里,然后加了两大瓢水进去。      “嗯,糖有了,现在煮什么好?煮什么煮什么……”      左虓绞尽脑汁地想情岫的喜好,记忆中她爱吃蜜饯糖膏点心,可这些东西他也是会吃不会做,总不能现在出去买份现成的吧?      在小厨房里来回打了不下二十个转,左虓终于一拍脑袋想出妙招来。      仙丹!      当年在山谷崖底的山洞里,他为了哄她开心,拿出颗糖丸子骗她说是仙丹。情岫吃了以后十分欢喜,以至跟他回家之后还念念不忘,时常提起。左虓本就是胡诌乱编,彼时因为心虚窘迫绝口不提仙丹之事,还害得情岫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现在能重新拿出“仙丹”,小禽兽媳妇儿一定喜欢!      左虓搓搓手掌,重新去刨弄了一堆菜,选出一个荔浦芋头两节嫩藕,三四个慈姑马蹄,都是做那味“云英炒”的原料。      只是……他晓得里面有些什么,却不会弄。      “管他的,死马当成活马医!”      左虓撸起袖子,把一堆东西放上案板,拿刀就猛砍起来。碎屑横飞,汁沫乱溅,不一会儿被他捣鼓出一团黏糊糊乌漆漆的东西。      锅里的红糖水开了,咕噜噜冒着滚泡,左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捣碎的渣子全部倒了进去,又拿筷子搅了搅。      生芋头本身就有黏液,莲藕也有丝,再加上红糖的粘黏程度,不一会儿还真被他弄出一锅浓稠的糊状物来。      “太稀了……”      左虓拿筷子一挑发现不能成形,锁眉想了片刻,又洒了一把白面进去,终于成功把一锅“什锦”凝住。      “嘶!好烫好烫!”      他把东西舀了出来准备捏丸子,手指头刚一摸上去就被烫得大叫,赶紧缩回来捏住了耳垂。稍等了片刻,什锦糊糊晾凉了一些,他挖出一团黑乎乎的膏体,揪下一块在掌心搓成丸子。      期间左虓先尝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一次亲自动手心情激昂,他竟然觉得这奇怪的味道也还能下咽,继而越发卖力搓起丸子来。      正当他做得起劲,突然听见“哐”一声,墙壁上的砖头被人抽走一块,露出一个大洞,然后对面伸过来一只手,端着盘橘金饼。      “给。”      是沐乘风的声音,左虓一看那盘中之物色泽金黄,摆成五瓣花的模样,中间点缀一勺红蜜,好比黄花衬着嫩蕊。而再看自己盘子里四不像的丸子,黑黢黢脏兮兮的,好像……团圆玩儿的泥巴。      沐乘风在那边低声催道:“快拿去。时辰要到了。”      左虓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赶紧接了过来,顺道把自己弄的丸子塞回去:“咱俩换换。我说死木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      沐乘风在隔壁接回盘子一看,鄙夷地“嗤”了一声,用蔑然的口气说了句话便又拿砖块堵上了窟窿。      “这饼左芝爱吃。”      半个时辰一过,四个小厨房的门同时打开,有宫人来端走他们做的东西呈上给女皇和情岫,但为了公平,却并不事先言明哪道菜是谁做的。      情岫扫了一眼面前的四道菜。一盏雪霞羹,一碟橘金饼,一盘蜜羊腿,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她面色无澜,先是端起羹汤尝了一口,然后咬了块金饼,最后用筷子夹起黑丸子看了看,眉心微微蹙着,一咬牙含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便囫囵吞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品尝完后情岫端起茶杯猛灌一杯,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压下去,忍着没有吐出来。      女皇在旁看着,问道:“皇儿,可有结果了?”      “嗯,有了。”情岫拿手绢揩揩嘴角,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口:“本宫认为……”      “公主殿下,”节骨眼儿上柴绍杰忽然出声打断,抬手一指那盘蜜羊腿,迟疑道:“您似乎还忘了一道菜。”      情岫转睛一看,捂住了口鼻:“我不吃荤的,也从不杀生。怎么你不知道吗?”她抬眸有些不悦,嘟着嘴嘴小声抱怨,话语刚好飘进女皇的耳朵里:“连我忌口的东西也不知,还说什么倾慕已久,傻瓜才信你……”      柴绍杰面色陡变心中一惊,没想到竟然在此事上栽了跟头。      左虓在旁边乐得嘴角都开了花,笑盈盈望着古篱的那碗羹汤,心想以沐乘风的手艺,打个平手不在话下,没准儿还能大获全胜?要知道他家妹妹左芝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嘴巴刁!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情岫居然睁眼说瞎话,指着那碟泥丸一般的东西说:“那个最好吃。其次是这碗羹,再就是这个饼。”      左虓背脊一抖,难以置信地问:“宝……公主,你确定这丸子好吃?要不要再尝尝?”      怎么偏袒你还不乐意了?见好就收!      情岫如是想,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再次确定了刚才的说法,对女皇道:“我最喜欢丸子。”      于是女皇招人来问:“丸子是谁做的。”      “回陛下,是沐公子。”      ……      这第一日的比试沐乘风名列第一,古篱第二,左虓第三,柴绍杰最后。众人听闻此果纷纷沉默不语,竟无一人开怀。      女皇见状笑道:“诸位无需气馁,明日还有第二场。望各位好好表现。”      说罢女皇离去,华丽仪仗随之撤出了这方小院,情岫沉着一张小脸,气鼓鼓一甩袖子跟了上去,临走还不忘剜左虓一眼。      糊不上墙的烂泥!枉费她一片苦心!      左虓暗自叫苦不迭哀叹连天,若非大庭广众之下,他差点便要捶胸顿足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就是!      烟月初明,大都良宵歌舞升平。      左虓郁结地回到公主府,准备先去看团圆一眼再回房慢慢自个儿后悔去。岂料竟破天荒遇上了情岫。      他一阵惊喜:“你今晚不是住宫里么?”      “别吵。”情岫刚刚把团圆哄睡着,见他回来放下帐子,走过来道:“我给母亲说要陪团圆,她就让我回来了。你呢,这么晚才回府,跑哪里去了?”      “刚才是和沐乘风在一起。”左虓笑了笑,开口想解释:“宝贝儿今天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情岫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几下。      “笨蛋九虎,笨死了笨死了!”      情岫一阵气恼,咬牙道:“谁叫你串通沐乘风作弊的?这下好了,弄巧成拙!要是真让沐乘风当选,我看你怎么跟吱吱交待!笨九虎……”      左虓任由她发气,等到她打够了方才去牵起她的手握进掌中,堆起笑脸道:“行行行,都怪我尽出馊主意。可是宝贝儿这也不能全赖我头上呀。你事先又没跟我通个气儿,谁知道你会让我们比做菜,你明知道我又不会……”      说着说着他就不说了,只是轻轻挠着情岫手心,语气略显哀怨。      “不比这个比什么?”情岫没好气道:“琴棋书画骑射武艺,你们谁能比咕咕还厉害?就要比这些厨艺女红什么的才好呢……反正咕咕的手艺我一尝就知,你肯定是做得最难吃的那个。谁晓得你……白费人家一番苦心,笨死了你!”      小禽兽媳妇儿这是……有心偏帮他?      左虓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着抱起情岫转了个圈,在她雪腮上亲了又亲。      “宝贝儿你说真的?你愿意选我?”      “讨厌,又弄得人家脸上湿嗒嗒。”情岫羞赧地揩了脸颊一把,甜蜜笑意浮上唇角,嘴里却冷冷道:“谁愿意选你了,是团圆舍不得你。我是因为她才勉强答应的。”      左虓月眸弯弯,拿鼻尖去蹭着情岫下颔,道:“其实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对吧?”      “自作多情。”情岫嗔怪着推开他的脑袋:“反正你接下来好好表现,我会帮你的,只是千万别让其他人看出端倪来,特别是不能让母亲发现……”      “没问题没问题。”左虓信誓旦旦地保证,问:“那明日比什么?还是你说了算?”      情岫得意晃着脑袋,笑露贝齿:“是呀,但我不告诉你!”      “不说我可打你屁股了。”左虓弯腰扛起情岫放在肩头,大掌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着“逼供”问道:“说不说?”      情岫使劲晃悠着脚,小手在他背上又捶又打:“臭九虎不许打我!放我下来!”      “嗯?叫我什么?”      “……坏九虎!”      “我是你什么人?说。”      “……九虎、相公……”      两人嬉闹玩耍尽兴了便一齐回房就寝,互挽手臂亲亲热热的样子。与此同时,大都皇宫之内,女皇听了探子的回禀,疑窦丛生。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与沐公子分别回了自己府邸,西越王子回了驿馆,左世子先和沐公子在一起,接着去了集市,最后微臣亲眼看他翻墙进了公主府。微臣害怕出事,专程在外守了一阵,却并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动静,而且也未见左世子出来。”      左虓怎么会去情岫哪里,而且还偷偷摸摸的?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女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下令。      “去把柳逸和辛晴给朕叫来。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丈母娘是没那么容易搞定的,O(∩_∩)O哈哈~      第九项:既然要上得了床,自然也要翻得了墙嘛!       第七二章 修炼场,金刚杵      “团圆的生父是谁?”      大都皇宫华丽而清冷的大殿之内,平滑的大理石地面洁净得宛若静水,倒映出柳逸的儒雅身姿以及辛晴划过忐忑的面庞,还有御座上凤目饱含威仪的南楚女皇。      柳逸略微躬身表示敬意,回道:“咻咻不肯说。”      女皇五指紧抓龙椅扶手,青白的指节表露出她正压抑着怒气,沉声喝道:“就算她不说,你二人抚养她长大,对她的脾性举动了若指掌,岂会不知那人是谁?说!”      柳逸还是摇头:“那日萧氏炸山闯谷,动乱之下我们与咻咻失散了,以至她孤身流落在外半载。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清楚。”      “若非念在你是长远同门的份上,凭你今日这等欺君的说辞,朕就可以治你一个抄家灭族之罪!”      女皇怒然,一拍桌案转而问辛晴:“阿晴你说!”      辛晴左右为难,先看了眼稳住气不吭声的柳逸,接着再抬眸偷觑了生气的女皇一回,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什么不知!”女皇怒道:“你是不知朕与你数十年的姐妹情谊,还是不知当年谁为你辛家洗雪沉冤?或者不知朕与咻咻的母女之情?她遭遇此等恶事,你与柳逸非但知情不报,竟然还帮着一个外人欺瞒朕,你们太令朕失望了!”      “我……”辛晴闻言心生愧疚,低低垂头,轻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陛下您的,只是咻咻不要我告诉您。”      女皇微喘一口气,略略压下怒意,尽力平缓说道:“她年纪小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们怎么也跟她一起胡闹?即便是让朕知晓又如何,团圆是朕的亲孙女,朕断不会为难她。朕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跟咻咻一起回来?他是不是……左世子?”      ……      晨曦清浅,暖煦绵绵。      情岫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在左虓臂弯里醒来后,又覆过去抱住他蹭了蹭。      左虓也醒了,笑着刮她鼻尖一下,道:“小糖人儿,爱黏人。”      “那是因为跟你睡暖和。”情岫笑嘻嘻枕着他手臂,道:“反正婶婶说了,你就是个暖床的,以后你每天都要把被窝捂得热乎乎,等着我来睡。”      “哈!”左虓笑弯了眼,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小人但凭公主殿下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情岫满意晃晃脑袋:“这还差不多!”      “那——公主殿下是不是要多给点打赏?”左虓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转身压住情岫,俯首在她唇上吮着,喃喃道:“小的不要工钱,只要每日双修一回即可……”      “色胚九虎相公!”情岫羞怯推开他,护住胸口,嗔道:“以前是我不知道才会被你骗,什么双修成仙……根本就是你胡诌!”      左虓一本正经否认:“宝贝儿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没胡诌,双修确是道家和密宗修炼的一种,意在阴阳调和,延年益寿的。”      说着他轻轻啃上情岫修长莹润的的脖颈,手指沿着她的胸口一路下沿,滑过小腹,指着她脐下密地道:“你这里称为莲华,乃是修炼场。”      情岫好奇问:“那你的呢?叫什么?”      “呵呵。”左虓含笑,伏在她身上微微动了动腰,情岫立马感到一根粗硬抵着自己。他笑道:“我的叫金刚杵。这个比喻怎么样,像不像?”      情岫脸颊一红,羞赧道:“嘁!什么金刚杵石杵的,你以为舂米呐?”      “不叫舂米,这是入定。”      说话间左虓脱了情岫的玉色纱衣扔去一旁,握住她脚踝抬起她双腿,置于自己肩头,扯掉底裤扶住自己的金刚杵缓缓入了莲华。      “唔!你轻一点嘛!”情岫拿脚踢了踢他脸颊,撒娇道:“我不喜欢粗粗鲁鲁的。”      左虓转头顺势在她玉足上亲了一口,垂眸笑言:“那我就温温柔柔的好不好?”      他便一直在莲华入口研研擦擦,进三分退两分,来来回回一会儿,莲瓣大张清露满溢,情岫媚眸微眯,唇边溢出点点零星的吟声。      她觉得有些舒服又有些痒,不自觉拱了拱身子迎上去,娇滴滴唤:“九虎相公……”      左虓只顾埋首摆弄她,头也不抬:“嗯?”      “进来一点嘛……不够……”      左虓笑了,故意逗她:“不是不喜欢粗粗鲁鲁么?我温柔些还不好?”      情岫咬咬唇,虽然很是害羞,却忠于了身体的感觉,嘟嘴道:“有时候还是不要那么温柔,可以稍微粗鲁一点,但就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左虓问着,缓缓往内送了几分停下。又问:“这么多?”      “……再多一点。”      “这样呢?”      “还要多一点。”      “够不够?”      两人玩玩停停,那金刚杵也不知不觉入了大半,情岫舒坦地哼哼两声。      “嗯……就这样,这样最好。”      左虓满头大汗,低头看了眼依旧涸渴的**,终于忍不住猛然一挺腰,全部没入莲华之中。      “唔!”情岫被他顶得快要飞了出去,感觉澎湃激烈,不觉双手紧抓住他的手臂,“太深了……”      左虓喉咙低吼一声,伏□子把她叠成自己喜爱的姿势,按住她的腰就狂要了起来,兴不可遏。      情岫莺声直颤:“坏九虎相公……说话不算话,嗯呃!”      左虓额上滴下大粒汗珠,掉在她胸口上,他俯首张嘴含住酥红,含糊不清道:“是你说要粗鲁……”      情岫恼他得寸进尺,纤指拧住他耳朵:“我不双修了!次次都被你欺负!”      左虓耳根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牙关一合咬住酥红,惹得情岫也因疼“嘶”了一下,赶紧放了手。      “宝贝儿,教你个新的。和尚撞钟。”      左虓趁机直起身来,掰开情岫一双**,自个儿的蓬勃先退了出来露出圆润头首,忽然又仰身往前一送,径直没首抵在了深处莲蕊。      此番反复多次,情岫只有喘息娇吟的份儿,凤眸半睁满脸潮红,娇艳更甚。左虓也觉翕然畅美无比,难言其感。      欢娱之处难言道,晨曦流光逐暮霞。      清早一场艳事差点误了进宫的时辰,公主府门口情岫慌慌张张,云鬓歪斜倦容依旧,催着宫人们快动身。      左虓在她身旁不住叮嘱:“慢点慢点,老是冒冒失失的,当心摔着。”      情岫回眸瞪他一下:“都是你不好!害我那么晚才出门!”      左虓厚颜无耻还嘴道:“宝贝儿你不厚道,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呀。方才你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时候,可是抱着我不要我走的。”      “……”      情岫一跺脚:“明明是你自己贪图舒服老缠着我,颠倒黑白,不要脸!”      不过骂人归骂人,当下可不是吵嘴的时候,她也无心再和左虓纠缠下去,赶紧上了马车,临走不忘撩起帘子,撅着嘴满不高兴地嘱咐左虓。      “你动作快一点。今儿个比针线,你先去买个绣了梅花的荷包揣着,要好看一点的。”      左虓无奈摸摸鼻子:“还要绣花……我看全天下再没比这更荒唐的比试了。行!我知道了,宝贝儿你先去,我买了东西就来。”      “嗯,我等着你。”      车帘一放,飞鸾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轻尘在后。      左虓伸了个懒腰,摸摸后颈也翩翩然动身,先到市集的针线铺子去买了个黄锦红缎的荷包,磨磨蹭蹭一番专门和情岫间隔开来,这才悠悠闲闲往大都皇宫走去。      刚巧,在宫门口他遇见了驿馆过来的柴绍杰,两人寒暄了几句。      柴绍杰对左虓参选帝婿一事有些不满,直接问道:“左世子,请恕小王冒昧。您当日说公主殿下如何风流不堪,言语间流露出躲避之意,让小王误以为你是无意公主的。可那日宫宴上你又突然求娶公主,言语前后不一,行为也自相矛盾,敢问这是为何?”      “这个……”      左虓一时语噎,搓了搓手正想着找个什么说辞敷衍过去。这时却见到一列银甲铁胄的禁卫军跑了出来,个个手持长枪,气势凛然。      “快!通知各守城官关闭城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带队将领一脸肃然,彰显了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左虓和柴绍杰见状一怔,觉得有些纳闷,于是上前准备问个清楚。      左虓拱手问:“将军大人,我是东晋定远侯府左虓,敢问贵国宫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忽然戒严?”      将领闻言点头见礼:“末将见过世子。末将是奉陛下之命封锁城门,谕令从大殿传出,具体发生何事末将也不知晓。”      “哦,有劳将军相告。”左虓了然,又冲他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您了,将军请便。”      左虓忽然有些心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笼罩了头顶上空。来不及再探,他和柴绍杰一起匆匆赶往大殿。      刚到大殿门口还没进去,左虓便听见杯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女皇正在怒骂众人。      “一群废物!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也让逆贼把公主捉了去!朕要你们何用?拉出去砍了!”      数人纷纷下跪求饶,殿内顿时哀嚎一片。      左虓一听头皮发寒,背脊都冰冷得僵住了。      小禽兽媳妇儿被绑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救美这种狗血必须有!\(^o^)/~          第七三章 岫山宅,端墨砚      女皇扶额靠在御座上,步摇金珞垂在脸颊,宝光映衬着惨白无血的肤色,神情格外沮丧。      她对着齐列在下方的众人道:“诸位先回,遴选一事待寻回公主再议。”      古篱闻言眉稍都未挑一下,静立一旁宛若百年芳树,沉稳默然。沐乘风则稍稍皱了皱眉头,垂眸抿唇似有思量。      柴绍杰最先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公主殿下遇险,小王定当竭尽全力救她脱困!烦请陛下告知是何人绑走了公主,对方有何目的条件?”      “是萧氏乱党的漏网之鱼。”女皇委婉推脱:“此事就不宜劳烦王子了,朕已派兵出城搜捕,想来很快便能救回皇儿。”      柴绍杰不甘心,又出言相劝,再三表明了自己的一腔热血雄心。最后女皇不忍再拒,遂答应了他出城寻人的请求。      “好吧……”女皇很是勉强,“王子寻人之余,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切莫以身犯险。”      “请陛下放心,小王一定毫发无伤地带回公主!”      柴绍杰匆匆离去,走的时候不忘看了眼其余几人,目光中有些蔑视傲然,仿佛在嘲讽他们不敢出头的懦弱。      待他走后,左虓给沐乘风使了个眼色,躬身对女皇道:“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且放宽心,不要太过担忧,好好休养等待公主回来才是。万望及早听闻佳音,在下告退。”      左虓客套两句也退出了大殿,沐乘风随后而走。这下只剩了古篱一人在内陪着女皇。      “萧氏余孽?”      忽然,古篱嗤了一声,唇角挂起了然的笑意,道:“我怎不知萧氏还有余孽?”      女皇原本正在阖眸养神,闻言缓缓张开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咻咻失踪,国师你为何不急?”      “急有何用?再者……”古篱噙笑反问,顿了一顿,又道:“我南楚女皇陛下向来英明睿智,杀伐果断。清除萧氏的时候三族之内男女全部斩首,其余活口流放边疆,绝未留下一个不该留的人。我倒疑虑一事,这漏网之鱼何来?”      女皇被他一问,沉默良久。      “呵呵……”她也忽然笑了,自嘲摇摇头,“长远以前就常说你心细如发,这等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你的。实话告诉你,是朕把咻咻藏了起来。”      古篱径直问:“为什么?”      女皇微微一叹:“是朕太宠她了,遴选帝婿也由着她胡闹。本来选一个自己中意的男子也无可厚非,但朕还是放心不下。就怕所托非人,最后伤了她。咻咻性子更像长远,既心软又念旧,所谓当局者迷,她看不清谁才是最好的……所以国师,此番是朕设的一个比试,意在考验你等能力。谁能最先找到咻咻带她回来,谁便是我南楚驸马。”      古篱心领神会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我会带她回来。”      细碎哗哗声响起,大殿耳房垂着的珠帘被人撩起,辛晴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口气笃定:“以国师的本事一定会最先找到公主,看来他赢定了。”      女皇不以为然:“未必。朕说的是带咻咻回来,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带不带得走又是一回事。”说罢她问:“东西柳逸备好了么?叫他来,朕有事吩咐他去办。”      ……      左虓和沐乘风勾肩搭背出了皇宫,找了个僻静茶寮坐下来,随便喊了壶茶水。      “话说,”左虓摸摸下巴,倒是不急不躁的样子,“那个萧氏是以前的凤君?被女皇抄家灭族的那个?”      沐乘风端起茶准备抿一口,送到唇边又嫌弃地把杯子放下,说:“是。四年前萧子何逼宫失败,女皇赐他自尽,然后下令诛杀萧氏乱党。那次清洗过后,萧氏后人就没留下几个了,活下来的都在边疆做苦役。”      “这样说来……抓我家小媳妇儿的人是千里迢迢从边疆跑回来的?”      左虓拿手肘拐了拐沐乘风,“喂我说死木头你不觉得奇怪?按理说女皇对萧氏如此忌惮,肯定在边境也放了不少眼线,没道理犯人跑了也不知道啊!再说了,大都禁卫森严,小禽兽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掳去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那些侍卫都是摆设!还有还有,你说这些乱党绑了人肯定是要威胁女皇啊,可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我看女皇貌似也没多伤心,换做我娘,哭都哭死了,哪儿还能这么镇定……”      沐乘风想了想,道:“一国之君自然喜怒不形于色。至于你说的那些……叛乱过去四年,萧氏此举可能谋划已久,所以才能得逞。”      左虓挥挥手,抛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我看不像,早不绑晚不绑,偏偏选帝婿的时候就绑了,哪儿有这么巧。我倒觉得是女皇故意试探我们,许是她晓得了什么也不一定……所以才要为难一下我们,选女婿嘛,当然要挑个文韬武略机智勇猛的才好。哪儿能像我家小媳妇儿,尽搞些煮饭绣花的比试,传出去都贻笑大方!赢了也觉得没面子。”      “你这些聪明若一早用在正途上,也不会搞成今日的模样。”沐乘风不知是夸是贬地说了他一句,亦觉其言之有理,问:“若是真如你所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大都城地广人稠,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加上女皇有意设局,要查到公主踪迹恐怕不易。”      “查什么查?有人带我们去。”      左虓眉梢一挑,月眸灼灼志在必得:“走走走,找我家媳妇儿去,找到了直接打包带回来拜堂成亲!”      远离大都皇宫的京郊,岫山山脚。      这里有座道观,还有座青砖老宅。老宅三房一院,里面有处凉亭,此时尚未立春,亭边枯草黄疏,却也有零星绿点儿冒了出来。      老宅深房,陈旧古朴的家什,厚厚的青色幕帷之后,有人幽幽转醒,微喃一声。      “唔……”      情岫醒来便发觉自己身处陌生房间,脑袋还有些昏昏发沉,四肢无甚力气。      她揉揉太阳穴,依稀记得出了公主府后上了马车,临走还和左虓说了两句话,然后车夫驾马离开,很快就入了宫。女皇尚在大殿,她进了偏殿等候,那里一切如常,只是紫玉香炉里焚了一种不曾闻过的香,芬芳浓郁,她就有些犯困,于是去榻上小憩一会儿……      再睁眼,就在此处了。      情岫起身之后想要出门一探究竟,却发现房门被关得死死,外面一把铁将军把守,撞在门环上铛铛铛的。      “有没有人呐?有没有人?开开门!开开门……浅,草。微!露;整、理”      她拍打着房门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应声,于是又转身去推窗户,谁知也被封死了推不开。最后只得不甘放弃,坐回椅子上生闷气。      “是谁那么讨厌把人家关起来……”      情岫托着腮满脸不悦,没一会儿便口渴了想找水喝。说也奇怪,她虽是被“软禁”在了此处,但房内茶水果点都不缺,甚至还是她素来喜欢的口味。先喝了杯茶解渴,她随即在这方小屋转了一圈,走到屋角的书架处。      书香墨味交杂,其中还隐含了些许陈年霉湿的味道,看得出来此处许久没有人住了。但是书架上又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常常打扫。甚至连一侧书桌上摆放的那本书册还是原来模样,翻开到其中某一页,情岫过去探首一看,上书一诗。      “栏杆閒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      小楷娟秀,却又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锋中带了些许张扬遒劲。情岫情不自禁被这样的诗词吸引,手指缓缓拂过墨字,轻声念了出来。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好痴的女子呵。”      桌角上有一方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秀而多姿,水润莹厚。砚台边沿被人雕刻成一枝梅花的模样,繁花落落,几点朱砂散落其上。      情岫抚上了砚台,觉得它位置摆得有些远了,于是去挪了挪。      岂料砚台像是被沾在了桌上一样,搬也搬不动,情岫使了好大的劲也未能移动它分毫,倒是身后的“哗啦”了一声。      情岫一回眸,只见墙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道狭窄裂缝,刚巧容一人进去。      她愣了一愣,随即弯眉一笑。      “原来有密道出去呀!”      情岫急忙侧身钻进了密道。暗道狭窄,两侧石壁倾轧,她侧着身体走了好一阵方才看见前方折射过来些许光线,于是加快了步伐,终于摆脱了逼仄的窒息感。      眼睛不适应这样霎时的明亮,情岫眯眯眼,抬起手搭在眼帘上,缓了片刻方才慢慢看清四周。      一间石室,冷幽幽毫无人气,白光是由墙壁上镶嵌的数百颗夜明珠发出,泠光清冷,虽然明亮却独独没有烛火般的人间气息,就像是仙池幻境那样不真实。      石室中央摆着一具透明棺木,透过厚厚的水晶片,情岫看见里面躺着一位男子。尸身未腐,容颜依旧。仍是那风华绝代的样子。      梅长远。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的毕业答辩突然提前了,最近会很忙,大概会改成隔日更。不过这本也要完结了,还有三四章吧!       第七四章 拈花笑,酒言欢   情岫看见棺椁里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可又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最后鼓起勇气慢慢靠近过去。      好熟悉的一张脸。      情岫看着那双紧阖的凤眸,眼梢微微上挑,还有他的眉毛,也和自己一样眉尾略略上扬,彰显出一抹风流之色。丹唇高鼻,俊美极了。      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眉角,想起女皇总是抚着此处,幽然叹息。      “咻咻,你好像长远。”      五分承母五分承父。她是楚灵熙和梅长远的女儿,她像他们。      “您是父亲对么?”      情岫伏在棺椁之上,用手指隔空描摹着梅长远的轮廓,透过冰凉厚重的水晶,她仿佛摸到底下之人柔软温暖的肌肤。      第一次相见她便认出了他,她并不害怕独自面对一个亡去近二十年的尸体。      “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您了呢……有生之年还能相见,真好。”      情岫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像小女儿撒娇那般对梅长远说道:“小时候您一定抱过我对吧?看,我现在个子长得高高的,也很重,九虎相公老说我吃太多变成了小胖子……呵呵,那我还是不要您抱了,免得把您累坏了。”      她把脸靠在离梅长远最近的地方,喃喃道:“那我们就说说话……”      “母亲在宫内为您立了座坟,我一直以为您是葬在那里的,我都不知道你住在这儿。曾经我还偷偷带团圆去了坟冢,叫她给您磕头。”      “哦对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团圆是谁。团圆是我生的宝宝,已经快四岁了,她既聪明又乖巧,下回我带她来这里见您。”      “您独自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很孤单吧……”      “其实我从小到大也很孤独,没有父母,也没有同龄的玩伴……还好我遇见了九虎相公,如果没有他,我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我只想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样,相公疼爱儿女听话,我不想当公主也不想做女皇……父亲,您其实也愿意我平平淡淡的对不对?”      “……”      笔直大道之上,一人一马掠过地面,白衣翩然,黄尘飞扬。      古篱出宫就策马出了大都城,径直奔往岫山。      他不仅心细如发,他还擅于洞察人心。他跟在女皇身边十余年,对她的心思了解大半,揣摩得清清楚楚。      藏人处当然要选隐蔽之地,可又不能是人多口杂的地方,而且还要易于掌控。情岫失踪不过小半日,断不可能离京走远。思来想去,唯有一地符合猜测——岫山道观。      这里是女皇独有情结的地方,也是他难以忘怀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经住着那个人。      梅长远。      多年不来此地,道观外的柏树已经长到数丈之高,甚至越过了围墙屋檐,郁郁直上飞入云际。      古篱有一瞬的恍惚。原来一晃二十年,那颗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柏竟然成长为参天大树,而自己也已步入不惑。梅长远,故去也有那么久了。      那么久了……      “师弟。”      愣怔中古篱忘记下马,一道平淡地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放眼看去,道观门口站着柳逸。      北风簌簌,柳逸静静站在那里,飒飒青衫和柏树翠绿如出一辙。他一向温雅的面容竟然也挂上冷漠,淡淡瞥了眼古篱,开口问:      “为什么要来?”      古篱翻身下马,白软衣袂滑过空中,犹如一朵云浮。      他不介柳逸的态度,微微含笑:“我来接咻咻。”      那张阴柔面庞带着浅笑,看起来温柔而美好,但谁又知道他其实心冷如铁,就连时光这般锋利无情的刻刀也未曾在上面烙下痕迹。唯一标志着年华逝去的,只有鬓边几缕华发,乍一看,还以为是落雪飞上了青丝。      有人曾说,霜华覆头,也算白首。      “那一年,梅师兄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也站在这里。”      往事娓娓道来,柳逸幽幽说:“那日大雪把观前的树都压折了,我出门扫雪,老远就见着梅师兄牵着一个孩子慢慢走回来。”      漂亮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面庞精致衣衫褴褛,足下一双不合脚的麂靴,新簇鞋面看得出来是才买的,身上也披着宽大的裘衣,长曳拖地。      彼时的柳逸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梅长远虽然年岁稍长,也未及冠。      “这是……”柳逸看见人不禁一怔,抬眉问向梅长远。      梅长远凤目含笑,用手揉了揉男孩儿头顶,道:“咱们的小师弟。”      梅长远劝说他们的师傅收小男孩儿为徒,老人爱好风雅,弟子姓名也要取诸如梅柳等雅致的名号,所以他给男孩儿取名篱,取傲菊之意。      古篱是梅长远捡回来的,也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衣食住行,处处有梅师兄帮他打理为他操心,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      梅长远温和良善,不是因为自身高贵而对低贱卑微产生了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柔情似水。他会在寒冬腊月给穷人家送去冬衣炭火,他会在洪涝旱灾收留饥民、熬粥施药,他每每遇见卖身葬母之类的可怜人,都忍不住赠银相助。即使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江湖骗子,可他还是说“宁纵勿枉”。      甚至,他还能通鸟兽之灵,能与百兽飞禽言谈。每当他在山脚吹响口哨,群鸟飞来,羽毛五彩锦绣,织就超过凤凰当空的胜景。      每每见此情景,古篱都会被震撼。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梅长远,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比他还完美。      那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对于梅长远和柳逸来说不过是同门之谊,再多就是兄弟之情。可对于古篱,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他心中早有了一尊神像,风华绝代无人可及。      “师弟,过来我教你驯鸟。”      “吹响这个骨笛,鸟儿便会来了。”      “不同的笛音会引来不同的鸟儿,有时是画眉有时是黄雀……”      “笛子送你罢,好好练。”      手中骨笛已经被摩挲得不见丝毫粗粝,宛如一管羊脂白玉,就像梅长远一样温润。可惜赠笛的那人自从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日同样是皑皑大雪,梅长远说去后山踏雪赏梅,清晨出去直至黄昏方回,归来时手拈红梅唇角含笑,眼里闪耀着从未见过的激情。      古篱端来温酒给梅长远暖身,他小口啜着甜露,眼含憧憬。      “你拈花浅笑,我把酒言欢……长相厮守,大抵如此罢。”      此言一出,古篱当时便僵住了,犹如漫漫大雪落满全身,可心中那团火焰,却跳得恣意狂放。      长相……厮守?      心跳噗通快要迸出这具躯体,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体内这般热烈的涌动。      等他平复心绪回首想问个究竟,梅长远已经在醉意微醺下沉沉睡去。      有些东西不去触碰便罢,若是不慎撕裂一道小口,里面的东西哗哗流出,再也不复从前。      可惜,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而已,数日后雪停了,古篱方才领悟梅长远当日所言是为了谁。      “师弟,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和师傅。”      梅长远临走前,纵然心有眷念,还是敌不过陷入情网的炽热,毅然追随女皇而去。他不厌其烦嘱咐柳逸和古篱,道别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      柳逸脸色稍显凝重,也再三叮嘱他入了宫小心,只有古篱一言不发,漠然看他远去。      阔别之后,古篱把自己沉浸在繁冗复杂的古书术数当中,凭他的聪慧很快便让老师傅再无可教,只赞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是座下最聪慧的弟子。      只是,老者驾鹤西去前也说:“你们三个各有所长,却也各有缺点。长远太心软,阿逸太中庸,而阿篱你……太执着。”      执念一生,就仿佛扎根心底的一根刺,拔出来会血流不止,所以只能任由它疯了一般蔓延狂长,最后完完全全把自己包裹起来。      再次和梅长远联络上,是在三年之后。一只喜鹊带来了消息,一喜一忧。      梅长远先告诉古篱,他有了一个女儿,刚刚出生不久。然后他也提及了近段日子宫里发生的诡事,感觉不大对劲,希望尽快见他和柳逸一面,有些事情可能要托付于他们。      谁也没有料到,经年一别,竟是生死殊途。      当古篱和柳逸去了大都皇宫,见到的是方才被屠倒在血泊中的梅长远,还有刀锋之下的婴孩。      纵然柳逸师承隐门医术卓绝,却也回天乏力,眼睁睁看着梅长远死不瞑目,眼睛还望向婴儿的襁褓。      古篱亲手覆上他的眼帘:“你且安心去,这里有我。”      他拔剑屠尽当时在场众人,把幼年情岫交给柳逸带走,他还杀了只野猫剥皮砍尾,充做“孽婴”交给那群豺狼虎豹。自此以后,他受封国师,暗中和女皇联手,布局十多载,终于一举除去萧子何,灭他萧氏满门,为梅长远报仇雪恨。      大仇得报,心里却好像也空了,好比失去支撑的藤蔓,倒地不起。      这个时候,他意外发现那名女婴已经长大成人。      “咕咕你来啦!”      “咕咕我要吃杏子。”      “咕咕我好想你……”      “咕咕……”      相似的眼梢一样的眉角,还有心软良善的脾性,懂鸟兽之言的天赋……      原来他没有死,他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      错失了一次,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我知道任何机关都难不倒你,所以我也不打算拦你。”柳逸拍上古篱的肩头,把沉入回忆的他拉了回来,“我放你进去,只是你要想好,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娶她?爱慕,抑或……遗憾?”      鼻腔有些苦涩钻了进去,古篱略微一滞,仍是不改初心,跨步入了院子。      “我用不着跟你交代。”      入了院子他轻车熟路进了梅长远的房间,一眼便瞧见了墙上密道,有那么一瞬的愕然,不过还是很快就俯身钻了进去。      良久的黑暗之后,霎时白光让人眩晕不已。古篱睁眼视物,眸子不再清明,而是弥漫起一股迷雾。      迷雾尽头,那人眉目如画,一如当年。      古篱心头一震,不自觉伸出了手,喑哑唤道:“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的爱……大概属于很隐忍的吧。不过正是因为失去,所以才记得深刻。如果梅长远不死,咕咕也许倒头来会发现自己可能只是一种雏鸟情结,或者是崇拜仰慕。就像咻咻对他的情感一样。    第七五章 心所想,痴迷惘   “咕咕,咕咕你醒醒,你怎么不理我……”      情岫伸出手掌在古篱眼前晃了晃,并未引起他丝毫的反应,然后她试着去扯了扯他的臂膀,却触上了一具冰冷石像。      古篱失神看着棺椁里的梅长远,狭长眼眸蒙上一层雾霭,混沌迷漫,好似神思已经飞至天际之外。      他嘴唇微微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整个人几乎是被摄取了魂魄。      漫天大雪中,古篱看见梅长远朝自己走来。      一截云袖入眼,一缕梅香绕鼻,他好似还是那个稚童,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来者的面容。      尽管饥寒交加濒临死亡的边缘,他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开口乞怜,而是缩着靠在墙角,轻轻阖上眸子,默默等待死神的眷顾。      遭逢巨变的没落贵族,不改傲骨铮铮。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旁边的乞儿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脏兮兮的小手甚至不敢碰到梅长远洁白的衣角,生怕污了眼前的贵人,更怕错失一点点施舍。      梅长远弯下腰,亲和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包子!肉包子!”      “我想喝热汤……”      “我要吃饭!”      梅长远点点头,却忽然转身而去,徒留下一众失望的小乞丐。耳畔雪声咯吱咯吱,古篱睁开眼睛冷冷看着那抹走远的身影,嘴角扯出一道讥讽。      又是一个把他们当猴儿耍的看戏人。      虽然一开始便不抱希望,幼小的他心中还是不免浮上淡淡失望。外表那样干净整齐的一个人,内心……大约还是俗气的罢。      他重新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匆匆跑来,喘息不定。古篱还没睁眼,便听见周围的乞儿爆发出雀跃声。      “那人回来了!”      梅长远气喘吁吁地跑近,微笑一指不远处街角的酒楼:“我和老板说好了,你们去那里吃东西,想要什么都可以。”      一众孩子愣住,面面相觑,纵然心中渴望,但谁也不敢率先迈步。      梅长远见状又劝道:“去吧,不收钱的。”      他的微笑是如此亲切,那双令人信任的眼睛很快就瓦解了一群孩子的心防,加上食物的诱惑是如此巨大,乞儿们纷纷站了起来,结伴朝着酒楼走去。      “你怎么不去?”      肩头搭上带着暖意的裘衣,古篱漠然张开眸子,看见梅长远杵在面前,一脸和善:“身子冻僵了?我背你吧。”      说着他便想要背起古篱,古篱防备把身子一缩,道:“我不吃。”      梅长远愕然:“为什么?”      稚嫩的面庞染上看透世事的沧桑,古篱轻蔑道:“嗟来之食,不稀罕。”      “呵呵,”梅长远忽而笑了,用手去揉揉古篱头顶,“小家伙挺有骨气。念过书么?”      “略识几字。”古篱瞥梅长远一眼,“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们这种人的怜悯。”      梅长远来了兴趣:“哦?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说来听听。”      古篱嗤道:“锦衣华服,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没了这层皮,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和他们也一样。”      他这般说梅长远,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高床暖阁中养大的富贵公子,一夕遭难沦落此地,成为众多乞儿中的一员。      “你说得对,我们并无不同。”      梅长远并不因古篱的桀骜无礼而愠怒,反倒顺着他说:“人为何生来要分贵贱?无论王侯还是百姓,皆离不开一日三餐穿衣出行。世间既有士农工商,那便不该有三六九等。纵使国之帝王,也不过一凡人,较之市井小民多的只是那掌管天下的大权。从根源上说天下人同出一宗,拥有同样的血肉之躯,但我们又是不同的,不同在这里。”      梅长远指了指心口:“念想不同、境界不同、胸怀不同。百姓所想只是丰衣足食安稳康乐,帝王所想却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甚至名垂青史万古不朽。我所想的不是因为偶尔的施舍换取一夕薄名,而是天下再无饥民饿殍。你呢,你所想的是什么?”      自己所想的是什么?      古篱脑海中不断询问自己,却只觉得浑噩一片理不出头绪,明明有一缕光亮指引,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他清亮的眼睛笼罩上白雪,朦朦胧胧:“我不知道……”      梅长远凤目熠熠,噙笑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帮你弄清楚。”      那年皑皑大雪,古篱把手放进了梅长远的掌心。      今日莹莹水晶,古篱覆掌搭上了梅长远的棺椁。      他想要什么?      也许,他从来就没弄清楚过。      道观之外,柳逸在让古篱进去之后,又迎来了尾随而至的左虓和沐乘风。      “吁——”      二人害怕被古篱发觉,一路不敢跟得太紧,待到远远看见古篱入了道观才赶紧过来。左虓拽缰勒马,一跃翻身而下,几乎一步就冲到了柳逸面前。      “柳叔!咻咻在不在里面?”      柳逸看他面露急色满头大汗,不觉微笑点头:“在。”      左虓心头大石放下,咧嘴一笑就准备跨步进去:“我去接她出来。”      谁知柳逸横臂一拦:“慢。”      左虓足下一滞,怔愣望着柳逸,黑亮月眸闪着不解。见到如今的状况,他大概已经猜到众人费心搞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是为了摆脱柴绍杰对情岫的纠缠,毕竟那些选驸马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不是么?女皇明面儿上不好出口拒绝西越,于是就用“绑票”来遮掩一番,而且柳逸也应该是向着自己而非古篱的。可如今他放古篱进去,却拦自己在外是什么意思?      沐乘风见势捏了捏手腕,也下了马来,大有硬闯的架势。      “等等。”左虓拦住了沐乘风,转头问柳逸,“柳叔这是为何?”      柳逸一贯表象儒雅言语无情,他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才不太为难你,因为在我看来你算不上什么人中龙凤。若论武艺品性你比不上沐乘风,若论算计手段你比不上贵国四皇子,更遑论国师的六艺学识……甚至连柴绍杰,性格上也比你果决刚毅。”      这样的贬损左虓早已习以为常,他现在无暇恼怒,挠着耳后急吼吼道:“是是是,我一无是处我烂泥糊不上墙。柳叔您换个时间数落我行不?先让我进去找咻咻,不然国师他……”      “你还性情急躁沉不住气,枉有聪明,却不用在正途之上。”柳逸打断他,继而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还未遇见比你待咻咻更真心诚挚之人。”      左虓赧然摸摸鼻头:“您到底是要夸还是要贬呢……”      柳逸笑而不答,自顾自道:“以前我总是想一定要挑世上最拔尖的男子给咻咻做夫君,现在……我想还是任由她自己喜欢罢了。下面这道关卡是专为你而设,只要你过了这关,不仅我,包括女皇陛下也会欣然认可你的身份。”      左虓顿时底气十足,心血澎湃拍拍胸口:“什么关卡柳叔您说,我保证能过!”      “那就跟我来吧,劳烦沐公子在此等候。”      柳逸带着左虓进了道观,却并未带他去梅长远的故居,而是来到另一间房外停下脚步。      “咻咻落下一支步摇在里面,你去找出来。”      嗯?!      左虓惊讶:“这么简单?”      柳逸点头:“是。快进去,给你一盏茶功夫。”      左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推带搡推进了房间,身后房门“哐”地关上,还咔嚓一声落了锁。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定了定神便打量起这间屋子来。房内没有烛火黑黢黢的,只又一点白光透过窗棱缝隙透进来,照得勉强能看清摆设,而且窗户上也被钉了长条木头板子,轻易出不去。      还好怀里有个火折子,左虓摸出来打燃,借着微弱火光寻找步摇,逐一扫过地面石砖。      嘶嘶——      好像有什么光滑绵软的东西掠过脚背,冰凉冰凉的。左虓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弯腰一照脚下,刚巧看到一缕金色的尾巴掠过去。      噗一声,火折子掉在了地上,火光顿时熄灭了,墨色中左虓吓得脸色恰白,腿脚发软几乎快要昏厥,同时四面八方涌来了数百条细长软曲的身影,纷纷盘踞在他脚畔。      这是一间蛇屋。      隐蔽的石室当中,情岫怯怯缩在墙角坐着,抱膝看着不远处陷入梦魇的古篱,心头惧意浮现,既怕且忧。      这样痴迷惘然,又带着倾慕惆怅的复杂眼神,她不止一次在古篱狭长温柔的眼眸中看到过。只是那双眸子通常是望着自己的,而今天头一次看到他对着梅长远也露出这般神情。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当日鸥鹭堂树荫下,他对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以为自己不曾忘的幼年也是他没有忘却的,岂料他难以忘记的却另有其人。      情岫忽然觉得好遗憾。她没有见过活着的梅长远,所以无法得知当年的他有着怎样的霁月风华。可从女皇这一生的钟情,还有古篱这一生的痴然来看,他定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同时,长久萦绕在心中的愧疚感一瞬间也淡去不少。在这场姻缘的抉择中,她最担心的是对不起古篱,害怕辜负他的一腔情意。可是现在她赫然发觉古篱这番情愫其实是源于自己的父亲,是一场放错了位置的情感。      既然两者皆不相爱,就不应该硬要捆绑在一起,耽误了彼此。      情岫坐在地上定定想着,古篱站在棺旁静静思着,时光徐徐流逝,最后被夹道里钻出的左虓猛然打破。      “宝贝儿!”      他显得颇为狼狈,衣衫不整鬓发蓬乱的,苍白嘴唇还没有恢复血色,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步摇。情岫闻声惊喜爬了起来,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九虎相公你可来了……”      听着情岫略带哭腔的撒娇声,左虓拥住人抚着她后背安慰道:“我当然要来了。乖了乖了,不许哭鼻子,看见我要笑嘛……”      “嗯。”情岫闷声闷气应道,在他胸襟揩了揩眼,仰头说:“不知谁那么可恶把我抓到这里来,见不到你们我都好害怕,咕咕来了又不理我。”      经她一说,左虓向棺椁那方看去,见到古篱彷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失了心神。他问:“棺里的是谁?”      “是我爹爹。”情岫牵起左虓的手,“我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      小禽兽媳妇儿的父亲?那就是他的……岳父大人!      左虓怀着敬畏之心走近,透过厚重水晶窥见底下之人,不禁感慨果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子,怪不得人人都为之疯狂。      “我们一起磕个头吧。”      左虓拉着情岫在棺侧跪了下来,朝着梅长远叩首,嘴里小声喃喃念了几句。      拜完之后左虓拉着情岫要出石室,情岫指着古篱:“咕咕怎么办?”      “没事,柳叔也在外面,叫他进来看国师大人,我们先出去。”      正说着话,左虓却突然脚踝一软跌了下去,摔倒在地。      情岫赶紧去扶他:“九虎相公你怎么了!”      这是她才发觉左虓浑身冰凉,脸色也白得异常,嘴唇隐隐发乌,很不对劲的模样。      她吓得一下就哭了:“九虎相公你不要吓我……”      “没、没事。”左虓挤出一抹勉强笑容,有气无力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被蛇咬了一口。”      童鞋们想我木有?!反正我是想了!!!想shi了!!!      答辩很顺利哈,小酒全票通过,下个月拿学位,哈哈哈,研究僧的生活终于结束鸟!\(^o^)/~      之后的收尾事情又耽误了两天,所以晚啦,现在正式回归~(@^_^@)~      还有还有,今天是520,瓦爱大家,所以双更!!!乃们也要爱我哇╭(╯3╰)╮ 第七六章 韶华春,无人负   “我要娶我就要娶!”      情岫坚决的声音从大殿里面传了出来,跃进古篱的耳里,惹得他生生停下了步伐。   女皇语重心长劝道:“若是以前朕便也由着你罢了,只是如今左世子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御医们都说恐怕活不了几日。”      “能活一日是一日。”情岫含泪喊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就要娶他当相公,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乐意!”   女皇无奈还想再劝:“朕不忍心看你新婚未过便要送他走,你想陪他走完最后这段日子也无不可,不过驸马还是另选一人的好。朕看沐乘风就不错。”      “他才不好,没有人比九虎相公更好!”      情岫的情绪一下变得激昂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喊道:“他们一个个接近我都有目的。死木头是要抓我回来,喂喂喂是要利用我扳倒讨厌鬼太子,还有那个柴绍杰,来求亲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太女长公主,就连咕咕对我也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反正这些人没一个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只有九虎相公最好,他从来都没利用过我,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才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以后会不会当皇帝。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哪里不好,他宠着我护着我,你们都不要我的时候只有他陪着我,让我过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现在他要死了,最后的心愿就是和我成亲。上回我们都没有喝合卺酒,他说那样去了阴间就算不得是夫妻,他怕在奈何桥上等不到我,下辈子投胎也找不到我……”      情岫哭得厉害,泣不成声:“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再没人陪我划小船摘荷花,也没人陪我看皮影玩花灯……就算有,也不会是九虎相公,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都怪你们,好端端把他扔到蛇窟里去,我恨死你们了……”   古篱足下似有千斤迈不动步,万事皆有把握的他有了一丝震撼。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情岫还是山谷中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都以为她心思简单好糊弄,谁也没有料到其实她早就看穿了一切,而且看得那么明白。      别人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她不说只是因为她性情纯善、胸怀广阔,她不想给这些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人难堪,也不想挖掘出那些深藏的丑恶人性。她在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努力淡化这些纠缠,让所有事变得尽可能美好。      她从来就清楚自己要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情岫要左虓和团圆,所以无论遭受过怎样的伤害,她依旧选择原谅。   左虓要情岫,所以他舍弃故土,千里迢迢追来了南楚。   女皇要在死后与梅长远同葬岫山,所以她偷偷把梅长远尸身放置在了道观。      柳逸要一切回归正轨……   辛晴要与夫君白首到老……   沐乘风要去娶心爱的女子……   柴绍杰要西越国强盛……      由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得不清醒的人只有他古篱一人而已。      雪落了几场,清醒了几场。其实当初在年少最好的时光能够相遇,早已是人生最美的一场。   他想要的,已经拥有过了。一段青春韶光,无人辜负。      女皇从未见过情岫这般固执己见,正在愕然之际,古篱已从大殿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国师你来得正好,快帮朕劝劝咻咻。”      女皇见他到来赶紧这般说道,古篱抬起头来:“陛下,今日臣来有两事相求。”情岫以为他也要劝自己,正要抢先说话,不料竟听古篱说道:“其一,请陛下为公主和左世子赐婚。其二,臣要向陛下请辞国师一职。”   乍听他这般一说,女皇吓了一跳,都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      不等女皇出言挽留,古篱又开口道:“这么多年臣也累了,想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说罢他走过去牵起情岫的手,紧紧一握之后松开,带着几许眷恋说道:“以往是我太一厢情愿,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很抱歉伤了你。从今往后我便不在你身边了,有那人照顾你我很放心,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团圆。”      最后一次,他覆唇过去在情岫额头亲吻了一下。      情岫眼眶酸涩,哽咽道:“咕咕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含笑不语,径自离了大殿,梨白衣裳滑过朱槛,带走了一份大都皇宫里从来不缺的寂寞。   情岫追到门口,扶着门栏大声追问:“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朗朗,下了台阶走过广场,很快消失在了巍峨宫门之外。   回来么?也许罢。      又是一年春来时。三月初三,大都百姓一早便换上?***叩浇稚峡慈饶郑队仗焱斓拇笙彩隆?   平阳公主大婚。   原本按例是要驸马着常服玉带,乘马至和宁门,易冕服,又至东华门,用雁币玉马等行亲迎礼。可是这回的驸马实在是情况特殊,据说昏迷七日还未苏醒,所以礼制被迫更改,换成公主一人在宫中向女皇行礼,然后再乘辇回到公主府完成其余仪式。      此刻,原本该在床上“挺尸”的左虓正懒垮垮靠在床头,端着盘干桂圆吃得起劲。   小团圆也在房里,爬上凳子去摸桌上的驸马冕服,拽着条红绦子扯来扯去。除了小家伙还有两人也在,沐乘风与吴不能。      “噗!”左虓吐出一个桂圆核儿,指着团圆喊道:“那个那个,死木头快把我家乖乖抱下来,当心摔着。”   沐乘风瞟他一眼,脸色不大好,却还是不吭一声去把团圆抱了过来,往左虓怀里一塞,道:“数日昏迷不醒的人不该有那么好的精神。”      左虓瞪他:“我说你别那么阴阳怪气的行不?就你这臭脾气我家左芝受得了才怪!好不容易今儿小禽兽去了宫里,我逮个空喘口气还不成了?”      沐乘风讽他:“装神弄鬼倒是一把好手,无耻骗子。”   左虓得意龇龇牙:“再无耻也是你大舅子,你敢不、服、气?”      “好了好了。”吴不能见他二人又要吵起来,急忙出来转移话题,“世子给我看看您的腿,应该重新上色了。”   沐乘风这才冷哼一声不作理睬,左虓翻了个白眼,把裤腿挽了起来,只见一块巴掌大的肌肤“化脓溃烂”,膝盖以下的地方全是紫色,条条经脉突显出来,呈现青乌,看起来极为渗人。      吴不能倒出一小碗药水,用布放在里面浸了浸,慢慢擦拭起左虓的“伤口”来,一边擦一边说:“虽然这染料不褪色,寻常大夫也不大看得出端倪,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重新上一道色好,免得露出破绽。”      左虓又剥了一个桂圆吃,笑着拍拍吴不能肩头:“兄弟谢了啊。”      吴不能略微羞赧:“世子客气了,以后还劳您多多关照。”   “这还用说!”左虓豪气答允,转眼看见桌上大红冕服,笑得月眸都眯成了缝儿,搓着手掌满怀憧憬:“哎呀呀,今晚就要娶媳妇儿入洞房了,激动呐……”      沐乘风还是一张臭脸,泼他冷水:“记着答应我的事,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你家提亲。”   左虓故意气他,指着腿说:“明儿可不行,没看见我还伤着么?少说也要休养十天半个月的……”   “就明天!”沐乘风突然拍案而起,“你若出尔反尔,我现在就进宫向女皇告你个欺君之罪。反正婚事还没尘埃落定。”      看着沐乘风嘴角的冷笑,左虓败下阵来,举手妥协:“得得得,依你依你。我说你急个什么?以前三四年都不急,现在三四天都等不了,有你这种人么,后知后觉!”      沐乘风这才重新掀袍坐下,淡然道:“不关你事。”   左虓登时又怒了:“你要娶我家小妹还说不关我事?姓沐的混账,别得寸进尺!”      团圆一直好奇戳着左虓的腿,闻言方才抬起头来,懵懂问道:“大石头你有妹妹啊?”      “是啊。”左虓捏捏团圆肉嘟嘟的脸蛋,笑道:“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姑姑,过段日子你就能见到她了。”   “咕咕?”团圆托着腮,“那和姐姐的咕咕是一样的么?也是国师大人?”   左虓哈哈大笑:“哈哈,此姑姑非彼咕咕,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哦对了对了,从明天开始乖乖你要改口了,叫我爹爹,叫小禽兽娘亲。”      团圆嘟嘴玩着手指头,有些不情不愿的:“我还是喜欢喊你大石头嘛。”   左虓见宝贝女儿郁结的样子一下就心软了,赶紧亲亲她:“好好好,喜欢喊什么就喊什么,直接叫名字也没关系。乖乖宝贝儿……”      沐乘风对左虓在小团圆面前的“谄媚”样子嗤之以鼻,不过听到国师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觉得有必要给左虓说一说。      沐乘风问:“国师临走时来过公主府么?”   左虓摇头:“没,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就是那日在宫门口我与国师寒暄了两句,得知他决意离去我有些惊讶,于是问他难道不管公主了?你猜他如何说?”      古篱有些感慨地说:“她有喜欢的人陪着,不再需要我了。”      沐乘风试探道:“可是御医皆说左世子伤重不治。”      古篱嘴角轻扬:“据我所知,蛇是柳逸放的,而按照辛晴素来的性子,一定会事先拔掉蛇牙,免得伤了她夫君。再者,区区蛇毒岂会难倒柳逸?左虓这招实在算不得很高明,也就是咻咻那个傻丫头……呵呵。”      原来左虓当日被咬是真,可房内的蛇都是被拔了毒牙的,他却并不知道,当时只是一心想要去接情岫出来。见到情岫后又过于激动,加上之前被吓狠了,一惊一喜交加之下,就产生了那般类似中毒的症状。脸色发白浑身冰冷,嘴唇也泛起乌色。      一开始左虓是真以为自己没命了,后来发觉没事,脑子里转得飞快,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      以他对小禽兽媳妇儿的了解,只要说自己活不久了,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一定会答应。要是他安然无恙,天知道女皇说话算不算话,万一又反悔了不肯把小禽兽嫁给他咋办?不如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虽然这锅饭孩子都已经生了,但还缺个名分,他左虓现在要的就是个名分!      左虓偶尔也兀自叹息,自己怎么就搞得像个深闺怨妇一般,天天心心念念的都是名分正房这之类的事儿?他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不过管他呢,只要拥着小禽兽媳妇儿,再抱着宝贝乖女儿,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小白脸就小白脸,吃软饭就吃软饭,他乐在其中。      怀着这样甜蜜蜜美滋滋的心情,左虓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二次成婚。   尽管,他依旧还是出嫁的那一位。 大结局   共结丝萝山河固,永谐琴瑟地天长。   门外金字红纸的对联上书祝词。公主府的洞房内,重茵铺地,帐幔御幄,梁上吊着华丽的宫灯,织锦绣缎环绕的床榻上,左虓静静躺着。      “你们都下去吧。”   情岫在宫中拜过女皇,去太庙行礼之后就回了府,她出言遣退了下人,独自进新房关上了门。   脖子几乎快被沉甸甸的凤冠压断,情岫去掉庄重华贵的宫装,换上轻柔常服坐到床沿,像往常一样拧了绒巾给左虓净脸。      “九虎相公你都好多天没醒了。”情岫自言自语道:“上回你说想跟我重新成一次亲,你看我们今天就正式成婚了,母亲的诏书也发了下来,我还去宫里面拜过了先祖……外面街上也好热闹,人挤人的,我坐在高高的车辇上,看见子民脸上都是喜庆的笑容,他们都在为我高兴呢,我也好高兴,可惜你没在,不然能同我一起朝他们挥手……”      她把绒巾扔进水盆里,拿梳子给左虓梳着头发,继续说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驸马,他们说你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呵呵,这下去了阴间也不怕了,判官簿上肯定记着呢……”      左虓呼吸还是浅浅的,仿佛气若游丝。情岫说了一阵话,俯身下去靠在他的胸口,泪水滑出眼角。   “九虎相公你怎么都不醒……”   左虓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来滚去,睫毛微微颤抖,似要睁眼又难以睁开的样子。      他不是不想醒,只是看小禽兽媳妇儿这么悲戚戚的样子,他突然“诈尸”会不会吓死她!   到底是先哼哼两声好?还是索性坐起来好?      正当他踌躇不定之时,胸口一轻情岫已经直起身子,站起来去端合卺酒。   “上回成亲的合卺酒都被你一个人喝光了,这次我们要补上。”      情岫端来杯子抿了一点含在口中,覆唇下去轻轻吐了一点到左虓嘴里,然后自己再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甜辣绵长的酒液里带了一点点苦涩,左虓尝着合卺酒的滋味,眼角都有点湿润。      从少不经事的懵懂少年男女,一步步走到今日情深意重的伉俪夫妻,他和她都太不容易了。      他们并非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他们只是世间千万人海中的普通人,他们或许不够聪明、或许不够出众,但两颗质朴的心相互吸引,彼此包容对方,相濡以沫、生儿育女……谁说他们不是最完美的一对?      他们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风浪,既然未来不可预知,那便好好活在当下。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悲喜共悯,酸苦同食,日复一日观数晨钟换暮霭,莫辜负了这场两情相悦的繁华羁绊。      情岫把脸儿偎在左虓脸颊,贴唇到他耳畔说道:“你不许扔下我,否则我会娶新的相公回来跟我双修,团圆有了新爹爹就会很快忘记你的……你听见没有?千万不许扔下我不管……”      腮边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情岫伸指一抹,赫然见到指腹上的血迹。她定睛一看,发觉鲜血是从左虓鼻孔里流出来的。      “来人!快来人!找叔叔来——”      情岫惊慌失措就要夺门而出,冷不丁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她甫一回首,就见左虓已经睁开了眼睛,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袖一揩鼻端擦掉血渍,眼里晶莹晶莹的。   他眯起眼笑着唤道:“宝贝儿。”      “你醒了!”情岫大喜过望,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几乎又要大哭一场,“你先等等,我、我找叔叔过来给你看看……”      左虓牢牢搂住她,道:“不用看了,我没事。”      “怎么能不看?”情岫担忧不已:“你伤口都还没好,刚才又流鼻血了……”      左虓闻言脸红了几分。流鼻血这事儿倒不是他想,都怪白日吃的那些桂圆上火,加上小禽兽媳妇儿又亲又抱的,她那身子又香又软,以前就常常搞得自己流鼻血,这会儿一激动不又重蹈覆辙了?想再继续装睡都没法,只好无奈“还魂”。      “我流鼻血是被你气的。”左虓捧起情岫的小脸儿,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咬牙切齿道:“我死了你就要找新相公是不是?还要让我女儿认别人当爹,我一听气得不行,就差没吐血了!”      情岫破涕为笑:“呵……你敢死就试试!我真的会娶十个八个相公回来,天天喊他们给你上香,让你在地下也不安生。”      左虓揉着她的脸,笑道:“哈哈,我这不是被你气活过来了?”      “真好。”情岫靠进左虓的怀里,依偎着他问:“你能醒过来就好。九虎相公你伤口还痛不痛?我去叫叔叔来给你看看。”      说着她又想出门,左虓不依,硬是把她拽进怀里箍着,嬉皮笑脸的。      “我好得很,大晚上就别麻烦柳叔跑一趟了。再说今天可是咱们的好日子……”他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上次成亲咱们没喝合卺酒也没正式洞房,刚才补上了合卺酒,现在该补洞房了吧?”      情岫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嗔怒轻捶了他一下:“你净想这些不正经的!谁要跟你洞房了,你好好休息养病才是。”      左虓厚起脸皮耍赖,埋头在她胸口蹭来蹭去:“上次就没洞房,今天你又不让我洞房,难不成还要我再嫁你一次?宝贝儿,我个大男人嫁来嫁去本来就很没面子了,你于心何忍呐……”      情岫有点心软,咬咬唇:“可是你还没好嘛……”      左虓“腾”一下坐直,昂头信誓旦旦:“保证龙精虎猛!大战三百回合不成问题!”      情岫:“……”      公主府的另一处院子,团圆跟辛晴柳逸呆在一起,嚷嚷着还要吃杨梅。      辛晴不允:“都吃一盘儿了还吃,晚上吃这么多要积食的。”      团圆不高兴了,嘟嘴埋怨道:“娘亲都不疼我!如果是大石头,他一定会让我吃的,我以后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大石头。”      辛晴咬牙一点小家伙的额头:“你这小东西,好的不学学那混账小子,哪来这么多弯弯肠子?竟敢威胁老娘。”      柳逸浅浅笑了一回,也帮腔道:“杨梅明儿个再吃,我给你留着。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到时候变成豁牙的老婆婆可就不漂亮了。”      团圆一听害怕极了,赶紧捂住嘴:“那我还是不吃了,我才不要当没牙的老婆婆,好难看呵。”      “鬼灵精。”辛晴乐得大笑,笑过之后不免感慨:“唉,上次咻咻成亲的时候我还挺难过来着,那丫头是我一手拉扯大,女儿嫁人为娘的哪儿会不伤感?我想着恐怕以后的日子都难熬寂寞咯……还好又送了个团圆给我,我这辈子就一直带孩子吧,有这些小家伙陪伴,那日子才叫有趣儿呢!相公你说是不是?”      柳逸点头笑道:“娘子还有我呢,为夫陪你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老夫老妻还说这些肉麻话……”辛晴难得不好意思,脸颊飞上桃晕,又问:“哦对了,这三月天怎么会有杨梅?哪儿来的?”      柳逸拈起一粒还未完全成熟的杨梅:“是卫东澜送来的,他是左虓的亲表兄,即将登基为皇。想来送这个是有什么特殊含义罢。”      辛晴了然:“哦。相公,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听说那天在道观国师仿佛中了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团圆瞪大了眼,一脸好奇:“中邪?什么是中邪?”      “世上没有中邪这回事。”柳逸慈爱摸着团圆的头顶,道:“师弟固执不听劝,寻常法子也瞒不过他。于是我在袖口处抹了些许****,找机会拍上他的肩头,彼时少许药粉飞起钻到他鼻子里,他嗅了以后便有点神思恍惚,再加上见到梅师兄难免激动,所以才会那般失态。”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长嘘一气,叹道:“当年我们同门三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也就留我一人在此了。”   团圆看他略微惆怅的样子,伸出小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奶声奶气道:“爹爹不要难过,团圆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柳逸不觉笑了:“咻咻小时候很怕我,都不太敢跟我说笑,你却是个胆大的。其实我看你倒更适合继承皇位,好好栽培一下,过个二十年说不定比当今圣上还要出色……”      辛晴一抬眉,问:“相公又想收学生了?”      “嗯,当久了教书先生,一下没徒弟还真不大习惯。陛下正值盛年,起码还要在位一二十年,我们有的是时间把团圆带大……”      浅浅月光穿透夜色雾霭,良夜已深,团圆早在辛晴怀中睡着了,柳逸二人正准备回房就寝。   “柳先生——柳先生——”府中奴仆急匆匆跑来,老远就嚷嚷道:“公主殿下不好了!先生您快去看看!”   喜房之中龙凤烛烧了大半,蜡油滴到地上凝结成块,左虓端着痰盂半跪在床头,情岫正对着里面吐得昏天黑地。      “宝贝儿再坚持一会儿,我差人去请柳叔了,他马上就过来。”      左虓连上衣也来不及穿,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着一条薄裤,不住给情岫抚摸背脊,轻声安慰着她,自个儿懊恼不已。      明明头两次都好端端的,小禽兽媳妇儿也很舒服,所以他才想再来第三回,谁知连嘴都还没亲上,情岫就翻身起来要吐,直喊头晕身软。      左虓被吓住了,难道是他太生猛,所以把媳妇儿折腾出病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一身冷汗,话也不怎么说得顺畅了:“宝、宝贝儿……我、我弄伤你、你了?”      情岫呕了许久把腹里的东西都清空了,捋捋胸口,有气无力道:“你没有弄伤我,其实我前两日就觉得胸口有点闷,堵着堵着的,九虎相公给我拿点酸梅子过来,压压腻味儿。”      这时辛晴在外喊门:“咻咻?咻咻?”      “诶,婶婶您稍等。”左虓赶紧给情岫穿好衣裳,自己也随便披了件外衣,赶紧小跑着去开了门,把两人迎了进来,“柳叔您快给咻咻看看!”      柳逸先伸手去探了探情岫额头,又叫她张嘴看了看舌苔颜色,这才覆指搭脉。左虓在旁紧张盯住情岫,背脊绷得紧紧,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   片刻柳逸收手,露出一抹柔笑,伸手揉了揉情岫脑袋:“都当娘亲的人怎么还如此糊涂,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左虓急忙追问:“咻咻没事吧?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要不要开药?”      “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柳逸没好气看了左虓一眼,噙笑道:“药是一定要开的,不过是安胎药。咻咻,你有喜了。”      左虓大惊:“你、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相公说咻咻有孕了!你又要当爹了,团圆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辛晴冲着左虓耳朵一通大吼,忽然看见乱糟糟的床榻上还有块用过的帕子,一下就晓得了左虓刚才肯定在缠着情岫欢好,登时一怒拧上了他的耳朵,揪着拽出门,咆哮道:“你个混账东西就会自己贪舒服,不知道女子怀孕前三月胎象不稳不能有房事么!臭小子!就会辛苦我家咻咻,精虫上脑的家伙……”      “哎哟哟,婶婶饶命!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情岫坐在床榻上,含笑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眸里盈满幸福的光芒。      她现在坚信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位诚心的修行者,只是她不修仙道,只修情缘。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此生最幸,她修到了他。       正文到此正式结束,自己先撒个花!\(^o^)/~ 上章忘记说啦,十项全能最重要的就是能为媳妇儿豁得出命!酒壶竟然不怕蛇了,鼓掌!!! 接下来我要啰嗦几点(一贯话多啊啊啊……): 1、非常感谢大家一路伴随,你们陪伴我度过了一段很难忘的时光,谢谢! 2、番外会有的,初步拟定是用团圆的视角来写。至于很多人希望看到的吱吱和木头,我打算开成长篇,写这个文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写成一个系列,所以敬请期待吧! 3、新文的话打算61儿童节开,哈哈,我正在存稿,很快就能和大家见面。猜猜主角是谁?(不是吱吱和木头哈,吱吱和木头计划中是再下一本!) 4、木有收藏我专栏的童鞋点击这里收一个吧,开新文第一时间知道哟~~~ 番外   我叫团圆,今年五岁,喜欢吃杨梅和西瓜。      每年杨梅成熟的季节,就会有马儿驮着两筐最新鲜的杨梅送到公主府来,隔三差五马儿来一次,所以我每天都有杨梅吃,从四月一直吃到七月,牙齿都要酸掉了。等到杨梅没有了,又会送来枇杷西瓜,然后是葡萄、石榴……反正一年四季府里的果子都没断过,我每天吃都吃出一身果香味儿。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每天给家里送果子呢?那个人家里是不是种果树的?      “他种树?堂堂晋皇都要种树,你爹我只好去打渔了!”      刚才那句话是我的大石头爹爹说的。他最喜欢拿下巴蹭我的脸颊,青青的胡茬扎得我可疼了,每次我都不高兴地把他推开。可是越是这样他笑得越欢,又死皮赖脸贴上来继续蹭……      难怪我的公主娘亲总说他不要脸。      唉,说起我的公主娘亲,她也不怎么靠谱。我还记得好几个月前,我突然发现她的肚子变大了,像个圆鼓鼓的皮球,怎么看怎么像吞了个大西瓜下去。      我去摸着她的肚子,有些不高兴:“你是不是背着我吃西瓜了?”      公主娘亲有好吃的却不分给我一点,还自个儿全部吞进肚里,真小气。我不就是上次吃了个六斤的大西瓜拉肚子了吗?现在早就好了,他们居然还让我禁口!      公主娘亲扑哧一下笑了,脸比以前圆了一些,还挺好看的。她笑着说:“这里面是小娃娃呢,团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唔?小娃娃?      我伸出指头戳了戳,好奇极了:“原来是小娃娃的种子发芽长大了……娘亲,你多久把种子放进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公主娘亲脸色一僵,好比吃了个酸杏子那般有些扭曲,吞吞吐吐半晌,才道:“这个……你去问九虎相公好了,种子是他放的,至于怎么进去的……我也不清楚。”      看吧看吧,公主娘亲忒不靠谱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怎么大起来的!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去问大石头爹爹。      “大石头,公主娘的肚子是你弄大的?”      噗——      大石头爹爹正在喝茶,一口水喷出来,吐了我满身茶渣。      “咳咳!乖乖啊……这是谁给你说的?”      大石头爹爹满脸通红,涨成了猪肝色。他挠头抓腮,抿着嘴巴在笑,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恼怒,好像被抓包了的小贼。      我拂去衣裳上的茶渣子,拿出师傅教导的从容姿态,淡定道:“是公主娘叫我来问你的,她说是你把小娃娃的种子放进了她肚子里。”      “哦——”大石头爹爹这下表情正常多了,抱起我放在膝头,一边给我擦脸,一边笑着说:“你也是我的小种子,小小的进去,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我真是无法想象自己也曾经像颗米那么小,我对着太阳张张手指,心想这个是弟弟或者妹妹的小家伙生下来的话,会不会跟我一模一样?      嗯,反正我很期待他的到来。      不过这个放种子的过程爹爹还是没有讲清楚嘛!我不甘心,拽着他领子使劲追问:“到底是怎么放的嘛?大石头你快说快说……要不然你们再放一次给我看!”      “哈哈哈哈……”      大石头爹爹笑得前仰后翻,捶桌道:“你这小脑瓜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放种子的过程是个秘密,小孩子家不能乱看,不然长针眼!团圆乖啊,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了,不急不急……”      不过他口气里又含了几分哀怨:“都五个月了,小禽兽媳妇儿不能摸不能碰的,憋死我了……等这个折腾人的小家伙出来,看我怎么好好补回来,哼!”      我把嘴撅得老高,不愿说就算了!我去问其他人!      问谁好呢?我背着手在府里转了一圈,苦苦思考。      师傅学识渊博,问他他肯定知道,不过今天他和师娘出门上山采药去了,没在家里,问不着。      对了,要不去问爷爷奶奶?其实我以前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是前段时间才从好远好远的地方来的。当时我和公主娘还专门到城门口去迎接他们。我一直以为爷爷会有一脸花白胡子,手里杵着个拐杖,走路也一蹒一跚的。可是见到他却发觉看起来跟师傅差不多年纪,挺拔高大表情严肃,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奶奶就亲切多了,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第一次见面就把我亲了又亲,一口一个乖孙女,我很喜欢她。      我还喜欢太奶奶。太奶奶是我家最老的老人了,满头白发像银丝,脸上也有很多皱纹,不过笑起来像一朵重瓣菊花,很亲切。我每天都要去她房里玩儿一会儿,他们不给我吃的糖太奶奶都会悄悄塞给我吃,吃完了还帮我擦嘴,端茶给我漱口让我盖住糖味儿。      说着说着,我又想吃糖了。我决定还是去先找太奶奶,然后再找人问放种子的事儿。      在太奶奶的院子门口,我碰见了吱吱姑姑,还有……木头大人。      吱吱姑姑是大石头爹爹的妹妹,木头大人嘛,听说现在已经做了朝中的副相,很受我女皇姥姥的器重,外面的人都尊他一声相爷。不过在我们家,大家都叫他死木头。我猜,大概是因为他木着脸从来都不笑的缘故?      只见小姑姑把一个东西砸到木头大人脸上,气急败坏吼道:“谁稀罕这破玩意儿!滚远点儿,别在我眼前晃!”      木头大人不愧是木头,面无表情拾起东西,我看清是一个小巧的香囊,上面还绣着一枝好看的桃花。他重新把香囊递了过去,眉毛都没抖一下,镇定道:“收下,我做的。”      “你你你……”小姑姑瞪大了眼睛,指着木头大人结结巴巴,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你绣的?!”      “嗯。”木头大人大方承认,“你以前送了我一个,我也送你一个。”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另一个旧旧的香包来,看起来普普通通,做得可没这个桃花香囊好。      小姑姑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子,低下头扯着衣角,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呶呶嘴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两清了?”      木头大人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只是我发现他背在后面的这只手紧握成拳。他对小姑姑说:“我听别人说香囊是定情所用,所以才做的,没有两清的意思。我现在要和你定情。”      “呸!谁要和你定情,不害臊……”小姑姑把脸越埋越低,都快低到鞋尖了。      木头大人嘴角终于微微扬起:“不定情就直接定亲。”      “……”      后来,小姑姑和木头大人就抱在了一起,再后来,木头大人低下了头,后来的后来……      我捂住了眼睛,没敢看。      几个月后,我又参加了一场婚礼,是木头大人和小姑姑成亲了。这回可比爹娘大婚有意思,因为小姑姑准许我陪着她前去迎亲。      小姑姑上马的时候闹出点笑话,因为新娘喜服太厚重了,她半天都跨不上去。最后她火了把凤冠一拆又把外袍打了个结,终于一跃上了马背。      大石头爹爹在下面看得头疼,拿袖子遮着脸小声嘀咕:“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子,哪里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嫁人也不好好嫁,非要搞个男女颠倒,天底下新娘子骑马去接新郎,恐怕她是头一桩!死木头的脑袋也被驴踢了,跟着一块儿胡闹……丢我们男人的脸!”      他说的话被公主娘听到了,转过脸来斜眼看着他,笑眯眯地问:“九虎相公,你觉得出嫁很丢人?”公主娘那笑得叫一个倾国倾城,只不过我怎么看大石头爹爹背脊一抖,好像颈子里灌了寒风进去似的?      “哎呦宝贝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大石头爹爹见风使舵,狗腿笑道:“能嫁给你是我三生有幸,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丢什么人嘛……再嫁十次八次我也愿意的!”      公主娘亲满意了,摸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说道:“这还差不多。”      接着我也坐上一匹枣红色的小矮马,跟着迎亲队伍出发去了木头大人的府上。谁知队伍才离开公主府大门百十来步,我就听见大石头爹爹惊慌失措的呼声。      “来人呐——要生了要生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见公主娘亲靠在大石头怀里,地上一滩水渍。      小姑姑正想翻身下马,公主娘对她挥挥手:“先去把你相公娶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大石头爹爹就把人抱回了公主府,接着其他人手忙脚乱跟了进去,一时间整个公主府乱成一锅粥。      我不禁扶额,抬头对着天空长长叹息一声。      希望我以后娶相公的时候,不要出这么多岔子才好。      不过看到家里这群不靠谱的人,估计此事,难呐,难呐……      *********      五年之后。      清早我尚在美梦之中,便听见“每日一回”的狮吼声。      “你们两个怎么又爬上来了?给我滚下去!!!”      我习以为常,转过头去摸出两个小枕头,左右两边耳朵各堵上一个,继续睡大觉做美梦。      枕头是我的姑父、也就是木头大人亲手做的。他的针线手艺是越来越好,小姑姑说,下回再叫他给我做套衣裳。我瞧着小姑姑衣袖上的海棠花绣得不错,心里想象了一番木头大人飞针走线的样子,觉得煞是迷人。      我觉得,以后娶相公就要娶木头大人这般贤惠的。千万不能娶大石头爹爹那种偷奸耍滑的。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几年我那两个弟弟是把他折磨得够呛。      话说当年,我的公主娘临盆分娩,进了产房足足八个时辰也没把孩子生下来,一家人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连女皇姥姥也被惊动了,径直驾临府中坐镇,让太医院众大夫立下了军令状。      公主娘平安,通通大赏,加官进爵。公主娘有何不测……呵呵,死自己是没有用的,得死全家!      我瞧太医院的老爷爷们当场就吓晕几个,醒来之后眼神就变了,虎视眈眈瞪着大石头爹爹,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啃了吃。      奇了怪了,生孩子的是公主娘,你们恨大石头爹爹做甚么?      更奇怪的是师娘,她不分青红皂白揪住大石头爹爹又是一顿好打。边打边骂:“混账家伙!叫你缠着咻咻叫你缠着她……老娘告诉你!咻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先阉了你再砍断手脚喂王八!”      最最奇怪的是,大石头爹爹这次居然没有拔腿就逃,反而任由师娘打了个够。他没有笑了,低头默默站在屋檐下,眉心紧紧皱成一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还发现,他肩膀绷得像根一触就断的弦,背脊隐隐瑟瑟发抖。      又熬了两个时辰,师傅喂的汤药终于起了作用,公主娘在房内叫唤起来,我们都听见接生婆在喊什么“用劲”,“看见头了”之类的话。      大石头赶紧冲到房门口,拿手按着门框,把头抵在上面,对着里面喊话。      “宝贝儿,宝贝儿坚持住!生了这个我们再也不生了!不生了不生了……”      大石头背对着其他人,所以他们都没发现他抬起袖子揩了把脸,可是我看见了他眼角有什么亮晶晶的落下来。      还好总算有惊无险,我的弟弟终于蹦了出来,而且是两个。      大石头爹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笑得合不拢嘴。跑到木头大人面前炫耀:“看见没看见没?我家儿子!俩!”      木头大人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出口就是绝招:“他们姓楚。”      大石头爹爹被泼了冷水,呶呶嘴道:“姓楚又怎么样,反正是我儿子……哼!姓沐的你别得意,以后我外甥必定是姓左的!小妹你说是不是?”      小姑姑这种时候通常懒得理那两男人,伸手接过我的弟弟们,催道:“别在这儿打嘴仗,哥你快进去看看嫂子。”      大石头爹爹一听,急忙放了弟弟去陪公主娘了,我当然不会不知趣地去碍事。于是也留下来照看弟弟,不过他们可真丑,皱巴巴一小团,眼睛也没睁开,就像干瘪瘪的小猴子。      “丑兮兮的……”小姑姑也觉得他们丑,皱了皱眉头,“还是团圆漂亮。”      木头大人眼帘微垂扫了一眼,忽然叫人来把弟弟们抱下去给爷爷奶奶还有姥姥看,接着不由分说拉起小姑姑就往外走。      “喂喂死木头你这么急要去哪儿……”      “回家生儿子。”      “……”      后来经过商量,弟弟们一个姓左一个姓楚,这样女皇姥姥高兴,爷爷奶奶也舒心。只不过……他们又为我的姓氏争个不停,直到今天我还没个正经名字,大家还是喊我团圆。      “两个小混账,不许缠着我媳妇儿,下去下去!”      “娘——”      “娘——”      隔壁又传来新一轮的争夺大战,我无奈摇摇头,伸手堵住耳朵。      无论姓左还是姓楚,我都是团圆。      我们一家人,永远团团圆圆。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 kben.com/】